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苦笑了下,过了年都三十有一的人了,在老娘的口里还是‘孩子…’心里暖呼呼的,鼻头却酸酸的。

梁愈忠他们还在那边有条不紊的卸货,孙老太这边拉着孙氏,细细询问起当时的情景。孙氏捡了一些说了,道:“都过去了,如今都好齐全了,这大过年的,咱不说这些了。”

孙老太叹口气,道:“吃柴米油盐的,生病痛是常事,我不忌讳那些。玉真啊,那边还有两只芦花鸡,是我这趟回来,村里胖婶和春花送的,回头你们家去,记得给带上,给曦儿爹熬老母鸡汤好好补补元气!”

孙氏笑着应了,锦曦观赏完了所有的剪纸窗花,转过身来笑着询问起孙玉宝的去向。

“你们进门前小半个时辰出去了,该是去了你姨家,一会子就该回来了。”孙老太道。

锦曦点点头,撇下院子里笑着说话和吃东西的她们,径直进了屋子。

相比较老梁家后院那西厢房,孙家沟的这座农家小院,以及一草一木每一件摆设,都更能牵动锦曦的情绪。

因为,她真正的发迹,是从这里开始的。许多个发家致富的点子,也是在这屋子里诞生的。还有出门左手边那间简陋的,盖着厚厚毡草,几乎每年都要翻新一遍的灶房,更是凝聚了锦曦太多的感情。

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山坳里的小村子都陷入沉寂的睡梦中。而她,则和孙玉宝孙玉霞他们,在灶房里忙着炒茶叶,制作各种各样在这个世界的人眼中新奇的东西。

那时,在他们的眼中,这些东西或许只是能赚钱,能让家里生活得到改善的物件。但是,在锦曦的眼中,这些东西无疑是她希望的起点,她迈出去的第一步…

锦曦在堂屋里转了一圈。手掌扶着八仙桌的一角,抬头观望屋里四下。

屋子里虽然一年到头基本都没人住,容易落灰尘长蛛网。但是,年前孙老太和孙玉宝家来,必定是经历了一番细致的洒扫。墙上四壁,以及头顶屋梁,入眼皆是干净熟悉的场景。

锦曦信步来到孙玉宝的屋子里,他床上帐子从两边挽起。里面的被褥挨着床内侧,叠放成工整的长形。被单牵开抚平,没有一丝褶皱。一旁的书桌上,堆着许多大小布头的书册,一旁的一只椭圆形的干燥木桶里,插着一把卷轴。枕头边上,还摆着一本书。书里面应该是夹着书签,几根流苏的末端从里面露出来凤栖流年。

“舅舅以往,似乎爱用树叶子来做书签啊…”

锦曦在他的床前站了片刻,鬼使神差的,还是弯身翻开了那本书。

里面做书签的。依旧是一片风干如蝉翼的香樟树的叶片。叶片底下打了一只绿豆粒大的小孔,几根彩色丝线打成的,指甲大的千禧结,千禧结下面坠着几根流苏。

“丝线质地真好…”锦曦喃喃道,她对布料这块的了解,那是远不如梁锦兰。但是,对于那些真正上成精贵的丝线,有些也是可以一眼跃然于其他的。那不仅仅是从内行,也有一种直观上的触摸。

譬如眼前手里这小小一撮。

“舅舅不是东方不败,去逛丝线坊那是不太可能。玉霞姨和桃枝以及孙老太这三人手里。纵然有丝线,也绝没有这样质地好的,且这千禧结打得精妙…难不成,是哪个人家的姑娘送的…”

锦曦这样想着,随手将手里的香樟树叶片翻转了个边,薄如蝉翼的叶片上,蝇头小楷撰写着两行小字,眯眼细看,竟然是两句话: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字迹工整清秀,不是孙玉宝的字迹。寥寥两句问话,隐隐中带着一缕淡淡的惆怅凄婉。像是一个怀春的少女的一声叹息,一声感叹…

