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抱夏厅里,孙氏和锦曦站在通道的侧门后面,将堂屋里发生的一幕幕看得一清二楚。锦曦其间瞧瞧抬眼留意孙氏的眼神。发现她虽然满脸惊愕和担忧,但是,眼底却是充满欣慰和安定之色的。

梁愈忠这回的表现,是有史以来,表现最好,最无法挑剔的。尤其是先前反驳老梁头的那一番长话,别说是孙氏。就是素来信奉自己的幸福自己争取的锦曦,也为之动容和震撼!

独立自强,和被别人死命的维护,这是不冲突的。

但是,孙氏和锦曦怎么都没料到,一贯顾及脸面的老梁头,这回竟然一反常态,大有豁出去要跟梁愈忠死磕到底的倾向。

孙氏吓得拽住锦曦就想往后院的地方躲,但锦曦没挪步子,她倒要看看,老梁头这样的大闹,想要闹到什么程度,又想要如何收场!

“砸吧,砸吧,你要喜欢,就把一切都给砸了个干净,一把火把我这前宅后院都给烧个干净,就当是我还了你生养了我一场的亲恩,从此后,只要你在世一日,咱们同姓不同亲,井水河水各不相犯!”

梁愈忠站在一地的狼藉中,脸上全是震骇和悲痛,声音带着无力的疲惫,说话的语调在颤抖,是那种彻彻底底心凉后的绝望颤抖!

“老四,胜小子,老蔡,你们都退后,随他砸去,等他砸干净了,我也解脱了。”他看向八仙桌下面慌乱惶恐劝阻的梁愈洲他们,尽管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沉下来。

但是,那几条暴突的青筋,却从额头处蔓延向太阳穴,且一直延伸到脖颈的地方。双手在身侧握紧成拳,每一根骨节都苍白易见。

老梁头涨红着眼站在八仙桌上,听到梁愈忠放弃了抵抗,梁愈洲和粱礼胜他们也都不再围过来劝阻,老梁头身子一震,像是被雷电击中的佝偻老树,目光胀满红色,老梁头扭曲成一团。

“三哥,你莫说混话,难不成你当真要跟咱爹断绝父子关系不成?”梁愈洲吼问。

“这一切,都是被他逼出来的,不断不成!”梁愈忠咬牙道,目光一片坚定。

“兔崽子,老子生你养你,如今翅膀硬了就要撇开我这老的单飞,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敢跟我一刀两断,我就要你身败名裂,让你走在外面被人戳脊梁骨,被人唾沫星子淹死!老四,快,快去请…”

老梁头的话说到一半,锦曦从一侧的通道里跑出来,站在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爷,是要去请里正来见证这一切吗?好哇,四叔,那劳烦你赶紧跑一趟!”

“还有蔡伯,地上的这一片狼藉,先留着莫要清扫,我也要让人来瞧瞧这打砸上门的老疯子是个什么骇人样!老子做到这个份上,被欺压了几十年的儿子。要咋样才有活路!”

锦曦语速极快,且声音一改平素的平和沉静,因为怒气,因为一直压抑而不能爆破的怒气今日得到宣泄,锦曦的声音变得清脆嘹亮。

梁愈洲脚步僵在那里。他自然知道,这样的事情,是绝对不能出去喊外人的,那样最终丢的是大家的脸!

“赔钱货的丫头片子,老子今日被闹得众叛亲离,都是你这祸害从中挑事!”老梁头用一种瞪着洪水猛兽,甚至瞪着瘟疫病毒的眼神盯着锦曦。

站在桌上,抬起长满老年斑的手颤抖着指向锦曦:“从你两年前那回。大病不死起,你就被后山的精怪附了身,也是从那会子起,咱老梁家境遇就变了!”

“够了!”梁愈忠再次暴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

锦曦皱了下眉,依言往后稍微退了两步,不再说话。老梁头气得身子如过米的筛子,在那剧烈的抖着。

“你这个妖怪。你这个灾星,你怎么不去死…”他突然大叫起来。拔出擦在后腰的一只拳头大的铁盒子,朝锦曦的面门就狠狠砸过来。

锦曦没料到老梁头还留有这样的后招,当她站在那里看到一个黑物朝脸上飞来,躲避都来不及,更何况还隔着一段距离的梁愈忠他们赶来救援呢?

