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诈尸

陆庭宣和许明诚原就是能力很出众的人, 有他们两个一起操持, 一应丧礼的事都有条不紊, 没有出半点儿差错。

自认也无人怀疑许正清之死。毕竟许家这一家子的悲恸看着可都是实打实的,沈氏甚至因为悲恸过度,一直躺在床上没有起来过, 也滴米未站。

待得事情一了,一家子坐下来商议。沈氏因说起前几日许正清还在同她感慨,说是他在宦海沉浮几十年, 近来时常想起幼时的事,就生了叶落归根之心。说往后他若是有个不测,一定要一家子送他回故乡安葬。

当时沈氏还说他,这大过年的你说这些做什么?不吉利。没想到才说了这话没两天许正清竟然就心绞痛死了。

沈氏说到这里都已经哭成了个泪人儿。但许正清说的这话她肯定是要听从的, 所以就开始和许明诚商议起扶棺归乡的事来。

许正清既然已经死了, 许明诚身为他的儿子,按律当守制三年。许明诚也已经向吏部递了文书,吏部也已经批了。

许明诚便说京城离着父亲山高水长的,便由他自己单独送父亲回去安葬,让沈氏和周静婉留在京城,稍后等他看着父亲入了土, 再回京城。

沈氏哭的说不出话来。

哪怕许正清现在已经死了, 他也说过想要叶落归根,但只要想到往后他的棺木孤零零的待在乡下, 他们夫妻两个不仅仅是生死相别,也要相隔千里, 心里就一阵绞痛。

她一哭许琇宁自然忍不住,也跟着哭了起来。坐在一旁的周静婉拿了手绢擦泪,许明诚也红了眼眶。

陆庭宣见状,就将屋里伺候的丫鬟仆妇都遣到了院外去,屋里只留下他们一家人。随后他自己也悄悄的出门。

外面的灵堂还没有撤,里面摆放着一副樟木棺材。陆一鸣正盘腿坐在一张蒲团上,面上的神情有些儿不耐烦。

看到陆庭宣走进来,他就说道:“你可算是来了,再不来我可就…”

陆庭宣抬手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将灵堂里面的一干下人都遣了出去,这才开口说道:“药效的时辰已经到了?”

陆一鸣哼了一声:“差不多了。你再不来,待会儿你的岳丈说不定就要在这里现场表演‘诈尸’了。”

打趣的话说完,他起身和陆庭宣一块儿走到棺木旁边。

棺盖虽然已经钉死,但陆庭宣早先就在棺材底部凿了好些儿个小洞出来,要不然许正清还不得真的被憋死啊?

这会儿手边虽然没有什么趁手的工具打开棺材,但陆庭宣和陆一鸣两个人都是习过武的人,哪怕是钉的再严实的棺盖也经不住他们两个人的一掌。

棺盖很快的就被推开,陆庭宣就见许正清双手交握着放在身前,面容安然若生。

胸口依然半点儿起伏都没有,看着就跟真的死了一样。

陆庭宣心里不由的就有些忐忑起来,转过头轻声的问陆一鸣:“师兄,我岳父真的无事?”

陆一鸣白了他一眼。意思很明显,你竟然敢怀疑我的药?

就臭着一张脸不搭话,伸手自袖中掏出一个青瓷小瓶子,抬手就往陆庭宣这里扔。

待陆庭宣伸手接住,他就没好气的教他怎么用:“将这小瓶子放到你岳父鼻下,他闻了自然就会醒。”

陆庭宣看了一眼手里握着的小瓶子,也不知道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但还是依然拔开瓶口的木塞,放到了许正清的鼻下。

说来也是神奇。明明上一刻许正清胸口并无半点起伏,看着就如同真的死了一般,下一刻才将这瓶口凑到他的鼻下,就如同是开启了个什么机关一样,许正清的胸口就开始起伏了。

一开始还很轻微,若不细看都不会留意到,但到后来起伏就渐渐的快了起来。

随即就见许正清睁开了双眼。

陆庭宣一直提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了下来。将木塞重又堵住瓶口,将小瓶子隔空抛给陆一鸣,叫了一声岳父,伸双手过来搀扶许正清坐起来。

许正清身子有些发软。虽然假死,但五天滴水未沾,滴米未进,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陆庭宣来的匆忙,也没有来得及在身上带什么食物,见供桌上放着的高足盘子里面有水果糕点,连忙拿了一只柑橘来剥开递给许正清,又拿了两块茯苓糕过来。

许正清也实在是饿的狠了,吃的都有几分狼吞虎咽的,一点儿都没有平日看着的雅致不说,都顾不上自己现在还坐在棺材里面。

一只干酒和两块茯苓糕下了肚,许正清身上略微有了些力气,这才扶着陆庭宣的手走出棺材。

心里挂念沈氏等人。他要假死的这件事也没有事先沈氏和他的一双儿女,他们现在肯定都很悲痛的。

就问陆庭宣:“你岳母,还有诚儿和宁儿现在怎么样?”

