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平常都是跟着沈老夫人跟前伺候的人。

宋家的老夫人没来,但是话却通过孙大娘都捎到了。

宋家带来的礼,很丰厚。

两架炕屏,一架绒面的屏风,上面绣着孔雀开屏,据说是采用真的孔雀羽毛织绣而成的,适合稍冷的天气摆放,一架是鹅黄色的帛绢面炕屏。上面绣着四时花卉,最适宜暖和的天气摆放。

一对双耳大肚。白底青花的大瓷瓶,这瓷瓶比小七还要高上那么一点点,是这个年代有钱人家最爱摆在厅堂做装饰的。瓷瓶内可装谷物。也可装水,瓷瓶口可以插花或做其他的装饰。

另有上等细瓷茶具两套,彩缎两匹。贡茶两盒,鎏金的佛像两座。

还有一只长木匣,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一层银锞子。

“…太太别笑话,这是我们老夫人看着我们翻箱柜,正好看见这个,就说,正好给太太留着赏人。比现去倾方处。”孙大娘笑着对张氏道。

“老夫人替我们想的周到,我这感激还来不及那。”张氏就道。

宋家老夫人的礼物备办的齐整,可见是真的用了心。

除了这些,宋家另外还给连枝儿、连蔓儿、五郎和小七每个人都准备了一份礼物。

一套文房四宝,一套辽东府官学新刊印的图书。这是给五郎和小七的。给连蔓儿和连枝儿的,则是一人一个雕漆的妆匣。

“这是西洋舶来的新玩意儿,姑娘打开看看。”小红就笑着对连蔓儿道。

连蔓儿依言将妆匣打开,不觉也有些喜欢。那妆匣盖子打开来,里面竟是镶嵌了一整幅的镜子。看那镜面,光滑、清透,照着人清清楚楚,没半点失真,竟是最上等的玻璃镜。

“…家里的商队刚带回来。只有这么几个,我们老夫人惦记着姑娘,特意吩咐了,捡两个最上好、最精致的,送给姑娘。”孙大娘就笑道。

“让老夫人费心了。”连蔓儿和连枝儿忙就站起来,谢道。

“姑娘再看看里面的东西。喜欢不喜欢?”小红又笑着道。

妆匣里面又分两层,第一层是销金的帕子,帕子一角系着一套精巧的金三事儿,第二层又分为几个小格子,里面胭脂水粉眉黛,象牙梳篦,日常梳妆所用的东西,竟然俱都齐备了,另有一根赤金凤头点翠簪子,并两只赤金小佛手压发。

宋家这个份礼可真压手,不只是因为礼物贵重,还因为这里面包含了准备礼物的人,那种重视、体贴、周到的心意。

“这簪子和压发,还是我帮着选的。”连花儿这个时候终于有机会插话道。

刚才一直是孙大娘,以传达老夫人的话的名义,在跟张氏说话。连花儿在旁边坐着,能说上的话极少。

连花儿就伸手取了簪子,笑着招呼连蔓儿,要替她带在头上。

连蔓儿笑着走近连花儿,却在连花儿要将簪子插到她头上的时候,突然好像想起什么来了似地,略微往旁边一躲。

连花儿的手就落了空。

“花儿姐,这簪子不急着戴,一会咱们到那边说话,你再慢慢帮我戴。”连蔓儿状似亲密地和连花儿说道。

连花儿笑了笑,只得将簪子重新又放入妆匣里。

“好,咱们姐妹,可有好些日子,没在一起好好说过话了。我在县城里,每天都想着你们。”连花儿也是一脸亲密地笑着道。

孙大娘和小红在旁边看着,也是满脸的笑容。

女客的宴席,也分做两桌,一桌摆在东屋,一桌摆在西屋。

东屋这边,坐的都是年纪较长的女客,有张氏的娘李氏,娘家弟媳妇王氏,吴家兴的娘王氏,连兰儿、王举人的太太、知县的太太,另有锦阳县里两位属官的太太。

西屋这边,则是年纪较轻,辈分较小的女客。有知县的嫡女,今年才十岁,跟着父母来看热闹,另外就是怀大奶奶、蒋氏、连花儿、连兰儿的小女儿银锁、吴家玉、张采云,然后就是连蔓儿和连枝儿姐妹俩。

女客多是连蔓儿家的亲戚,别人极少,这是因为那些来拜牌楼的宾客中,只有锦阳县的知县和两名属官带了家眷来。

连蔓儿家内院的上房,共有五间,东屋两间,是连守信和张氏的房间。连守信和张氏喜欢大开间,因此,这两间房并没有隔断,和连家老宅上房东屋的布局相仿。

西屋两间,是连枝儿和连蔓儿姐妹俩的房间。房子中间设有木雕的隔断,在炕上的部分。与窗台齐高的部分为青砖隔断,外面镶有木板,窗台以上的部分,为雕花木格。镶嵌琉璃,这琉璃采用的是和上房的窗户一样的琉璃,透光性非常好。所以。虽然设了隔断,一点也不影响室内的采光。

