陆庭宣是知道的,段德业是个极贪的人。做了吏部尚书,面上看着公正,实则背地里也有卖官这样的事。七八万两金子对他而言并不是多大的难事。

但是相对于他的俸禄而言,这笔金子就很多了。而且段德业早年出身贫寒,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于是,他便是想要找借口说这是他祖传下来的金子都不成。

即便段德业不拿,那他也有其他的法子来让段德业身败名裂。

只是陆庭宣没想到沈承明也会过来!

看他过来就拉着许明诚问宁表妹在哪里…

陆庭宣就觉得心里有些烦乱了。

赵景同这时已经问过许明诚,知道那些个东西都是陆庭宣的—昨儿沈老太太寿辰他也是去了的,见过陆庭宣—这会儿就走过来,一把拉住了陆庭宣的胳膊,直叫贤侄。

赵景同身量不高,也就堪堪到陆庭宣的胸口。不过体型倒是圆滚滚的。生就一双浓眉大眼,瞪着眼睛的时候极有威严。

这位赵景同赵御史在朝中可是出了名的耿直公道。任凭你官职多高,但凡被他逮着错处了就照死里参。哪怕皇帝都已经觉得只是小错,不用追究了,想随便说两句就给含糊过去。但赵景同却一定要个结果出来。

也因着这,朝中的文武百官背地里都称呼赵景同是铁面御史。

而现在,这位铁面御史却是拉着陆庭宣的胳膊,脸上是小孩儿要糖一般讨好的笑:“贤侄,听说那些个东西都是你的?你有没有其他的私藏?能否让我看一眼?”

还特地的强调:“我真的就看一眼,绝对没有要据为己有的意思。甚至连摸我都不会摸一下。只看一眼就满足了。”

哪里还有昨儿陆庭宣见他时一脸板正如棺材脸的严肃模样啊。

陆庭宣有些头疼的看了他一眼。

倒不是舍不得让赵景同看他的那些个藏品。这位赵御史他是了解的,品行极好的一个人。上辈子两个人也共事过。后来陆庭宣做了内阁首辅,相继将段德业和凌学义处死之后,就上章奏给新帝,擢升赵景同为吏部尚书。

吏部掌管着天下文官的升迁,为首的尚书是肯定要个刚正不阿,秉公执法的人的。陆庭宣知道赵景同的人品,所以才在新帝面前一力举荐他。

随后两个人共事过几年。赵景同在他面前也一直都是刚直的模样,何曾有过现在这般的模样?

心里竟然忍不住的觉得有几分好笑起来。

就轻咳了一声,随后说道:“既然赵大人开了尊口,这件事自然是可以的。陆某现在寄住在许府,若赵大人有空,可往许府来。陆某一定扫径烹茶以待。”

赵景同心中很明白,私藏的东西嘛,那肯定都是珍品,岂能随意拿到外面去?不说掉了,就是磕了碰了都不得了。肯定是要他过去看的。

不过他也没想到陆庭宣竟然会答应的这样豪爽。当下只喜的脸上满是笑意,双手不住的互搓着,喜的不知道如何才好。

最后还伸手来用力的拍着陆庭宣的肩膀,一叠声的说着:“好贤侄啊。真是个好贤侄啊。”

他生的体型宽胖,手上的力道肯定也不小。高兴之下,也不会特意的控制自己手上的力道。

这得亏是陆庭宣,习武多年,身体强健,被他连着这样拍了好几下还能面带微笑,一点儿感觉都没有。若是换个人,只怕已经被他拍的半边身子都矮了下去。

段睿明在旁边看的就心惊的很。

赵景同一过来就冲着许明诚去了,然后等陆庭宣一下楼,立刻就冲着陆庭宣去了。甚至跟他说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还那样的,谄媚?!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那些个殷商时期的青铜鼎,前朝定窑的瓷器,阴沉木的根雕到底是真品还是赝品啊?怎么就不说一声呢?

