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蔓儿想了想,她的身体还很虚弱,只得捏着鼻子将药吞了下去。整个过程,她的眼睛都是半眯着的,实际上还没有完全清醒,喝完了药,她就又睡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连蔓儿模模糊糊地听见连守信和张氏在小声说话。

“王太医今个晚上就住在他举人兄弟家里,明天早上回镇上。”连守信道。

“那明天早上,你也跟去镇上买药吧。”张氏道,“药钱,娘给你了吗?”

连守信没有回答。

张氏叹了口气。

“王太医是个菩萨心肠,可咱也不好欠这个情。尤其是那药,人家也是花钱收来的。要是娘实在不肯出钱,就再把我这两根簪子当了吧。”

“我明早再去娘那试一试。”连守信道。

张氏嗯了一声,扭头看了看睡在那里的连蔓儿,不觉眼圈又红了。

“我对不起蔓儿,我怎么就那么傻,人家说什么是什么。要是蔓儿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没脸活着。人家要说我卖女儿求荣那。”张氏低声啜泣道。

“胡说啥,”连守信的声音有些闷闷的,“蔓儿这不是活的好好的吗。…蔓儿的事,娘…,大哥和大嫂他们,也…也应该不是…”不是故意的。这几个字,连守信终究没有说出口。”

“那是你亲兄弟,你自己心里明白就好。这些年咱们干活在前头,吃喝在后头,娘怎么说怎么是,我从来没抱怨过。今天这个事,要是蔓儿不说,我还是个傻子那。想一想,我这心里,就好像浇了一瓢冷水。”

张氏从低声啜泣转为呜呜地哭了起来。

“蔓儿是连家的亲骨肉啊…”

张氏想起当时周氏、古氏和何氏来说要蔓儿去做童养媳的事,许了她许多好处,说什么以后枝儿能嫁好人家,五郎和七郎能去读书,又说蔓儿嫁过去也是享福。她不是不心动的,但却还是舍不得连蔓儿。是周氏看出她的犹豫,骂她只顾自己不顾连家,骂她不孝顺。

“是娘骂我不孝顺,不顾家,说要是我不答应,连家的前程就毁在我身上了。大嫂和二嫂也说我。我害怕了,一糊涂,就答应了。”张氏越哭越伤心,又怕吵醒了几个孩子,就用被角捂住了嘴,“结果,蔓儿差点被我害死…”

“我知道。”连守信闷声道,周氏也是这样对他的。

“他爹,我啥也不求,就是花儿嫁的好,大哥一家去做了官,那是大哥一家的福气,我不求跟着沾光,只要几个孩子平平安安的,守着那几亩田不缺吃喝,这辈子我就满足了。”

“嗯。”连守信点头,“大哥的事,是爹这辈子的心气儿,我做儿子和兄弟的,能帮的就帮,这次…我、我也后悔。”

连守信抱住了头。

“那以后再有事…”张氏抬眼问连守信。

连守信没言语。

“我不是个好媳妇。”张氏把被子拉到胸口,“我想好了,我宁愿背个不孝的名声,再有这样的事,我是不会答应了。要去换钱,就拿我去换。”

连守信叹息了一声,转身搂住了张氏。张氏是个怎样的人,他最清楚不过了。这些年张氏对连家的付出,受的委屈,他也都看在眼里。

“我连守信再没本事,也不会卖老婆孩子。”

连蔓儿迷迷糊糊中听到连守信的话,正要暗中叫好,就听连守信接下来说道:

“再有这样的事,要卖也是卖我。…大不了,我去盐窠子挖盐…”

“那不是去送死…”

连蔓儿几乎吐血。想到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恍然了悟,连守信和张氏这对夫妻,就是传说中的愚孝的大包子啊。

生活本来就已经很艰难了,爹娘又是包子,这让人怎么活。

连蔓儿无语问苍天。

苍天当然是不会理会连蔓儿的,连蔓儿只能自己想办法。

要想以后能够好好的生活,首先就要改造这连守信和张氏这两只大包子。不说将包子变成棒槌,起码也要让他们不再继续愚孝。

仔细想一想,这对夫妻虽然包子,但是优点还是有的。她能看的出来,这夫妻两个人是很疼孩子的,虽然在对待父母和孩子的时候,没有原则,天平完全倾斜向了父母的一边,但是心里还是明白事理的,而且在自己和孩子两者之前,他们宁愿自己受委屈,保全孩子。

