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阴风吹过,竟是将天牢里的烛火全部熄灭。

接连几声闷哼,“谁在那?!”为首的狱官只觉得脖颈一疼,便昏死了过去。

纳兰齐听到声响立刻起身,他手脚上的铁链发出一阵刺耳的噪音。

“皇兄。”

熟悉的声音传来,月色之下,木栏之外是那修长的身影。

“皇弟,是你?!”纳兰齐心中一喜,“你是来救我的?!”他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失踪了两年的皇弟回来了,而是,他可以出去了。

纳兰宸一阵沉默,而纳兰齐越发的焦急,“快,快把门打开,救我出去,皇兄知道,你一定回来救我的!”

然而,牢门久久没有动静,纳兰齐顿时皱了眉头,“怎么了?”

“皇兄,我只是来看看你。”

什么?什么叫只是来看看他?“皇弟,你别开玩笑了,我已经在这里两年了,真是便宜了老八,让他坐了两年的皇帝!快,让我出去,我们兄弟二人可以平分这个江山!”

没想到,时隔两年,他的皇兄一点都没有变,还是对那个位置那么执着。

“皇兄,我很快就离开这里了。”

“什么意思?你,你是不是想要独吞这个江山?!好啊,我就知道,你早已经有二心了是不是?!当初你还说,你对那个位置没有兴趣,现在,你就趁着皇兄被关在这里,要一个人独揽江山?!”

纳兰宸往后退了一步,他的心中满是哀伤,他的皇兄,果真…

“快放我出去,母妃知道你回来了吗?你是不是瞒着她不肯救我?!”纳兰齐嘶吼着,月色下看不见他发红的眼圈。

朦胧的光亮下,男子轻轻的摇着头,“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她要将你关在这里了。”

对于古雅的不杀,纳兰宸明白,这里会是纳兰齐一生的牢笼,这会比杀了他,更他让痛苦。

“你是说六王妃?!你还是执迷不悟?那个女人根本不值得你这么对她,不过,只要你放我出去,皇兄有的是办法帮你得到她!”

纳兰宸握紧了袖中的手,他知道,他们之间的兄弟情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皇兄,好生保重。”

“等等,你说什么,别走,回来!皇弟,是皇兄错了,你回来啊皇弟…”

许久之后,那些狱官纷纷醒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而,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慌张的起身去检查每一间牢房,只见那男子颓然的坐在墙边,低垂着头没有往日横眉冷对的模样。

奇怪,方才分明有人闯进了天牢,可是,这些牢犯都还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华丽清幽的寝殿内,独特的落地窗户大开着,月色之下,坐着那威严的中年男子。一身明黄色的里衣却尽显几分孤独。

他的手边,放着一盅渐渐温凉的安神茶。

太上皇看着那轮圆月,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两年来,坐在这里独赏月色似乎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他每每都要回忆自己的这一生,到底是失败,还是成功呢?

元熙的江山越发的繁荣昌盛了,从这点上看,他是成功的吧?因为他选对了人。不,不是他选对人,是他选的人,选择了一个对的方式。

太上皇不由得苦笑了一会儿,一直以来他便知道,继承自己皇位的人一定会是他的六子。

在他出世的那一天,他请了国师赐名,那个时候,国师便说,此子不凡,必定引领元熙走上盛世之路。如今一看,确实如此,只是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罢了。

在他出生的那一日起,自己对他便寄予了极大的厚望,旁的皇子要留在宫中锦衣玉食,自己便将他送去边疆接受严格的训练。夙华,寓意早晨的希望之华光,便是希望他能走的比别人更远,为元熙带来前所未有的华光。

自己的几个儿子,其实不乏出色的,只是他认定了,只有六子才能继承大统。

而现在,坐在他原本的位置上,却是那最顽劣的八子。

没有显赫的背景,没有出众的表现,然而近来,摄政王妃送来的那些奏折上,满满的是俊逸的字迹。

还记得当初自己监督他的功课,那些歪歪扭扭的毛笔字可以将自己气得半死,而如今一看,那孩子竟是故意这般糊弄自己。

太上皇再叹了一口气,那孩子,到底是像谁呢。

随手拎起放在手边的安神茶抿了一口,两年来,他一直有不眠症的烦恼,而这茶,便是皇后命人送来的,不,如今是太后了。

没想到,最后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还是自己的发妻。

同甘共苦,他们真的做到了。可是,她依旧不肯见自己,因为德儿吗?自己废了她的儿子,她是怨自己的吧。

太上皇往后靠了靠,感受着凉风吹拂在他的脸上。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那张绝世倾城的面容,多少次记起,他只觉得心中一阵苦涩。

她真的是个特别的女子,当初,自己也是那么的爱她。可是,没有显赫的背景,她终究无法成为自己的贵妃。而且,那个预言让自己的父皇十分的忌讳,为了不拂逆自己的父皇,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女子远走他方。

可是,他相信,以她的美貌,一定能获得霍跋王的喜爱,日子应该不至于难过吗?

