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现代社会无异,请来盖房子的这些人,虽然跟梁愈忠都是一个村的。有交情,但是梁愈忠说了,人情归人情。该给予的薪劳费是不会少一文。

梁愈忠和孙氏两口子素来在村里为人好,也肯给别人帮忙,于是,这回梁愈忠家盖房子,请来的工匠们积极性都很高。还有很多平时得了梁愈忠两口子帮助的村民,也会在农忙的时候挤两日功夫过来做小工。

做小工纯粹是出于人情。不需要给予工钱,但是,提供饭菜,好吃好喝的招呼着,这也是情理之中。

因为孙氏腆着个大肚子待在孙家沟,梁愈忠这边根本没人也没地方烧饭给工匠和小工们吃,于是,锦曦想到了一个法子。

工匠里面春柱跟梁愈忠的关系最亲近,春柱媳妇田桂花,跟孙氏也是要好,锦曦便借了春柱家的锅灶和春柱媳妇田氏,在这里开火。

每日的米菜油盐,锦曦都会一大早就送到春柱家,还有田氏的火工费,锦曦也许诺在内。

春柱和田氏家里面,有两个闺女两个儿子,都跟锦曦和锦柔差不多大,上面还有春柱瞎了眼的老娘。

春柱和田氏也是懂进退的,瞧见自己家老的小的这么多张嘴都在里面白吃,田氏说什么也不肯要锦曦的火工费,平日里给工匠们烧饭烧水若是还有闲暇,田氏还会去屋场帮点小忙什么的。

锦曦每日都一早都会让阿来赶车把菜送到田氏家,梁愈忠每日是早去晚归,歇在千里香,每晚回来,都会跟铺子里的人兴奋说起屋场的进度,锦曦隔三差五,也会过去看看,当看到属于自己家的新屋子和院舍,一日一个样,那种愉悦和自豪感真是无以言表。

日子,就在这样的忙碌和充实中,快速的朝前行进,就像翻过一页又一页。

转眼间,春天彻底走到了末梢,进入了夏季,这是锦曦来到这个世界,第一回过夏。

对于一个习惯了空调冰箱冷饮的现代人而言,陡然间回到这样原汁原味的生活里,着实是一种严峻的考验啊!

锦曦这几日去了趟布庄,给孙老太,孙老爹,孙氏,锦柔,梁愈忠,以及自己,都扯了过夏的衣裳布料,打算过两日回趟孙家沟,亲自送回去,算起来,她已经好久没回去了,怪想的。

锦曦考虑到孙氏是孕妇,肚子里好比怀揣着个小火炉,肯定比别人更怕热。锦曦给孙氏选的布料,是那种绵软透气,而且吸汗的料子。还买了几床薄纱的蚊帐,孙氏她们原来睡的那帐子,有的还是粗老布,实在太闷了。另外,蒲扇也准备了几把,还有一些解暑的莲子绿豆。

当锦曦和孙二虎赶着牛车回到孙家沟的时候,锦曦在村口老远就瞧见有个孕妇托着个大肚子,站在一棵树荫下朝路的远方张望。

隔得有一段距离,那妇人又是站在树荫下,锦曦只看到一阵微风拂过,那妇人的衣裳穿在身上,胳膊和其他地方都是那么的空荡荡,唯独那肚子溜溜的圆,特比的显眼。

“娘!”锦曦老远就朝这边招手,当孙氏看清来人是锦曦和孙二虎,她笑了,顶着日头朝这边迎过来,身躯很笨拙,明明很想走快一些,可是,却走不快。

锦曦忙地从牛车上跳下来,小跑着跑向孙氏,当她近距离看到孙氏的时候,真的大吃了一惊。

细细算起来,锦曦有将近两个月不曾见到孙氏,上一回见,孙氏也瘦,但却没有消瘦成如今这样,眼窝深陷,脸颊高高凸起,眼睛下方还有一片淡淡的青影。

“曦儿,你瘦了,也黑了!”孙氏摸着锦曦的头,怜声道。

“娘,我没事。倒是你,怎么消瘦成这样?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锦曦捉住孙氏的手,紧张的问。

孙氏微笑着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肚子,道:“娘瘦也不稀奇,都是老三给闹得!”

锦曦顺着孙氏的手指看向她高高挺起的肚子,不禁一怔,孙氏如今七个多月,这肚子,也大的不正常了吧?哪有七个月的胎儿这么大个头的?

