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你咋啦,是不是又动了胎气?早大夫就跟你交代过了,你这胎怀的不大爽利,让你尽量保持心情舒畅,莫急莫躁莫动气,你咋就不听呢?嫂子知道你因宁子背着你花三百块钱给沅买布娃娃的事伤心了、难过了,觉得宁子不拿你当一家人看,这么大笔钱的动用也不跟你商量一下,嫂子知道,你心里有委屈,可有啥委屈,当着咱婶的面讲开了,别自己个憋在心里,自个跟自个怄气,这要是因此伤了孩子,后悔都来不及…”

“嫂子,别说了,我肚子疼的厉害,你扶我过去坐坐——”陈淑香一手扶着肚子,一手虚点了下夏沅隔壁的病床,眉头蹙起,一副非常难受的摸样。

“宁子,你还站那干啥,还不过来扶你媳妇过去坐下,”张芳吆喝着,“顺便叫个妇产科大夫来瞧瞧,八个月可是最关键的时候,这万一要出点啥事,后悔都来不及,”

“吵吵(读chao)啥呢?这是医院不是菜市场,你当卖菜呢,还吆喝起来了,”夏小香两手抄着护士服口袋,进来了,瞄了眼陈淑香姑嫂两,口气不大好,“就这点路,吆喝我弟和我娘功夫,你们都能到妇产科走个来回了,”

“大姐,你来了,”陈淑香虚笑道。

“我家沅都被人开了瓢住进医院了,我这当大姑的能不来?”

“说啥呢,什么瓢啊,谁被开瓢了,瞎咋呼啥呢,就是小孩家家闹着玩,一时手上没个轻重,不小心给推到门框上了,这是意外,四丫也不是故意的,大夫说了,沅儿就是破了点皮,有点脑震荡,旁的没啥问题,住两天院观察观察,回去后再养个个把月就好了,”夏奶奶瞟了眼脸色越发苍白的媳妇,飘了个眼刀子给大女儿。

沅儿受伤她也心疼,可一边是受伤的女儿,一边是怀孕的媳妇,儿子夹在中间已经很难做了,女儿不帮着调和矛盾也就算了,还在一旁煽风点火、加油丢柴,看戏不怕架子高,嫌自己小弟日子过得太顺心是咋地。

“意外?是啊,是意外,就是这意外次数有点多,每次受伤的还都是我们家沅,之前是扯散了辫子,拿走了衣服,割破了鞋底,撕坏了书本,这次更好,直接开瓢给弄进医院来了,陈四妞才多大,比咱们沅还小半岁吧,别看人长的瘦小,这劲可够大的,都把人撞成脑震荡了,这得多大仇,才爆发出这么大的劲啊,宁子,我听说这人和人之间也是相克的,不然找个算子给算算,看两人谁克谁?”

“行了,咋还越说越来劲了,”

夏小香知道自己老娘又想息事宁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她也不想想,陈家是那种见好就收,得饶人处且饶人的人家吗?她们家一向是得寸进尺,今天你退一步,明天她就敢进一丈,多少年经验总结出来的真理。

“娘,有点事可一可二,不可三而四,有的人不点名事态的严重,她就敢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还将错都推到别人身上,沅可是昏迷了一天一夜外加一下午,这是轻轻的一推能造成的?要不是您打了电话叫县几个权威的脑科专家赶来,共诊咱沅没有生命危险,只是暂时性昏阙,老弟能将镇医院拆了,你信不信?再来一回,是您能受得了,还是老弟能受得住,”

一听说夏沅真的昏迷了一天一夜外加一下午,张芳和陈淑香都懵了,就算她们姑嫂不承认,也不得不说,夏沅那是夏鹤宁的命根子,真要有个好歹,他真敢跟人拼命,就算陈淑香有肚里的孩子做保护伞,有老一辈的救命恩情,他们也会被夏鹤宁拉入黑名单,成为拒绝往来户,半响,张芳磕磕巴巴地说,“就沅儿这脸色,也不像是昏迷这么久的人,大香子,你就算恼了我们,也不该拿这话吓唬我们,”

早产

“吓唬你?当我跟你一样闲得没事做呢?人脑科专家说了,人的大脑是个很奇妙的东西,由140亿个神经元组成,不知道打到哪根就造成神经元紊乱,导致或短暂性或长久性晕阙,”瞟了一眼陈淑香有些惨白的大脸,夏小香撇撇嘴,呲笑,“脸色好不代表沅没病,就像小香,脸色这么差,也不代表她有病一样,”特特将重音落在【有部上面,又说,“这还跟年龄有关,沅儿小,小孩子哪个脸色不好看,用脸色是没法衡量孩子病的轻重的,”

陈淑香的脸色登时就难看起来,张芳好歹能生,她嫁入夏家六年,连个蛋都没怀过,这要是搁在过去,夏家就是以无子之名休了她都没人敢说啥,救命之恩再大,也不能让人没后,更何况,这些年来,那点救命恩情也早还光了,是老陈家仗着孤儿寡母硬赖着罢了,别的事也就罢了,公公重情重义,不计较,可要是让他老儿子断了香火,他宁可背上忘恩负义的恶名!

