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那天送连秀儿出嫁,还叫了周氏和连兰儿陪着一起去了,这是提前打算好了,要堵住周氏和连兰儿的嘴。

那天,她们几个应该一直待在连秀儿的洞房里,拜堂肯定没有去看,就是能出屋子,应该也出不了指定的院子。

可是还有郑家伺候的人,难道她们就都不说话?说话之间,郑三老爷才是新郎官这件事,怎么着都能透露出来啊。

除非,郑家也是同谋。那么在郑家的地盘上,就那一天半天的时间,要困住、瞒住这几个女人,并不是什么难事。

想想刚才郑三老爷,还有郑家下人的情形,连蔓儿判断,不仅连家,还包括郑家,有些事情是大多数人都心知肚明的,而只有少数人,是蒙在鼓里的。

这少数人,最起码包括周氏、连秀儿,这两个肯定是完全蒙在鼓里的。

看郑三老爷的情形,应该也是如此吧…,而连老爷子,也应该是不知情的吧…

连蔓儿心下琢磨了一会,决定不去纠结这个问题。

这时候,周氏已经又开始骂古氏了。讲道理,周氏讲不过古氏,但是周氏的特长,就是不讲理。而且周氏是婆婆,她不跟古氏讲理,古氏又能怎么样那。

“…黑心尖,就该你一辈子不生儿子,就该你生的闺女这辈子也生不了儿子…”

古氏跪在那,身子微微抖了抖,她低垂下头,两只手紧紧地捏着自己的衣襟。

有一句俗话,叫做打人不打脸,骂人不骂短。但周氏,对待自家的儿子和媳妇们,总是反其道而行之的。自家人,比别的人更知道你的弱点、痛处在哪里。周氏就钉准了这痛处下手,而且是下狠手,一点不手软。

她做亲娘的,都能骂亲儿子连守礼是绝户气,那么骂儿媳妇生不出儿子,还诅咒孙女也生不出儿子,她是毫无压力的。

连蔓儿的目光从古氏身上,转移到周氏身上,然后又转回到古氏的身上。她在心里叹息,周氏是骂痛快了,但是周氏似乎从没想过,被骂的人会怎样。

为什么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骂短?与其说这是教人厚道,不如说这是千百年来世人积累下来的智慧,生存的智慧。给人留一个退步,也给自己留一个退步。因为一句话,而为自己引来杀身之祸的事情,从古到今,就没有断过。

周氏这样骂过连守信、张氏、连守礼、赵氏。这老实的、笨拙的儿子和媳妇是不记仇的,想不到报复和反击,那么古氏那?

连蔓儿可以肯定,古氏绝不是包子。

古氏不能和周氏对骂,不能还嘴,那么这股子怨气积累下来,会发展成什么?连秀儿这件事里面,是无法排除古氏从前积累下来的怨气这个因素的。

以前连守信、张氏和连蔓儿可是从来没得罪过古氏的,那个时候,为了自己的闺女和连守仁的前程,古氏就能和连守仁设计卖连蔓儿。而古氏受了周氏那么多的气,又有郑家能给连守仁提供靠山这样的诱惑,要“卖”连秀儿,对古氏来说,应该也是毫无压力吧。

周氏指着古氏,骂声不绝。古氏低着头默默地承受。

连守仁和连守义还没来。

连秀儿还在抽抽搭搭地哭,连兰儿在劝连秀儿,连老爷子坐在那一直没有开口。

古氏似乎将自己摘的很干净,但是她的话里有明显的漏洞。周氏听不出来,连秀儿就顾着哭了,那么连兰儿和连老爷子两个竟然也没听出来?

还是听出来了,或者早就想到了,却不好说、不愿说?

确实,古氏和周氏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大户人家的女人都是如此,但是她们也有她们的消息来源。

这里先不说那些丫头婆子,只说最亲密的关系。周氏的消息来源是连老爷子,而古氏的消息来源是连守仁。

连老爷子也被困在这县丞的小院子里,并没有独立的消息来源。那么连守仁那,他可是天天出去办差见人的。

还有一个连守义,也是整天跟在连守仁身边的。

说他们每天待在院子里的被人蒙骗了,那么那些在外面的、没有被人蒙住眼、捆住脚的人那,这么大的事,他们也能被骗了?!

