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你吴三婶来,我们把话都说开了。”张氏轻声地道,“打算把你和家兴的婚事,趁早定下来。”

果然如此,连蔓儿也坐到炕上,抿着嘴笑。

“枝儿,你有啥想法没?愿意不?”张氏就问连枝儿。

连枝儿羞的低下了头。

“娘,你都和吴三婶定下来了,还问我姐?”连蔓儿故意道,“你看把我姐给臊的,嘻嘻。”

张氏瞪了连蔓儿一眼。其实之前,张氏早就试探过连枝儿对这件亲事的态度。她知道,连枝儿是愿意的,现在要定下来了,她也就是再问一问。

“我还说,你和家兴年纪都还小,也不忙着成亲,咱这事两家心里有谱就行,也不着忙就定下。你吴三婶就说。早早的定下来,她好放心。她说知道我想多留枝儿在家待两年,她说那没问题,她也有个闺女。明白我这做娘心里是咋想的。这么地,我也就答应了。”张氏将刚才和王氏商谈的大体内容说了出来。

“吴三叔和吴三婶可都是精明人,我姐这年龄,说亲的还在后头那。他们不早点定下来,怕我姐让别人家抢走那。”连蔓儿就笑着道。

连枝儿刚刚十五岁,样貌、性情和持家的本事都是一等的。这以后,她们家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连枝儿也会越长越好看,并且更加的能干。连家有女初长成,趁着现在别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先把婚事定下,免得等以后来连家求亲的人多了,连家觉得有更合适连枝儿的人选了,再将连枝儿许给了别人。

吴家这么急着要将亲事定下来。是自家的闺女好,被中意。

张氏心里是很认同连蔓儿的这句话的。

她相信以后会有很多来给连枝儿说媒的,这么早定下婚事。就不能在更多的人选中进行挑拣。这似乎是有一点遗憾。但张氏是个踏实的性子,她心里,也是中意这门婚事的。

“家兴也不错,早点定下就早点定下,咱两家都放心。”张氏就道,“先不说家兴这孩子踏实,我因为啥中意他们家啊?这第一个,吴家就在镇上,离咱们家近,一出门。不说几步路就到了,那也差不多。以后有个啥事,这都好照应。咱这庄稼人,一年就没个啥闲时侯。想想要是枝儿嫁的远,一年就能回来一趟,我去看她也不方便。我这心里就舍不下。”

连蔓儿重重地点头,连枝儿轻轻地点头。

“第二那,吴家人口简单。”张氏掰着手指头,又说道,“等家玉出了门子,就你吴三叔和吴三婶两口子,还有你们小夫妻俩。没有姑嫂妯娌的这些搅拌,也不用伺候几层公公婆婆。这就是一股心思的日子,过的省心。这比啥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那都强百倍。枝儿的性子像我,绵软,待人实诚,没啥心眼,嫁到这样的人家,我才能放心。”

连蔓儿点头,说起来,像吴家这样人口简单的家庭,在这个年代还真是不多。

“娘,那第三第四那?”连蔓儿笑着问。

“也不说啥第三第四的了,人家现在的日子过的比咱娘,以后枝儿嫁过去,受不了罪,连地都不用下了。…你吴三婶这个人吧,我这些日子好好品了品,是个体面和气的人,讲道理。人精明,以后她们是一股心思的日子,这不是啥坏事。”

张氏又絮絮地说了许多的话,连蔓儿和连枝儿都笑着听着。

看张氏的态度,还有吴家的心急劲,双方对这门亲事都是十分的满意的。连蔓儿也觉得,吴家和吴家兴,对于连枝儿来说,算得上是极好的归宿。

说吴家心急,吴家果然心急,转天,吴家就请了媒人上门了。

来的是镇上有名的王媒婆,她是来求连枝儿的生辰八字的。

这是双方私底下已经商量好的亲事,媒婆不过是跑个腿,就拿现成的谢媒银子,王媒婆自然是乐意的。

五郎和小七都去上学了,张氏就找了一张红纸,让连蔓儿来写。

“我这大闺女也会写,算盘记账啥的都会。”张氏告诉王媒婆,“不过这帖子,不好让她自己个写。”

连蔓儿坐在桌子旁,听张氏念连枝儿的生辰八字,就工工整整地写了下来,一边心中暗笑,张氏也会在外人面前抬举自家的闺女了。

庄户人家的女孩子,能认识一两个字,都是极难得的。连枝儿能写会算,王媒婆自是口灿莲花地夸赞了一番。

王媒婆喝了茶,拿了张氏封的一个红包,就拿着连枝儿的生辰八字走了。

如同张氏早就知道了吴家兴的生辰,私下里合过命,吴家也早将连枝儿的生辰打听好了,这问八字合婚,也就是走一个过场。之后,就是选个好日子,给连枝儿和吴家兴定亲。就是他们这边俗语说的下小定,书上所说的文定,又称送定、纳吉。

