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知道了。”连守礼答应了一声,然后又沉默起来。

“爹。”连叶儿挨着连守礼的大腿站着。就用手推了推连守礼,低声地催促了一声。

“爹,大哥、二哥他们不分了,我这…要不,还是把我分出来吧,反正这啥影响也不大。”连守礼鼓足了勇气说道。

“你这孩子,你这说的是啥话?”连老爷子微微皱了皱眉。“他们俩都不分了,就你们三口人,你还分个啥?”

“爹。还是把我们分出来吧。我们三口人也能过。”连守礼慢慢地道。

连老爷子眼神复杂地看着连守礼。

“爹,三哥要自己过,就自己过吧。三哥也是老大个人了。啥事他心里应该都有数。就是分家了,我们兄弟几个该照应的还是這样照应。”连守信就道。

连老爷子不同意三房分出去另过,最大的原因就是他们没有儿子。连守信这么说,算是帮了连守礼一个大忙。

连老爷子的目光又转回来,落到连守信身上。

“老四,我当你这些日子历练的老成了,这么一看,你遇事还是想的不透啊。你三哥和你们不一样,这不是你照应不照应的事。”

说到这,连老爷子叹了一口气。

“可怜天下父母心。老三、老四,你们也是为人父母了,就是年纪还轻,经过见过的少。我的心思,你们俩还是没看懂。”连老爷子缓缓地说道。“我不让你们分家,有我不让你们分家的道理。”

“现在你大哥是监生,出去了,人家得叫他一声老爷。不分家,你们兄弟就跟着你大哥,是二老爷、三老爷。分了家。那差的可就不是一两成了。以后,要是你大哥真能做个官,别管大小,那咱家又是另一个样。”

“不是爹我眼睛就往上头看,是这个高低贵贱它在这摆着。不分家,咱们就是一股,你二哥的三郎、四郎、六郎以后结亲,咱都不用太多嫁妆,光凭咱家这门楣,咱就能说上好亲事。朵儿、芽儿、叶儿这几个丫头要说亲,那路子就更宽,都能往上走走。要是分了家,人家看你那就是另外一样。”

“我知道,这些年,你们心里怕是…也嘀咕我偏心眼子,偏心你大哥那一股。照这么地说,我现在就是偏心你们。…凭良心说,我从来就没偏心,我为的是咱这整个连家。今天,你大哥捐了监生,这事就明显了。等你大哥再往上走,你们就看的更清楚了。”

“老四是已经单分出去了,街坊四郎都知道,那分家的文书都上了县衙的档子,这是没法子了。不过,爹也不会忘了你们。能给你们办的,都给你们办。一会请人来吃饭,这话我就得说。”

“爹,我们不指着借大哥啥光。”连守信道。

连老爷子就看了连守信一眼,又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连守信这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又或者说,连守信是对连守仁冷了心。

“老四,你别瞎担心,爹还在。”连老爷子就道。

“爷,我们也不想借谁啥光,你就让我们单过吧。”连叶儿这个时候就说道。

“孩子话。”连老爷子根本就没在意。

“爷,这么一起过,我奶总欺负我娘,我和我娘在饭桌上都吃不饱饭,我和我娘不想再受气了…”连叶儿忍不住吼了一嗓子。

连老爷子愣了愣,眼角抽动了两下,一丝不悦的神色从他眼中飞快地划过。

“你奶那个人,特性儿。也都是家里穷闹的,我跟她说过几回了,瞅眼不见,她就又用上老习惯了。往后就不一样了,这回我好好和她说说。以后有啥事,也别让你娘总憋着,跟老人吵吵、顶嘴这不像话,你们好好跟她说,不行再跟我说。谁都从小时候过来的,谁都有个老。”

连老爷子说着话,就站了起来。

“今个咱连家的喜日子,收拾收拾,都过来吃饭。”说完,连老爷子就走了出去。

连守礼颓丧地坐在炕沿上,连叶儿急的都哭了。

“咱爹正高兴头儿上,等缓缓,过两天再提这事,那时候,咱爹应该也能想明白了,就好办了。”连守信安慰连守礼道。

“我爷咋就不同意我们分家那。”连叶儿抽泣道。

是啊,为什么那?连蔓儿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很奇怪,她是相信连老爷子刚才所说的话的。连老爷子是真的为了一大家子好,虽然结果可能并不是每个人都认同。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一个家,尤其是连家这样几十口人的一家子,事情也不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