完了完了,这回当真要实实在在挨一下了,锦曦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她耳中听到一声木轮子转动的吱嘎声响,紧接着,眼前一道黑线几乎是贴着锦曦的脸前五寸距离飞过。

老梁头砸过来的那只黑铁盒子,被那黑线打落在地,发出喤铛一声脆响,铁盒子摔开,里面的旱烟丝儿都泼了出来。辛辣刺鼻的烟丝儿气味迅速在堂屋里扩散开。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等到气味散开,大家看到通道口,文鼎坐在一把装着木轮子,能自由移动的大靠背椅子上。他正在将一条黑色如蛇的软鞭收起。

大家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孙氏和梁愈忠两人,一个从堂屋墙壁那边,一个从后面的通道里,同时惊惶的冲向站在八仙桌附近的锦曦。

梁愈洲和粱礼胜以及蔡金山他们,也都担忧的看向锦曦这边。

“曦儿,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快让娘看看!”孙氏迭声问道,声音带着哭腔,身子抖得不行,一边拉着锦曦往后面墙壁处退。

锦曦一直在轻轻拍着孙氏的背,轻声安慰她,并说自己没事,然后抬步朝通道那边快步而去。

“文大哥,多谢你出手救我。”锦曦扶住轮椅的扶手,在文鼎身侧蹲下身来,扫了眼堂屋里狼藉混乱的现场,以手抚额,对他道:“瞧这闹的,让你见笑了。不如,我陪你回屋?”

文鼎目光在锦曦脸上身上掠过,稍稍放下心来,轻摇了摇头,道:“无妨,看看再说。”

既如此,锦曦也只得作罢,站起身站在文鼎的身旁,一手扶着木轮椅的扶手,目光投向前方。

“铁盒子的四角,都有凸出来的尖勾,这一下不是文兄弟给打开,真砸在曦儿脸上,少不得就要破相了!”梁愈洲弯身捡起那只黑铁烟盒,惊恐道,梁礼胜等人也都大皱眉头。

孙氏看了眼那黑铁烟盒,突然‘哇’的一声,撑住身后的墙壁哭起来,又是心悸又是后怕:“这要是破了相,该怎么是好啊…”

锦曦的目光也落在那凶器上,这一看,锦曦不禁翘了翘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对众人道:“这黑铁盒子,还是当初我去县城,花了八十文的大价钱,专门给爷买的。呵,没想到今日倒派上大用场了!”

梁愈忠握着拳头站在原地,抬眼跟桌上的老梁头对视,老梁头脸上不仅没有半点愧色。

他反而一脸遗憾的摇了摇头,扭过脸去,目光冷飕飕的瞪着坐在那边轮椅上的文鼎,嗤笑道:“臭小子,自己都是个站不起来的废人,还学人护人,哼哼,鞭子抽的不错嘛,可还是个废人!”

“爷,你几十年的素养,都活到谁肚子里去了?是狗肚子么?”锦曦冷喝道。

当着矮人不说短话,老梁头一辈子行事稳妥顾大局。今日正是彻彻底底的颠覆了。因为他是梁愈忠的爹,所以即便他刚才砸了自己,锦曦也不会出粗话。

但是,老梁头却不该当着文鼎的面,这样揭人伤疤。她还欲再狠狠刮他几句。文鼎抬手制止了她。

“多谢老爷子夸赞。没错,我的腿是废了,但我的心却没废。不像老爷子你,看见别人家日子过起来,就妒忌不平衡,打砸上门。”文鼎一贯清冷的声音在堂屋里响起。

“张网的得鱼,拿斧的得柴火,梁三叔家能有今时今日。那是一家上下齐心协力,勤勉拼搏得来的。老爷子,腿废了不打紧,心若是残了,那就祸害大了!”文鼎面色冷沉如水,盯着老梁头,声音清淡幽冷的道。