陆庭宣扶着他在一旁坐好之后,就和陆一鸣一块儿将棺盖又原样盖了回去。就是那几枚用来钉棺盖的长钉,虽然手头没有锤子,但竟然就被陆庭宣这么一掌一个给直接劈进了厚实的棺材里面去。只看得陆一鸣在一旁啧啧出声,拿了他的右手过来看。

手掌心里面也只有一点儿红罢了。

听到许正清的问话,陆庭宣忙回道:“他们现在虽然都还在悲痛中,但待会儿看到您之后肯定会好起来的。”

许正清身上穿的还是入殓之时的一套寿衣,就这样走出去要是被人看到肯定不得了。好在陆庭宣早就有准备,将自己身上披的墨蓝色斗篷取下来给许正清披在身上。

他的身量比许正清还要高,斗篷完全的将许正清都罩住了。上面连着的帽子也给许正清戴上,遮住脸,就算是有人看到也认不出来这是谁。

随后他就同陆一鸣道别,扶着许正清往凝翠堂走。

凝翠堂里面沈氏等人还正悲痛着呢。许琇宁悲痛了一会儿,忽然发现陆庭宣不在屋里,下意识的就四处找他。

已经习惯了他什么时候都在自己身边。特别是现在这样的时刻,只要有他在,哪怕他一句话都不说,只站在这里,她都会觉得心里安稳不少。

可现在怎么不见陆庭宣?他去了哪里?

正要叫个丫鬟进来询问,忽然看到门口的夹棉门帘被人推开。许琇宁定睛看时,就见有两个人正从门外走了进来。

一个是陆庭宣,另外一个人身上披了陆庭宣的斗篷,头脸却被斗篷上的帽子遮盖的严严实实的,压根就看不清楚相貌。

但就算这样,许琇宁心中也陡然的跳动了一下。

这个人,这个人好像是父亲啊。

从小儿许正清就极宠爱她,所以就算现在一领斗篷将许正清遮盖了个严严实实,许琇宁猛然间看到也能感觉得到他是谁。

可是父亲不是已经…

难道是自己眼花了,看错了?

许琇宁心里又是紧张又是期待,一颗心跳动如擂鼓。她目光无措的看着陆庭宣,里面满是询问。

到了现在陆庭宣自然不用再对她隐瞒什么了,就面带微笑的对她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抬手将罩在许正清头上的帽子拂了下去。

陡然间见到许正清好好儿的站在这里,虽然不知道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甚至都不知道许正清现在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许琇宁也控制不住的泪流满面。

她不发一语,起身站起来,跌跌撞撞的就往许正清这里扑过来。

等到扑过来,她伸臂就搂住了许正清的脖子,呜呜咽咽的哭。

陆庭宣和许正清的脚步很轻,沈氏等人又都在悲痛之中,刚刚都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个人进屋来了。这会儿许琇宁这么大的动静他们自然注意到了,这才跟着一块儿转头望过来。

一望过来一家子全都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都不知道许正清假死的事,这会儿看到许正清站在这里,身上穿的还是入殓时的那套寿衣,都以为他这是诈尸了呢。

但随后沈氏和许明诚就都快步的走了过来。

即便许正清真是诈尸他们也不怕,这可是他们最亲的家人。

沈氏甚至还哭着说:“你这是不是嫌一个人在底下寂寞,要来拉我过去给你做个伴?好,好,我现在就随你一块儿走。不论去到哪里,咱们两个在一块儿那就是好的。”

说着,拉了许正清的手就要往外走。

许正清听了,又是哭笑不得,又是感动。

就反手握住了沈氏的手,低低的说道:“我没有死,我还好好的活着。”

第132章 完结

沈氏闻言一愣, 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许正清, 一时连哭都忘记了。

许正清便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还用力的握了一下,笑道:“你摸摸我的手,我的手是暖的。”

