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户人家有一句俗语,叫做瓜菜半年粮。这些天雨水足,如果任由着杂草疯长,多一天,那菜蔬就得减少不少的收成。这等于一家子少了不少的口粮。

这两天她们吃了两次韭菜,一次是从邻居春柱家要的。一次是连蔓儿去集上买的。上房后院的园子里,韭菜很多。连老爷子是说让他想吃就去割,他当时应承了,却一次也没去割过,这个原因,他不想仔细去思考。不过。有一个道理,他是清楚的。家人的口粮不能靠别人。要去帮上房种地,也是因为他们的地差不多种完了的缘故。

“就我自己去就行,你们娘几个都歇一天。”连守信继续道,“等把草拔完了,咱看情况,还得去帮他爷他们一把。”

“爹,你算过没,我爷他们下地干活的有多少口人?”连蔓儿问。

现在连老爷子一家种地,留在家里做饭的常驻人口有两名,分别是周氏和连秀儿,还有一位赵秀娥,因为怀孕不下地。每天各房轮流帮着做饭不下地的有两口人。也就是说,他们每天都有十四口人下地干活,而其中至少有八口人,都是成年劳力。

而连蔓儿一家,全家都下地,六口人,只有连守信和张氏两个成年劳力。

两家的地差不多,若不是吴家兴父子带了人来帮忙,连蔓儿家还要比连老爷子他们更迟些,才能把地种完。

所以,这个实际情况就是,上房根本就不缺人手种地。两家相比较,即便又小牛和犁杖,比较弱势的还是连蔓儿这一家。

张氏、连枝儿、五郎和小七都点头,连蔓儿说的没错。

“咱家的事,可不老少那。”张氏若有所指地对连守信道。

“蔓儿说的不错,可现在,不是咱先干完了吗。”连守信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我问问老爷子,用咱帮忙不。…照我的意思吧,咱这虽然是分家了,咋地咱也帮着干上一天半天的,让他爷和他奶心里痛快,这大家伙看着也显得咱这一大家子和气。”

“等干完了,从爹的工钱里扣除钱来,咱多买点肉,包顿肉丸馅的饺子,枝儿、蔓儿、五郎、小七,要买啥不,等赶集上就去买,都是从爹的工钱里扣。”

知道下地干活会很累,连守信忙又抛出物质奖励,哄几个孩子。

生活在人群中,就不得不顾忌周围人的看法。庄户人家又是特别讲究孝顺的,连守信也作出了让步,张氏和几个孩子最后也都点了头。

“让人看着和和气气,那咱到时候吃饭,还是自己回家做着吃的好。”连蔓儿笑道。

“蔓儿这顾虑的对。”张氏点头。

连守信的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他们去帮着种地,然后一大家子一起吃饭,这无疑是让人称赞、和美的一幕。然而,他们真的去吃饭,只怕张氏和孩子们会遭白眼。如果干完活,他们自己回家吃饭,这无疑会让连老爷子的脸上很不好看。

连守信有些纠结了。

吃完了晌午饭,连守信心里虽然纠结,还是任劳任怨地去菜园子拔草去了。五郎和小七去庙里鲁先生的住处念书,只留张氏、连枝儿和连蔓儿母女三个在铺子里。

连蔓儿摆了桌子,摊开账本算今天的收支账目。张氏和连枝儿就拿出针线来,对面做着活计。

“娘,今天我和我姐在老宅那边,大嫂和秀娥嫂子去咱家,跟我俩唠嗑了。”连蔓儿很快算完账目,就抓了些大枣和花生来,让张氏和连枝儿一起吃。

“唠啥了都?”张氏就问。

“唠我姐的亲事。”连蔓儿就笑道。

张氏忙看了连枝儿一眼,连枝儿低着头做活计,没有说话。

“她俩都说啥了?”张氏见连枝儿没有反应,就继续问连蔓儿。

“我大嫂刚说到这话头上,就让我老姑给叫走了。”连蔓儿道。蒋氏后来似乎有话要说,看似因为连秀儿的打断而没有继续说下去。“秀娥嫂子说老金家不好。”

连蔓儿就将赵秀娥所说的老金的如何如何的话,跟张氏学说了一遍。

“别听她的。就算咱不和老金家做亲,也不带这么编排人家的。说句公道话,除了做过胡子,放高利贷的事,人家可没有别的。”张氏挥了挥手,像是驱赶苍蝇似地道,“你们不知道,我也是这两天才听说的。…你们秀娥嫂子,以前给老金家的四儿子说过。”