老梁头眼睛微微眯了眯。他的眼睛在坐着的文鼎,和站着的锦曦身上。来来回回审视了好几遍。前者坐在那里,一副淡漠冷然,眼底含着淡淡的嘲讽和不屑。后者站在那里,如果目光又实质的话,只怕老梁头早已被锦曦的眼神给戳了个千疮百孔。

老梁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跺了两下脚。弄得堂屋里神经紧绷的众人,更加诡异惊愕。

“又是一个牙尖嘴利的,跟贱丫头是一路货色。瞧你们俩这一副狼狈为奸的模样,实在让老汉我恶心作呕!我呸。我们老梁家的家事,还轮不到你这个外人小辈来掺和,还是个都站不起身的废人,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老梁头道。

“老爷子,我也要告诉你,我的腿是废了,可我还有手。抽得一手好鞭子。我可不管是不是你们家事,我只认准一件,那就是有我在的地方,谁都别想碰她一根汗毛。”文鼎道。

“咋?会抽鞭子怎么了?你敢抽一个试试?这满屋子都是我的儿孙,你小子不要命就尽管来!”

文鼎的凤眼微微眯了起来,里面有一抹危险的气息一闪而过,快到没有谁人察觉到,但是站在他身侧的锦曦,却看到了。

锦曦心里一动,只听到文鼎冷笑一声,还没见他怎么动作,便见一条黑练自手掌中飞出,直袭向那边的八仙桌。

随着啪的一声脆响,文鼎手里的黑色乌金软鞭勾住其中一条桌腿,他手腕一转,用力一拽,只听到嘎嘣一声裂鸣,那条桌子腿就给卸了下来。

八仙桌失去平衡,轰的一声坍塌下来,幸好练家子的蔡庆阳反应及时,跃上前去捞住了老梁头,老梁头狠狠踉跄了好几下,才终于扶着蔡庆阳站稳了脚。蔡庆阳立马就松开手,退到一旁,留下老梁头站在原地望着那已经成为一片废墟的八仙桌直喘粗气。

梁愈忠和梁愈洲他们一个个看傻了眼,谁都没有料到,那么牢固的一张八仙桌,就这样轻松的被一鞭子给摧毁了。

“老爷子,我这乌金软鞭可不是吃素的。”文鼎冷漠的声音再度响起,漫不经心的收回软鞭,一圈圈缠绕在自己的手腕上。

今日的他,穿着一件紫色的袍子,双肩和手腕袖口的地方,用白色的金线挑着云纹。

面容冷峻,眉眼犀利,声音低沉,言辞强硬,态度冷冽。

没有剑拔弩张,没有声嘶力竭,没有握拳大吼,甚至只是漫不经心的带着一点点冷笑,也只是轻轻挥出的一鞭子杀鸡儆猴。

但是,从小就在生死堆里打滚着过来的他,只是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足以带给人从骨子深处的威慑和恐惧。

尤其是那一身云纹紫袍,越发呈现出他的清冷矜贵,让人突然间就从心底滋生出一种惊艳震慑的冲动。

屋子里的人都静默了下来,孙氏也忘了哭泣,一眨不眨的看着文鼎,虽然心里感激他的救场和震场,但是已经习惯了文鼎温和谦谨的孙氏他们,这会子都觉得有点陌生有点仰望了。

老梁头也是如此,他站在那里,张大着嘴巴重新审视文鼎,老脸上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着。

老三家住着方掌柜养病的外甥,这件事,金鸡山村的人都知道,老梁头也是知道的。

他前些时日在村里行走,少不得听到些人背后嚼文鼎和锦曦的闲话。老梁头还嗤之以鼻,觉得那不可能。

不是因为老梁头对自己孙女人品的信任,而是他压根就不觉得方掌柜的外甥会那么没眼光,去看上一个乡下丫头。但是如今,老梁头看到文鼎竟然能为了维护锦曦。不顾一切,老梁头相信了村人的嚼头,这个贱丫头果真是有点手段!

