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六爷,今年,怕有些为难。”连守信是老实人,虽然沈六预定了他家的酒,他也高兴,但还是实话实说道,“您也知道,前面山里给娘娘盖庙。我们酿酒要摘的野葡萄就在那山沟里,怕到时候…”

没等连守信说完,沈六就给身边一个随从点了点头。那随从出去,一会工夫就回来,在沈六耳边说了几句。

“这个无妨,我吩咐了人,那些葡萄都给你们留着。”

第二百六十一章 沾亲带故

沈六这一句话,连守信和张氏都是喜不自胜,连蔓儿也高兴两只眼睛弯成了月牙。

酿葡萄酒在连蔓儿今年的赚钱计划中,是占了很大的比重的。去年,她们的葡萄酒卖给了沈家,并且得到了很好的反馈。今年她们再酿葡萄酒,当然不愁销路。而前些天何老六酿的酒被人找上门来索赔的事,无形中,又再次抬高了她们的葡萄酒的身价。

即便是有人,猜测出了她们酿葡萄酒的大致步骤,通过何老六那件事,只怕也打消了分一杯羹的念头。

连蔓儿很肯定,她们今年再酿葡萄酒,一定会更好卖。

唯一有些不确定的,还真就是因为山上的工程,怕影响了山里野葡萄的收成。现在有了沈六的承诺,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山里的野葡萄会被保护的好好的,而且全都是属于她们的了。

屋里正说话的工夫,外面有人进来向沈六回禀。

“…三十里营子王举人父子求见;连记铺子连掌柜的父亲连方、大哥连守仁等求见…”

连守信听了来人的回禀,便有些手足无措,脸上露出了窘迫的神色。

沈六这样的人物来了,王举人当然不会错过拜见的机会,可是连老爷子和连守仁也来了,这稍微有点出乎连蔓儿的预料。

沈六只是到她们的铺子里坐坐,连老爷子正儿八经地来求见,这似乎有些…,连蔓儿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吃惊归吃惊,连蔓儿转念想了想,连老爷子这么做也并不奇怪。连老爷子的某些追求,只是迫于无奈压制了下来,这不是说他真就彻底了绝了念头。连老爷子自小出外闯荡,如果不会把握机会,又如何能从小小的学徒做到大铺面的掌柜的位置?

或者换一个角度来想。沈六在铺子里坐着,外面当然是戒备森严。连老爷子想要进门,必须要经过通传。想见沈六是他们的事,要不要见他们,则完全在于沈六。

“我今晚会留在青阳镇上,让王家父子去镇上等着。”沈六慢慢地道。

沈六这是不打算在这见王举人父子。让王家父子去镇上等,也未必就真有工夫在镇上见他们。

沈六说完这句话,一双眼睛在连守信和张氏身上掠过。又在连蔓儿的脸上打了个转。

“把连掌柜的家人叫进来吧。”沈六道,“我正想找本地年老的庄稼人,问问这两年的年景。”

传话的人退了出去,随后。就领着三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连老爷子、连守仁、连继祖全都穿着崭新的衣裳,鱼贯进来,一起跪下,朝沈六行大礼。

“起来吧,”沈六摆了摆手,让他们三人起来,又略为打量了一眼,就道,“给老爷子看个座。”

连老爷子先是推辞。后来看沈六是真的让他坐,就忙道了谢,挺直着腰板在旁边一张椅子上坐了,连守仁和连继祖都站到了连老爷子的身后。

连蔓儿看了一眼连继祖,今天并不是休沐日,连继祖不是应该在私塾里吗,怎么也会出现在这?难道是连老爷子特意打发人将他给叫回来的?

果然。在连老爷子眼里,长子和长孙,是不一样的吗?

“老爷子今年高寿,祖籍是哪里?”敬老尊贤是本朝的传统,所以对于连老爷子,沈六难得和煦地询问道。

连蔓儿正要听连老爷子都会说些什么,就看见沈六身边的小厮向她打了个手势。连蔓儿跟着小厮出来,原来这小厮嫌水不够热了。要再去烧一烧,连蔓儿只好带着他到早点铺子来。之后,便有马队里的随从跟来要水喝。

等连蔓儿再往新铺子里来的时候,沈六一行人已经从屋里出来,上马走了。

大家伙站在官道旁,直看着这一行人进了青阳镇。再也看不见了,才往回走。连老爷子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又跟着连守信回了屋子里。