心里不安的很。忍不住的就想要去抓站在他身边的凌恒的胳膊。

却被凌恒给察觉到了,很嫌弃的甩了甩衣袖子,闪身站到了一旁去。

段睿明现在也没心情计较这个了,一脸着急的就问凌恒:“这个老家伙一来怎么就跟陆庭宣说起话来,眼里再没旁人?你说,那些个东西到底是不是真品啊?”

问到后来,声音里都带上了哭音了。

凌恒垂眼看了他一眼。内里竟然带了些悲悯的意思。

段睿明心凉了半截。不过仍然不死心的又追问了一遍。

这次就听到凌恒凉凉的声音在缓缓的说道:“你就准备好银子吧。还有,做好挨板子的准备。”

若不是真品,赵景同一个二品的官员,会那样急迫的跟着几个小厮找过来?而且一找过来就满脸笑容,拉着陆庭宣说话?

而且,都知道赵景同是个铁面无私,刚正不阿的人,有他在这里,段睿明砸坏了那些东西,想不赔都是不行的了。

赔偿的金额肯定会很大,段睿明虽然是段家唯一的嫡子,但手头肯定没有那么多钱,少不得的就要跟段德业要。

段德业知道了这件事,不气的要死?但有赵景同知道这件事了,他又不能不赔。

只怕赔了之后,还要被赵景同这个好管闲事的在皇上面前参上一本,说他管教无方,纵子行凶。

段德业肯定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不狠狠的打段睿明一顿才怪。

不过这些凌恒其实都是不关心的。

他关心的是,他竟然看走了眼,那些东西都是真品!

肯定要被陆庭宣笑话了。

想起先前陆庭宣跟他说话时镇定自若的模样,不由的就觉得心里如同压了一块铁秤砣般,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来。

第63章 碾压

接下来的事跟陆庭宣预想的一样。

赵景同说了那几样东西是真品之后, 段睿明脸上的血色就刷的一下子全都没有了。待到陆庭宣不紧不慢的说了要他赔偿八万两黄金之后, 段睿明立刻很没有出息的瘫坐到了地上。

段灵秀原本还一直在看许明诚,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忙叫小厮搀着段睿明起来。又伸手指着陆庭宣喝叫着:“你这是要抢钱?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竟然要我二哥赔八万两黄金?你这分明就是在讹人。”

就听到赵景同痛心疾首的声音:“这些都是古物, 每一件都是无价的,也是独一无二的, 世间再没有同样的东西。你们砸坏一件就少了一件。这里面的价值, 岂是用金钱能衡量的?”

目光看着屋里的众人, 正了脸色说道:“我赵景同今日就在这里做个见证, 这些个古物, 确实值得八万两黄金。”

还对段睿明说道:“你既砸坏了人家的东西, 那你就该赔偿。是赖不掉的。”

沈承明刚刚也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是很看不惯段睿明这个人的。昨儿还亲眼看到段灵秀欺负了许琇宁, 心里对她也有气。于是就忙接口说道:“赵大人说的对。你自己做错的事, 你就该自己担下这个责任。八万两黄金, 你是必须得赔的。卖房子卖地, 砸锅卖铁都得赔。”

段睿明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双腿都是软的。就算被两个小厮一左一右的架着胳膊,竟然也没法子站着。只能扶他在旁边的一张雕花椅中坐下。

“我连八百两银子都没有,更别说八万两金子了。”他哭丧着脸, “就算是把我卖了。我也没地方凑这个钱去啊。”

“那我们不管。”沈承明一脸嫌弃的看着他,“这是你的事。我们没有跟你交情好到你砸了这些个贵重的东西,你随随便便的拿个一百两银子我们就算了。要是我们现在冲你家去, 把你家里的那些个古董都砸了, 再甩给你们一百两银子, 你干啊?不要跟我拼命啊?”