“一对狗男女,我不会让你们如愿的!”老梁头忌惮文鼎的鞭子,只敢在心里咬出这句狠话,然后一咬舌头,让自己嘴角沁出一丝血。

“啊,爷的嘴里淌血了!”梁礼胜大惊道。赶紧朝老梁头这边冲来,老梁头眼皮一翻白,拽住梁礼胜的手顺势就晕了过去…

人群各自散开后,锦曦直接推着木轮椅,送文鼎回了西厢房。

很快,闻讯赶来的阿财和阿贵,就火急火燎的进了西厢房。刚一推开屋门。文鼎便喝令他们二人跪下。

阿财和阿贵没有丝毫迟疑,当场一撂衣裳下摆。就挺着着腰身跪了下来,倒把一旁正给文鼎调试茶汤的锦曦给吓了一跳。

“你们二人可知罪?”文鼎端坐在那里,冷声问道。

阿财皱了下眉头,双手抱拳,道:“属下失职,请少主降罪!”

文鼎凤眼微微眯起,脸上冷峻之色更甚。

锦曦瞧见这一幕,立时明白过来所为何了。虽然锦曦还是对文鼎的出身不清楚,但是。从他的身手,行事作风,以及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护卫,以及他凶残的对手沧云。

锦曦不难猜测,文鼎治下必定是规矩森明,说一不二的,可不得让他惩罚了阿财阿贵。

锦曦走过去将茶汤放在文鼎的手里。扫了眼跪在地上的阿财阿贵两人,对文鼎抿嘴一笑。

道:“文大哥,今日的事,你莫怪罪他们俩。因为今日一早,我便将他们二人给派去了三里地外的柳家塘办事。他们又不是千里眼和顺风耳,算不得失职。以前他们跟在我身边,一直都是尽忠职守,从未有疏忽的!”

文鼎看了眼锦曦,又看了眼跪在前面的阿财两人,沉默了下,然后摆摆手,这事就算是这么过去了,不追究了。

阿财和阿贵跪地磕头,后背也是惊出了一身的汗,少主治下严谨,从来都是奖赏分明。如今日这样的情况,要是搁在军中,必定是难逃一顿惩罚。幸好有小姐出面求情,阿财感激的看了眼锦曦。

锦曦正跟文鼎那揭开茶碗的盖子,脸上挂着乖巧的浅笑。

阿财不由垂下眼,欲退身出屋,突然,被锦曦喊住。

“小姐有何吩咐?”他躬身问道。

“你们俩忙碌了大半日,必定是粒米未沾。灶房里大锅里里,我给你们扣了饭菜,赶紧去添把柴火热一灶再吃!”锦曦转首,脸上带着一贯面对他们时,那种亲和的笑意。

阿财微微一愣,目光在锦曦的笑脸上多停了一瞬,顿时,就有一道寒芒从他身上一扫而过。

他不能看也知道,那道带着警告意味的寒芒是来自何处。

此刻,文鼎已经敛眉轻轻吃茶,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过。等到阿财和阿贵离开屋子,文鼎这才放下茶碗,眼底含笑的询问起柳家塘的事情来。

锦曦正跟床边,为他铺床,闻言头也不回,嘴里却像倒豆子似的说起柳家塘的由来。

“柳家塘是据此三里地外,东面山脚下的一处水塘。听说起初是柳家村的人挖的,目的是为了引附近河流里的水过来储存,好方便灌溉。后来金鸡山村用一块山头,跟柳家村换了柳家塘。”

“你派他们去柳家塘做什么?”文鼎又问,目光追着锦曦的身影看,从来没发现过,原来铺床叠被也是这么生动好看的事情啊。

“我跟我爹合计,打算明年承包一块池塘,试试养鱼呢!咱村里这口大池塘,大家伙都在里面浆洗,夏日里男人和小子们都在里面洗澡,很是不好用。柳家塘那块位置不错,我挺相中的,就先让他们两个过去好好勘察下附近的地形和环境。”锦曦道。

第三百六十七章 靠自己赚大家底

先养鱼后种桑养蚕,想要把家底真正赚大,只指望着三间铺子是远远不够的,还得图谋别的发展。

“不想做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难得你有如此野心,不错不错。”文鼎赞道,眸底闪过一抹欣赏之色,旋即又问:“承包一块鱼塘,且不说后期的采购鱼苗的路子,花销,以及打点费,仅仅是前期租赁银钱,请人挖塘,引水注水这块,就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了。”