比如说闹分家的时候,连守义要去翻连守仁屋里的箱柜。如果连老爷子真的想阻止,他需要出全力、拉上连守信和连守礼两个,应该是能阻止的。但是他没有这么做。这其中的原因也不是单一的,即便是家中辈分最高的大家长,连老爷子也不能够完全逆势而行,他也得顺势。

还有一个原因,这未必不是连老爷子心疼二房的几个孙子。

若非是这样,连老爷子完全可以旧话重提,让二房的人光身出户。而即便有东厢房,几亩田,几分菜地,二房劳力多,再佃些田,或许能够吃饱,但是没有钱,三郎几个的婚事,那肯定是耽误了。聘礼是一件,这个或许找同样贫家的姑娘,不挑对方的陪嫁,还能有给说亲的。但是就东厢房,再添了媳妇,根本就住不下,再穷的姑娘人家也不会上门。

而连老爷子刚才所说分家不分家,对孙儿辈婚事的影响,也是切实的。

想到这,连蔓儿不由得看了连守礼一眼。三房没能分家出来,固然有连老爷子的原因,但是连守礼的态度不够强硬,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天助、人助都是外力,人最重要的是要自救。就比如刚才,天助、人助都有了,但是连守礼自己不够给力。这是他的事,谁也无法替代他。

连叶儿说了话,但是她人轻言微。就比如连蔓儿出去说话,也要张氏、连守信支持她。而连蔓儿又比连叶儿幸运的多,连蔓儿有兄弟姐妹,都和她站在一起。

不过,连叶儿能够挑破周氏一直在欺压她们娘俩这个脓疮,就算连老爷子不太高兴,也不得不有所举动。

晚饭,连家上房摆了四桌酒席,男客两桌在东屋,女客两桌在西屋。吴玉昌、吴玉贵兄弟、里正、连家的两边紧邻,还有几位村老都来了,谁都没空着手,或酒、或肉、或是尺头等。

这些礼,自然都是周氏收着。

女客在西屋,周氏坐主桌,王氏也被让到主桌,王氏就拉着张氏和连枝儿一起坐了,周氏也没说什么。连蔓儿坐的另一桌,何氏、赵氏、赵秀娥也在这一桌上。在地下端菜伺候的是古氏、蒋氏、连叶儿、连芽儿、连朵儿。

就有人让古氏也上桌吃饭,被周氏给拦住了。

“她是大媳妇,带着人待客是她的本分当做的。这是大户人家的规矩。”周氏这话像极了连老爷子的口吻。

“是。”古氏端着菜,脸上含笑。以前做秀才娘子的时候,都是她坐着,别的人忙着,现在做了太太,反而要她在地下伺候人。刚才为这事,连老爷子和周氏还特意找她过去,说了半天,就是让她“谦恭”、“贤德”、“做在前吃在后”。

连蔓儿看着古氏来来去去的忙碌,心中就想,这是连老爷子吸取了过去的教训,所以在严加管束大房的人了。

这样其实也不错。

第三百三十九章 入伏

为了连守仁的事,连家上房很是欢喜、热闹了几天。 大家都在憧憬着这件事对将来他们的生活将会带来的美好变化,并期待着更大的喜讯快些来临。

宋海龙送来的银子,由周氏收着。那天从连守仁房中搜罗出来的财物,银钱也全部留在了周氏手中,只将衣裳、尺头让古氏她们拿了回去。

连老爷子和周氏吸取了过去的教训,打算将银钱的进出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对于连守仁、连继祖、古氏和蒋氏婆媳要出门也控制的很严格。

自然有人不满,却不能改变什么,连家大多数人都是满意、高兴的。

这些,对连蔓儿一家的影响甚小。早点铺子每个月的收入颇丰,她们开始一点点地兴建自己的庄园。

第一步,她们从河岸边挖了一条水渠,引水进了自家的庄园。水渠采用的是明挖,修筑完成后用青石加盖。水渠先穿过菜园,然后经过一个新挖的蓄水池,之后则是穿过房场,然后在她们的庄园上蜿蜒而过,最后又流入河里。