而且,在连蔓儿这件事上,他们是被一个孝字压住了,并不是利欲熏心。如果是利欲熏心,可就没救了。

总的来说,这对夫妻还是有条件改造好的,不过怎样改造,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在,连蔓儿这件事,提供了一个契机。这对夫妻已经对自己的愚孝有了动摇,而且对连蔓儿非常内疚。这一点她是可以好好的利用的。

连蔓儿暗自握拳,“幸福生活第一步,看我怎么改造包子!”

“他爹,蔓儿在说梦话。”张氏小声道。

原来连蔓儿不小心自言自语地出了声。

“好像在说什么…包子。”连守信也听到了。

“蔓儿馋包子了。”张氏叹气,“我明天还想跟娘要个鸡蛋给蔓儿吃,娘都不一定肯答应,要吃包子,可更难了。”

“要不,我跟爹要。”连守信。

“爹是能答应,可鸡蛋都在娘手里。到时候娘还要生气,今天这口气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完事那。再添一口气,咱们日子就更难过了。”张氏道。

“那怎么办,王太医说,孩子身子弱,要好生照看那。”

“还能怎么办,”张氏的语气有些凄凉,“我去求娘,就算骂我贪嘴,我也认了。”

“…娘就是那个脾气,心、心不坏。”连守信闷声闷气地道。

张氏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再也没有说话。

连蔓儿足足地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是在周氏的骂声中醒来的。

第十一章 甜姑娘儿

连蔓儿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光早就大亮了。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夜里喝了那碗药的缘故,连蔓儿觉得精神很好,身体也不像昨天那么无力了。

“蔓儿醒了?”

连蔓儿点点头,从炕上坐起来。一家人都起来了,她是最晚的一个。

连枝儿就走过来帮着连蔓儿把衣服穿好,又快手快脚地将被褥叠起来,收进了炕梢靠墙的柜子里去。

“蔓儿你等着,我给你端洗脸水。”连枝儿说着话就出去,一会的功夫,就端了一盆清水进来,又有一小盒子的青盐。

这家人的卫生习惯还挺好的。连蔓儿心里想着,就刷了牙洗了脸,连枝儿又拿了梳子来,将连蔓儿的辫子解开。

“蔓儿你头上的伤怕还没长好,不能沾水,得过些日子才能洗头。”连枝儿给连蔓儿梳头,轻手轻脚地,尽量不碰连蔓儿头上受伤的那一块,然后又给连蔓儿编了两条辫子。

“爹和娘那,还有哥和小七都干啥去了?”连蔓儿问连枝儿。

“爹陪着大伯上老金家兑银子去了,娘在外头给你熬药,五郎和小七一早就出去了,也没说干啥。”连枝儿道。

姐妹两个正说着话,张氏端着熬好的药从外面走了进来。

“蔓儿,先把药喝了,一会好吃饭。”

连蔓儿看着黑呼呼的药汤,嘴里就觉得发苦,迟疑着不肯接药碗。

张氏自然看出连蔓儿的心思,不觉心里一酸。她一大早就去上房,想给连蔓儿要一个鸡蛋和一点糖,却被周氏给骂了回来,说她太娇惯孩子,眼睛里没老人。

“我都好了,不用吃药了吧。”连蔓儿小声道。

“蔓儿,这药不苦,娘刚尝过,你这好容易…,忍一忍,一口喝下去就好了。”张氏只能哄连蔓儿。

这药似乎还真有点效果,要想以后过好日子,也得先将身体养好。连蔓儿这么想着,就接过了药碗。

这时,连五郎带着小七从门外跑了进来。

“蔓儿,给你的甜姑娘儿。”连五郎从捧着的衣襟里倒出一大捧绿色的小果子。

连蔓儿放下药碗,拿起一枚小果子来看。这甜姑娘儿外面是一层麻纱状的外皮,已经有些发黄干枯。将这一层外皮撕开来,里面才是饱满的已经有些发黄的甜姑娘儿果子。她前世很小的时候吃过的,很甜,还可以将里面的浆液挖出来,嚼着玩。

