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玉贵还说,这县丞做不好,就是一个受气的官。

连守仁连兄弟和侄子都安排不了,那岂不是说他在太仓县吃不开,手里没权?!

“四婶,蔓儿。”这个时候,就听蒋氏在外面招呼,“饭好了,请到上房来吃饭吧。”

“哎。”张氏答应了一声,就和连蔓儿告辞出来。

饭桌摆在堂屋的一张短炕上,古氏站在炕下指挥,蒋氏和一个头上包着绢帕的妇人端了饭菜,在桌子上摆好,这才请张氏、五郎、连蔓儿和小七上炕吃饭。

蒋氏就站在炕下给张氏娘儿几个盛饭,饭是大米饭。那个头上包着绢帕的妇人端完了饭菜,并没有退出去,只是略微后退就站住了。

连蔓儿忍不住看了那妇人一眼,正对上那妇人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打量她们娘儿几个。

那妇人大概二十六七,不到三十岁的年纪,长的倒也平头正脸。被连蔓儿一看,那妇人就垂下了头,不过却没有慌张之色。

“平嫂,这不用你了,你下去吧。”古氏对那妇人道。

那妇人这才答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这两天忙,饭菜准备的不周到,先垫吧垫吧,晚上另外有好饭菜。”

给张氏娘儿几个盛了饭,又布让了一番,古氏和蒋氏就推说有事要忙出去了,只招呼了何氏过来,陪着她们。

大米饭入口没有香气,显是没有经过精磨的陈米,四菜一汤,也都是极平常的菜色,不过做的倒还可口。

“二伯娘,”连蔓儿就跟何氏闲聊,“刚擦那个平嫂是干啥的?”

“她呀,”何氏本就是个爱唠嗑的,每天憋在这院子里,也没啥人跟她唠,因此连蔓儿问她,她就知无不言起来。“就是厨下上灶的。…是个寡妇,她男人原来在县衙里当差,得病死了,她也没个着落。之前那个县丞在这住着,也是她做饭。”

“咋样。饭菜做的还行不?”何氏就问。

“还行。”连蔓儿点头道。

“一样的材料,俺们做出来就跟刷锅水一个味,人家做出来,就是另一个味。”何氏啧啧地道。

连蔓儿心想。看来何氏跟这个平嫂的关系,应该不错。

“他二伯娘,秀儿这嫁的到底是啥人家啊?”张氏问何氏道。“他爷给我们写信,就说是官宦人家。别的都没说…”

她们来了这,就周氏的态度,也没法聊这个话题,张氏因此就问何氏。

何氏似乎一下子来了精神,干脆也坐到炕上,巴拉巴拉地就说开了。

“…这郑家。是太仓县的一大户。家里面大大小小的官,出了能有二三十个。满太仓县都是他们家的人,他们家的地。就是这知县老爷,见着郑家的人,那也得点头哈腰的。不让他那官他都坐不住。”

“…给秀儿说的这个,是郑三老爷家的小公子。郑三老爷以前也是做过官的,现在老了,就在家养老了。他这小公子,哎呦,你们是没看见,那长的,比大姑娘都俊。”

“那郑小公子,今年多大了?”张氏就问。

“听媒人说。是属鼠的,今年十六岁,听说现在也念书那,来年就是个秀才,再过一年,那就是举人老爷。”何氏咧着嘴笑着道。

“跟我家兴哥同岁哎。”连蔓儿就道。

“这么说。还真挺不错。”张氏就道。

“那何止是不错了。”何氏就道,“这郑小公子吧,是郑老爷的老生子,可金贵着了。他那几个哥哥都早成家了,有的孩子都跟他差不多大。金山银山,就可着他花。秀儿这嫁过去,可是掉进福窝里了。”

“这亲事,是谁给说的?”张氏就又问。

“是县衙的官媒胡妈妈。”何氏说着话,又露出几分神秘的表情道,“不过吧,听说,这门亲,是那郑老爷给他家小公子看上的。”

“啊,这是咋回事?”连蔓儿恰当地露出好奇的表情,问道。

“这不就是那天,秀儿俺们几个好不容易去后面的花园里逛逛,就赶巧了,知县老爷那天请客,就有这郑老爷和他家小公子。这俩人吃了饭,也在花园子里逛,就遇上了。”

“那天啊,俺们是先看见的郑老爷。俺们也不认识他,还以为哪来的老头,白耄耋谢的。走了个迎面,秀儿还训斥了他两句。人家也没生气,后来那郑小公子来了,看着秀儿,那眼睛就挪不开了。”何氏说到这,呵呵地就笑了起来。