“去看看,老大和老二怎么还没来。”连老爷子终于又发话了。

这屋里能出去找人的都派出去了。

“我和小七去看看吧。”五郎说了一声,就拉着小七出去了。

“媒婆子,去把那个媒婆子给我找来!”周氏骂的唾沫星子四溅,终于想到了另一个罪魁祸首。“刚才我还看见她了,她今早上还有脸给我道喜,跟我要喜钱,来着喝喜酒,把她找来,我当面问问她。”

“你去。”周氏见没人动换,就指着何氏吩咐道。

何氏答应了一声,出去找人。

连守仁和连守义依旧迟迟未来,媒婆胡妈妈扭着肥胖的屁股,跟在何氏身后,笑嘻嘻地来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 是你想差了

官媒胡妈妈,连蔓儿第一天到太仓,就从何氏的嘴里听说了她的大名。今天,这位促成了连秀儿的“好姻缘”的胡妈妈,一大早地就来了。

这胡妈妈一来,就给周氏和连老爷子道喜,帮着古氏张罗预备接新姑爷,然后又到各方各屋,每个人她都招呼了一遍,其中也包括张氏。

胡妈妈也看见了连蔓儿、五郎和小七,还笑着问她们是不是要留在太仓,她保管给寻好亲事。

和大多数的媒婆一样,胡妈妈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

刚才上房一乱,胡妈妈就不见了人影,这个时候跟着何氏来了,也不见任何的慌乱,还是那么笑容满面,喜气盈盈的。

“哎呦,这是怎么了,怎么大太太在这跪着。”一进门,看见跪在地上的古氏,胡妈妈就露出了有些夸张的惊讶表情,“这冬冷寒天的,地下冷。有啥话,大太太起来好好说还不是一样的。”

周氏看见胡妈妈,就如同看见了仇人,又看她这样没事人一般,做张做智的,那气就更不打一处来了。

“老胡婆子,”周氏一开口就没客气,“你给我滚过来。你个缺了大德的,说亲的时候,你咋跟我说的。你给我秀儿说的明明是郑家小公子,咋成亲就换了他老子?”

“给老太爷、老太太请安。”胡妈妈这个时候也不缺礼数,向炕上福了一福,才站起来说话。“老太太,这个话是怎么说的。你老气不顺,拿我撒撒气,骂我啥都成。这姑太太的亲事,哪个是新姑爷,这样的大事,你老可不兴这么随口乱说啊。”

“姑太太上了花轿,拜了花堂。她还入了洞房。这新姑爷是谁,这还能弄错了?…关起门来,你老这么说。这话可大可小啊。”

“姑太太明明许配的是郑明生郑家三老爷,怎么这才一回门,你老就惦记上郑三老爷家的小公子了?这…”胡妈妈拍了拍巴掌,又摊开两只手掌。眼睛左顾右盼了一番,做足了架势,这才又接着说话,“这话好说不好听的。传出去,可让人怎么想?这明白的人,知道你老是爱惜继外孙,没啥别的念头,这还有那不明白的混人,要是编排起来,再说什么不安于室、爱上了少年郎。这你老让姑太太以后咋活人啊…”

这胡妈妈的嘴好刁,一句句地都像巴掌一样直打周氏的脸。连蔓儿在旁心中暗想,胡妈妈这样理直气壮,还敢这么和周氏呛声,显然是有依仗啊。

“胡妈妈,”连兰儿坐在周氏身边,见周氏被排揎的厉害了,终于开口道,“这事是非黑白。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见。胡妈妈你做了什么,也该心知肚明。不要将人都看扁了。我娘找你来,就是要问个清楚。你这夹枪带棒地,就把人往死里说,吃开口饭,吃的你这样,可也少见。”

“大姑太太骂的对。”胡妈妈觑着眼睛打量了连兰儿一眼,就伸手啪地打了自己的一个嘴巴,陪笑着道。“我这也是听了老太太的话。为了这郑家和连家的脸面,为了老太太。为了姑太太,我这心里着急。”

这胡妈妈不愧是老道的媒婆,能屈能伸,唱念做打样样精通。而她说的那些话,其实也不无道理。

连秀儿已经和郑三老爷拜堂成亲了,现在回门,又说原先定的是郑三老爷的儿子。不论是非曲直如何,这个年代,对待男子总是更加宽容,对待女子却更加的严酷。周氏的话传出去,连家和连秀儿就成了笑柄。

这还是其一,真被人编排说连秀儿不安于室,嫌郑三老爷年老,后悔了,又看上了年轻英俊的继子,连秀儿以后也不用活了。

郑家那边如果面子上过不去,干脆就不要连秀儿了也有可能。所谓鸡飞蛋打,也就是如此了。

而这种情形下被休的连秀儿,以后再想找个像样的婆家,几乎是不可能的。

周氏现在怒火冲了脑门,只想找到罪魁祸首,只想发泄,而等她稍微冷静下来,她也会想明白这个道理。

即便现在,听了胡妈妈这一番话,周氏的气焰已经略低了些。

“…这就无法无天了,黑了心肝,烂了下水的。”周氏哭骂道,“那些话不是你说的,把郑小公子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你…”

“老太太啊,”胡妈妈一偏腿坐在了炕沿上,“我来说的就是郑明生郑三老爷。这说亲吗,我不得把他家里的情况都跟你老唠唠?我是夸了郑小公子,那郑大公子、郑二公子,我不也一样夸了吗?是你老,一个劲问我郑小公子啥啥的,你老问,我还能不说?”