外面院子里,传来孙玉宝和梁愈忠他们的说话声。

“曦儿进屋了么?我寻寻她去!”孙玉宝的笑声传来,随即便有脚步声朝着这边屋子移近。

锦曦赶紧将手里的书签重新塞回书卷里面,放回到枕头边上,这边,孙玉宝已经喊着她的名字跨步进了屋子。

锦曦假装抚了下他平整的床单,笑盈盈转过来身来。孙玉宝愣了下,俊俏的脸上笑容不减,眼角的余光却朝枕头那边飞速瞟了一眼。

“本来想过来找书看的,才刚刚站稳,正准备坐下,瞧见舅舅这床单抚的工整,不好意思做皱乱了。既然舅舅就回来了,有些什么好看的话本子么?赶紧给我推荐推荐!”锦曦笑盈盈道,神情没有半点异常。

孙玉宝悄悄松了口气,转而将锦曦往那边的书桌边引了去,道:“话本子倒是有一本,你过来瞧瞧喜不喜欢…”

不一会儿,孙老爹和孙大虎便闻讯过来了。锦曦跟在孙玉宝身后,赶紧出了屋子,给大嘎公磕头拜年。

“玉霞呢?”孙氏问道。

“玉霞说昨儿夜换下的两条帕子,她清洗完就过来。”孙大虎回道,转身去跟梁愈忠说话去了。

“她也真是的,没出初七,怎么就那么急躁呢,家里帕子就不能多备着些?”孙老太这边跟孙氏略微有点不悦的抱怨道。

“娘,你放心吧,玉霞又不是那毛躁的人,只要不动棒槌,大不了多费些功夫搓揉就是了,她最爱干净整洁的,你又不是不晓得自己闺女啥样!”孙氏在一旁笑着安慰道,孙老太摇摇头,脸上的一丝丝不悦随即烟消云散。

“大虎,你们都过来了,咋不见二虎?”桌子另一边,梁愈忠也在问孙大虎,孙氏这边的人都把目光移向孙大虎。锦曦也是四下扫过,先前一阵寒暄,倒当真忽略了孙二虎。

孙大虎嘿嘿一笑,孙老爹把旱烟杆子从嘴里拔出来,也是笑眯眯道:“这不,琴丫头她姑父今个做三十六,早上爬起来就去了春花家帮忙,等会子要过来。”

孙老爹这么一说,大家就都明白了。在这一带,都信奉人的一生有几道关卡。分别是娃娃出生后的满月,周岁。当家汉子的三十六岁,老人的六十岁!

如此衍生下来,当地人很讲究的大生辰,通常就有以下几个:小孩出生后的满月,做周,当家男人做三十六,老人的六十大寿,在往上,七十大寿,八十…当然,这个时代物质生活水品和医疗卫生设施普遍低下,平均年龄远不能跟现代社会相比,所以,能活到六十岁,就已经算是很不错的。

就锦曦家目前还健在的这三位老辈,老梁头,孙老爹,孙老太三位而言,就老梁头年纪最高,以及六十三了。孙老爹和孙老太都是五十开外。过世的谭氏,年纪也是停留在五十多。

“春花家那口子过三十六,咱要是没赶上也就算了,如今赶上了,自然也该送去一份贺礼。曦儿爹,你说是不?”孙氏隔着桌子跟梁愈忠合计。

梁愈忠正跟孙老爹孙大虎那讨论鱼塘养鱼的事情,闻言很干脆的点头,道:“这些事儿,有你做主就成!”

“娘,这是银子袋子,你拿去看着花。”锦曦道,递过来一只鼓囊囊的荷包。

孙氏笑着点点头,转头跟孙老太那商量等会送点啥过去。这边,锦曦眼睛骨碌碌的转,孙二虎急吼吼的跑去琴丫姑姑家帮忙,这就是等同于跟村里人证实了他们两家的关系了。难道,这两家已经私下里就小鸳鸯的事情通了口气?

锦曦摩拳擦掌,好想问问具体细节,但是不便跟孙老爹和孙大虎这些异性长辈那问,何况,他们正在热火朝天的讨论鱼塘的事情呢,也不好打断。

想暗示孙氏问孙老太吧,可孙氏这会子正跟孙老太那询问送贺礼的事情。不急,等会玉霞姨来了,不就啥都晓得了么?锦曦如此安慰着自己,转身把椅子搬到了梁愈忠他们那边,竖起耳朵听他们这些男人讨论鱼塘养鱼的事情。

这件事情,可是今年她制定的发家大计划中的头一件,不能马虎哟!