“就过了两天,胡妈妈就上门来说亲了。这样好的人家,一说啊,这就成了。”何氏说的口沫横飞。

“郑小公子年纪也不大,这婚期咋安排的这么紧那?”张氏又问。

“他年纪不大,他爹年纪大啊。”何氏就道,“郑小公子说了,趁他爹还硬朗,得娶一房媳妇,孝敬他爹。听听,多孝顺的孩子。 早点完婚正好啊。咱家老太太,那不也急的啥似的吗?这也就去了一块心病。”

上房东屋里,周氏正在和连兰儿说话。

“这人啊,啥都是命。 咱秀儿就是命好。”周氏一边摆弄着一块尺头,一边跟连兰儿道,“在家里提的那几门亲,都没做成,那时候,我还挺着急上火地。谁想得到,秀儿的姻缘在这那。来这啊,就来对了。不为别的,就为了秀儿这一桩事,就啥都值了。”

“娘,这亲事,你挺乐意?”连兰儿的目光有些犹疑,低低的声音问。

周氏低头看着手里的尺头,没有看连兰儿,因此也没看见连兰儿那奇怪的目光。

“要说乐意,这也不算十全十美。”周氏就道,“秀儿年纪也不小了,我就没再挑。…家庭不错,秀儿嫁进去,就是让人伺候,…上面没有婆婆…几个妾啥的,那都不算正经婆婆…”

第四百三十章 客饭

连蔓儿几个吃完了饭,何氏就叫了平嫂,还有另一个年纪略老的婆子过来,将饭桌、碗筷都收拾了下去。

本来还想和何氏多聊一聊,却见那个平嫂偷偷向何氏使了个眼色,何氏就说有事,跟着平嫂出去了。

连蔓儿坐在炕上,往窗外看了看。

何氏跟着平嫂去了厨房,连老爷子正在院子里一圈一圈地踱着步。

“爷说衙门里住着,规矩多,这个院子都不能随便出去。爷在屋里待不住,就只能在院子里走走。”五郎就说道。

“爷也这么说的?”连蔓儿就道,“刚才听二伯娘说,我还没往心里去。咋地到了这,院子都不能随便出了。”

“后面本来有俩角门,都让知县给锁了,不让走。这院子里的人要出去,就得经过前面的仪门。”五郎就压低了声音说道,“仪门后面就是知县的大堂,…我和小七刚才跟咱爷唠嗑,咱爷说,这个知县特别霸道,仪门那有监视的人。这里出去进来个啥人,那边都盘问,疑神疑鬼的啥的。 整个县衙里,都是知县的人…”

连蔓儿就明白了,这是知县排挤、压制连守仁。

“这知县就这么独啊?”张氏也听明白了一些,“…在家的时候,那么大的前后院子,你爷又是干活干习惯了的,冷不丁地在这小院子不能出去,还真挺憋屈。”

怪不得连老爷子这个时候。会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了。

“爷还说,大伯的官做的挺辛苦的。”五郎又道,“说大伯这个县丞,别的啥职权都没有。就管清点这一县里的军户人口。…还说知县总派大伯苦差事。刚来还没一个月,就让大伯去押运东西,那一趟下来。大伯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听五郎这样说,连蔓儿不由得又想起吴玉贵说的县衙官场上的一些事情来。清点军户,是顶没有油水的一项差事。而这押运的差事,最是苦差事。如果押运的东西出了问题,比如说缺斤短两,或是质量不合格,要押运的人负责赔补。而且。押运东西要赶时间,路上要起五更爬半夜,如果误了日期也要挨罚。是最最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先不说赔补东西的那一项,就是这起五更爬半夜赶路,连守仁在家里的时候都没受过这样的苦。这一来自然要经受不住,叫苦连天。

连老爷子肯定是要心疼的。

“哥,小七,该跟咱爷说的话,都说了没?”趁着屋子里没别人,连蔓儿赶紧问道。

“都说了。”五郎就点头道。

“那你爷说啥了?”张氏就问。

“…我大姑提的那个亲事的事,我爷说,他也是看了我大姑的信,为了两家都好。才写的那封信,不知道咱家已经驳回了我大姑。我爷说,这就是两厢情愿的事,咱不愿意,那也没啥说的。他说他找空,劝劝我大姑。也让咱别因为这个事,就和我大姑生分了啥的。说都是亲骨肉,我大姑做的有不对的,那也不是出于啥坏心,让咱以后两家该咋来往还咋来往。”五郎就道。