所以她的压力特别大,因为没有孩子,当初夏鹤宁一心要收养夏沅时,她也不敢硬拦,也因为没给夏家生个一男半女,这几年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夏家人将夏沅宠上天,曾经她二姐陈秀看不过眼在婆婆跟前抱怨了几句,刻薄的小姑子夏小兰就甩出一段话,谁叫你家闺女不能生的,她要是能生,也就没有沅儿这事了,现在沅儿进了我们家的门,就是我们夏家的孩子,我们家的孩子,我们凭啥不能宠,就是宠上天了,跟你们陈家有啥关系,管你们家要一分钱了吗?

夏小兰只比夏鹤宁大一岁,夏家倒没有重男轻女之说,不过因为两人小,生他们时,家里情况比几个大的好多了,条件好了,两个孩子的待遇就上来了,文|革那几年,老大进了部队,老二和夏小香先后去了北大荒,留下两个总角少儿承欢膝下,因此就养的比较娇惯,夏小兰性子直、脾气急,嘴巴也厉害,小暴脾气一上来,谁的面子都不给,她跟夏鹤宁因年岁相近,少时没少打闹争吵,但打归打闹归闹,感情还是比较好的,属于那种我的弟弟只能我欺负那种,夏鹤宁跟陈淑香结婚时,她人在学校,想阻止都没办法,哪里容得了陈家拿捏她老弟,给她老娘脸子看,因此经常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多少年都没拿正眼看过她。

偏两个大姑子一个比一个能耐,大姑子只是个护士不假,但她男人今年升任县国土资源局局长,她也走好了路子,明年调入县医院,小姑子更牛,复旦硕士毕业后,就去美国留学了,三年寄了两张汇款单回来,老头捂的紧,谁也没对说那单子上的金额,但瞧着这两年桌上的伙食见涨,几个孙子孙女的压岁钱见多,想来小姑子对二老的孝敬肯定少不了,再看夏鹤宁一出手就是三百大元的洋娃娃,就知道公婆没少私下贴补他。

这就是她最恼的地方,她和夏鹤宁是夫妻,老两口就算防着她不把钱交到她手里,可夏鹤宁不该瞒着她啊,这是将她当外人看呢?在二老心里,她大概连湘妹子二嫂都比不上,这两年连素来节俭、朴素的二嫂也添了好几身新衣服,还有一向臭美爱打扮的大姑子,不仅新衣服见多,连化妆品都是国外的,不用想也知道是小姑子给寄来的。

全家都不拿她当自己人来看,不就是因为她没孩子,他们对她没有归属感吗?因此得知自己怀孕,她有种奴隶翻身把主人做的感觉,扬眉吐气有木有!

为了加强自己在夏家的存在感发言权,她没有征求任何人的同意,将自己的侄女被夏家拒绝收养的四妞给接了过来,养在家里,由着她翻夏沅的衣服鞋子和书本,夏沅这人有个怪癖,她的衣服别人要是穿过,她就不穿了,夏鹤宁为这说了她几回,她借着肚子闹了几场,最后都是老太太从中调和,让夏鹤宁让着她点,她知道老太太是看在孙子的面上,可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敢痛痛快快地闹一场,真到孩子生下来了,夏鹤宁不会由着她闹,老两口也不会由着她给自己老儿子气受,所以她要在这十个月里让自己活的肆意一些,自那之后,谁让她不痛快,她就敢让老夏家的人都有苦难言,夏鹤宁是敢怒不敢言,婆婆也一直以息事宁人为主。

这次夏沅被推倒撞到头,不是四妞干的,是她,除了气愤夏鹤宁背着她给夏沅买那么贵的洋娃娃外,还有夏沅得知四妞在她回天妃村过暑期间睡了她的床,非要将床上的被子,被褥连同床都丢掉,让夏鹤宁给她买新的,而夏鹤宁一惯宠她,肯定会同意的,那可都是钱啊,新仇加旧恨,她一时怒上心头,照夏沅后脑勺就瓠(hu)了几下,(不敢打脸,怕留下印子)又抬脚将她踹倒在地,见她流血晕倒,才有些害怕,将四妞送回陈家,将这事栽到小孩子的玩闹上头。

这会听了夏小香这番连唬带诈的话后,心里后怕的很,她敢拿肚里孩子一次次的拿腔作势,那是因为她知道夏鹤宁在乎这个孩子,但不代表,夏鹤宁会由着她虐打自己的心肝宝贝,她也不能在二老跟前落得个虐待夏沅的名声,否则,就算生下儿子,老夏家也没有她的立足之地,心下十分慌乱,然后就觉得肚子好像越来越疼!