“那是,处处不都得花钱?”锦曦笑了下,道,不过她不怕,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她喜欢挑战,但却不会做远远高出自己能力太远的事情。

“银钱方面若有紧缺,别跟我外道。”他道。

锦曦铺床的手微微一段,转身回头看着他。

文鼎以为她误解了,摸了摸鼻子,又补充道:“我没有旁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固然很能干,但是文大哥也想尽一份心力。你看我这样子…”

他无奈的指了下自己的腿,苦涩一笑道:“文大哥如今别的帮不了,唯有银钱上,还能稍稍助你一臂之力。”

锦曦冲他抿嘴一笑,相比较他的小心翼翼,她则显得大大咧咧许多。

走过来拍了下文鼎的肩,笑道:“不外道,那我先说声多谢了,回头哪里周转紧缺了,我头一个想到你这尊金佛!”

说着,锦曦顿了下,神情也认真下来,用近乎于商量的口吻跟文鼎道:“不过,文大哥,以前我每次开铺子,都是你站在我身前为我铺路,铺子开张后。也一直是你站在后面鼎力相助。明里暗里,为我扫平障碍。这一回养鱼。我想让你放手看我一搏,看看这两年的锻炼下来,我这个徒儿能不能出师?”

下昼大闹了那么一场,夜里一家人谁都没有心思吃饭,都坐在内院的饭堂里叹气发呆。文鼎也在,就坐在锦曦对面。

“四叔过来说,二堂哥驮着他出了咱家大院,还没过池塘塘坝,爷就醒了,在他背上闹腾着要下来。最后,是爷自个走回村的。也没让人去请李大夫来!”

锦曦双手托着腮,盯着面前桌上托盘里,两根跳跃着的火烛,兀自道。

“你爷压根就是装晕的!”梁愈忠浓眉拧成了一个疙瘩。道:“他在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哼,真是想不到,这样的把戏。竟然玩弄到我这来了,实在可气可恨!”梁愈忠说着还不解恨,一拳头砸在桌上。

锦曦和孙氏交换了个眼神,孙氏敛下眉眼,低声道:“今日咱们跟爹都撕破了脸皮,这事,该怎么着?”

孙氏虽没有点名点姓。但显然是在询问梁愈忠意见。

梁愈忠气哼哼道:“还能怎么着,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从今日起,咱谁都不要再往老宅子那去,省得回头见了闹心!”

孙氏抬眼惊讶的看向梁愈忠,道:“曦儿爹,你当真要跟曦儿爷…算了,气话在气头上说说,嘴上凉快凉快也就罢了,事情过了,咱就不能把那气话当真,不然,那外人可不管咱谁对谁错,只管戳咱们的脊梁骨,说咱不孝!”

“孝不孝的,公道自在人心,咱也问心无愧!这份穷气恶气冤枉气,我真是受够了。还有你们母女,这些年人前人后受得委屈,我就更不能回想,一回想,心里就跟被狗给挠了似的难受!”梁愈忠固执道。

孙氏为难的看向锦曦,锦曦蹙眉不语,心下正在思忖。孙氏又将目光投向文鼎,希望他能帮着开导劝解两句。

孙氏并未张口,只一个眼神,文鼎便会意了。

他放下手里的茶碗,轻咳了声,开声问锦曦道:“曦儿,我听你提过,将来有意将老三老四,往读书致仕这条路子上引导?如今,你们还是这样打算的么?”

锦曦打住思忖,抬眼看向文鼎,这正在合计老梁头的事情,他怎么突然问到了老三老四?