河岸的入水口处,还兴建了水闸,可以在汛期的时候控制水量的大小。这条水渠的主要目的是用来灌溉菜园和庄园内的花草树木,另外还有一个目的,是要给即将兴建的宅子里引一汪活水。菜园内的蓄水池同时也做沉淀池,经过沉淀流入宅子的水将会更加清澈。

庄园的蓝图是鲁先生帮着画的,他将连蔓儿一家的想法融合在一起。又加上他的风水知识,大家一起商量着决定的。最后做出的规划,甚至让连蔓儿有些喜出望外。

庄园的核心建筑当然是住宅,住宅的前面是菜园,穿过菜园就直接到了早点铺子的后院。住宅四周,将会广值树木,包括沿河的杂树林。宅子后面还会继续栽种果树。

主院大体还是沿用农家大院的结构,另外还有东西两个跨院,将会兴建打谷场、牲口棚、猪圈、鸡栏、鸭栏。菜窖、酸菜作坊等。

已经进入初伏时节,天气一天比一天热,每天一睁眼就能听见窗外的知了叫声。直到入夜才会停息。这几天,连守信正在带着人修建水渠。张氏和连蔓儿母女几个都很忙。

她家的鸡鸭喂的好,刚入伏,这些小鸡小鸭就开始下蛋了。

连蔓儿家的鸡依旧养在老宅,蛋大多下的鸡圈里,连枝儿一般在家看家,随流就捡了。至于鸭子,都是将蛋下在河边杂树林,那里有五郎和小七给它们铺好的舒适的草窝。捡鸭蛋的活计被小七承包了,他每天从私塾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提个小篮子去杂树林捡鸭蛋。鸭蛋越多,小七就笑的越开心。

这些小母鸡、小母鸭第一批下的蛋个头都比较小。连蔓儿开始还很担心,等之后第二个、第三个蛋个头渐渐大起来,她才放了心。

张氏却对那些小小个的鸡蛋爱不释手。

“可别看这个头笑,这是鸡开张下的头个蛋。这蛋最补人了。”庄户人家,管鸡开始下蛋叫做开张,就像新买卖开始营业那样。

张氏将这些小鸡蛋分了几份,一份给王幼恒,一份给吴家兴家,都是五郎和小七去镇上上学顺便捎去的。

最后一份才是留给自己家的。鲁先生教书辛苦。五郎和小七念书耗神,连守信每天看铺子、领着人挖渠也很累,连枝儿和连蔓儿正在长身子,都需要吃。

这天早上起来,连蔓儿就分到了一碗荷包蛋,正是母鸡下的头一个蛋。别看蛋个头小,但是蛋黄并不小,而且颜色金黄。张氏在水中还加了糖。鸡蛋吃进嘴里很香。

“好吃吧?”张氏看连蔓儿吃的香,就笑着问。

“好吃。”连蔓儿点头。

“今年咱这鸡鸭下的蛋,我不打算卖了,都留咱自家吃吧。”张氏就道。庄户人家养鸡生蛋,一般舍不得自己吃,几枚鸡蛋到集上卖了,可以换回家里需要的油盐,鸡蛋攒的多了,还能扯回几尺花布,给家人添件衣裳。

不过今年,连蔓儿家已经不缺卖鸡蛋、鸭蛋的几文钱了。以前没有鸡鸭的时候,她们还要买鸡蛋吃的。

“行啊。”连蔓儿点头,“娘,以后咱家每个人每天至少吃一个鸡蛋,鸭蛋咱就都腌起来吧。腌的鸭蛋好吃。”