夏沅如何受伤的,她有跟张芳有通过气,这次来也是想让她配合着自己将这事定在小孩子玩闹上的,哪成想,竟然伤的这么重,张芳有点不敢担这个责,只能讪笑着左顾而言他,“那就再住两天院,好好查查,别落下了病根,沅,听大夫的话,好好养着,大妗知道你喜欢吃野味,回头让你老舅上山上打几只送来给你炖汤喝,”

“嫂子,我肚子疼,疼的厉害,”

“…”

通常这个时候,张芳是她的逗哏,陈秀是她的捧哏,她时逗时捧,端看哪种更能让她得了便宜还能卖好!

眼下不管是捧还是逗,张芳都有点说不下去了,怎么说?明显这种场面,老夏家母子(女)三都透出了恼意,她又不傻,这会再继续浇油,指不定火就燎到了她的身上。

夏小香呲笑出声,“我说弟妹,咱能换点新花样不?每次都使这招,狼来了的故事小孩子都知道,一次两次好使,多了,你不觉得肚子疼,我们还听着耳累呢?”

张芳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可对上夏鹤宁那双黑幽幽的带着怒火的眼眸时,顿时嘎了!

“大姐,我是真的疼,”陈淑香咬牙说道。

“那以前都是假的了?”

“…”

“鹤宁,我真的肚子疼,你赶紧送我去医院,”

“你已经在医院了,”

“…”之前跟夏鹤宁闹时,送我去医院说多了,就顺嘴了。

“鹤宁,你信我,我真的肚子疼,你赶紧叫医生,赶紧…啊…”陈淑香嘶吼道,她感觉自己的肚子往下坠,疼死了,她真的疼死了,从来没有过的疼痛,她开始后悔之前拿肚子疼说事,现在真疼了,却没人相信。

“不用叫医生,我就成,好歹也是妇产科护士长,给你听听胎心,看看胎气的本事还是有的,省的一会医生过来了,你也痛过去了,到时候我们老夏家又成了医院的笑料,”

“大香子,说话积点德吧,你就算不顾念我妹,也该顾念一下她肚子里孩子,这可是你们老夏家的亲骨肉、大孙子,”不管是不是真疼,但自己小姑子演的真像很疼的样,张芳决定配合她把这关过了。

“积点德?这也是我想告诉你们的,”夏小香最烦别人这么叫自己,一嘴的乡土气息,土的掉渣,可张芳和陈秀像是故意跟她作对似的,一口一个大香子的,还非拣公共场合喊,因此每每听到这个称呼,她脾气就不大好,“陈淑香,你肚子里可不仅仅只是我们老夏的骨肉,还是你的亲骨肉,你成日拿孩子做筏子,你姐成日里诅咒孩子,就没想过这话说多了,孩子真出了啥事,咋办?”一边说,一边很专业地将陈淑香扶着躺在病床上。

“大香子,你说啥呢?我什么时候诅咒孩子了?那是我亲外甥,我能诅咒我外甥,倒是你们,放着正经的孙子不看顾,非逮着一个…”

“张芳,我劝你话想好了说,别说出什么让人后悔的话…”瞄了一眼乖顺地坐在病床上听她们争吵的夏沅,夏小香终于想到自己是个姑姑,忙厉声呵斥张芳,阻了她的话头。

“都别吵吵了,赶紧送到妇产科,叫妇产科医生准备手术,”两人吵嘴的功夫,夏奶奶已经将人放倒,做了下简单的查看,她也是医生,虽然是外科,但脉搏什么还是会把的。

“婶,俺家香子这是…”张芳惊慌了,夏小香也傻样了,合着这次来真的了!