不假思索,锦曦点头道:“没错,我和我爹娘,一直是这个打算。”庄稼人的指望,便是那一亩三分地,一辈子也就那样庸庸碌碌为图个温饱生计。遇上天灾,田地里颗粒无收,指不定还要卖儿卖女为奴为仆。

经商者,商海浮沉,朝来寒雨晚来风,瞬息祸变,且商人在这世间是没有什么社会地位可言的。锦曦最想的,就是努力挣钱,竭尽全力培养两个弟弟为官致仕,出人头地,过跟他们不一样的人生。

文鼎了然一笑,旋即接着道:“据我所知,现今朝廷科举取士,户部在审查士子的家世时,通常都会往上盘查家中三代。爷爷,父亲以及士子自身。”

文鼎的话点到为止,锦曦脑子里一道灵光闪过,整个人坐在那,愣住了。

文鼎虽没有明说,但是那话里的意思,不止是锦曦,梁愈忠和孙氏都听明白了。

没错,就此跟老梁头闹崩了,他们一家眼下确实是畅快了。可是,从长远来看,受大损的,还是自家这边。

夜里大家各自散去,锦曦陪着孙氏回了东厢房,梁愈忠送文鼎去了前院。

“哪是那么容易,说断就能断得了的?毕竟是血脉的父子!我做媳妇的,要是当真往死里劝断,于情于理都站不住脚!与其如此,还不如劝和,至少,你爹那心里多少还能有份慰藉。”回厢房的路上,当锦曦问及孙氏为何劝和时,孙氏如此说,

锦曦点头,孙氏倒是一个通透的人。

“娘,话说回来,爹今日能有这个表现,这个态度,咱都心满意足了。”锦曦道,看得出,梁愈忠今日当真是豁出去了。

孙氏无奈摇头,道:“嗯,有你爹那样维护着咱们,不管断不断,后来事又当如何。我这心里也是熨帖的。哎,只是这老宅子那块。只怕你爹的牛脾气上来,得好长时日都僵在那!”

“两边都撕破了脸,即便断不成,怎么着咱也得好好晾晾爷那,不敢奢求他能反省。只求咱也落个几日的清静!”锦曦道,就是要冷落一段时日的老梁头,让他晓得软柿子也是不能捏的,一捏就爆,粘你一手。

自从老梁头和梁愈忠大闹过一场后,一连七日,梁愈忠都不再踏足老宅子半步。纵然进村去有事。即便跟老梁头当面相遇,梁愈忠也是撇开头,装作不认得。

孙氏压根就足不出户,活动范围都在家里的前屋后院。最远的地方是院子外面墙根下的两块白菜畦。

锦曦压根就忙着铺子里的事,没功夫进村,锦柔她们一般孩子去村里玩耍。老远见着了老梁头,掉头就跑。

这可把老梁头给气闷的,想揪住三房的人过来痛斥一顿,可是又拉不下那老脸。

于是老梁头那边也鼓足了劲儿,打算赌一把气。老梁头所不知的是,起初的头几日,梁愈忠确实也是在赌气。但是接下来,他是当真的忙得脚不沾地,因为,锦曦家腊月年根底下,正在筹谋一件大事情。

日子过得飞快,在下过今冬的第二场雪后,转眼间就到了腊月二十一。

雪后初晴,日头非常的好。因为迫近过年,这几日村口的池塘边,一天到晚都是挑着挎着木桶木盆过来浆洗的妇人。锦曦家中,孙氏带着董妈简氏她们,也在抓紧功夫该洗的洗,该晒的晒,忙的脚不沾地。

孙老太还住在锦曦家中,帮忙带孩子,需等到腊月二十四,孙玉宝他们从县城回来接她老回孙家沟过大年。

锦曦今日没有去镇上,而是换了一双皮靴,挎着一只大篾竹篮子,篾子篮子可是极其有份量的呢,幸好她力气也不小了。

“娘,我过去柳佳塘那边了啊!”锦曦跟晾晒完一批衣物,正迎面走来的孙氏笑着招呼道。

“诶,好,路上当心点,把饭菜送到了就赶紧家来,别耽搁!”孙氏叮嘱道。

她已不是贪玩的小孩子了,孙氏还是不忘叮嘱,锦曦点头一笑,挎着篮子大步出了院子。

柳佳塘这块,池塘里的水,早在几天前,就被排放了个干净,余下的水,梁愈忠他们抬来一架水车,也全给抽了个干净。只有塘底下那些有凹洞的地方,还残存着一些积水,都不过膝盖。