虽然因为陆庭宣是许琇宁未婚夫的缘故,沈承明每次看到他的时候就觉得心里很别扭,不自在,不过他觉得这是他们内部的矛盾,在面对外人的时候,那还是要一致对外的。

所以现在就主动把陆庭宣划归到自己人的范畴里面来了。

他是沈翰藻的嫡亲孙子,段睿明更要忌惮他几分,所以这些话由他来说更合适。

段睿明就抖啊抖啊。抖了好一会儿,就说要回家去想办法。

这一万两黄金可不是小数目,就是叫段睿明拿,他现在肯定也拿不出来。只能回去想想办法。

沈承明却不干:“嘴长在你身上,我们哪知道你是什么人?要是出了这个门,你一扭头说那些东西不是你砸的,我们怎么办?就是将你告到衙门去,那也没个凭证。不行,你得给我们立个字据来。”

不由分说的,就叫跟着自己的小厮去将槅扇门关起来:“今日你要是没有立下字据,就别想出这个门。”

就在他说这番话的功夫,陆庭宣已经叫谨言研墨,提笔写下了一张凭证字据。

待写好,先请赵景同看。赵景同点了点头,叫谨言拿了笔墨过去,对屋里的众人说道:“老夫今日就做个此事的见证。”

说着,就提笔在字据上落下了自己的名字,以及此事属实,我乃见证人之类的几个字。

陆庭宣谢过,然后叫谨言拿过去给段睿明,叫他签字按手印。

沈承明看了他一眼。

他这番话才刚说完,陆庭宣的这张字据立马就写好了。很显然,这家伙心里是一早就打算好了要段睿明立个字据的,不然估计也不会让段睿明出个门。

倒是他傻乎乎的冲在前面抢着将这个话给说了。得罪人的事都是他走了。

就目光有些不善的看了陆庭宣一眼,气呼呼的走到旁边的一张椅中坐下,不说话了。

段睿明原本是不想签字按手印的,但无奈赵景同都已经在上面签字做了见证了,他只得哭丧着一张脸,在字据上落了名字,按了手印。

段灵秀在旁边胆战心惊的看着他签字按手印。

八万两黄金啊,这是多大的一笔钱啊。谁能想到那些个小东西竟然都是在真的,而且还值这么多钱?

她以为最多就几千两银子的事。就算二哥身上没有这么多钱,回去求一求母亲,也能有的。压根就不会是什么大事。

但是现在,肯定要求父亲了。

关键是,今日她和二哥是一起出来的,待会儿回去二哥找父亲要钱,二哥是肯定要受罚的,就是她,只怕也幸免不了…

心中害怕起来。一时倒没有心思去看许明诚了。

谨言将段睿明签好字按好手印的字据拿来给陆庭宣看。陆庭宣接过来看了一眼,然后又递给谨言。

同时吩咐他:“你带两个人,好生的送段公子回府。”

谨言明白他的意思,这就是要上门找段德业要钱了。

忙应了一声是,走过去对段睿明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段睿明双腿依然是软的,在两个小厮一左一右的搀扶下才勉强站得起来往外走。

段灵秀转头看了许明诚一眼。但是许明诚正在跟转头跟陆庭宣说话,压根就没有看她这里。

原本是想要走过去跟许明诚说话的,但是经过刚刚的事,她再也嚣张骄纵不起来了。

只得转过身,灰溜溜的跟上了段睿明。

凌恒自打刚刚赵景同过来便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只冷眼看着随后发生的一切。

现在既然已经尘埃落定,他也不想在此地多待,走过去跟赵景同等人作辞。

赵景同是认识他的。当年凌恒考秀才的文章他也看过,得知是个十二岁的少年所做,还很高兴的说此子文采出众,来日必能会试高中。但没想到随后六年过去,凌恒竟然开始放浪形骸起来,心思压根就不在读书上面。

赵景同心里还是觉得很惋惜的。所以现在看到凌恒,就语重心长的跟他说了一番读书上进的话。最后说道:“你天资聪颖,不可浪费。今年就是乡试年,你好生的回去攻书。等到乡试放榜的时候,老夫静候佳音。”

凌恒恭敬的应了一声。然后跟沈承明和许明诚作辞。

到陆庭宣面前时,他唇角微勾,眉眼间带了一丝嘲讽凉薄的笑意。

“陆兄这停云楼今日虽然没有接待外客,但仅就段兄赔偿的那一笔金子,就够这停云楼好些时日的流水了吧?如此说来,我倒该跟陆兄道一声恭喜。”

陆庭宣闻言,眉眼未动,依然是平日一贯的冷静淡然模样。

反倒说道:“凌公子客气。等我收到段公子的赔偿,或许可以请凌公子在酒楼一聚,大家同喜。”

凌恒唇角的笑意散去。

拿段睿明赔偿的钱来请他吃饭,这个饭他敢吃么?