想起那个预言,太上皇突然觉得,国师真的是正确的,可是这一切,竟好像是自己一手促成。如果当初没有将她送去霍跋,或许她就不会恨自己了吧?没有了恨,就无所谓惑乱元熙,更不会有如今的事情。

那个孩子…居然一直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只是相见两不知。

这是她对自己的惩罚吗?太上皇的心中升起一丝悲凉。

“后悔吗?”突然,一个声音从他的身后淡淡的响起。

太上皇心中一惊,回过头去,便看见了那谪仙一般的男子安静的站在了他的身边。他什么时候进来的?太上皇有些无奈,外头的侍卫都是摆设吗。

“她,怎么样了…”

也是,他已经是霍跋的王了,要想进来自己的宫殿,必须经过华儿的同意,而以他们之间的关系…

“还活着。”简单的两个字,太上皇便知道,倪雅过得并不好。

太上皇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他对倪雅的感情,太复杂了,已经不是从前那般纯粹的喜爱了。她是霍跋的妖妃,甚至,想要来夺走自己的江山,想要夺走自己的命。

“后悔吗?”凌玉没有看身旁的男子一眼。

“…”后悔吗?他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可是,都没有答案。“如果再让我重新选择一次,我还是会将你母妃送去霍跋。”

原来如此。

江山和美人,他选择江山。

凌玉却知道,自己似乎没有理由去责怪他,因为身为一个男子,而且是一个有机会坐上皇位的男子,世间并没有那么多的纳兰夙华。他有他的立场,要怪,只能怪母妃太过执着,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你…还习惯吗?”从前,医圣痴迷于医术,如今坐了霍跋的王,面对那么多繁琐的公事,他应付得来吗。

“不习惯,也要习惯。”

就像他有他的立场,凌玉知道,这个世间,也没有那么多的摄政王与摄政王妃。他们两人哪怕随心所欲,也要将一切打点得妥妥当当,才能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而自己,霍跋可以说是一团糟,他既然肩负了这个责任,就必须妥善的处理好一切,才对得起那些颠沛流离的百姓。

太上皇看向那张面容,像,实在太像了。“好在,你长得像她。”否则,他难以想象凌玉将会如何在霍跋的后宫中生存下去。

“好在,我不像你。”

凌玉的话让太上皇一愣,再回头时,身旁已然没有了那谪仙般的身影。

一段孤寂的长叹,久久的回荡在这宽阔的寝殿里。

夕阳西下,元熙宫中充满了喜气的味道。

今日,是皇上为霍跋王的到来举办的盛宴,一如两年前那样。

“王妃,大臣们已经陆续到场了。”如今的小怜举止越发的稳重,她小心翼翼的扶起身子笨重的古雅,一阵调笑传来,“不容易呀,朝公子居然没有跟来。”

小怜脸上顿时浮现一片不自然的红晕,“他,跟在王爷身边维持秩序了。”

古雅心中好笑,原来如此,这段时间她们小两口总是腻在一起,古雅倒是十分的欣慰,不是冤家不聚头,谁知道当年一见面就吵架的两个人,如今会有这么恩爱的时刻。

“杨姐姐有了身孕,朝副将不肯让她进宫…”

“我知道,杨柳也是时候该休息一阵儿了。”杨柳与朝天宇有情人终成眷属,如今杨柳也即将为人母,古雅为她由衷的感到高兴。

院外,站着那英气的妇人,古雅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四婶。”

“雅儿,难得来一次京都,四婶便来看看你,还带了些孩子的衣物,都是四婶亲手缝制的。”四夫人依旧是那么的精神,如今,皇上将边境的三座城池交由四夫人负责,两年来便有了显著的成果,边城的繁荣渐渐赶上中原,古雅由衷的为四夫人感到高兴。

身为女子,她的才能终于被认可了。如今朝中的大臣们见到四夫人,也要恭敬的一句,“孝忠将军。”

不远处,一抹淡淡的身影久久的伫立着。

“谁在那里?!”侍卫们警惕的一声大吼,四夫人眼神一冷,立刻将古雅护在身后,不想,却是走出来那令人惊讶的男子。

“三,三殿下?”