锦曦唯恐篮子里的饭菜冷了,一路快走,此时走得身子发热。在高高的塘坝上放下篮子,站在那里喘气。

池塘下面,一群男人正扛着铁锹,锄头,还有用来装泥的土筛,正热火朝天的挖塘泥。

蔡金山蔡庆阳带着家里的四个长工,村里的春柱,大牛,二牛,张屠户家的两个儿子,以及村里其他一些跟梁愈忠家要好的男人们,都过来了。

梁愈忠和梁愈洲粱礼胜他们自然也都在其中,大家伙儿分工合作,有的铲挖,有的负责搬运塘泥。锦曦站在高高的塘坝上,看见他们将一筐筐塘泥运上来,堆在池塘边缘。然后又有专门的人过来把这些塘泥弄均匀,整平实。

锦曦看着塘坝边缘那展开一圈的,由塘泥整平的土地,暗暗点头。

在跟柳家村的里正洽谈租赁柳家塘的时候,锦曦便一并将塘坝周围的几亩田地也一并租赁了下来,为的就是中桑养蚕。

塘泥土质肥沃,放到这几亩地里,能有效的改善土质。

“曦儿,你是来给咱送晌午饭的么?”梁愈洲瞥见了站在这边塘坝上的锦曦,大声吆喝起来。

锦曦朝他们招招手,喊他们上来歇息吃饭。梁愈忠停下手里的铁锹,赶紧招呼着大家伙上岸把饭吃了。

梁愈洲洗了把手,爬上了塘坝,帮着锦曦从大篾竹篮子里端出一摞碗筷,一个大饭盆,一个菜盆。

“这么多东西,亏着你拎三里多地,怎不让人帮你送?”梁愈洲问道,一边开始给大家伙盛饭。

“难得今日日光好,家里她们都忙着浆洗晾晒呢!”锦曦道。

说话间,其他人也都陆续洗了手上了岸,朝着这边围拢过来。

“曦儿,今个晌午弄的啥菜?”梁愈忠也过来了。笑着问道。

锦曦笑了下,解开大菜盆的盖子。顿时,一股浓浓的肉香窜出来,众人不用看仅凭嗅那气味,也足够流口水。

“乖乖,好伙食啊。竟然是大块的粉蒸五花肉!嫂子真是舍得,这样实在的给咱吃!”春柱大赞道。

“我娘说了,大家伙天还不亮就过来挖塘泥,做力气活的,可累了,哪能在吃食上缩减呢?喏,这边还有一碗酸辣萝卜条。开开胃。”锦曦笑着道。

锦曦家放出要租赁柳家塘养鱼的消息,村里就有好多跟梁愈忠家交好的人家,都纷纷过来主动提出帮忙挖塘泥什么的。

梁愈忠和孙氏很是感激,这说明他们在村里人缘不错。做大事,别人都过来捧场。而锦曦,也对此很欣喜。

这个年代没有挖土机等现代机械。做这样大事的时候。最是考验人力的。

锦曦和爹娘一合计,提出给大家伙算工钱,这挖塘泥可是一件极其损耗力气的苦差事呢,柳家塘大概有三亩的面积,少说也得挖个五六日。

可是,这些过来帮忙的村人都很坚决的不要工钱。梁愈忠他们无奈。锦曦思忖了一番,决定暂时就作罢。不去提工钱的事,等明年开春池塘养上鱼儿后,再议。

于是,这几日来,每日两顿饭的吃食,孙氏就在里面狠下功夫,把最实在的东西啊拿出来犒劳。

“大家伙晌午就这样凑合着吃点,下昼咱收工了,再去我家好好喝几盅!”梁愈忠大声招呼道。

“诶,好嘞,大家伙都听到了吧,好好干活,别省着力气,回头夜里咱还有酒喝!”春柱大声道,其他人都一哄笑道:“好!”

一阵风卷残云,众人吃饱了喝足了,没有片刻耽误,再次热火朝天的忙活起来。锦曦蹲在塘坝上将碗筷收拾进篾竹篮子里,跟梁愈忠那招呼了一声,挎上直接回了家。

因为众人的齐心努力,腊月二十三,柳家塘已经挖得差不多,边上那几亩田地里的塘泥土,在经过了这几日的好日光暴晒,也平整的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