第一百五十八章 有喜

在树荫下还没站一会,就满头是汗,孙二虎赶着牛车过来,锦曦扶着孙氏上了牛车,自己也跳上去,和她并排坐着进了村子。

孙老太家,那张桌子移到了堂屋进门的右手边,挨着墙壁摆放,桌上一只大茶壶,边上倒扣着几只茶碗。孙老太和锦柔就坐在桌子两边的竹子椅上,孙老太眯着眼睛看着锦柔,锦柔则埋头正忙着手里的针线,孙老太不时从旁指点几句,无非就是针脚啊配线打结什么的,锦柔听得很认真,也做的很认真,院子外的那棵老枫树上,知了在拼了命的嘶鸣,日头照在院子地上,白花花的耀眼。

孙老太打住对锦柔的提点,起身去后院端来一盆清凉的泉水,洒在堂屋门口的那一片地上,给偶尔拂过的南风,增添了一丝凉气。

“早前你姐捎信回来,说今个到,你娘这老早就去接,怎么还不见人影?不行,她那挺着个大肚子,不会热到了吧?”孙老太眯着眼睛望着外面白花花的太阳光线,喃喃道。

“嘎婆,你别担心,我这就去村口那找娘!”锦柔说道,把手里纳了一半的鞋底放到一旁的簸箩里,起身朝外走去,才刚刚踏出堂屋的门口,就瞧见孙二虎的牛车缓缓停靠在院子门口。

“嘎婆,娘和姐姐回来了!”锦柔扭头朝孙老太急道,转身雀跃着迎了过去。

“娘,姐,二虎舅舅,你们回来啦!”

“诶,柔儿,我们回来了!”

“快进屋里去坐,我早就冷了好一壶茶。赶紧解解渴!”锦柔道。

“大姐,两个月不见,柔儿陡然怎么就长大了呢,瞧这小大人似的,能!”孙二虎嘿嘿笑着,跟在锦曦和孙氏的后面,两手提着东西大踏步进了堂屋,孙老太早已从竹子椅上站了起来,迎了过来,口里迭声说着:“你们热坏了吧?快快快。坐下喝茶凉快凉快!”

孙老太张罗着,锦柔已经一旁麻利的给倒了三碗温茶。

锦曦端起来喝了几口,整个人都觉得舒坦多了。孙二虎一碗一饮而尽,道:“我去后面抹把泉水洗个脸!”说完,转身出了堂屋。

孙老太把锦曦拉过去坐下:“可怜见的,这样的热天待在镇上多好?跑回来一趟可热坏了吧?瞧这脸红的!”孙老太边道,边使劲给锦曦摇着扇子打风。锦曦瞥了眼那扇子,忍不住笑了。

起身从一旁的行礼中,扒拉了一阵,从里面拿出几把崭新的大蒲扇来,还有一把小巧玲珑的鹅毛扇子,鹅毛浸染成了桃红色。一根根鹅毛签钻了空,用韧劲儿极好的细麻线穿过窜紧,下面配一根纤细的圆红木手柄。手柄下面有孔,用五色丝线坠着一枚小铃铛用作点缀。

锦曦把大蒲扇分给孙老太和孙氏,又把那把轻巧漂亮的鹅毛扇交给锦柔。

“你大嘎公那有不?”孙氏问。

“有呢,我都一并准备的。”锦曦道,孙氏点点头。安心的笑了。

“姐,这扇子。是专门给我的?”锦柔早在锦曦取出那鹅毛扇的时候,眼睛就再离不开了,这下子,她更是惊喜的不可开交。

“这鹅毛扇,是我去望海县城那买回来的,听说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们,过夏都用这扇子,这风轻柔温和,不伤人,又轻巧,给你最合适!”锦曦道。

“那,姐姐你自个有没有?”锦柔没被惊喜冲昏头脑,又问,在她的意识里,姐姐对她好,她自然也要对姐姐好,好东西一定要分享,不能独占。

“我那也有一把,是白色的,这个是专门给你的!”锦曦道。

锦柔这才安下心来,把玩着那红色鹅毛扇子,开心的不得了。

孙老太和孙氏看着这一幕,两人都会心的笑了。

“嘎婆,你这把扇子都裂成这样了,如今有了这新蒲扇,这把就别再用了,回头当做柴禾烧了吧。”锦曦道,又看了一眼孙老太手里这扇子一看就是很有些年头的样子,扇面破损开裂的,简直能跟济公手里的那把扇子相媲美。