连蔓儿的眼睛睁大了,期待张氏继续说下去。连枝儿也好奇地抬起头来,看着张氏。

“…老赵家上赶着巴着人老金家,图人家日子过的好,老金家那老四人长的也好,出去响当当是个人物。是老金家没看上她,老赵家托人上门去说和,人老金家没搭理他们。后来才又说给刘家村的,因为要聘礼的事黄了,这才说给了二郎。”

“哦。”连蔓儿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赵秀娥那么诋毁老金家,是因为曾经被拒,所以羡慕嫉妒恨啊。

“怪不得我姐说老金家啥样,也不关咱的事,秀娥嫂子那么高兴那。”连蔓儿道。

张氏又看了一眼连枝儿。

“娘,我没说错吧?”连枝儿表现的很淡定。

“没,没错。”张氏笑道。

“娘,我看我秀娥嫂子长的也不错啊,老金家因为啥没看上她那?”连蔓儿问张氏。

“这个啊,”张氏犹豫了一下,“我也不太知道。好像是…你秀娥嫂子以前总在县城住啥地吧。”

张氏说到这,就不肯继续再说下去了。老金家之所以没看上赵秀娥,是因为赵秀娥在县城住的时候,似乎有什么闲话。这些消息,还是她近两天才知道的。这些话,她不好当着两个闺女的面说。

连蔓儿看张氏的神色,就猜出必定不是什么好事,虽然心里很想知道,但她清楚,张氏是绝对不会告诉她的,因此也就打消了继续问下去的念头。

“这话咱就在这说说,等回家去,和啥都不能说。”张氏叮嘱两个闺女道。

连枝儿和连蔓儿都点头。

“等忙完了这几天,咱抽半天工夫,上你吴三叔家去,看看你吴三婶和家玉。人家帮了咱的大忙,咱得答谢答谢人家。”张氏又道,“你们俩都跟我一起去。”

“好。”连蔓儿道。

张氏便扭头去看连枝儿。

第二百九十六章 矛盾

“嗯。”连枝儿点了点头,继续埋头做活计。

张氏和连枝儿的互动,让连蔓儿在一边看的暗暗发笑。

接近傍晚的时候,母女三个就收拾了东西,回老宅了。

一进院门,就看见赵氏在猪圈外面喂猪,连叶儿在上面的鸡圈喂鸡。种地期间,他们三个房头轮流留人在家做饭,总不好将三房刨除出去,今天正好轮着赵氏和连叶儿在家做饭。

在家做饭、喂鸡喂猪,可比下地干活干净并轻省多了。

跟赵氏和连叶儿打过招呼,母女三个也就忙碌了开来。连枝儿烧热了泔水,准备猪食喂猪,张氏淘米洗菜、准备一家人的晚饭,连蔓儿也没有闲着。她从铺子里过来的时候,特意去了一趟菜园子,摘了些菜叶子,还从连守信拔下来的荒草中挑了些能吃野菜,准备给鸡鸭吃。

连蔓儿将菜篮子放在门口,进屋去拿了个小板凳,又搬出来一个破菜墩,坐下来,用一把破菜刀当当当地开始剁菜。

她们买的那些鸡鸭已经长的半大了,白天都从鸡圈里放出来,让它们自己找食吃。这些鸡鸭看见连蔓儿剁菜,知道是打算给它们吃的,就都摇摇摆摆地围了过来。连蔓儿一边剁菜,还得一边驱赶着这些心急的小鸡小鸭。

上房的门帘啪嗒一声掀起,连秀儿端着盆水走了出来。

连蔓儿抬头看见连秀儿,随即就低下头,继续剁菜。

连秀儿看见连蔓儿,却是立刻扭开头,嘴里还冷哼了一声。自从那天的事情过后。连秀儿就不和她们说话了,迎面碰到。都是冷哼一声就别开脸。

连秀儿端着水走到院子当中,就站住了。

连蔓儿偷眼瞧见,不由得抽了抽嘴角。她想,那天的事,最后连秀儿始终没有将场子找回去。连秀儿不会故技重施,想拿水泼她吧?