此刻的纳兰宸,一身简单的月牙长衫,面容依旧是那般的儒雅,那眼中闪烁着久违的光芒,仿佛正透过众人望向某个自己梦幻了多年的女子。

然而,此刻的他却是清醒了不少。

“摄政王妃,别来无恙?”他的目光集中在古雅那已然九个月大的肚子,不知是在为她高兴,还是为自己失落。

古雅一个手势,众人立刻放下了手中的长剑,她正要靠近,却被小怜拦住了。

清秀的女子轻轻摇了摇头,“放心,他不会伤害我的。”

因为,他的眼中,没有了从前的痴狂。

四夫人看着古雅的表情,立刻明白了,“你们先下去吧。”她对着小怜使了个眼色,他们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

但是,四夫人也只是在那个庭院的四周徘徊着,以免有什么意外发生。

很快,两个人四周安静了下来,纳兰宸往前靠近了一步,却也保持了一点距离。

“看来,你很幸福。”

古雅微微笑了笑,“两年不见,三殿下倒是变了许多。”

他变了吗?难道她还记得自己?纳兰宸心中有些苦涩,从袖中抽出了一纸信封交到了古雅的手里,“这是国师让我转交给你的,看见你如今的模样,我也放心了。”

他的语气,仿佛的对着一个多年的老友一般,别无其他。

古雅有些惊讶,国师?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封信,古雅总觉得与自己腹中的孩儿有关。

“殿下要离开?”

“嗯,我想继续去外面看看。”而且,这座皇宫有太多他不愿意碰触的回忆,也有太多,他舍不得碰触的回忆。

古雅心中欣慰,看来他真的明白了。“殿下,你…”

突然,清秀的小脸眉间一皱,腹中突然传来的阵痛让古雅脚下一软,纳兰宸立刻发现了她的一样,条件反射便伸出手去接住了那突然倒下的女子。

“雅儿?!”

这声惊呼,引来了四周侍卫们的注意,众人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冲了出来,将纳兰宸团团围住。

一阵冷风拂过,纳兰宸看着自己突然空旷的怀中,古雅俨然落进了另一个温暖的怀抱。

纳兰夙华阴沉着脸,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纳兰宸,“来人,传太医!”

他将古雅打横抱起冲进了屋子,而小怜一脸的悔恨,她就知道,不应该让王妃和三皇子单独相处的!

侍卫们正要将纳兰宸拿下,不想纳兰夙华已经从屋里出来,“收起你们的剑,不关三皇子的事情!”

纳兰宸有些惊讶,他迎上纳兰夙华的目光,他,居然相信自己?

几名太医匆匆赶到,里头传来几声若有若无的嘶喊。

“雅儿,要临盆了?!”四夫人心中一惊,算一算日子,也提前了些时候。

纳兰夙华静静的站在院外,可是那紧皱的眉头看得出他此刻焦急的内心。纳兰宸慢慢来到他的身边,一同望着紧闭的屋门。

“或许,我来的不是时候。”

“不是你的错,还好,你没有做出什么让我必须将你除去的动作。”他指的,是纳兰齐的事情。

屋里头的嘶喊越发的急促,一名太医擦拭着额头的汗水从屋里出来,“王爷,王妃近来身子较虚,府中胎儿又过大,恐怕,有危险…”

什么?!众人皆是一惊,近来古雅为皇上授课的时间似乎很频繁,难道因此而累了身子?!

“皇兄,皇嫂怎么样了?!”闻讯赶来的纳兰明一脸的焦急,他看着一盆盆从屋里头端出来的血水,当下大惊,“快!若是王妃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就给朕洗干净脖子等着!”

院外一片杂乱的场景,众人皆是捏了一把冷汗。

王妃那么好的一个女子,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宾客席上,众大臣只觉得心中疑惑,如今时候不早了,怎么皇上和摄政王都没有出现?望着台上那谪仙般的男子,霍跋王已经等候多时了,这可如何是好?!

不知是谁从后宫里跑来,大臣之中有人一声低呼,“摄政王妃要临盆了?!”