“糖,糕,长寿面,直接从我这拿就是了。鸡蛋家里没有,干脆就折合钱吧,他们家这两年儿子们越发的大了,眼瞅着也个赶个的要成亲讨媳妇,送钱是最受用的!”孙老太在那跟孙氏分析,商量好了,娘俩一起回了屋子去备东西,不一会儿便折身出来了。

“曦儿爹,东西我都备好了,咱俩赶紧抽空去一趟,顺带把那些拜年的贺礼也带着,别拖到了下昼再去,失了礼性。”孙氏和孙老太从屋里出来,对桌子这边正说得神采飞扬的梁愈忠道。

孙老爹,孙大虎,孙玉宝,蔡庆阳,还有阿财,都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不时的出谋划策提出各自的建议和想法。听到孙氏催,梁愈忠赶紧打住话头,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衣裳,大步过去那边拿拜年的贺礼去了。

“孩子们暂就不带过去了,我和你们爹去去就回。曦儿柔儿好好照看弟弟们,别等他们尿了裤子。”孙氏临出门前,还不忘碎碎的叮嘱锦曦和锦柔。

纵然今日是过来做客,但是孙氏和锦曦照例亲自下厨。孙氏掌勺,下面孙玉霞和锦曦各自守着一口灶里的火势。这份差事极其轻松,松毛又干燥又软和,用手抓一把,往灶里扔,发出清脆的声响,火光撩人。

灶房里面烟熏火燎,锅碗瓢盆,榨油翻炒,炖煮熬焖,最主要的,还是大家毫不拘谨的说笑声,各种声音交汇在一块,奏响这欢快温馨的灶房时光。

孙老太和锦柔则带着老三老四在灶房和院子里,两边的转悠玩耍。不时也探身进来,就着大家的话题,插两句她自己的言论。

当然,话题说来转去,最后终究是落到了琴丫和孙二虎的事情上。

第三百八十四章 琴丫和孙二虎的亲事

“要说琴丫和二虎这事啊,那可顺利了。春花嫂子和她家那口子,被咱请过来家里坐,才刚听明白咱的意思,是要给这两孩子保媒,她家那口子当下二话没说,拍着胸脯就满口应下来了,春花嫂子欢喜的直掉泪呢。”孙玉霞眉飞色舞的跟灶房里的孙氏和锦曦道。

孙氏抬手将额头前落下的发轻轻挽起,微笑着听着。锦曦更是手里拄着烧火棍,侧着脑袋听得很是专注。

“春花嫂子说了,琴丫头是个苦命的,打小就没了爹娘。虽说咱这边也就一个公公,但二虎是个好样的。这过日子天长地久,公公疼婆婆疼的,远不如自个男人疼的好!就是要指望二虎小子好好善待琴丫。”孙玉霞继续道。

“我当时就跟春花嫂子说,咱二虎小子别看不常闲散话不多,是个踏实勤勉的忠厚孩子,定不会欺负琴丫的。再说,还有咱这些人边上看着呢,琴丫头跟曦丫头要好,又是在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说是媳妇,也是闺女和妹妹一样看待!春花两口子这才把心都放到了实处。”孙玉霞咯咯笑道。

锦曦听得连连点头,这两人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琴丫每每跟她在一块,说得最多的人物就是孙二虎,最多的事情就是孙二虎如何如何的能干。不难想象从小到大,一个流着鼻涕的牛鼻子小女孩,脏兮兮的,总是跟在沉默的孙二虎身后…

锦曦心里为琴丫欢喜,欢喜她终于得偿所愿,能和打小就喜欢的人在一起。

“那事情最后怎么定的呢?”孙氏问道。

“琴丫头今年十三,明年十四,春花嫂子的意思是,琴丫年纪不大,还想在家里多留两年。便定在明年腊月提亲,后年腊月再成亲。”孙玉霞道。

锦曦微微点头,如此算来,从两家私下通气开始,琴丫和孙二虎成亲要在三年后。那时候,琴丫已经十六整岁,完完全全可以成亲的。

当然,这个‘成亲’的年龄,是相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的。真正搁在锦曦以前生活的现代,十五六岁的女孩儿,正是鲜花一般芬芳绽放的年纪,结婚生子,还太早太早。不管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结婚生子的理想年纪都必须在二十出头。