“裂开了也能用,这把扇子可是跟了我好些年头呢,我可舍不得丢!”孙老太道,像护宝一样护在那扇子,生怕锦曦真给拿去添了灶火。

锦曦看着孙老太这样,抿着嘴低低笑了。

孙氏拍了下锦曦的肩,看了眼孙老太,柔声道:“那时候家里清贫,这把蒲扇还是你嘎公从镇上带回来的,你嘎婆怕弄坏了,就拿布条围着这扇子周边用针线给定了一圈,我还记得,那时候过夏天,天都黑了你嘎婆和我还在地里干活,你舅舅幼小,都是你小姨带着。我和你嘎婆天黑还没收工,你小姨就抱着你舅舅坐在门口,拿着这把蒲扇给他打风赶蚊子。青老布的蚊帐闷气,还破了好几个洞,你嘎婆夜里睡得极少,就坐在床边拿着这把扇子,给你小姨和舅舅打风,我夜里起来喝水,看到最多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孙氏说完,目光柔柔的落在孙老太手里的蒲扇上面,孙老太也是满脸感慨的摸着自己手里的破蒲扇,叹息道:“这一转眼啊,都过去好些年了,玉霞出嫁,玉宝眼瞅着也长大了,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孙氏温婉的扶住孙老太的肩,微微一笑,道:“日子不都是这样往前过的么,他们重要长大的,何况,娘你看这面前的两个,一眨眼也都长了了呢!”

锦曦默默的看着孙老太手里的破蒲扇,那把蒲扇,早已不再是一把单纯的蒲扇了,是回忆里,艰难清贫岁月中,一家人相依相偎的温馨。忆苦才能思甜,锦曦相信,不管日后孙家如何的富足,那段相依相偎的清贫岁月,也将永远铭刻在孙老太她们的记忆深处,直到永远。

“娘。不管柔儿长多大,哪怕长大九十九岁,娘都始终是娘。”锦柔很认真的道,这孩子气的话又顷刻间挥散了屋子里淡淡的惆怅和失落,孙二虎也从后面洗完脸赶了过来,大家伙坐在一起喝茶歇息。

歇息了一会,孙氏便起身要去灶房张罗晌午饭,才刚刚站起身,突然又坐了下来,整个人靠在椅子上。脸微微的扭到了一块。

“玉真,你怎么了?”孙老太担心的问:“是不是先前热到了?”

锦柔和孙二虎皆担心的看向靠坐在那,脸孔有些扭曲的孙氏。不知道是怎么了。

“没,没事,怕是坐久了一会腿又抽筋了,你们别怕。”孙氏吃力道,半截身子明显都有些僵硬。

锦曦忙地让锦柔去屋里拿来一瓶花露油。坐在一把小椅子上,抬起孙氏的一条腿搁在自己腿上,当锦曦把孙氏的裤脚撸到膝盖处,看到孙氏的那一双脚时,锦曦惊了一把。

孙氏的一双脚踝,水肿的厉害啊。这鞋子她是怎么挤进去的!

锦曦抿着嘴,在双手擦了有薄荷成分的花露油,在孙氏的小腿上。顺着腿骨和经脉的走向轻轻的推送,揉捏,力道得当。

锦柔在一旁看着锦曦动作,也端来另一把小凳子照做。

“娘,好些了吗?”推了一会。锦曦问。

孙氏吁出一口浊气,面容恢复了正常。平静慈爱的看着锦曦和锦柔,道:“好多了,已经不抽了。”

锦曦微微一笑,帮孙氏把裤脚放下,握着她的脚,帮助她轻轻做了几个伸缩腿的动作。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这段时日你这腿时常这样犯痛,夜里也常睡不好觉,玉真啊,要不去请个大夫来瞧下吧?老这样看把你给折腾的,都瘦的像什么样啊!”孙老太在一旁担忧的道:“虽然有些女人怀身子也会肿腿,可你这腿也肿的太…”孙老太说不下去了,转过身去抹泪。

孙二虎毕竟是个未婚的男子,对这些是门外汉,站在一旁一筹莫展却又插不进嘴。

“娘,这事我正想好好跟你问一问,你这段时日身子到底有哪里不好?你不能瞒着我们,有哪里不好一定要一五一十的说,大家一起来想法子,别让我们摸不着头绪的瞎担心。”锦曦道,捉住孙氏的手,接着问:“嘎婆说你夜里睡不好,是这样吗?”