凌玉手中一僵,看向那人慌张的脸色,心中有种不好的感觉。

“王爷,我等尽力了,可是孩子一直不出来…再这样下去…”几位太医的脸色都十分的难看,里头还有两名接生的稳婆,时不时传来鼓励呐喊的声音,但都听得出,她们十分的焦急。

纳兰夙华只觉得心中疼痛,如果说二者只能选其一,“保王妃!”

“可是王爷,腹中胎儿太大,不论怎么样,两者皆是有危险啊!”这已经不是保不保其中一方的问题了,现在,她们是要么一起生,要么…

“让我试试。”那熟悉的声音从天而降,众人立刻看向拐角处出现的那抹华丽的身影。

凌玉伸出手去,扣在了纳兰夙华的肩膀上,手上传来的力道仿佛在诉说着心中的坚定。

啊?!霍跋王?!可是,身为男子…又不对,这可是医圣啊,他们几个人的医术加起来都比不过医圣一人。

“凌玉,拜托你了。”

那俊美的面容微微一笑,“你我二人,无需言谢。”他撩开衣袖,转身进了屋子。

随后,一声声有力的嘶喊传来,纳兰夙华只觉得后背尽湿,他的呼吸也越发的沉重了起来,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院外传来一阵骚动,“传令下去,任何人不得接近这里!”

大批的侍卫将院子包围了起来,阻止着大臣们的靠近。

现在,每一刻对纳兰夙华来说都是煎熬,一声凄厉划破天空,他再也忍受不住破门而入,与此同时,那清脆的啼哭声响亮了云霄。

凌玉满手鲜红的捧着那婴孩转过身来,脸上满是汗水,“恭喜王爷,是个男孩。”

他的,儿子?

纳兰夙华的眼中闪过一抹慈爱,很快却化成一道清风来到了床榻旁。那清秀的女子脸上尽显疲色,她微微睁开了眼,看着凌玉手中的孩子,嘴角扬起了一丝浅笑,“孩子。”

“雅儿…”纳兰夙华轻轻捧着她的脸,心中仿佛被抽空了一般,轻吻一点点的落下,充满了无尽的怜惜。

凌玉看着怀里的婴儿,那对小眼睛,倒是像极了古雅。他的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心中一片温暖。

而屋外,那儒雅的男子透过微敞的屋门看着那一幕,心中的巨石慢慢放下,长叹了一口气,便撩开衣摆默默的消失在众人的忽略之中。

“好可爱,玉儿可真像四姐!”那清秀的少年小心翼翼的抱着怀中的婴孩,脸上满是天真的笑容。

古雅无奈的笑了笑,她的幼弟如今已经长得这般高了,经过古淳毅的特意栽培,古连捷没有辜负众人的厚望,越发的出色。

屋外,徘徊着一个魁梧的身影。

“老爷?怎么不进去呢?”小怜手中端着汤汁,疑惑的看向那一脸矛盾的古淳毅。

静夫人深深的看了古雅一眼,便走出屋外将古淳毅带了进来。

古雅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淡淡的一句,“父亲。”

看着女儿这般冷漠的表情,古淳毅的心中有些难受,两年的时光让他渐渐有了改变,特别是看着自己的外孙女一天天的成长,他的心中突然有了一种满足,可是想起自己的女儿总是一副疏离的模样,古淳毅知道,他永远也无法得到女儿的亲近。

古淳毅看向连捷怀中的婴孩,脸上满是期待。“这眼睛,还真像你。”

静夫人轻轻扯了扯古雅的衣角,她立刻明白了自己母亲的意思,“父亲,要抱抱玉儿吗?”

纳兰玉,是纳兰夙华给他起的名字,其中的寓意可想而知。

古淳毅惊喜的睁大了眼睛,“好,好!”还以为,她一辈子也不会让自己抱外孙了。此刻,魁梧的男子脸上尽是带着几分天真的笑意,静夫人心中欣慰极了,而古雅,则长长了舒了口气。

时间真的能让一个人忘记从前所有的不平,特别是如今的她,幸福得不愿意再去回忆从前。她不再怨古淳毅,只要他往后,能好好的待自己的母亲和连捷便好。

“不,朕才不要什么选秀!”又一名大臣被纳兰明轰了出来。

霍跋王走了,与元熙皇永世交好。凌玉在救了古雅母子二人之后,与纳兰明缔结了邦交便默默的离开了元熙,没有与古雅打招呼,只是留下了一封问候的信件。

这确实是他的行事风格,不纠缠,不拖沓。

而凌玉离开之后,又有一个重大的事情被提上议程,就是新一轮的选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