“这开张了的鸡鸭,也不用每天一个,隔天下个蛋,咱这六口人,加上鲁先生,这蛋还真够咱每天吃的了。”张氏就笑道。

要鸡鸭多下蛋,吃的饲料必须跟上。那些鸭子不用操心,每天多半天泡在河里,它们吃的很有营养。可是那些小母鸡活动的范围并不大,增加营养的饲料要人为想办法。

五郎和小七每天下学,都会绕道从田里回来,一人挖一篮的野菜或者割一篮的青草喂鸡、喂鸭、喂猪还有小牛。连蔓儿如果有空也会下田去挖野菜。

一碗荷包蛋,又就着小米稀粥和咸菜吃了两个三和面的小卷子,连蔓儿往外面看了看,估计着地里的露水落了,就提了篮子、拿了把挖菜的刀,打算下地去挖野菜。

“蔓儿,等会,我收拾完了跟你一块去。”连枝儿就叫住连蔓儿道。

“姐,今天你别去了。”连蔓儿摆了摆手道,“我一会挖一篮子菜回来就够吃的了,你不还有那老些针线活计要做吗,你在家做活计吧。”

连枝儿的针线好,现在张氏每天忙着铺子里的事,家里大多数的针线活计,就都交给了连枝儿来做。

“那也行,蔓儿,你别自己个下地,你找个伴一起去。”连枝儿就道。

“我找叶儿。”连蔓儿从屋里出来,就找连叶儿。

“叶儿,下地挖菜去不?”连蔓儿问连叶儿。

上房还是老规矩,几房人口轮流照管家务,今天轮到连叶儿出去挖野菜。

“去。”连叶儿答应了一声,也提了篮子,跟连蔓儿一起出来了。

天气还早,地里的露水刚落下去,而太阳还没有那么毒辣,一般的庄户人家孩子,都会趁着这个工夫下地挖野菜,下地照料庄稼的人们,也都选在这个时候,等到晌午太阳毒了,大家伙也就都收工回家了。

入伏了,田里的景象与春天的时候又不一样。青杆已经长的有一人高了,花生正在开花,地头的草长的相当茂盛,红的、黄的各色的野花或是星星点点、或是一丛丛一簇簇地盛开着。

连蔓儿没有急着进地里去挖野菜,她拔了一颗狗尾巴草在手里,一边慢慢地趟着路边的草丛走,就有蚂蚱被惊的或是跳、或是飞起来。连蔓儿瞅准了跳起来又落下去的肥蚂蚱的所在,轻手轻脚地靠近,俯下身,飞快地用手一扑,就将蚂蚱扑住了。

然后,连蔓儿就捏着蚂蚱的身子,用狗尾巴草的草径穿过蚂蚱背后脖子上的那一条软甲。连蔓儿眼睛尖、脚步轻,手快,一会工夫那根狗尾巴草上就串了整整一串的蚂蚱。连蔓儿又在草径的一端打了个结,防止蚂蚱逃跑,就将这一串蚂蚱丢尽篮子里,另外又拔了一颗狗尾巴草,继续逮蚂蚱。

蚂蚱对于母鸡来说,可称得上是高蛋白、高营养的饲料,最能催蛋。入伏,草窠里的蚂蚱就多起来,连蔓儿逮蚂蚱,专门逮那些没有翅膀的绿色蚂蚱,这种蚂蚱肉多,虽然很能跳跃,但是没有翅膀,飞不起来,比较容易逮。

而那种灰色的身子,背上有一对灰色的硬翅,硬翅下有漂亮的、半透明的,或是鲜红、或是翠绿的纱翅的蚂蚱,能够一下子飞的很快、很远,就不是那么好逮了。

足足逮了三串蚂蚱,连蔓儿才和连叶儿进了地里挖野菜。快要挖满一篮子的时候,她们就遇到了二丫、春妮、春燕几个。

几个小姑娘相互打了招呼,就一起从地里出来。

“天还早那,咱歇会再回家呗。”二丫就道。

太阳还不晒,有清风徐徐地吹过,青草香混杂着花香,连蔓儿也就没急着回家,几个小姑娘坐在地头,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

“蔓儿,叶儿,你俩咋来下地来挖野菜那?你大伯不是要做官了吗?”一个小姑娘看着连蔓儿和连叶儿,出声问道。

连蔓儿和连叶儿对视了一眼。

“啥当官不当官的,我也不懂。当官就不吃饭、不干活了?再说,要当官也是我大伯,我们又不当。”连蔓儿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