孙氏看着面前这一张张关心和担忧的脸,顿了顿,垂下眼道:“这半月来,我就越觉着身子越来越沉,总是累的慌,白日里才刚刚操持了一点点事,后背到后腰那一块,就好像要裂开似的。胃口照样好,有多少都能吃的下,可是夜里躺床上,却又胸闷气短,怎么都睡不好。”

孙老太和孙二虎他们都露出更加担忧的表情,锦柔眼眶都担心的红了,锦曦抿了抿嘴,双手轻轻托住孙氏晕滚滚的肚子,通过掌心传递着孙氏肚子里的胎动,脑子里,却在快速的回想着上一世她看过的那些生理方面的书刊杂志,其中好像就有提到妊娠水肿。

妊娠水肿一般发生于怀孕六个月之后,是妊娠中晚期的一种常见症状,以脚踝周围的最为明显,严重的,还会波及上肢,面部甚至下腹部,锦曦从孙氏的目前情况来看,还好仅仅发生于腿脚。

一般引发这种水肿的原因有三种,锦曦根据孙氏的年龄,一贯的好体质,还有很自然健康的饮食生活规律来一一排查,孙氏的水肿诱因,应该是属于第一种。

也就是,她是因为胎儿的生长和羊水的增多,子宫逐渐增大,想想,一个人肚子原本就那么大,里面的脏腑都有各自的位置和功效,如今,突然出现了一个日益增长的庞大东西,其他的脏腑还不都被挤压逼迫?如此一来,便会出现血液回流受阻,身体出现水肿症状。

在临床医学上,这种症状轻浅的,一般在休息过一夜就会缓解,但很明显,孙氏的肚子比一般人要大的多,距离临盘还有将近两个月,还会不停的生长,必须得及时采取措施,不然,照着这样的情况继续演化下去,水肿会给孙氏还她肚子里的孩子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曦儿。瞧你听的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怎么样,老三在娘肚子里长得好不好呢?”孙氏温柔的笑语声在锦曦的头顶响起,锦曦抬头,见孙氏正神情温和的看着自己。

锦曦压下心里的担忧,对孙氏莞尔一笑,道:“娘,老三在里面呼呼大睡呢,我刚把手搁上面,它就不老实了。踢了我一脚,皮实的很。”

“呵呵,皮实就好。”孙氏道。低头摸着自己的肚子,神情说不出的愉悦和满足。

“娘,嘎婆,有件事我想跟你们商量下。”锦曦收回手,坐到自己的椅子上。道。

“何事啊?”孙老太问道。

“这趟回来,我打算把娘接到镇上铺子里去过。”锦曦道。

“啊?”孙老太孙氏和锦柔他们都惊讶了,这不才六个多月吗,原来说好的是等新房子盖好,八月十五前几日再走。

“怎么了曦儿?好端端的怎么提早了呢?”孙氏摸着肚子讶问。

“娘,今个是六月上旬。爹说咱家的新屋子,六月底就能完工,七月是阴月不宜搬新居。八月头上你再出山,我很担心,因为你这肚子比一般人都大,我担心你路上经不得颠簸动了胎气。”锦曦道:“再说了,如今你身上有些水肿。还睡不好觉,虽然都是常见的问题。但不把你带去镇上看下老中医,我是不放心的,爹也不会放心,大家伙都不放心!”

“这样啊…”孙老太和孙氏都陷入了思忖中。

“娘,我看着你这大肚子,我还在想,你这肚子里,指不定怀着的不止一个,说不定会是双胞胎呢!不然,怎么会有这样大?这十里八村的,谁也没你肚子大呀!”锦曦继续道。

孙老太突然笑了起来,对孙氏道:“玉真啊,这话村里有几个媳妇也私下里问过我呢,我倒是不信的,不都说怀双生子这事,得靠遗传嘛,咱祖上可没有那样的事情出过,就是不晓得他老梁家那边祖上有没有!”

“嘎婆,我刚摸我娘肚子的时候,就感觉有些不同,那鼓鼓涨涨的,不像是一个娃的动静。”锦曦道:“嘎婆,你要不信你来摸摸看。”

孙老太不用吩咐,早走了过来,伸手感触着孙氏的肚子,一边摸一边露出奇怪不解的表情,然后,孙老太照着她们山里人的经验,把耳朵贴在孙氏的肚皮上听,锦曦晓得,这应该就是听胎心。在现代,听胎心是要通过专业的仪器的,不晓得孙老太的经验管不管用,不过,锦曦确实对孙氏的肚子,存着七分的怀疑,很有可能就是双胞胎。

孙氏也是目光明亮的看着自己的大肚子,一时间,又是惊奇又是期待,道:“是啊,我记起那时候怀曦儿柔儿,临时临月都还能下地干活,偏生这一胎就娇贵了,要是真是俩,那敢情好啊!”