“叶儿,在那呆站着干啥那,来,把水泼出去。”连秀儿并没有朝连蔓儿泼水,而是招呼连叶儿。

连叶儿正忙着在喂鸡。听见连秀儿叫她。就扭过头来。

“老姑,你没看见我正喂鸡那吗?那盆水,你就自己个泼出去又能咋地?”连叶儿给鸡食槽里又加了一勺子鸡食,对连秀儿说道。

“啥,你说啥?我使唤你干活。我还使唤不动你了。你不愿意在家干活,你咋不下地去。在家,你就想着偷懒。这几天,可就把你惯的尾巴朝天了?”连秀儿立刻就炸了,对连叶儿斥骂道。

“老姑,我哪偷懒了。 我这半天和我娘,我们俩就没歇着过。我这不正沾着手,就一盆水,你泼出去能咋地?”连叶儿道。

“哎呦。你还编排起我来了。可把你逞的上了天了,咋地,看有人在这,你有了依仗了,有人给你撑腰了?你也想有样学样,欺负我了…”连秀儿越骂情绪越激动。

连叶儿抿了抿嘴。放下手里的鸡食,走过来,从连秀儿手中接过了水盆。

“老姑,你别说了,我去泼水还不行吗?”连叶儿端了水盆,就往大门外走。

她之所以屈服,是因为听见连秀儿的话里分明捎带上了连蔓儿她们。她若是不赶紧去泼水,只怕一会周氏也会出来,她自己倒霉、被骂没关系,害连蔓儿她们受牵连、被骂,那可就不好了。

“好的不学,就捡那赖的学,狼心狗肺,没大没小的,你能学出啥好来。看你那小样,得利得瑟的,我看你能得意多少天。”连叶儿已经走出去了老远,连秀儿还在指着她的后背骂。

连蔓儿知道,连秀儿这明里是骂连叶儿,暗里却是骂的她们。只是,连秀儿这骂人的工夫,比起周氏和赵秀娥来,可是差着老大的一块了。

连蔓儿自然不会将连秀儿的挑衅放在心上,她手里剁着菜,一边仰起头来。夕阳西斜,将院子里的景物都染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圈,远远近近已经有炊烟升了起来,又是美好的一天要结束了。

天气如此美好,她们的日子也蒸蒸日上,真是,毫无暴躁的理由呀。

连蔓儿笑了出来,她的目光落到上房门口,看见里面一张白色的大脸,连蔓儿吓得心跳乱了半拍。

原来是周氏闷声不响地站在门槛里。她一身藏蓝色的衣裳,站在门内的阴影里,让人一眼看去,很难发现那里站了一个人。

不是鬼,不是鬼,连蔓儿缓缓地呼出一口气,一只手拍了拍胸脯。

缓过来之后,连蔓儿不由得暗自叹了一声好险。周氏不知在门里站了多久,看她脸色那么阴森,这刚才若是连叶儿和连秀儿继续争执,只怕她就出来为连秀儿撑腰了。

那样,连叶儿和赵氏都少不得要挨一顿痛骂,就是她们,也怕是不能幸免的。

连蔓儿将菜叶和野菜都剁好了,又去舀了两瓢糠皮,加水和菜叶子、野菜搅拌均匀,正打算送去鸡圈,就看见连守信从大门外走了进来。

连守信的鞋上沾满了泥,就是裤脚上也到处都是泥点子。因为昨天的雨下的大,菜园子的地也很泥泞。刚才连蔓儿去菜园子,连守信没让她往里进,菜叶和野菜都是连守信挑好了,递给连蔓儿的,就是怕连蔓儿弄一脚的泥。

所以连蔓儿现在脚上和裤子上,才能是干干净净的。

连守信,还是心疼孩子的。

“爹,你回来了?”连蔓儿笑道。

“啊,我回来拿锄头。”连守信说着话,就要往园子里走。

“老四!”周氏站在门里,招呼了一声。

“娘。”连守信忙站下,扭头仔细看了看,才看清周氏的位置。

“你舍得回来了?离我这老远,你是怕我吃了你,还是你有钱了。怕我老婆子挂连你?”周氏一如既往,对儿子们一开口。就没有好话。

连守信早已经习惯了周氏说话的方式,自动地将周氏这些话翻译成一般人的语言,周氏这是让他到她跟前去。

连守信就走到上房门口。

“娘,有啥事,我这还得去拔草。”

很平常的一句话,但是到周氏跟前,那就是错漏百出。

“我不叫你,你就没事,我这一叫你,你就有事。你烦我这老不死的。你就直说。”周氏指着连守信的鼻子,骂道。

周氏就是一贯的这样不讲理,连守信无奈,肩膀下意识地耷拉了下来。

看见连守信俯首帖耳的样子,周氏才略微满意。

“我有话跟你说。”周氏说着话。扭过身,率先朝屋里走去。

连守信回头看了一眼,正看见连蔓儿朝他做鬼脸。连守信再次无奈,自得跟着周氏进了屋。

连蔓儿见他们进了屋,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轻快地小跑过去,打算听一听,周氏跟连守信会说什么。

没料到,连蔓儿刚到上房的门口。连秀儿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干啥去?”连秀儿挡住连蔓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