地下部分,与炕齐高的是实木板隔断,之上,也是雕花木格,这部分镶嵌的不是琉璃,而是厚缎子。隔断中间有门。

这隔出来的两间。外间是客厅,里间则是两姐妹的卧房。卧房内有隔断全幅的帘子,将帘子都拉上,门关上,这里外两间就完全的独立起来了。

西屋的这一桌酒席。就摆在外间的炕上。

张采云、吴家玉和蒋氏是已经来过的,其余几个人,却是第一次进来,难免都会好奇。

知县的闺女年纪虽小,却已经是一副矜持的大姑娘做派,进了屋,并不东张西望,怀大奶奶略看了几眼,便也不再多打量。

只有连花儿和银锁。看的最为仔细。

一进门,门背后,靠东侧墙摆放着两只躺柜,柜子上面,摆着两只帽匣,帽匣上面。是一架小坐镜。这是庄户人家中的富户常有的摆设。

进门的正对面是隔断,挨着炕下面,靠着木隔断,摆放着两张椅子,扶手、脚踏俱全,两张椅子中间,是一张茶几,上面摆放着茶壶茶碗。靠北墙,是一张大书桌,桌上摆着两摞子书、笔墨纸砚,另有一只琉璃花瓶,里面插着各色鲜花。

今天太阳正好,因为琉璃的窗户,屋内亮堂堂地,温暖而舒适,青砖地面,一尘不染。

银锁的脸上就露出了歆羡的表情,连花儿的目光在屋里四下逡巡,似乎是想找出些错漏来,可惜最终也没找到。

连花儿走进屋,就在西面靠炕一侧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才不过一年的光景吧,连蔓儿家的日子竟然过的这样好了。这样宽敞的大院落,洁净、舒服的环境,独立的卧房和客厅,即便是她没成亲前,在镇上住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好的条件和享受。

那个时候,她可是秀才老爷家的小姐,身后有一大家子人供养。

可连蔓儿这一家人,是怎么发达起来的那?分家的时候,明明是几口人都挤在不足两间的厢房里,穿的是缝补的旧衣,吃的是难以下咽的粗饭,几口人加在一起,身上也凑不足几文铜钱的。

连蔓儿家是怎么发迹的,连花儿曾和古氏很认真地研究过这个问题。

“谁知道是走了啥运道?一家子苦大力,做买卖、种地,啥活都干,啥买卖都做,多亏分家了,要不然,还得把咱们给带累了。就他们一个平头百姓,挣的那俩钱,跟咱离门离户的,早晚,也是别人碗里的肉。”古氏曾经这样说过。

不过,去上任的途中,在县城小住,古氏的说辞就有些变了。

古氏问她,知不知道,连守信一家是怎么攀上的沈家。

“照说,这可真是八竿子打不着。莫不是,还是因为你,因为你们家老夫人?”

古氏让她找机会跟老夫人探一探。

可巧的是,老夫人将她找了去,话里话外,问的也是同样的问题。

她自然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不过她留了一个心眼,故意将连家和沈家可能是老亲这件事,说的模棱两可。

连蔓儿家突然得了皇帝的赏赐,门前建了御赐的牌楼,这件事太过出乎她的意料。

“蔓儿,你是个好命的。”连花儿笑着说道,有阴影从她的眼睛里瞬间闪过。

第四百零七章 结怨

听连花儿这样说,连蔓儿就笑了笑。

“花儿姐,你又拿我开玩笑了。别人家我不知道,要说原来咱们家,要说好命,谁还能有花儿姐的命好。”

话题一下子就转到了连花儿的身上。

跟随连花儿伺候的两个人,孙大娘已经先去前面的跨院吃饭了,小红还留在这。有宋家的仆人在跟前,连花儿又怎么好说她自己的命不好那。如果她那样说了,那岂不是等于说宋家、宋海龙不好。

何况,连花儿的性子,本来就好大喜功,最喜欢将她自己端的高高在上。

因此,听了连蔓儿的话,连花儿的脸上,就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宋三奶奶这是刚出了月子吧,看着模样可真不像,瞧这身段、脸庞,就跟姑娘似的。”怀大奶奶坐在炕上,看着连花儿,笑着说道。

连蔓儿不由得看了怀大奶奶一眼。今天,还是她第一次见这怀大奶奶的面。想当初,她跟着那些孩子跑去凑热闹,就想看看王举人家这新娘子,可惜,即便有王幼恒带着她进去坐了席,她也没见着这新娘子的面。