“大姐,若是曦儿的猜测作准,你这真要趁早随我们去镇上养胎,不然越往后面,你越是不能挪窝。”孙二虎建议道。

“嗯,娘去镇上养胎,柔儿留下来跟嘎婆作伴!”锦柔道,晓得锦曦接了孙氏过去,是为了更好的照顾,她自己若跟去,铁定会让娘和姐姐分心,所以,她留下来,嘎婆这边也不能没人。

锦曦不禁又看了锦柔一眼,从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而不是像以往那样吵着闹着也要跟去镇上,就可以看得出,锦柔真的比以前更懂事了。锦曦摸了摸锦柔的头,道:“真是我的好妹妹!”

一番人合计了下,大家都是在催促孙氏去镇上,孙氏还没有过生双生子的经验,出于对腹中俩娃儿的考虑,也干脆的应下了。

桃枝表姑那边听到了孙二虎和锦曦回来的消息,麻利的做好了晌午饭,过来接孙老太一家去那边吃。

桃枝表姑二十三的光景,个头中等,身量瘦削,肤色苍白中带着一抹菜色。容长脸,吊梢眉,眼睛很大,鼻子也很挺,嘴唇是樱桃小口,这副面容咋一看确实是生的美,很符合桃枝这个名儿。

二十三岁,搁在现代,是敢从大学校园走出来的,意气风发的好年华,可是二十三岁的山里女人郑桃枝,却经历了青春丧偶。改嫁他家,最后又因不能生育被夫家撵回娘家,这些经历搁在桃枝的身上,纵然她的五官生的好看,眼睛也大,可却目光无神,因为自卑,所以越发的沉默。

来接孙老太她们过去吃饭的时候,穿的是一身灰青色的旧衣裳,虽然很旧。但是身上却收拾的很干净,头发梳着山里妇人的简单发髻,在脑后扎着一个拳头大的发髻。用木簪子插住,头上包着一块遮油烟的方巾,方巾看起来也是常洗的样子,没有太多的油味。

她不太爱说话,孙老太和孙氏她们问一句。桃枝答一句,微微笑的时候,笑容总是带着几分自卑和苦涩,不出声的时候整个人站在那,竟如槁木死灰一般。

锦曦早从孙玉霞那听说过关于这个桃枝表姑的经历,晓得她是一个被命运捉弄的山里女人。这回亲眼得见,锦曦更是在心里对这位桃枝表姑生出了几分同情。

孙老爹听说了孙氏要去镇上的事情,也表示赞同。桃枝表姑摆上饭菜,她的厨艺不错,一道道菜都是山里人细化的口味,而且碗筷打理的都很干净,锦曦顺势去孙二虎家的灶房看了一下。发现锅台也是收拾的很好,没有什么油污。案板不用的时候,便洗干净了挂在墙壁上的木桩子上晾着。锦曦暗暗点头,桃枝的打理,给人很舒服的感觉,锦曦心里对这位桃枝表姑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当天夜里,锦曦帮着孙氏一道,把此行的衣物收拾好,因为此行孙氏是要回去进新屋生孩子的,收拾的衣物比以前多一些,锦曦看了,发现孙氏自己的衣物比较少,占主要的,都是一些婴儿的小衣裳,肚兜,鞋袜,以及一大抱的尿布!

“娘,你们何时竟准备了这么多老三老四的小东西呀?乖乖,真是好讨喜呢,我一想到他们那小胳膊小腿的穿在这里面,就止不住的乐!”锦曦举起一件小小的右对襟贴身小褂,兴奋的道,又拿起一双小小的虎头鞋,勉强才能塞进自己三根手指头,锦曦更乐了,这一刻,她的期待竟然比以往任何时候多要多!