“再过三年,那二虎不就二十一了么?难等啊!”孙氏微微蹙眉道,乡下人家的男孩子,都是十七岁上就开始说亲,娶媳都在十九附近。过了二十一才成亲的,都是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给耽误的。

锦曦在心里默哀一声,二十一搁在现代,都不给打结婚证开准生证的,孙氏他们还嫌太晚。没办法,入乡随俗。

“嘿嘿,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想要娶个好媳妇,就得等。”孙玉霞咯咯笑道。

孙氏和锦曦随即恍然,孙大虎可是为了等孙玉霞,足足拖到了二十出头呢,不是孙老太日日唠叨,孙玉霞都还想在家里赖两年。

“曦丫头,咱这光顾着说琴丫和二虎的事儿,倒把你给落下了。我都差点忘了你比琴丫头还长一个月呢!你呢,可有相中的人?说给小姨听,姨给你琢磨琢磨!”孙玉霞说完了正经事,就开始打趣起身旁的锦曦来。

孙氏握着锅铲的手微微一抖,想要阻止孙玉霞,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得担忧的看向锦曦。

锦曦微微愕了下,随即便笑了起来,道:“我娘都还舍不得我,姨倒越俎代庖催赶起来了。”

“我为你着急啊,你也学学人琴丫头,多机灵,不声不响就把咱二虎小子给拢住了。你也别做呆头鹅,放走了良人,姻缘这种事,也要早作打算哪!”孙玉霞半真半假的笑道。

孙氏这回不出声了,沉默的在那炒菜,心里也是默认孙玉霞的话,该抓住的时候就要抓住。可转而想到文鼎与众不同的身世,孙氏心下复杂的很,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玉宝舅舅都还没娶亲呢,我做外甥女的,还急个啥嘛!”锦曦笑道。

“哟,这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大麦没割也能先收小麦呀,谁先黄了就先收谁!”孙玉霞撞了下锦曦的胳膊肘,挤眉弄眼道:“我瞧着文兄弟人不赖,对你好,那模样长得更是好,你们俩站一块,挺登对的!”

提到文鼎的名字,锦曦心里轻跳了一下。看得出,孙玉霞尚未得知她和文鼎之间的事情,所以才这样肆无忌惮的开玩笑。

“玉霞,你多大的人了,咋还拿这事跟曦儿开玩笑呢?差不多得了!”孙老太不知何时又折身进来了,跟孙玉霞那佯装不满的嗔怒道。

孙玉霞吐了吐舌头,笑着打着哈哈,随即便转移了话题。

孙氏担心的看向锦曦,虽然闺女嘴上说的轻松,可知女莫若母。闺女既然都能去文兄弟那屋里问那番话,心里必定也是对他动了心的,只是不得不强收回来罢了。玉霞这样毫不知情的打趣,孙氏担心会触动锦曦心里的那块伤…

好在,锦曦并没有流露出什么不快和忧伤来,依旧面色如常的跟孙玉霞说说笑笑,好像先前那一番话,只是一阵过眼的烟云。孙氏垂下眼,轮着胳膊僵硬的饭菜着锅里的菜,直至底下传来孙玉霞的惊呼,说是菜糊了锅,孙氏才猛地一个激灵,发现自己竟然在炒菜的时候走神了。

锦曦默默的看着手忙脚乱将菜起锅的孙氏,默默垂眼。有些事情,本来不想要爹娘多操心的,但是,事与愿违,那就这样吧!