看连老爷子、连守仁和连继祖的脸上都难掩喜色,连蔓儿迫切地想知道,他们刚才都和沈六说了些什么,可是又不好即刻就问。

连老爷子一进屋,就在刚才的椅子上又坐了下来,比起刚才来,姿态自然是放松了许多。连继祖也跟着坐了,只有连守仁走到上首的座位,双手虚捧着沈六刚才坐过的椅子,一边抬眼看了看连守信,又看了看连老爷子。

“这是沈家六爷坐过的椅子,咱该拿回家去,这可了不得啊…”连守仁眉飞色舞地道。

“大伯说的对,”连蔓儿立刻笑着道,“这把椅子,还有这张桌子,我爹和我娘说了,以后就要供在这屋里。”

“对,我们是这么打算的。”连守信点头道。

连守仁瞄了一眼连守信,又扭头去看连老爷子,似乎是盼着连老爷子能说些什么。

“这事老四心里有数,让他自己安排吧。”连老爷子道。

连守仁见连老爷子这么说,虽然有些悻悻然,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老大,你坐下,老四,你也坐下。”连老爷子招手,让两个儿子坐到自己跟前。

之后,连老爷子说了很多话。他说这些年的辛苦,他要连守仁和连守信要兄弟齐心,又说到连守仁的岁考,连继祖的童生试,嘱咐连守仁和连继祖要用功读书,不要再辜负了他和一家人的期望。

最后还是五郎和小七放学回来,小七的肚子咕噜噜地叫,连老爷子才想起该吃晌午饭了。

从屋子里出来,连老爷子又让连守仁和连继祖先回家,他还有话要跟连守信说。

“…这些天,我心里一直寻思。你大哥这辈子,只能走读书这条路了。”连老爷子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对连守信道,“咱这一大家子这些年就供他了,好歹他有这个基础,秀才也不是谁想考就能考上的。这要是有了机会,咱大家伙都得推他一把。”

连守信默默地听着。

“这是为了你大哥好,也是为了咱这一大家子好。”连老爷子又继续道,“你大哥他出了头,就能带携咱这一大家子。有他在前头,以后五郎和小七念书、考学那就都容易多了。”

连守信看了看往早点铺子走的五郎和小七,回过头来,想跟连老爷子说些什么,却只张了张嘴,没发出任何声音。

“你们都是我亲生的,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并不是偏心哪个,我这都是为了你们好。一大家子,要拧成一股绳,相互扶持,这才都有好日子过。我和你娘以后才能放心…”

连蔓儿装作在后面锁门,将连老爷子的一席话都听在了耳朵里。她明白了连老爷子的逻辑。因为在连守仁和连继祖身上已经投入了很多,继续投入,总比再另选一个儿孙投入要更经济。连守仁做不来庄稼人,那他这个做爹的就要帮着连守仁继续在读书上寻出路,而且也要几个儿子共同为了这个目标努力。

连蔓儿走进早点铺子的时候,张氏和连枝儿已经差不多将饭菜做好了。

原来连枝儿在老宅将猪和鸡鸭都喂好了之后,没等到连蔓儿给她送饭。她就自己过来了,看见大家伙都在新铺子那边不知说些什么,她也没去掺和,就先到铺子里来做饭了。

“蔓儿,发生啥事了?”五郎就问连蔓儿。

连蔓儿就将沈六和沈谦来访的事都跟五郎和小七说了。

“继祖哥咋回来了,他没去上学?”连蔓儿问五郎和小七。

“去了,我和哥到私塾的时候,还看见他了。”小七道。

“那是谁把他找回来的,没找你俩?”连蔓儿又问。

“不知道,没人找我们。”五郎道。

一会连守信也回来了,一家人就放了桌子,开始吃饭。

“娘,我看我爷和我大伯他们好像挺高兴的,…后来,他们都说啥了?”一边吃饭,连蔓儿就问张氏。难道是连老爷子向沈六求了什么,然后沈六答应了?

“也没说啥,沈家六爷就问了问地里的收成,还问了你爷多大年纪,老家是哪的。”张氏看了一眼连守信,这才说道,“我也是头一次听说,孩子他太爷是从府城搬来的?”