“玉真啊,你就捡那些必备的东西带着,回头缺了什么,再让愈忠和曦儿他们回来取就是!”孙老太扶着门框对孙氏道。

孙氏点点头,她也是这样想的。

翌日天刚刚放亮,孙氏就跟随孙二虎和锦曦动身回了长桥镇。

牛车打金鸡山外面的官道上经过,锦曦指着官道下面不远处,正插着大旗,火热忙碌的屋场,对孙氏兴奋道:“娘,你瞧,那边立起来的大院子,就是咱们的新家!”

孙氏本来一路身子有些不适,这会闻言,睁开眼睛,也来了精神,手搭在额头朝那边望去,眼角眉梢都亮了,笑着道:“我瞧见了,真好啊,真好,那边上那小一点的院子,是你说的那圈养家禽的地方么?”

“嗯啊,正是啊!”

“好啊,好!曦儿,要不咱下车过去瞧瞧吧,指不定还能遇着你爹呢!”孙氏道。

锦曦也想过去看看,但考虑到孙氏如今的身体状况,迟疑了,道:“娘,这会子日头还不算太猛,等一会子就烈了,咱们还是赶紧去镇上吧,等新屋子盖好了有的是功夫看!好不?”

孙氏很好说话,当下便也不再坚持。

“大姐,曦儿,你们在这等着,我去那边把姐夫给喊过来,他估计还不晓得你们要回镇上!”孙二虎笑道,跳下牛车,大跨步去了屋场,不一会儿再折回来,身后就多了个人,是梁愈忠。

梁愈忠穿着一身方便干活的短打衣裳,袖子卷到俩手臂处,露出结实黝黑的臂肌,脸上晒得黑红黑红的,但精神头十足,尤其是瞧见这边坐在牛车上的孙氏,梁愈忠加快了步伐,兴冲冲朝这边小跑而来。

“曦儿娘,你怎么出山了呢?”梁愈忠劈头就问,目光在孙氏的身上打了个转,浓眉皱了起来,道:“怎么又瘦了?眼睛都凹下去了,这老三是怎么回事,这样折磨你?”

孙氏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锦曦凑在梁愈忠耳畔小声嘀咕了两句。

“啥?”梁愈忠震惊了,双手握住孙氏的手臂,不敢置信的盯着她的肚子,孙氏更加不好意思了,打开梁愈忠的手,嗔道:“别把手上的泥沾我衣裳上。这事还得等看过了老中医才能确定,你可别到处声张,到时候不是,惹人笑话!”

锦曦捂着嘴窃窃的笑,孙二虎也在一旁咧着嘴乐呵,梁愈忠脸上的表情真是精彩纷呈啊,目光直勾勾盯着孙氏和孙氏的肚子,最后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傻呵呵笑道:“甭管是几个,我都稀罕!曦儿,你赶紧带着你娘回镇上去安顿好,这日头一会就毒辣了,还有啊,一回到镇上就赶紧请个大夫来确定下,我今个收割早工回去,别忘了啊!”

孙氏白了他一眼,表示无语。孙二虎笑着驱赶牛车,再次缓缓上路。梁愈忠站在后头,因为太过激动,还在扯着嗓子叮嘱锦曦如何照料孙氏,梁愈忠的嗓门洪亮,惹得那边屋场上歇息的大牛和春柱他们轰的一声笑炸开了,这边牛车上的孙氏,更是羞红着脸垂着头,比个刚进门的小媳妇还要羞涩呢。

锦曦看到自己孙氏和梁愈忠这样的恩爱,尤其是如今这对恩爱的二人竟然是她的爹娘,是这副身躯的制造者,锦曦心里弥漫开一股暖融融的感觉,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

她想起上一世,从她有记忆起,她的父母在她面前总是永无止境的争吵,要么就是一个屋檐下形如陌生的冷战,幼小的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一家三口能在柔和的灯光下,其乐融融的共进晚餐,然后开开心心的坐在沙发上看着晚八点档的泡沫剧,爸爸搂着妈妈,妈妈怀抱里有自己,那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可是,她一直都没有等到,等到的是父母的一纸离婚书,他们离婚了,甚至都没有谁来提前告诉过她,让她有个准备。那天下着雨,法院门口,母亲头也不回的上了出租车绝尘而去,爸爸坐在法院门口高高的台阶上,沉默的抽烟,她背着小书包站在一旁,心里一片冰凉。