“啊…这肯定是你大姑到了这之后,又在你爷和你奶跟前告状了。”张氏想了想,就琢磨出了一点味道。

“我爷当老人的,就劝和呗。具体的事该咋办,咱自己个有一定之规就成。”五郎沉稳地道。

连蔓儿点头,五郎说的对。

“对,咱该咋办咋办。”张氏也道。

“还有那?”连蔓儿又问。

“收租子那事,爷知道继祖哥叫了差役要锁老武家的人,爷可生气了。爷说,他已经教训过继祖哥了,说这事办的不周正。”小七就道。

“那继祖哥卖粮、卖烟啥的,爷就没说啥?”连蔓儿问。

五郎和小七都摇头。

毕竟是心爱的大孙子,连老爷子就是心里有所不满,多半也会忍下来,不会当着五郎和小七的面说什么。

五郎和小七又你一言我一语,将和连老爷子聊天的内容大概地都向张氏和连蔓儿说了。

“爷还问我和哥,跟私塾请假,会不会耽误功课啥的。我说回去鲁先生给补课,爷才放心了。”小七就道。

“爷让我俩好好念书,以后考个功名。还让咱在家里,要惜老怜贫,行善积德,有条件,能照顾到的亲友,让咱都想法照顾照顾。”五郎又道。

古氏和蒋氏不知道忙什么去了,一直没回来,何氏进了厨房,也没出来。

赵秀娥那边一屋子的娘家人,怕也有私房话要说,她们不便去。而周氏那屋里,话不投机,去了也没意思。因此娘儿几个只在堂屋说话。

连蔓儿却觉得有些奇怪。古氏和蒋氏都是周到的人,明知道家里的情况,总该过来一个陪陪她们。

“明天你老姑就成亲,这里外的事肯定不少。你奶那当家是咋当的,咱又不是不知道。要忙活啥事,怕还是得你大伯娘和你大嫂。”张氏很善解人意,“她们不定咋忙那,咱也不挑这个礼,咱娘儿几个在这坐着,挺自在。”

走到哪,张氏都是个随和、好说话的人。

连蔓儿就往屋外又看了看,就这个院子里,还真看不出有多少事在忙活。

天将傍晚的时候,连守仁、连守义、二郎、三郎几个终于回来了。

大家少不得相见,又寒暄了一番,就吃晚饭了。

晚饭分了三处吃,堂屋里一桌,是连老爷子、连守仁、连守义、二郎、三郎、四郎、六郎,赵秀娥的爹和大哥也在这一桌,五郎被连老爷子拉在身边。也在这一桌上吃。

东厢房赵秀娥的屋里摆了一桌,是何氏带着连芽儿陪赵秀娥的娘和大嫂。

然后就是上房东屋里的一桌,是周氏带着连秀儿,连兰儿、银锁、连朵儿坐一桌。张氏、连蔓儿和小七就被让到了这一桌吃饭。

古氏和蒋氏要里外的照应,暂不上桌,要等众人吃过了。她们俩再吃。

东屋的炕上,两张炕桌并在一起,连蔓儿她们进屋的时候,周氏带着连秀儿、连兰儿几个已经在桌边坐好了。

张氏、连蔓儿和小七也上了炕,在桌边坐了下来。

一会工夫,就有饭菜陆续端了上来。

凉菜有四道,一碟盐煮花生米、一碟切的薄薄的火腿片、一碟拌三丝、一碟酱豆干。热菜有五道。素炒豆芽、蒜苗炒肉、蒜薹炒肉、白菜豆腐粉丝、还有一大碗烀的烂烂的肘子肉,最后是一碗蛋花汤。

晚饭没有米饭,只装了两盘的馒头上来。

饭菜都上齐了,大家只等着周氏动筷,才好用饭。

周氏沉着脸。伸出手又将饭桌上的菜重新摆放了一番,这才动筷。

看大家都先拿了馒头,连蔓儿也伸手去拿,这才发现,摆在她们娘儿三个面前的大盘子里,冲着她们娘儿三个的赫然是几个粗面的窝头。

连蔓儿暗自咋舌,伸出去的那只手一拐弯,就拿了一个白面的馒头。眼角余光一扫,就看见张氏也伸手。却是要去拿那粗面的窝头。连蔓儿顺手就将白面馒头塞进张氏的手里,又伸手拿了两个馒头,一个给了小七,一个自己咬了一口。

张氏咬了一口白面馒头,就听得对面重重地落筷子的声音,以及周氏的一声冷哼。

张氏那一口馒头在嘴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连蔓儿轻轻用手肘碰了碰张氏,示意她放开心怀,敞开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