“小时候好像听老爷子说过一回,我都不记得了。”连守信扒了一口饭道。

“…咱家真跟沈家有亲戚?”张氏有些将信将疑地道。

“娘,咋回事,啥亲戚?”连蔓儿吃了一惊。

“我这也糊涂那…”

张氏又看了一眼连守信,这才告诉连蔓儿。原来连老爷子说起祖籍,却是府城人。然后沈六就问身边的一个老家人,是否认得府城连家的人。

那老家人就说府城有一户姓连的人家,和沈府是老亲,后来似乎是搬走了,慢慢地断了来往。那老家人还问了连老爷父母的姓名,是哪一年搬到三十里营子的等等。可惜父母过世的时候,连老爷子年纪还小,很多事情也说不大清楚。不过他记得,他父亲是个读书人,常跟他提起他家原来是清贵的人家。

后来那老家人就说,或许,很有可能,连老爷子的父亲就是那户连家的后人。

“不、不会吧。”连蔓儿目瞪口呆。

第二百六十二章 风筝与柳笛

她们家和沈家是亲戚,连蔓儿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不过转念想想,这亲戚也分远近,也分很多种。沈家人口众多,难保没有那么一个两个真的能和连家的祖上扯上点关系的。

按照连老爷子说的,连家祖上是读书人,连家原来是清贵的人家,起码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连老爷子在城里大掌柜做的好好的,非要回乡来买地当地主,全力供养大儿子念书出仕了。

“那沈六、哦,不,沈六爷他说了啥没有?”连蔓儿又问。

“沈六爷倒是没说啥。”张氏答道。

“跟沈家是亲戚的人多着了!就是以前真有亲,那怕也挺老远的。现在,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了。咱别寻思那没用的。”连守信闷闷地道。

连蔓儿点了点头,连守信还是很务实的一个人。踏踏实实过日子,不会生出什么虚妄的想头来。这对他们家是件好事。

是沈六身边的老家人说连老爷子可能和沈家有亲,但是沈六却没说什么。也就是说,他既没有否定,也没有承认、继续攀谈下去。如果是这样的话,连蔓儿想到了某种可能…

那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连蔓儿想了想,最终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娘,我爷、嗯、他们跟沈六提啥请求没?”连蔓儿又问张氏,这是她比较关切的一个问题。

张氏没回答之前,又先看了连守信一眼。连守信只是闷头扒饭。

“咱跟人沈六爷是啥关系?你爷是明白人,哪能一见面就跟人提啥要求那。”张氏说道,“你爷就是跟沈六爷唠嗑,说了说咱家的事,你大伯是秀才,打算纳监选官,还有你继祖哥。你们要参加那个童生考试…,就没说别的啥了。”

“就这些?”连蔓儿追问了一句。

“嗯,就这些。”张氏点头道。

连蔓儿的眼珠转了转。只是这些,连老爷子、连守仁和连继祖就那么高兴,这里面当然有缘故。

是那个模棱两可的亲戚关系吗?肯定是了。

官场是个很奇妙的世界。以沈家的势力,这模糊的、未经确认的亲戚关系,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一件护身符、一架阶梯。沈六做为上位者。对其中的规律应该很清楚。在那场谈话中,他所持的态度,是不是可以被认为是一种无声的默许?

沈六为什么要这么做?

连蔓儿觉得她隐隐约约地抓到了点什么。

吃过了晌午饭,五郎和小七说教他们的先生下晌有事。他们不用去上学了。连蔓儿就想到她培育的毛嗑秧子长的差不多了,就套了小牛车,往老宅来。三个孩子挖了一多半的毛嗑秧子,又坐小牛车回来。

连蔓儿打算把这些毛嗑秧子都重在新铺子右边闲置的田地里。毛嗑就是向日葵,长大之后,开出的花还可以美化铺子周围的环境。

五郎在前面负责刨坑,小七跟在后面浇水,连蔓儿负责栽毛嗑秧子,小黄牛就停在旁边。并不随便乱走。

三个孩子正一边说笑,一边干活,就听见马车声响。一辆马车从青阳镇的方向过来,在他们跟前停了下来。

两个小厮先从车上跳下来,接着沈谦拖着圆滚滚的身子从车里出来,推开小厮扶他的手,从车上一蹦。就蹦到了地方。两个小厮吓的直嚷,马车后面跟着的两个年长的随从,也都跳下马来,簇拥到沈谦跟前。

“别大惊小怪的,我这不好好的吗?你们都离我远点。”沈谦不耐烦地跟随从的人摆了摆手,然后,就朝连蔓儿跑了过来,“连蔓儿。我找你玩来了!”

连蔓儿正蹲在地上种毛嗑,闻声抬起头,看见沈谦兴冲冲地跑过来,不由得想抚额。

“咦,你玩啥那,让我也玩玩?”沈谦跑到连蔓儿跟前。一双细长的小眼睛满是新奇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