后来,她被爸爸送去了南方乡下的姑姑家,从此后,直到她灵魂来到这个世界,再没跟父母团聚过,哪怕只是一顿平静的晚餐。

“曦儿,你怎么了?怎么呆愣愣不说话呢?”孙氏温暖的手轻轻摸了摸锦曦的额头,锦曦打住那些前世的记忆,扭头就看到孙氏关切的面容近在咫尺。

第一百五十九章 孽种

“怎么了?是不是被你爹那大嗓门给吓到了?呵呵,别怕,你爹就那样,他那是乐傻了呢!当初我怀你和柔儿的时候,你爹也是这样,傻乎乎的,自己都跟个孩子似的!”孙氏甜蜜的笑着,眉眼间都是宠溺,揽着锦曦在怀,温柔道。

锦曦趴在孙氏温暖的怀里,聆听着她有节奏的心跳,突然,心里突然变得极软极软。

前世,她对爱情和婚姻的排斥和极端是不信任的,幼年时候的经历给予了她不安全的因素,并伴随着她后来的成长。

如今,在这里这么久以来,跟孙氏梁愈忠这一家子的相处点滴里,锦曦耳濡目染,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待周围,用自己的心,去感悟一切,不被上一世的不好经历干扰。

从小到大盘踞在她心里的心结,如同一颗暗扣,咯噔一下在此时完完全全解开了。锦曦终于明白,这个世界上,并非所有的夫妻都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个世界上,并非所有的感情的都靠不住,人更人是不同的。

在梁愈忠和孙氏的身上,锦曦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光明。干涸开裂的心田,如春风吹过,泉水淌过,一寸寸归拢,修复,原来的八方荒袤,如今一片新绿。

“傻闺女,你这是怎么了?这一会皱眉一会舒眉的,别吓娘啊!”孙氏摸着锦曦的额头,诧异道。

锦曦收回心绪,靠在孙氏的怀里,孙氏的身上,还残留着茶花洗发液的淡淡香味,锦曦眯了眯眼睛,拉长着音调有点类似于撒娇。声音软糯软糯:“我没事,我就是看到爹和娘这样恩爱,打心眼里的高兴!娘,你和爹,要永远这样好下去哦…”

坐在前面专心赶车的孙二虎,听到锦曦这破天荒的撒娇话语,嘴角狠狠抽了下。

孙氏微微一愣,随即笑意蔓延到眼底心底,轻轻戳了下锦曦的额头,道:“真是个傻闺女。瞎操心!”

锦曦翘着嘴角低低笑起来,孙二虎也是忍俊不禁,牛车载着欢声笑语稳稳朝长桥镇而去。

这一下昼。梁愈忠在屋场干活,整个人就像有着使不完的劲头似的,不止如此,那黑黝黝的脸上,笑容怎么也压不下去。惹得大牛二牛和春柱他们,一个劲儿的打趣,屋场上的氛围特别的好。

等到日头偏西,落到了金鸡山那边,大牛和春柱他们开始催促起梁愈忠回镇,大家伙都晓得孙氏去了镇上。梁愈忠这心也早飞了。

这若是放在往常,梁愈忠还得再耽搁个半个时辰才离开,今个是一刻都等不了了。他三下五除二的收拾好工具,去村口那口池塘边抹了把脸和胳膊。刚刚走上塘坝,就瞧见梁愈洲正急匆匆从村子口出来,朝官道这边而来。

梁愈忠老远朝梁愈洲招了下手,梁愈洲小跑着来道梁愈忠跟前。道:“三哥,今个早收工啦?”

梁愈忠道:“是啊。你三嫂来了镇上,诶,四弟,你这急匆匆的是要去哪?”

“爹让我去官道那边的肉棚子割两斤肉回来,家里来人了!”

“哦?不会是二嫂娘家那边的杨家人吧?”梁愈忠问。

“不是,自从兰儿寻死觅活后,爹再没提婚事,而杨家那边也把这事给搁浅后,这段时日一直没再来过。”顿了下,梁愈洲接着又道:“今个来的是洪家村那边的,洪氏的哥哥嫂子送洪氏回来落月,爹要留人在家吃晚饭,菜园子里都是素菜,爹就让我来割两斤肉。”梁愈洲道。

“哦,回来就好!”梁愈忠点点头,自打上回锦曦使计,祸水东引让洪氏和杨氏掐了一架后,洪氏就再次收拾了衣物回了洪家村的娘家,并扬言再不回老梁家,要在娘家养下孩子并让孩子改姓洪。