方才沈氏激动之下并没有在意, 这会儿循着他的话摸了下许正清的手,发现果然是温热的,绝不是死人该有的冰凉。

这是…

她一脸不解的继续看着许正清。

许明诚这时也叫起来:“娘, 娘,你看,爹是有影子的。他是有影子的。”

屋里烛火亮着,可以明显的看到许正清身后拖着一道影子。虽然很淡, 但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只有活人才有影子…

许明诚和许琇宁两个人都激动起来。特别是许琇宁, 搂着许正清的脖子越发的不撒手了,一边还笑道:“爹没有死,爹没有死。”

她脸上分明还挂着泪珠,但整个人却已经激动起来。

沈氏手还紧紧的握着许正清的手,仿似担心下一刻他就会消失不见一般。这会儿再也忍不住,眼泪水沿着脸颊扑簌簌的滚落下来, 哽咽着声音问道:“你这到底是, 是怎么回事啊。”

许正清扶着她走到罗汉床边坐了下来,自己也在她身边坐下。手还紧紧的握着她的手, 一刻都没有松开。

陆庭宣这时走过来,在沈氏面前跪了下去, 将事情都说了一遍。

沈氏越听越惊讶,听到后来她面上也有几分不高兴起来:“你这孩子做事素来都是稳妥的,可这样大的事你怎么实现不跟我们说一声?我们还都以为你岳父真的,真的死了,你没见这五天我们大家是怎么的伤心?”

“这件事不怪庭宣,是我叫他不要事先告诉给你们知道的。”

许正清忙开口替陆庭宣辩解:“若事先告诉你们,你们就算表面做了悲痛的模样出来,可到底不是真的悲痛,很容易被人看出来。若看出来,传扬出去,咱们一家人会有个什么下场?”

说到这里,许正清长叹一声:“你是知道我这性子的,其实并不适合官场,特别是京城里面的水特别深。说实话这些年若不是有岳父大人照应着,我是肯定坐不到现如今的这个位置的。以往还罢了,我还能勉强支撑着,但现在岳父一走,这些日子你也看到了,我简直就是举步维艰。还有那些往日心里有对岳父有不满的,这会儿就越发的为难起我来。不瞒你说,我其实早就生了要逃离京城这里的心思。但若是我上书请求辞官,一来皇上准不准还不好说,二来明诚要怎么办?我一走,他才刚进仕途,以后的日子就更加的不好过了。倒不如如庭宣说的,来这么一出金蝉脱壳,我自由了,明诚丁忧三年,咱们一家人都可以离开京城,去岳父那里潇洒过日子,岂不好?”

沈氏听得怔怔儿的。过了一会才有些反应过来:“难怪父亲临走时曾对我说,他在老家会给我留个院子。那时候我还在想,老家离着京城千里之遥,我哪里能经常回去看望他老人家呢,做什么要给我留个院子?现在想来,只怕那会儿你们就已经想好了这一步退路了吧?偏生瞒着我,不教我知道。”

不过心里也已经释然了。

她原也是个喜欢夸耀的人,但前几日是真的以为许正清死了,心里瞬间就觉得什么权势富贵都是不重要的,一家人好好儿的在一块儿才是最好的。现在见许正清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自然是什么事都愿意答应他的。

不过许正清倒有些担心许明诚,转过头问他:“明诚,你才刚入仕,便要让你因为我之故丁忧三年,往后仕途上只怕再难进一步,你心中可会怨恨为父?”

许明诚读书多年,想的便是入朝为官,现在好不容易心愿成真,却要他丁忧三年…

不过许明诚看着倒释然的很,朗声说道:“父亲这说的是什么话?只要一家人都好好的在一起,比什么不好?儿子心中无半点怨恨。”