“蔓儿你尝尝,可甜了。”连五郎也撕开一个递给连蔓儿。

连蔓儿将果子揪下来,放进嘴里嚼,然后点了点头,是甜的。

“二姐你喝了药,就吃这个,嘴里就不苦了。”小七仰着脸道。

连蔓儿就忍不住笑了笑。张氏、连枝儿、连五郎和小七看着连蔓儿笑了,也都笑了。

连五郎和小七一身的水汽,是一大早出去,给她摘甜姑娘儿,怕她吃药嫌苦。不过,这甜姑娘儿是野生的?

“这么多甜姑娘儿,你们从哪弄来的?”不等连蔓儿问,张氏已经先开口问道。

“从二丫家里。”小七嘴快地答道。

“谁给你们摘的,他家大人知道不?”

“娘放心吧,我和小七一早抓了好几个蛐蛐,跟二丫她哥换来的,二丫她娘也知道。”连五郎道。

张氏这才释然。

原来不是野生的,连蔓儿心里想着,这姑娘儿果又叫酸浆果,有两个品种。一种是甜的,青的时候就很甜了。另一种却是苦的,不过等到霜降过后,完全成熟成了红色的,就是酸甜酸甜的,很好吃,而且还有药用价值。对咽喉肿痛特别有效,还能够治疗感冒、痢疾、痛经和妇科炎症。

“只有甜姑娘儿,没有苦姑娘儿?”连蔓儿自言自语。

“苦姑娘儿?”小七听见了,忙道,“苦姑娘儿咱们就有,不过秀儿姑姑不让咱们碰。”

“苦姑娘儿现在都还是苦的,得再过些天才能吃。蔓儿你要是想吃,哥到时候给你去山里摘,那里有好大一片那。”连五郎道。

原来也有野生的啊,连蔓儿想,或许到时候能采来换点零花钱那。

“到时候多采些,能卖钱。”连蔓儿道。

他们这个地方,甜姑娘儿少见,苦姑娘儿却很平常。几乎每家里都有几颗,人们也很少吃,多是家里的女孩子嚼着玩的。山里那片,是他发现的,根本没人去采。这个东西也能换钱?连五郎不信,但是为了哄妹妹,也就跟着点头。

“行,到时候哥都给你摘来。”

“蔓儿快喝药吧,一会药该凉了。”张氏道。

连蔓儿这次很听话地端起了药碗,还没喝上,就听见上房传来周氏中气十足的骂声。

“…黑心肝、又懒又馋的,睡到太阳晒屁股了还不知道来干活,想要饿死我们老的…”

张氏忙站起身,就要去上房。

“娘,”连蔓儿赶紧叫住张氏。她知道,连家的几个儿媳妇是轮班做饭的,昨天是张氏的班,今天不管轮到谁,也不关张氏的事。周氏又是个不讲理的,张氏这个时候赶上去,只能讨没意思挨骂,还得替人顶缸。

“肯定是你二伯娘忘了做饭了,娘得过去帮忙。不然这一家子不知道啥时候能吃上饭,你大伯、二伯和你爹,还得去镇上那。”周氏向连蔓儿道,依旧要出去。

连蔓儿暗自抚额,还真是责任心爆棚,可惜不合时宜。

“娘,我不想吃药,娘你喂我。”连蔓儿睁大眼睛看着张氏。直接不让张氏去,肯定不行,只能撒娇。

果然,张氏看着自家小女儿头缠着布条,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期待地看着自己,心就软了,那迈出去的腿也收回来,干脆坐到炕上,真的端起碗,开始喂连蔓儿吃药。

“娘,我要一口一口的喝,喝一口,吃一个甜姑娘儿。”连蔓儿故意道。

“行。”张氏再着急去上房,见女儿这样,也只能耐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