“要早产了,”夏奶奶一脸严肃,又对一旁也呆住了的夏鹤宁说,“愣着干啥,赶紧叫医生,要妇产科医生,”

“嗳…”夏鹤宁连连点头,人却没动,还是夏沅推了他一把,“爸爸,奶奶让你赶紧去叫医生,”

“啥,早产?这才八个月,咋就早产了呢?七活八不活,这是要俺们家香子的命啊,”张芳反应过来,拍着大腿哭喊起来,“还有两个月才到预产期,前几天来医院检查,医生还说各方面都挺好,没有早产迹象的,咋就早产了呢?婶,到底是咋了,这到底是咋了,万一俺家香要是出点啥事,俺娘和俺男人那,俺咋交代啊…”

她是真的害怕啊,陈淑香真要有个好歹,她们老陈家跟夏家通家合好的纽带也就断了,就算夏家因为愧疚,会对他们做出补偿,可那也长久不了,更何况,陈淑香是陈老太43岁时得的老姑娘,一直跟心肝似的养着的,真要有个好歹,陈老太能活撕了她!

夏沅坐在病床上,跟看喜剧似的,看着这场闹剧,果然,不作死就不会死!

要不是顾忌她老爹的颜面,她就敢抓把瓜子,边吃边看,她不大记得夏阮阮具体什么时候生的了,但肯定不是足月生的,她对六岁时的记忆有点模糊,因为夏阮阮是这年生的,这个突来妹妹让她觉得不大舒服,不太喜欢,所以对她的一切,她都不怎么关心。

晦气

当妇产科医生被夏鹤宁叫来时,陈淑香已经疼的不行了,抱着肚子叫的跟杀猪似的,一声高一声的嚎叫,吓的三楼病房的一些小病人和二楼新生的小婴儿都跟着哭了起来,整个一黄河大合唱…夏沅没生过孩子,也没见过人生孩子,听人说过,人的疼痛如果分十级的话,那么分娩特别是初产妇的自然分娩,疼痛可达到8到9级,经医生检查后得知陈淑香是因情绪起伏太大,以致宫缩频繁动了胎气,导致提前发动,遂让护士去叫工作人员抬担架过来。

等担架的功夫,夏奶奶对吓的有些呆愣的老儿子说,“宁子,你带沅去吃点东西吧,昏迷了这么久,一直都没进食,闹腾了这么一上午,她该饿怀了,小香这,有我和你大姐看着,没事的,”

“不行,宁子必须去,他是俺家香的男人,小香都这样了,她男人必须守在身边,真要出点啥事,宁子也是俺香的主心骨,再说,真要有个万一…还要宁子拿主意呢?”

“张芳,能盼点好不,会说话不?这紧要关头,不能出点吉利话,真要不会说,就赶紧把嘴闭上,再说这种晦气话,万一惊动了送子娘娘,她一着恼,真把咱孩子收走了,看你怎么跟你们老陈家交代,”

“夏小香,你良心被狗吃了,俺是那个意思吗?俺是心疼俺家香,都这个时候了,你们满心满眼的还是这死丫头,你们老夏家的心都偏到天边去了,俺们家香命可真苦啊,咋摊了这么个婆婆、男人和大姑子…”张芳说着,就拍着大腿嚎哭起来。

“都别说了,大嫂,我去,我没说不去,娘,你留这儿陪沅儿,我跟着去…”夏鹤宁在吵闹中回过神来,他倒不是被吓到了,就是被这突来的情况打的有些懵了,自打怀孕,陈淑香就隔三差五的闹上一回,初时,还有些紧张,后来看透了她的小心思,烦躁之外,也不敢跟她计较,大多时候都是沉默以对,或像干脆直接无视,就像这次,没曾想竟真把她气早产了,有点始料不及,很是惊惶。

“你去,你去干啥,是能帮着接生,还是能帮着助产,小芳,不是我这个做婆婆的不心疼媳妇,就是因为替淑香着想,我才不能让宁子跟去,你也不看看宁子是干啥的,”

老一辈人都觉得女人生孩子时男人最好不要跟着去看,免的沾了晦气,按说夏奶奶作为一名医科大毕业的老医生,不该有封建迷信思想的,但这些年她身边还真发生了一些无法用科学证明的怪事,所以对于一些忌讳,她是宁可信其有,再者,陈淑香动静太大,叫声太凶,她怕老儿子看多了会有心理负担,便找了个借口将他支开,再说,生孩子是女人的事,宁子又不是大夫,又不会生孩子,去了也是帮不上什么忙,纯粹跟着担心受怕。

她承认自己偏心,但老儿子是他的命根子,谁都比不得他重要,再者,她也没瞎说,宁子和老头子都是部队出身,转业后又磨着老头子去了刑警大队,身上煞气重,小孩子初生体弱,被冲也是有的。

“…”干啥的?张芳一时愣怔,一脸迷惘,就听夏小香从旁提醒道,“都是生过好几个娃的人了,陈老太就没跟你说过这生孩子的忌讳?小孩子初生胎气弱,容易被煞气重的人给冲着,我弟是干啥的,不用我提醒你吧,”

张芳自己不信这个,但她婆婆信的很,这些年她为陈家五胎生了六个娃,别说生产当日,就是月子里,他男人也没进屋瞧过她一眼,只因婆婆不让,说生孩子和月子里的女人晦气,男人沾不得,沾了就倒霉。

人家拿婆婆的话来堵她,她能说啥?沉默呗!