“那,老四,你去割肉吧,我回镇上去了!”梁愈忠道。

“三哥,这家里割完了麦子,到插水田有几日的空闲,我今个又跟爹那说了,这几日空闲,我去你那屋场做几日!”梁愈洲道,从三哥家挖屋基到如今,村里好些人家都抽空去做了帮工,而老梁家的人却一个未动。梁愈洲心里非常的过意不去,在老梁头和谭氏那说了两三回,老梁头倒是赞成梁愈洲过去帮忙,可回回都被谭氏以诸多理由给拦了下来。

“没事,如今正值农忙季节,要插秧播种,你又是家里的壮劳力,先紧着家里的活计。我这屋场人手够!”梁愈忠拍了怕梁愈洲的肩,微笑道。

梁愈洲更自责了,三哥盖屋子,他连块砖都没搬…

“三哥,这事我自个拿主意,你就崩为我这操心了。还有,你回头代我跟三嫂问声安,等忙过了这几日,我再去镇上看望她!”

“诶,好嘞,那我这就走了,回见!”两兄弟在塘坝上分道扬镳,各自忙活去了。

金鸡山村老梁家。

老梁头陪着洪氏的哥哥在后面饭堂喝茶说话,灶房里,金氏在一片烟熏火燎中,准备着晚饭。谭氏自打洪家人送洪氏进门,就一直没有露面,更不提去前面招待洪氏的嫂子,和梁愈梅一起窝在东屋纳凉。

杨氏和洪氏上回掐起来了,直接导致洪氏闹气回娘家,这会子杨氏自然也不可能露面,再说梁锦兰那的糟糕情况,也让杨氏无暇分心。

如此一来,洪氏的屋子里,就洪氏和她娘家嫂子在。

“嫂子,从前你们还都说我不改脾气,动不动就闹着要回娘家,现如今老梁家这一大家子的人,你可领教到了?”洪氏怒气依旧未消,指着外面空荡荡的过道,愤慨道:“我挺着个大肚子回娘家,他们老梁家每一个人过问,就好像没我这个人似的,哥哥还非要腆着脸把我给送回来,你瞧瞧。我们这主动做低厚着脸皮回来了,我婆婆,婆祖母,婶子,姑子那些人,可有半个过来看我一眼?”

洪氏的嫂子靠坐在椅子上,吃着酥糖,瞄了眼屋外哼笑了两声,道:“我说妹子啊,你就别发火了。你在这气得跳脚大骂,那边可没有人搭理,还把我这耳朵给闹的嗡嗡的响。你说你现在来指责这些有什么用呢?你早干嘛去了呀?当初这门婚事。我和你哥哥都不说好,就你一头扎了进去,现在后悔?晚了!”

“我那会子听爹说,给我找了个婆家,还安排我远远瞧见了梁礼辉一面。我当时还不就是看他长得眉清目秀的,又是个秀才,心就动了。可谁想,他竟然翘婚,都半年了杳无音讯,这日子我怎么过?”洪氏哀怨道。

“唉。你当初既然相中了人礼辉,还动了点小手段让礼辉跟你把生米煮成熟饭,那后来干嘛还要跟他老子扯到一处呢?还整出肚子里这娃来。礼辉能不气能不跑吗?”洪氏嫂子道。

“嫂子你以为我想啊,还不是梁俞驹那老不死的,假借未来公公之名,把我骗到他那杂货铺子里去,也不晓得给我喝了什么怪东西。弄得我浑身像着了火似的,然后就跟他顺理成章的…那个了。更可恶的是。他还在我肚子里留下了这孽种,我跟爹说,爹让我这事别声张,一声张他的秀才名就没了,我只得哑巴吃黄连有苦不能言,就这样厚着脸皮进了老梁家!”洪氏想起自己的遭遇,尤其是被梁俞驹暗算的那一茬,满腔羞愤。

“妹子,你娘也就是我婆婆去的早,有道是长嫂如母,嫂子问你个事,你别跟嫂子我藏着掖着。”洪家嫂子目光闪了闪,轻声道。

“你问。”

“你跟礼辉,在一处那事弄了几回?”

“哪事啊?”洪氏有点听不明白。

洪家嫂子啐了一口,羞道:“你说哪事,还不就是男人女人在一起,被窝里那事!我问你,你们弄了几回了?”

洪氏的脸煞的一下红了,但还是掰了掰手指,小声道:“有…五六回了吧!”

“啊?啧啧,还真是瞧不出啊,小年轻就是猴儿急的!那,你跟你公公呢?弄几回了?”洪家嫂子窃窃笑了两声,又问。

“就一回。”洪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