经过今日的事,不消说,往后段睿明肯定不会再跟他称兄道弟。只怕段德业心中也会对他颇有微词,进而对他父亲也不会如以往那般亲热。

段睿明他还是了解的,是个没有多少担当的人。今日的事明明都是他自己的过错,但只怕回去之后在段德业面前倒会将很大一部反的过错都推到他的身上来。

指不定就会说是他凌恒坚持要来停云楼,他迫于无奈才跟着一起来的。然后砸碎了那些东西,肯定也是他凌恒在旁边怂恿的。还一力说那些东西都是假的,这才有请了赵景同鉴赏的事…

他今儿回去,肯定也少不了要被父亲责罚一顿。

现在还要站在这里听陆庭宣的风凉话…

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带着小厮,转过身往外走了。

第64章 退婚

赵景同随后也没有多待。说他出来的时候老妻正在厨房里给他炸肉丸子, 再三嘱咐他一定要回去吃午饭。

说得几句话, 他就作辞了。陆庭宣,许明诚和沈承明一直送到他门口。

许明诚正要跟沈承明说话,邀请他同上五楼雅间,给许琇宁庆贺生辰。但还没有开口, 就听到沈承明沉着一张脸在对陆庭宣说:“你过来,我有话要单独跟你说。”

许明诚:…

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到要单独避开他说话了?难道是要吵架动手不成?

许明诚知道,他这个表弟对他妹妹一向是藏了那份心思的。但是现在陆庭宣忽然出现, 沈承明心里肯定会很不舒服。

而且这也是个从小被家里人宠大, 脾气不大好的主,若是真的跟陆庭宣动起手来…

陆庭宣可是有功夫的人,他哪里是陆庭宣的对手啊。

最主要的是,无论谁输谁赢,他夹中间都很难做。

忙叫沈承明:“你这是要做什么?快随我上楼。”

说着, 就要伸手过来拉沈承明。

却被陆庭宣给拦住了。

“明诚兄,”他俊雅的脸上甚至带了笑意, “无妨。你先上楼去见宁儿和周姑娘,我和沈公子随后就会过来。”

甚至还安抚他:“你放心, 我们两个肯定不会动手。连吵架都不会。”

许明诚想了想,就拉他到一边,压低声音跟他说话。

“我这个表弟年纪尚轻,我外祖母尤其宠他, 只怕性子会有些骄纵。他因着和宁儿从小一起长大, 见宁儿娇憨可爱, 难免会对宁儿存了几分旁的心思。待会儿要跟你说的话只怕跟这个有关。不过他人是很好的。望你看在我的面子上,等会对他容忍一二。”

陆庭宣和沈承明虽然年岁上才差了两三岁,但是心智上…

许明诚觉得沈承明无论是言语上还是动作上肯定都是比不过陆庭宣的,是有必要提前跟陆庭宣打个招呼,让他让一让沈承明。

陆庭宣笑着应承了下来。看着许明诚上楼,然后就转身问沈承明:“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神态语气轻松的很。

沈承明面上神情一滞。

总觉得陆庭宣看着他的目光雪亮,仿似将他心中现在所有的想法都看了个明明白白,透透亮亮。

原本还是理直气壮的,但是这会儿却不由的畏缩起来。

也不敢看陆庭宣了,目光四处望着。说出来的话也支支吾吾的:“我,我要跟你说,你和宁表妹的亲事是,是两家大人定下来的,宁、宁表妹她心里未必就同意这门婚事。你、你退了跟她的这门亲事。”

陆庭宣面上的浅笑敛了起来。

虽然明知道沈承明要跟她说的话肯定跟许琇宁有关,但是也没有想到沈承明会开口就叫他退了跟许琇宁的亲事。

因为上辈子的事,他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退婚这两个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