经过了文定,双方的婚事就是板上钉钉,不可更改了。

人逢喜事,这些天,张氏脸上的笑容就没下去过,走路的步子都迈得格外轻快。前个集上,她带着连枝儿和连蔓儿赶集,买了几个尺头回来,这天吃过晌午饭,张氏就将尺头在炕上铺开,裁剪起来。

天渐渐热了,本来就打算给一家人添置新衣裳的。连枝儿要定亲,定亲当天,得穿的漂漂亮亮的。张氏特意买了两个鲜亮的尺头,打算给连枝儿做两件褙子。

“…蔓儿,先给你姐做两件褙子、两条裙子,给你就先做一套。等忙完了这阵,娘再给你添一套。”张氏一边忙,一边跟连蔓儿商量道。

“娘,先紧着我姐的做吧。我的不着急。”连蔓儿就道。

赵氏和连叶儿在铺子里吃的晌午饭,这个时候也没回去,而是帮着张氏给连枝儿做衣裳。

“她四婶,你这算是熬出来了。”赵氏有些羡慕地道。

“别急,叶儿也有这一天。”张氏就笑道。

赵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连叶儿是会有出嫁的那一天,只是到时候,她能做主给连叶儿添置新衣裙吗?能为连叶儿找到好婆家吗?连家这些事都是周氏当家,她根本就说不上话。

“到叶儿那时候,还得又三四年。那时候是啥情形,现在也不好说。你和他三伯都正当年,他三伯的手艺再学成了,到时候只有更好的。”张氏看出了赵氏的惆怅,安慰道。

“我们家要能早点分出来过,就好了。”连叶儿道。

没人接连叶儿的话茬,分家这个话题在连家是个敏感的话题。三房要分家,只有连守义自己去提。不过,自那次提过一回之后,连守义就再也没敢提了。

“…下定那天,得留吴家的人和媒人吃顿饭,这少说也得办一两桌的席…”张氏又道。

“这钱我都留出来了,娘,咱商量商量,把做啥菜给定下来吧。”连蔓儿说着,又问,“娘,咱是请厨子,还是自己做?”

“自己做。”张氏想了想,就道,“最多就两桌,咱自己做的过来。”而且,到时候还可以让连枝儿显显身手,于连家和吴家,都是很长面子的事。

连叶儿从屋里出去,一会工夫,就又急匆匆的进来。

“我看见四叔在园子那边,让四郎给叫走了。”连叶儿道。

“啊,四郎找我爹?他们上哪去了?”连蔓儿忙问。

“进村了,我看是回家了。”连叶儿就道。

“这时候,不早不晚的,肯定是你爷要不就是你奶叫你爹,是你奶的面儿大。”张氏道。连家,周氏轻易不出门,最喜欢指使孙儿孙女们给跑腿、传话。

“我回去看看去。”连蔓儿就道。不管是连老爷子还是周氏,叫连守信回去,肯定是有事。而且肯定不是有东西要给连守信。她们现在每天晚饭都回老宅吃,等不到那个时候,非要让人来叫,显然还是急事、大事。

连蔓儿匆匆忙忙地从炕上下来,穿上鞋子,就往老宅跑。

“蔓儿姐,我也跟你去。”连叶儿也追了出来。

进了老宅的大门,连蔓儿就看见赵秀娥侧着耳朵站在上房的窗根底下。

赵秀娥看见了连蔓儿,顿时摆出一脸的笑,冲连蔓儿嘘了一声,又用手指往上房屋里指了指。

连蔓儿也没理她,径直走进了上房。

第三百零二章 一反常态

连蔓儿走到东屋门口,就听见了屋里传出来周氏的说话声。与一贯的疾声厉色不同,今天,周氏的语气竟然是格外的温和、柔缓。

这可把连蔓儿吓了一跳,就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老四啊,听说…枝儿要定亲了?”屋里面,周氏坐在炕上,慢慢地向连守信问道。

连枝儿和吴家兴在议亲这件事,知道的人多,不知道的人少。连守信也曾在连老爷子跟前说过,只是还没正式定下来,所以暂时没有和周氏说。现在周氏这样问起来,连守信也不好隐瞒。

“…是有这个打算,吴家打发媒人来过,先看看两个孩子的生辰八字啥的合不合,要是合的话,就把亲事定下来。”连守信就道,“那天种地,我跟爹说过一回。我想等定下来,再跟你老说。”

连枝儿的亲事,自然是亲爹娘做主。何况现在他们分家出去过,连枝儿定亲的事,真的是只需要和连老爷子、周氏知会一声就可以了。

连守信提前曾和连老爷子说过,这是他敬重连老爷子,也相信连老爷子的眼光和经验,因此向连老爷子征询意见,看吴家是不是能联姻的人家。

连老爷子对吴家吴玉贵和吴家兴的印象都很好,当时很赞成这门婚事。

征询了连老爷子的意见,就等于征询了周氏的意见。而且周氏虽然在家里当家,却对外面的事情知道的很少。

这些就是为什么在连枝儿的婚事上。连守信没有提前问过周氏的原因。

“老四啊,你现在眼睛里也没有我。”周氏冷笑了两声,“啥事也不跟我说,你这是防着我那。我都知道,你就是把我当仇人了。”