一旁,陈淑香嗷嗷叫着光顾着疼了,根本没细听几人之间的谈话,只听见婆婆不让丈夫陪她去产房,疼痛加惊恐,就有点情绪失控,“娘,我都疼成这样了,你们还管什么忌讳不忌讳的,鹤宁必须陪我去产房,他必须去,不然我就不生了,我不生了…”

老娘的忌讳,陈淑香如何不知,但陈老太口中的忌讳一向侧重儿子方面,对媳妇和孙女方面的忌讳一向看的很淡,所以在陈淑香的认知里,产房忌讳只针对男人,对她和孩子是无碍的,这种时候,她都疼的恨不能立刻死去,哪里顾得上夏鹤宁忌讳不忌讳的,又觉得婆婆和大姑子怎么这么自私无情,她都一脚进鬼门关的人了,她们首先想到的却是儿子会不会犯忌讳,会不会沾了晦气,太让人心寒了!

七活八不活,她需要一个主心骨撑着自己熬过这个坎,因此哭闹不休,“夏鹤宁,你不能这么对我,我肚子里是你的孩子,是你们老夏家传宗接代的香火,你必须陪我去产房,必须陪我去,就是死了,我也要你陪着我走到最后…否则,我死不瞑目…”

夏奶奶皱眉,就怕她这样,嚎的让人心慌慌,为了夏沅,她老儿子这两天都没合过眼,精力和体力双重差,被她这么哭一阵嚎一阵的,心理压力得多大啊,“淑香,快别说这些丧气话,你只是早产,刚大夫都说了,孩子发育的好,不会有事的,你忍着点,留着点劲一会好生孩子,”

“还生什么?我不生了,疼死我了…”抱着肚子翻来覆去地说着这几句话,这时工作人员扛着担架过来了,夏鹤宁走过去,将人抱上担架,被陈淑香一把拽住,哭喊道,“娘,你让鹤宁去陪我去产房吧,你让他去吧…”

“我去,我陪你去,就在产房门口等你,我保证等你生完孩子,出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我,”到底是他的孩子,夏鹤宁怎么可能不去,忌讳什么的,他一个公职人员怎么可能会信,刚才没应,是因为他知道他娘的性子,别看平日里挺温和挺善良挺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一老太太,其实特别拗,一旦认准什么事,甭管别人说啥,都不会改变主意的,真拗起来,老头子也得顺着她。

方才她既然开口说了不让他去的话,就是打定主意了不准他去,任他说破大天也不会同意的,所以他只能先斩后奏了。

“宁子,你…”

“娘,你也累了一天了,就留下来陪沅吧,”丢下这句话,就跟着担架走了。

夏沅知道奶奶心挂着老爸和陈淑香,快速地吃完大姑用保温桶给带来的鸡丝粥后,跳下床,翻出她的外套和鞋子穿上,拎着夏小香给夏鹤宁带的晚饭,磨着奶奶要给她爸去送饭,夏奶奶心里也是没个着落,没怎么费唇舌,就给磨动了。

80年代的秀水镇镇医院非常简朴,跟后世动不动就十几层楼,豪华的跟五星级大酒店的大医院一比,就跟路边那专管无痛人流的惠民诊所一样,门脸还没人惠民诊所看着气派,拢共就只有两栋高三层的大楼,正对医院大门的是门诊大楼,所有科系的门诊部包括急诊部都集中在那栋大楼里,它身后是住院部,也是混合住院楼,妇产科在二楼,儿科在三楼,外科病人在一楼,其他科系在住院部后面那排好似员工宿舍楼的砖瓦房里,只是镇医院医疗设备不大先进,真有啥大病急诊的,会劝病人转市内大医院治疗或者直接拒收,所以那排好似员工宿舍楼的砖瓦房里,有一半的房间真成了镇医院值班医生和护士们的休息所or单身医生、护士的暂居地。

总之特别乡土,抬病人基本靠人力担架,生孩子基本靠产妇用力,剖腹产什么的,可能仪器还在申请中。

因为忌讳,张芳到底没敢让夏鹤宁挨产房太近,而是在走廊另一头的家属等待区等待,夏沅过去时,他正在低头抽烟,地上的报纸上已经丢了好几个烟头,透过烟雾,这个刚刚28岁的男人显的特别颓废和疲惫,神思不属,这样的夏鹤宁跟上世她被生父带去S市的情景重合,唔…那时的老爸比现在老了许多,眼里流露出的复杂伤感跟他鬓角的白发一样,让她有种陌生的酸胀,特别难受,难受的午夜梦回时,都会觉得胸口透不过气,“爸爸…”

“娘,沅儿,你们怎么来了?”