结果,今天,是怀大奶奶跟随王举人的太太,来她家贺喜。

这位怀大奶奶中等的个头,身材略显丰腻。她长的鸭蛋脸,杏核眼,柳叶眉,樱桃小嘴,容貌算的上中上。不过,那白皙细腻的皮肤,为她增光不少,所谓一白遮百丑。

怀大奶奶从娘家到夫家,都是极富有的。妆容、衣着、饰物这一陪衬,就是端端庄庒的一个美人。

而以年长的人的眼光来看,怀大奶奶的身材和面相,又都是上等的。旺夫益子。

怀大奶奶是新媳妇,正是对怀孕、生产这些事最好奇、最上心的时候。连花儿生了孩子,这才刚出月子不过一两个月。可是身上却一点也不见臃肿。不仅腰身纤细,就是脸庞,以连蔓儿的眼光来看,甚至比在家做姑娘的时候,还窄了一些。

女人,谁不喜欢好身段那。就比如说怀大奶奶,她现在。就是盼着早点怀孕生子,然后心中,也有担忧。担忧怀孕的时候会难过,也担忧生产之后,再难以恢复美好的身段。

怀大奶奶的话。连花儿很爱听。

“…凡事不用我操心,娘疼我,什么事都帮我安排的好好的。…光屋子里贴身伺候的,就一个、两个婆子、两个丫头,生怕让小丫丫受一点的委屈。娘疼爱小丫丫,一时看不见,就想的不行…”连花儿笑着叙说宋家老夫人对她如何好,对她生的女儿如何爱如珍宝。

丫丫,是连花儿刚生的闺女的小名。这个小名。是宋家的老夫人给取的。

“老夫人怕我们奶奶辛苦,就将丫丫养在了她的院子里,好让我们奶奶好好将养身子。”小红在旁陪笑道。

怀大奶奶和知县的闺女,也都各自带了一个丫头在身边伺候。只是这两个丫头,都不敢在主子说话的时候插话。

“…娘可稀罕小丫丫了,小丫丫哭闹。娘都稀罕的不得了,说是多少年了,家里才第一次听到了小孩的哭声。”连花儿就笑道。

怀大奶奶的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她微微垂下眼皮,没有接话。

大户人家的媳妇生产之后,不亲自喂养自己的孩子,这并不算稀奇。但是孩子一落生,就被婆婆抱去养…这是婆婆对儿媳妇真正的疼爱吗?

连花儿略显瘦削的面庞,婆婆特意指派下来的,形影不离伺候的、体面非常的丫头和婆子,这一切,并不是连花儿脸上做出的笑容,和她那各种说辞能够遮掩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三十里营子离着县城,也并非天南海北。怀大奶奶已经听说了,那个贱丫头和这位宋三奶奶,没出嫁前是很要好的姐妹。那贱丫头从村里逃走,就是去投奔了这位宋三奶奶。而这位宋三奶奶竟然收留了那贱丫头。

以为她没发现吗,这位宋三奶奶一进门,知道了她是谁之后,向她投过来的那种目光。

看她的笑话?这可真可笑,还不知道谁的笑话更大那。

她现在在王家,地位稳如磐石。不仅她自己院子里的事情自己能做主,家事上婆婆也常让她插手。王家上下,谁敢不敬重她这位大奶奶。可这位宋三奶奶那,怕是在婆家一点主也做不了吧。

至于男人偷腥,这种事哪家哪户没有?只是,那贱丫头竟然在成亲当天…,这让她不能不在意。

这位宋三奶奶和那贱丫头做了一伙,这可真是自甘下贱。还暗地里嘲笑她,那么她也不介意揭一揭这位宋三奶奶的疮疤。

不过,这宋三奶奶的脸皮可真厚,竟然将这些事都当做好事,往自己的脸上贴金。是真傻,还是打肿脸充胖子?

肯定是打肿脸充胖子。

怀大奶奶抬起眼皮,看着连花儿,又笑了笑。

连花儿也回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那笑容里,还有一丝淡淡的优越感。

“王幼怀娶的这个胖媳妇,长的可真太一般了,怪不得能把英子当成了宝贝。一个女人,成亲当天,男人就被偷了,还有比这个更没用的吗?王幼怀可是满肚子的花花肠子啊,这个女人的惨日子,还在以后那。”连花儿心里如是想着,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连蔓儿瞧着连花儿和怀大奶奶两人言笑晏晏,心中不觉想到英子这个人,顿时觉得气氛微妙无比。

“蔓儿,你过来,我跟你说话。”连花儿坐在椅子上,就招呼连蔓儿。

“银锁,你去炕上坐,让你蔓儿姐坐这来。”连花儿又对坐在她旁边椅子上的银锁道。

银锁微微嘟着嘴,有些不情愿地站起身,挪到炕上去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