周氏说着话,抬手抚过自己花白的鬓角,眼圈也红了起来。

“娘。我没有。”连守信忙道。周氏这样,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一大家子,就够你操心的了。我们分了家。枝儿的事,就我和她娘,也忙活的开。”

周氏低下头。又冷笑了两声。连守信的话,听在她耳朵里,分明是说分家了,她就没权力管连守信家里的事了。周氏心里很不痛快,依着她的性子,立刻就要破口大骂的。但是她忍住了。今天她是有很重要的正事要连守信答应。连老爷子劝她的话,她还记得。连守信现在是自己当家的男人了,她再张口就骂的那一套,对连守信渐渐地失效了。

当然,这不是连老爷子的原话。连老爷子的原话是“让儿子跟你越来越离心。”

“这天底下。只有恨爹娘的儿子,没有恨儿子的爹娘。”周氏又慢慢地道,“你再咋地,为了你好,我这做娘的当说还得说…”

周氏说着话。抬起眼来看着连守信。

连守信心里就打了个哆嗦。今天周氏叫他过来,他是做好思想准备,要被周氏痛骂一场的。周氏这样和风细雨,他…很不习惯。这样的周氏一开始是让他心软、心酸。

“娘,你想说啥就说呗。我都听着那。”连守信老实地道。

“枝儿的年纪不算大,比她老姑还小那。这说亲的还没开始上门。你们这就着急忙慌地把亲事给定下来了,这也太快了。”周氏就道,“咋地也该等多几份说亲的,好好挑一挑。枝儿又不是嫁不出去,你着啥急?”

如果忽略最后一句话,周氏的话似乎还颇为中听,是心疼、宝贝连枝儿,想让连枝儿多些选择的意思。

“还挑啥挑,吴家的条件依我看着就挺不错,配咱枝儿完全配的上,这又离的近,两家知根知底的。我和枝儿她娘都是这个意思,以后枝儿安安稳稳过日子,够一碗饭吃,我们俩就满足了,也没想着挑拣、高攀啥的。”连守信老实地道。

一直坐在周氏身边没吭声的连秀儿,这个时候,忍不住冷哼了一声。连守信只说够一碗饭,吴家的家境可不只是够一碗饭那么简单吧。连守信这样说,分明是不实诚、炫耀。

周氏和颜悦色地跟连守信说了半天,见他一点也不开窍,不由得耐心有些耗尽了。

“老四,你们家除了你和你媳妇,五郎和小七都还得上学,蔓儿那丫头还小,能帮上你们的,也就枝儿一个。…枝儿的婚事不着急…你看秀儿这我还没着急那。”周氏又道。

“娘你说的也是,不过,家里就算咋不容易,也不能把枝儿耽误了。”连守信依旧老老实实地回答着周氏的话,“枝儿这孩子,这些年,跟着我们一点也没得着好。”

连守信这句话,又让周氏的脸黑了三分。连守信刚分家半年,这些年,当然指的是跟她一起过的日子。周氏觉得,连守信这是埋怨,这些年她对连枝儿不好。

“啥没得着好,你还想得着啥好?”周氏的语调又提高了,“咱这家条件在这摆着,我这还吃糠咽菜,没给枝儿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是我对不起你们了?”

“娘,我不是这个意思。”连守信忙摆手道。如果说刚才周氏的和风细雨,让连守信沉浸在母子亲情、融洽的、没有任何心机和隐瞒的交流中,那么周氏恢复常态,也一下子让连守信惊醒了过来。

惊醒过来的连守信,回味了一会周氏的话,终于有点开窍了。

“娘,枝儿的事,吴家和我们心里都有底,先把这亲事定下来,不着急成亲。…一两年后成亲也不晚。”连守信忙道。

“不着急成亲,那你这么早定下来干啥?”周氏挑眉道。

“是吴家那边,希望早点定下来,两家心安。”连守信道。

“说的好像枝儿是个香饽饽似地。”连秀儿又忍不住冷哼了一声,低声嘟囔道。

连守信坐的离连秀儿稍远,因此没听清连秀儿说什么,但是周氏却听清楚了。

周氏轻轻地拍了拍连秀儿的膝盖,告诉她稍安勿躁。

“哎…”周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人啊,都势利眼,望高不望低。这也没多长时间吧,以前,你们也不是不认识,咋就没想到要定亲,你们这又是买地,又是开铺子,这上赶着要定亲的人就来了。…我和你爹都老了,咱这个家,遭了灾星,在外人眼里,咱的日子过的不行了,秀儿比枝儿大,还大着一辈,这说亲的都往你那去,就没人往这来…”

周氏说着话,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来,在眼睛上抹了一把,又擤了一把鼻涕。结果连守信再看周氏的时候,就看见她双眼和鼻子都红通通的。

“你就这一个老妹子,让我和你爹给挂连了…”周氏带着哭音道。

“娘,你说啥那,还怕我嫁不出去是咋地,我不就信…”连秀儿红着脸,语气中满是不服气。

“这人就这样啊,姑娘再好,人家盯的是银钱…”周氏无奈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