“不放心,来看看,你赶紧吃饭,我去看看,”

“爸爸,我给你送饭来了,”夏沅扬扬手中的保温捅,挣开夏奶奶的手,小快步的走了过来,“大姑给的干扁豆蒸蜡肉丁、 清蒸火腿肉、剁椒蒸土豆还有腊肉炒豆角,都是我和你爱吃的,可奶奶不让我吃,就给我喝了一碗鸡丝粥就着一碗鸡汤,大姑好讨厌哦,明知道人家不能吃,还带过来馋我,”

小粉唇嘟嘟的,一副爱娇的小摸样将夏鹤宁方才的郁气散了一大半,将保温桶接过去,顺手放在一旁的凳子上,将她抱了过去放在腿上,摸摸她的头,笑呵呵地说,“奶奶不让你吃,是为了你好,等病好了,想吃什么爸爸都给我家宝贝做,”

“嗯,”夏沅乖乖地点点小脑袋,“爸爸,你把我放下来,赶紧吃饭,不然呆会冷了,就不好吃了,我就坐在这儿等着你吃完,”

“好,”

夏鹤宁这会哪有心情吃饭,可看着宝贝闺女那眨巴眨巴的小眼睛,一脸担心他饿着的小摸样,就觉得心里暖暖的,也不想拒了孩子的好意,便将她放到旁边坐下,拿过保温桶打开,桶是不锈钢家庭装的那种,很大,上面三层不锈钢盘子里两盘装的都是菜,他们这儿的菜都是麻辣口味的,红艳艳的辣椒,青褐褐的花椒,看着就有食欲,一盘装的是老母鸡汤,除了鸡肉外,还有鲜嫩的蘑菇,再下面是半桶饭,饭上还卧着两荷包蛋,这饭够丰盛的。

就连夏沅这自诩吃遍天下美食的吃货,都忍不住口水泛滥,“爸爸,你赶紧喂我一口,”

一副你不喂我,我就流口水的馋嘴样把夏鹤宁逗乐了,“看我家馋丫头口水够快流出来了,”

食指在她唇上勾了勾,夏沅嘟着嘴催促道,“爸爸,你快点,”

她是真馋了,睡了一天一夜加一下午,她肚里缺油水,“可是你还病着,不能吃这么重口味的菜,”

“我好了,我已经好了,一点…都不难受了,”晃晃小脑袋,点音拉的特别长,“今天就能出院,爸爸,我不喜欢医院,我今天就要跟你回家,”

她说的是真的,医院的气息让她觉得不太舒服,还有,自她醒来后,脑子里有个声音告诉她,让她去小洋楼里看看去,直觉告诉她,小洋楼里有着对她很重要的东西,她必须去。

生了

夏鹤宁观她脸色白里透红,气色好的真不像是个生病的孩子,事实上她不仅昏迷了一天一夜,还是深度昏迷,一切物理治疗对她都不管用,甚至医生还用针试着扎她的指尖,都说十指连心,可对她一点用都没有,沅儿就像是睡着一般,呼吸心跳什么都正常,可就是醒不过来,这一天对他来说,是个煎熬,他想如果沅儿就这么没了,他拿什么颜面去看商婉,或许连祭拜她的勇气都没了,好在,他的沅儿醒了,又像以前一样软软娇娇地叫他爸爸,真好!

对于夏沅的要求,作为一个女儿控爸爸,真的很难拒绝她的请求,夏鹤宁犹豫了一会,夹起一根豆角在鸡汤里涮了涮,喂到仰着下巴一副可怜巴巴地等着喂食的宝贝闺女嘴中,“妈妈在生宝宝,爸爸今晚要留在这儿陪夜,宝贝再住一晚,明天再回家好不好,”

夏沅有了吃的,心情不错,“你给我喂块肉,我就答应,”

夏鹤宁在鸡汤里挑了块肉多骨头少的鸡肉要喂她,被捂着嘴避开,鸡汤小蘑菇,她刚才在病房里被奶奶逼着喝了一大碗,现在一点都不想吃,“要腊肉,”她点菜,“大块点的,”见夏鹤宁挑了块小的,忙追加道。