在孙氏孙玉霞的一番麻利动作下,晌午饭很快就弄好了。

“你舅舅陪着你爹出去,咋到这饭点上还没回来呢?”孙氏在院子里张望了两下,对锦曦道。

“许是跟谁说话,耽误了,让大虎过去找找吧!”孙玉霞跟出来道,一边拿摘下来的围裙,往身上拍油烟。

孙氏正要点头,院子外面,跟随梁愈忠他们同去的蔡庆阳匆匆跑了进来,对孙氏道:“老爷让我回来说一声,春花嫂子家太客气,留了老爷和舅少爷在那边吃晌午饭。”

原来是被琴丫姑母家留住了啊,孙氏笑了,对大家道:“那咱就不等了,开饭。”

孙老太唯恐老三老四饿了,已经在那边用小木碗盛了米饭,用鸡汤泡着,还夹了大白菜和土豆丸子,正轮番的喂开了…

这趟来孙家沟拜年,梁愈忠和孙氏动身前已经商量得妥妥的,初三过来,初六再回去,好好耍几日。家里文鼎和文卿他们,在大年初一,就已经被福伯来接回了镇上,要过完元宵才回来。

晌午饭就摆在院子里,日头底下,大家伙都上了桌子。饭后,孙氏孙玉霞姐妹进了灶房收拾碗筷,孙老太和锦柔带着老三老四去了村子里有小孩子的人家玩耍。蔡庆阳受了孙氏的叮嘱,去了琴丫的姑母春花家,随时听候梁愈忠他们的差遣。

锦曦饭后在小院子里信步转悠着,打量着院子里的桂花树。晌午的日头从头顶直直照下来,日光被树枝和残存的树叶碎裂成许多金色的亮片,明晃晃的有些耀眼。

阿财抱臂站在一丈开外的墙壁背阴的地方,微微低垂着头,只看到一个线条利落略带犀利的下颚弧线。

青灰色的长袍穿在高瘦的身躯上,腰间束着同色腰带,双腿显得修长。

头上墨发高挽。微风吹过,几缕细碎的留海垂在额前,将双目若遮似挡。

他的眼,一直默默追随着桂花树下的那抹倩影。她在桂花树下发愣出神多久,他就靠在这里静静的观望了她多久,将她侧脸上,变动的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

看她在桂花树下发愣,出神,看她秀气纤细的手指,在树身上轻轻敲击着。他知道,这是她在思考事情,且心绪烦乱的时候才会习惯做的动作。

某一个瞬间,他甚至看到她的鼻头,似乎有点微微泛红。她仰头望天,好像要把眼睛里的什么东西给逼回去。

阿财垂下眼,她为什么烦乱?她哭了吗?是为了少主?他默默想着,眼神再次落到桂花树下的少女身上,深深的看着。

院子这一隅很安静,锦曦在树下站了一会儿,想了些杂乱无章的东西,越想越乱干脆甩甩头懒得去想。正要转身回屋,扭头瞧见背靠墙壁站着的阿财,长而细碎的留海遮挡住了他的眼睛,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见他高挺的鼻梁和线条利落的下颚,以及,紧抿着一条直线的嘴。

好像在思忖什么事情,一副出神的样子呢,青灰色的衣袍穿在高瘦的身躯上,遮住眉眼的凌乱碎发,冷硬犀利的下颚,紧抿的唇角…

一阵风过,带起墨发和衣袍子啊风中轻轻摆动,锦曦从来没见过冷硬的阿财,身上也会流露出如此忧郁萧索的一面。

他这幅形容,身上不经意间流淌出的萧索气质,跟那个人竟有有几分惊人相似。他坐在轮椅上,坐在梅花树下赏梅时的神情,明明是柔和的,却让人看得清冷萧索…

锦曦抿嘴轻笑了声,突然就生出想逗逗他的念头,抬脚朝他那边走去。

“看你这么出神,在想什么呢?”锦曦走到他面前,抬眼笑嘻嘻问道。

阿财愣了下,随即摇了摇头,吐出一个字:“没。”

锦曦点点头,目光在四下轻轻掠过,又重新落回阿财身上,认真道:“阿财,你今年具体多大了?”

阿财这回更愣了,不明白小姐怎么突然问到这个。

锦曦笑了,道:“没啥,就是随口一问,你不想说也没…”

“十八。”他沉声道。

锦曦怔了下,随即抿嘴一笑,点了点头。

“如此算来,你比我大了五岁呢。嗯,阿财,你以前,我是指你在跟随我之前,叫啥名儿?”锦曦问。

阿财阿旺阿福阿贵这些名字,一听就如同甲乙丙丁,只是一个用来区分的符号。铁定是文鼎当初把他们派给她时,为铺子里招财进宝应景而取的。

阿财默然了下,就在锦曦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他紧抿着的嘴角动了动,吐出两个字:“文骑。”

文骑?文鼎?文卿?