“是你老想差了,那天是郑小公子陪着他爹郑三老爷来地,不是郑三老爷陪着儿子郑小公子来的。”

周氏用手按住额头,回想起当时胡妈妈来说亲时的情形。

胡妈妈当时说的狡猾,一会郑明生,一会郑小公子,故意误导她认为郑小公子的名字就叫做郑明生。胡妈妈满口是郑家家境如何,郑小公子如何如何,说的天花乱坠。又故意让郑小公子和郑三老爷一起来这里,让她和连秀儿看。

现在回想起来,胡妈妈那时候的话就是两头堵的话。

她年纪虽然有些大了,但还不至于糊涂。

是这胡妈妈故意的,是故意设下这圈套骗了她。

“你这个该死的、杀千刀的老虔婆。”周氏嚎了一嗓子,合身铺上前去,两只手就往胡妈妈脸上抓。

那胡妈妈没想到周氏会这样,想来还没人告诉她,周氏会如此,顿时猝不及防,只一下,就被抓了个满脸花。

“哎呀妈呀,这是干啥,这是干啥?”胡妈妈并不敢还手,只两只手护住脸面,站起身就要跑。

周氏恨极了她,怎么会让她就跑了,一手就抓住了她的发髻,另一只手向她脸上扇去。

“秀儿,你还干看着啥,今个儿就打死这个老虔婆。”周氏招呼连秀儿,又招呼连兰儿,何氏,“兰儿,老二媳妇,今天非打死了这杀千刀的,别让她跑了。”

连秀儿最听话,也伸出手朝着胡妈妈的脸上、身上又是抓、又是挠、又是掐的。

胡妈妈连声的惨叫。

“要杀人了,要杀人了,救命啊,就命啊。”

就周氏和连秀儿两个,连兰儿和何氏都只是往前凑了凑,并没真往胡妈妈的身上招呼。那胡妈妈仗着身子肥壮,在挨了不少指甲和巴掌后,终于披头散发、满脸血痕地挣脱出来。

胡妈妈一刻也不敢在屋里留了,一溜烟地就往外跑。

“这了不得了,我跑断腿、说破嘴,给你们成就了好亲事,一口酒没有,一口茶没有,这还打了我一顿,今天这个事,我可得出去说道说道…我的脸…这没法见人了…”

胡妈妈一溜烟地走了。

古氏见周氏打了胡妈妈,就觉得不妙,悄悄地站起来,想趁乱出去。

“你站住。”周氏发现古氏要走,厉声喝住了她,“你干啥去,我还没问完你那?谁让你起来了?”

“…这,我这不是怕胡妈妈出去乱说,对秀儿不好。我得把她追回来。”古氏忙陪笑道。

正说着话,天井里传来靴子声,连蔓儿往门外看了看,就看见连守仁和连守义兄弟走了来,他们身后跟着的有二郎、三郎,还有五郎和小七。

这两兄弟,终于舍得回来了。

古氏见他们来了,显然松了一口气。

连守仁和连守义在门口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连守仁又和古氏交换了一个眼色,这才和连守义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连蔓儿皱了皱眉,这两兄弟从她面前走过,一身的酒气,显然是刚从酒席上来。

连守仁和连守义进了屋,走到炕前,不等连老爷子和周氏发话,就都跪在了地上。

“爹啊、娘啊,儿子不孝,我不孝啊…”连守仁一跪下,立刻哭道。

连守义跟在连守仁身后,也跟着抹眼泪。

“你们这两个丧了良心的。”周氏也哭了,抄起炕上的笤帚疙瘩就披头盖脸地打连守仁和连守义。

这俩兄弟也不知道是算计好了还是怎么的,都跪的离炕老远,周氏爬在炕上,那笤帚疙瘩稍稍能碰到这兄弟两个。

周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坐在炕上的时候,她就不会下地。这不是说她懒,而是她就这个脾气。

不过显然今天,两兄弟低估了周氏的怒火。周氏见打不疼这两个,干脆鞋子都不穿,直接下了地,抡起笤帚疙瘩,朝着连守仁和连守义披头盖脸地就打。

两兄弟都抬起胳膊尽力护住头脸,一边连声告饶。

连蔓儿见此情景,连忙拉着张氏,脚上五郎和小七就从屋子里出来了。

周氏打了连守仁和连守义几下,那笤帚疙瘩就奔着古氏去了。古氏毕竟是主人,她慢了一步,立刻就被打的尖叫起来。

连老爷子坐在炕上一声都不吭,何氏只在旁边吆喝,并不上前,最后还是连兰儿、二郎和三郎将周氏给抱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