“真是个小馋丫头,”夏鹤宁在她鼻尖上刮了一下,也没拦着不给吃,胃口好说明她身体真没大碍了,挑了块切的很大块但很薄的腊肉片,在鸡汤里涮过喂给她。

“不要吃鸡蛋,要吃土豆,爸爸要荤素搭配,有营养,”

“哎呀,爸爸,你别涮这么久,味都给你涮没了,”

“有点辣,快喂我口米饭,”

两人你一小口,我一大口的,半桶米饭加两盘菜就光盘了,连那涮过菜的鸡汤也被夏老爸活着几勺米饭给喝光了,夏沅抱着吃撑的小圆肚子靠坐在椅子上,嘟着嘴吐气,减缓因麻辣带来的唇部灼痛,果然快乐和痛苦都是并存的。

夏鹤宁从楼下水池洗完保温桶回来,就见她懒猫似的歪坐在凳子上,小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自己的小肚子,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丫头是——“吃撑了?爸爸给揉揉,”

夏沅平生就两大志愿,探遍天下险境吃遍天下美食,吃撑是经常性的,没认识顾元琛之前,就自己受着,认识顾元琛之后,顾大少一方面担心她的不知节制对胃不好,一方面又爱极了她餍足后的懒猫样,每每阻止不了时,就将她搂在怀里,揉上半个小时的肚子,所以,夏沅也习惯了被别人伺候的感觉,根本没想拒绝,待她爸一坐定,就习惯性地朝他腿上一躺,露出圆滚滚的小肚子。

“难受不?看你下回还这么嘴馋不?”

夏沅哼哼,“都怪大姑,把菜烧的这么好吃,害的我都吃撑了,”

“这话可别叫你大姑听见,听见了一准骂你小没良心,”

“听见才好,我这是夸她烧菜好吃呢?没准姑一高兴,明天就给咱两做她的拿手好菜,香辣小龙虾和麻辣烤兔腿,哎呀,不说了,一说就想流口水,”

“还说吃,这肚子都跟熟透的大西瓜似的,敲敲,都能听见响了,”

温馨的父女画面刺痛了来跟张芳换班的陈秀,“瞧瞧这父女两悠哉的,又是香辣小龙虾和麻辣烤大兔腿的,我说夏鹤宁,你两是不是忘了这是什么地方,忘了我妹子还在产房里挣命似的给你们老夏家生崽呢,”

夏沅:…

还真忘了,主要是产房重地,她奶不让他们过去,一怕陈淑香的叫声吓着她,二怕老儿子沾了产房晦气。

等待的日子真是太煎熬了,所以她才想着做些事来松松老爸那绷紧的神经,然后就松过头了,彻底把人抛脑后去了。

“二姐,你怎么来了,”

“我要不来,我那可怜的妹子就是死在产房里都没人知道,”陈秀真是气狠了,恨死了夏鹤宁在自个妹子最痛苦最煎熬的时候还一点事都没有的陪他闺女玩了,这男人到底有没有心啊…

赶巧夏小香扶着她娘过来,听见这话,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回骂,“陈秀,你说啥呢?你们老陈家有会说吉祥话的没,没的话就都给我把嘴巴闭紧了,我倒要问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知道里面是谁在生孩子不?一会一个死,一会一个难产的,你们姑嫂两是都不盼着陈淑香好是吧,”

“我…”

“别我啊,你啊,要留这儿就废话少说,不然赶紧哪来给我回哪去?”陈秀和张芳也是走泼辣蛮缠路线的,但两人嘴皮子功夫没夏小香厉害,经常性地被压制。

“娘,大姐,香子生了?”夏鹤宁在心里长呼一口气,他真不擅长跟陈秀掰扯,陈家女人就没一个好惹的,沾上就甩不开,陈秀是继她娘陈老太之后又一个陈难缠。

夏奶奶摇摇头,“哪有这么快,她是初胎,年龄又在那,宫口才开了四指,得一会呢?我让你姐去给弄点吃的来,补充下体力,省的呆会没力气生,”

“我去吧,”

“你去?你知道产妇的忌讳吗?”夏小香瞟了眼陈秀,陈秀忙说,“我是来替我大嫂的,几个孩子还等着她回家做饭呢?”