“阿福他们几个,原来的名儿是不是都随了文鼎哥?”锦曦问。

阿财点头,不止是他们几个,山里所有的兄弟,都随少主改姓文。

文大哥莫不是组了一支文家军?锦曦暗想,不过没有问出口,这些属于文鼎的私密,她没必要为难阿财。

“那,你在跟随文大哥之前,你祖籍在哪块?家中,可还有其他亲人?”锦曦转而问道。

阿财默然了下,继而摇了下头,道:“少主手下的兄弟们,都是孤儿或弃儿,有家等同于无家,祖籍什么的,已经不重要。”

那么,阿财是孤儿还是弃儿呢?锦曦暗想,不管是哪一种,都是吃过苦头的。

“小姐不必为我惋惜,阿财虽少时命运不济,但是少主收留了我,给了我第二次生命。能追随少主和小姐,阿财死而无憾…”

话还没说完,一只温暖柔软的素手已经捂住了他的嘴,掌心淡淡的香味飘入他的鼻息,他的身体顿时僵住。

“大过年的,不准说那个字眼!”咫尺处,是少女一张佯装嗔怒的脸,黛青色的叶眉下,一双眼睛澄澈明亮。

“咱们大家,都要好好,好好的活着,我不准你再说那个字!”锦曦道,回想起那回为了茅十八引蛇出洞,她自己以身为诱饵,做出多么疯狂危险的事情,阿财都是沉默的跟在她身侧,从未有半点迟疑。

茅十八那回,因为她的筹谋疏漏,阿财差点将性命交付。每每想到那回的事,锦曦都心有愧疚。

“我的命,是少主给的。如今,少主将我给了小姐,我的命就属于小姐,为小姐卖命是我们属下的职责所在!”阿财沉声道,微微抬眼,眼中是无比的坚定。

锦曦愕然,心里深受震动,如果是别人这样说,她或许不会相信,但是阿财,她坚信不疑。

哎,原本只是想逗逗他,没想到倒惹得他认真了。看见他认真的样子,好像在宣誓着什么,锦曦忽然忍不住笑了。

“阿财,我很感激你能如此忠心与我,但我却只想你能好好的活着,因为,你只有好好活着,保全了自己,才能保全我!”

咫尺处的距离,日光正好,从头顶照下来,将两人罩在其中。

她清秀的面庞,精巧的五官,真挚而柔和的眼神,泛出淡淡粉晕的红唇,都在他的眼中无比清晰起来。

第三百八十五章 春花家请夜饭发生的事

“曦儿,你在不?”院子门口传来少女清脆的喊声,孙氏从灶房门口探出头来,瞧见正一前一后踏进院子里的一双人影,脸上绽放开亲切的笑容:“哟,是琴丫头来了?”

说罢,又转头朝院子一隅的桂花树那边扬声喊了声:“曦儿,琴丫和二虎过来了。”

“诶,来了。”锦曦的声音传来,人也随即从桂花树这边绕出来,身后一丈开外跟着沉默的阿财。

“曦儿,上昼就想过来找你说话,我姑父做三十六,晌午有客吃饭抽不开身。这不,刚一吃完晌午饭,我把锅碗撂给我姑母就赶紧过来了。”琴丫瞧见锦曦,老远就蹦跳着奔了过来,兴高采烈道。

锦曦瞥眼那边刚跟孙氏打完招呼,正朝这边走来的孙二虎,又看着眼前脸蛋红扑扑的琴丫,抿嘴笑了。

“琴丫,恭喜你。”她悄悄在琴丫耳朵旁笑了一句,琴丫脸蛋更红了两分,嗔了锦曦一眼。

“曦儿,我刚跟你娘说了,先前我们过来的时候,琴丫姑母让我们转告你们,夜里都别烧饭,去她家吃饭。”孙二虎过来跟阿财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转而跟锦曦道。

“嗯,我姑母这会子要忙着洗碗,没工夫过来,让我们先支吾一声,回头她闲了,再自己过来请你嘎婆和你娘她们过去。”琴丫点头认真道。

锦曦笑着说了声好,就被琴丫拉着往院子外面走去。孙氏还站在灶房门口。微笑着看着。

“我和曦儿出去外面耍,说会话就家来!”路过灶房前,琴丫对孙氏笑嘻嘻道,孙氏诶了一声。连连点头道好。

阿财想要跟上来,被孙二虎搭住肩膀。

“阿财兄弟,不打紧,这里前屋后院的都是知根知底的村人,让她们姐妹好好说会话,咱也说会话!”