而且他近来也看出来了,现在京中局势不稳,若他们稍有差错,只怕一家人便会万劫不复。不如还是暂且离开此地,往后再图打算的好。

许正清欣慰的点头。

接下来的事就很简单了。假借扶棺归乡为名,一家子带着棺木出城。随后半路弃了棺木,经水路去往沈家故乡。

至于陆庭宣和许琇宁还是留在京城。

许琇宁因为陆庭宣一手策划许正清假死的事事先却不告知她的原因,心里对他气恼,好些日子都没有理他,陆庭宣自知心中有愧,也只得百般认错哄劝。

不知不觉便已到了阳春三月,园中桃杏芳菲,海棠枝头争艳。

这一日便是许琇宁十四岁的生辰,陆庭宣早先几日便精心挑选了一套首饰,等着今儿要给许琇宁一个惊喜。

散值之后更是立刻就回来了。

挑开碧纱橱上的帘子走进里间,就看到许琇宁正坐在临窗木榻上低头做针线活。

身上穿一件粉色领口绣桃花的褙子,露出来的一截脖颈白皙若雪。

陆庭宣心中一动,走过去伸手轻轻的摩挲她的脖颈。

许琇宁知道他回来了。刚刚她坐在榻上,隔窗听到院子里面脚步声响起就知道肯定是陆庭宣回来了。

近来她虽然面上在跟陆庭宣怄气,其实心里早就已经没什么了,经常快到散值的时候她就这样坐在窗前的榻上。

听到庭院中沉稳的脚步神就知道肯定是陆庭宣回来了,唇角就会弯起来。

这会儿也是,明明面上已经带着笑意了,但就是不肯抬头看他。

脖颈上倒是忽然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痒痒的,就知道是陆庭宣在摩挲。

就抬头嗔了他一眼:“我又不是只猫儿,你这样摩挲我的脖颈做什么?”

陆庭宣看着她含嗔微怒的模样,分外的娇俏,心里便如同是有猫儿的爪子轻轻的挠过一般,一下子就酥痒了起来。

也顾不得上她会不会恼他了,弯腰就将她抱起来。随后他自己在榻沿上坐了,却将许琇宁抱在自己腿上坐着,更是伸了双臂将她圈在自己怀里。

许琇宁要挣脱,但发现压根就挣脱不了,也就随得他去了。

反正没成亲之前就已经经常被他这样抱着了,成亲之后更是不用说了。

陆庭宣抱了她,低头看她手里刚刚做的针线活。

就见淡绿色的绸子上面绣着一朵紫色的芍药,已经快要完工了。

以前许琇宁是不愿意做这些的,嫌累,但自打沈翰藻一家和她自己一家人相继离京之后她就鲜少出门,一来心里静了不少,二来待在家里也确实没有事情做,闲暇的时候便开始做起针线活来。

她原就是个聪明的人,一旦用心去做某件事那肯定能很快学会的,所以现在她的针线活做的就日渐的好了起来。

陆庭宣便夸她这朵芍药绣的好。夸完之后还亲了亲她细嫩小巧的耳垂一下,笑道:“我的宁儿生的比这芍药还要娇妍。”

明明许琇宁听了他这话心里跟吃了蜜一样甜,但面上还在绷着,抬头瞪了陆庭宣一眼。

眼波流转间,自是无限娇媚。陆庭宣忍不住,扳过她的头面对他,低下头就来亲她。

待亲的她气喘吁吁,粉面透红才放开她。

自己也是呼吸不稳,一边用手轻轻的抚着她娇嫩的脸颊,一边低低的笑着:“宁儿,今日是你十四岁的生辰。”

许琇宁自然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一时羞是压根就不敢看他,一颗头只往他的怀里钻。

陆庭宣忍不住轻笑出声,双臂抱紧她,只觉心中无限满足。

至晚与许琇宁过了生辰,送了她那套他精心挑选的首饰,晚间陆庭宣便抱了她共入罗帐,行鸳鸯双、飞之事。

次日正是休沐日,说不得又是一日癫狂。可怜许琇宁才刚尝此事,便被陆庭宣折腾的全身酸软,想要站起都难。

初成婚的时候两个人虽然如胶似漆,但到底有这方面的顾忌。现在再没有这些顾忌,才是真正的蜜月。

美好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的快,转瞬间春日已过,长夏已来。

先前陆一鸣受陆庭宣所托送了许正清一家前往沈家故乡,这时已经返京。还带回来一个好消息,说是周静婉已经生产,母子均安。

许琇宁这才知道自己已经做了姑姑了,心中无限欢喜。忙要打叠了各样礼物遣人送过去给自己的小侄子,却被陆庭宣给阻止了。

陆庭宣是个做事谨慎的人,虽然现在许正清一家子已经离开京城,但外人也只以为他们回了故乡,若这会儿许琇宁遣人送东西去沈家故乡,若叫有心人查出来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还安慰许琇宁:“你放心,你总会有见着你小侄子的一天。”

三年的时间,足够这个朝廷的局面翻一翻了。

而这件事还要用到陆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