她去买饭?钱不得她掏,这医院的饭菜死贵,尤其现在已经过了饭点,要开小灶另做,这钱够他们家一周的伙食费了。

“你跟我说,我不就知道了,”夏鹤宁也没想让她去,陈家女人有个共性,就是特别会过日子,精打细算的,恨不能将每分钱都花在刀刃上,好听点叫节俭,会过日子,说白了就是死抠。

“行了,这会功夫我饭都拿回来了,”

夏小香走后,夏鹤宁见老娘精神有些不大好,晓得她是被陈淑香吵到了,忙说,“娘,你带沅儿回病房休息吧,这儿有我,”

“那哪成,你一个大男人能干啥,会抱孩子吗你?”陈秀出声阻止,老爷子退休后就不大管事了,老太太是夏家真正的掌权人,几个儿女又孝顺又出息,她还指着自己外甥能在第一时间俘获他奶奶的心,进而获得夏家其他人的宠爱,拿下他爹心目中最宠儿的地位。

“我怎么不会抱孩子,沅儿就是我抱大的,”

“能一样吗?沅儿那时候都三岁了…”

“行了,都少说两句,我在这等会,你大姐已经叫人去叫你大嫂来了,我等她来,她来了,我在走,”夏奶奶鲜少跟人吵架,跟谁都和和气气、温言温语的,外人都当她没脾气、大好人,其实她自年轻时就有些神经衰弱,怕跟人吵,也听不得有人在她耳边大喊大叫,这会脑子跟要炸开似的,说不出是疼还是涨!

听了儿子的话,也想离开,对孙子的那点期盼也在陈淑香以及她嫂子和姐姐的闹腾下弄的一点不剩,就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呆一会。

“奶奶,你坐下,”夏沅知道奶奶有偏头疼的老毛病,忙狗腿地将她扶到椅子上坐好,又小卖乖地给她揉起来太阳穴,想起上世自打夏阮阮出生,家里为了她的去处,没少争吵,奶奶夹在儿子和媳妇中间,被偏头痛折磨的要靠吃止痛片才能缓解,后来她离开,老爸飞机失事,奶奶受刺激过度,突发性脑溢血导致偏瘫在床,即使她享有医疗全免,但长期偏瘫在床对这个好强了一辈子的老人来说,也许死了才是解脱。

但为了其他儿女和年迈的老伴,她到底还是委屈地活了下来,那时的她因为害怕,也只敢在疗养院的门口偷偷看她,重来一世,除了爸爸外,奶奶是她最愧疚最想弥补的人。

一定要想办法治好她的偏头疼,让她晚年生活能过的舒坦一些?

像是福心而至,她看见一丝绿意从她的指尖处溢出,通过奶奶的太阳穴进入她的身体,她一时有些愣怔,这是?

“奶奶,你有没有觉得怎样?”她一直知道因为常年用口诀养身的缘故,体内丹田处旋着一股精气,这股精气还会在她打坐默诵口诀的时候在她体内运行,滋养她的经脉,达到强身健体、身轻如燕、美容养颜的功效,以致她十年如一日的青春,她有查阅典籍,猜测这大概就是古人所说的内力,或许这套功法比老头教的那套古武秘籍还要厉害,不是没试过将这股内力导入体外,但一般都是谁惹她不爽,会将内力拧成一根针当暗器用,这还是从东方不败身上得到的启发,用这样的方法传到别人身上还是头一次,直觉不会伤到奶奶,但还是不放心。

“很舒服,我家沅按摩的技术越来越好了,”

夏奶奶是真觉得经过孙女的按摩,她脑子没那么胀痛了。

“那我再给你按按,”夏沅见她疲倦的面色有些舒缓,一边试着将内力化丝再次通过按摩中的指腹传入她的大脑,滋养她的脑神经,一边细细观察她的神情。

“奶奶,舒服吗?”

“舒服,”

夏奶奶的神情是享受的,夏沅想,原来内力真的可以救人,武侠小说也不全是杜撰的。

至于她的内力为啥是带色的,这又是一个待她去揭晓的谜题,不过,她有种直觉,答案她可以去洋楼里找寻。

“沅儿,累了吧,坐着歇会儿,”

虽然觉得被孙女这么按着很舒服,但顾忌她年龄小,又有伤在身,夏奶奶到底心疼她,拉着她的手让她停下。

“奶奶,我不累,刚爸爸喂我吃了好些饭菜,有点吃撑了,正好给你按摩消消食呢?”

“坏东西,自己嘴馋,还敢赖我,”夏鹤宁被气乐了,抬手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夏沅小狗腿地说,“没赖你,谁赖你了,夸你好呢?怎么还不兴人夸,”

“你那是夸吗?你那是告小状,还当面告,”夏鹤宁抬手要敲她,被夏沅咯咯笑的躲过,“我错了,爸爸,你罚我吧,”

“罚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