阿财略迟疑了下,还是迈步上前。

“曦儿,我憋了好多悄悄话想跟你说,你能不能让阿财稍稍放宽心呀?”琴丫朝阿财故意叉腰鼓起腮帮子,但是很可惜。阿财不仅是一个没啥笑点的。还是一个在除了文鼎和锦曦之外。面对所有人都保持面瘫的。

琴丫故意磨了磨后牙槽,狠狠瞪了一眼没拦住人的孙二虎,孙二虎无辜的摊了摊手。阿财的性格他们都清楚,除非锦曦发话,不然,谁的话都管用。即便琴丫说秘密话,他也会站在一旁。

锦曦笑着朝阿财走了过去,道:“如二虎舅舅所言,这里是很安全的,你就在家歇着,不用跟了。”

“山中有豺狼虎豹,小姐必须让我知晓你大概去往何处。”阿财沉声道。

“放心。我不去山里,最远就是村后的茶园里。”锦曦道。

阿财点点头,看了锦曦一眼,这才转身大步走开。

这边,琴丫折身回来看着阿财大步离去的背影,拍了怕锦曦的肩,道:“这个闷木头,对你可真是死心塌地。你也是,对他饶有耐心啊,他翻倔也从来不见你打骂。”

锦曦扭头,“他翻倔还是其他,都是为我好,担心我的安危,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嗯,这倒也是,阿财人不错,要不是我相中了二虎哥在先,这小子也是可以考虑的…”

锦曦捏了一把琴丫的牛鼻子,道:“得了吧你,也不晓得当初是哪个追在二虎哥屁股后面颠颠的!还有,不准拿阿财打趣!”

“好好好,我下回不敢了,赶紧跟我走吧,我这憋着好多话要跟你说道说道呢!”琴丫说着,不由分说拽起锦曦就往院子外面急吼吼的走。

“去哪呀这是?”锦曦问,脚下随着她往外走。

“自然是村后的茶园啊,咱两以前在孙家沟那会子,不都爱上那去说话么!”琴丫道。

从前琴丫在家做猪倌时,每每得了空闲,或是挨了她姑母的责骂和姑父的打罚后,便会过来锦曦这边的茶园找她,帮着一块打理茶园,说着心里的委屈事。

而锦曦,也会把自己的某些心绪,不便说给孙氏他们的,在这里跟琴丫倾诉一番,聊以慰藉。

所以,孙家沟后面的茶园,对于锦曦和琴丫两人而言,是有着与众不同意义的存在。

一路上琴丫就已经忍不住唧唧哇哇的说开了,村子不大,二三十户人家,一路过去遇到不少出来串门的村民,大家都跟锦曦认得,彼此热情的寒暄打招呼。

好不容易出了村子到了茶园,经历了几场冬雪封藏后的茶园,一派青葱。有孙老爹他们的悉心打理,茶树的长势基本很均匀。

树枝的一两片嫩叶芽尖,在午后的日光下,似乎镀了一层金色的光边。嫩的几乎能瞧见芽儿尖上,那一层乳白色的茸毛。

琴丫拉着锦曦从一排排的茶叶树沟中穿过,来到茶园东头的一块大石头旁停下。又从袖子地下取出一只红鸡蛋来,递给锦曦。

“我姑父做三十六的红鸡蛋,我在灶房给偷偷给你留了一只。我听村里的大娘婶子们说,这样的吉祥蛋,吃了能招财进宝。来,还有些热度,你趁热吃了吧!”琴丫笑嘻嘻道,抹了把头上奔跑出来的细细密密的汗,在身后的大石头上一屁股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