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老爷子连连摆手,又啊啊了连声,意思是不让五郎再请郎中。

“爹、娘,那你们歇着,我们先走了。”连守信和张氏跟连老爷子、周氏告辞,一家人就从上房走了出来。

连蔓儿在门口略停了停,扭头又看了古氏和英子一眼,想了想,也跟着迈步出门。

英子似乎有什么事情隐瞒,并且将隐瞒的事情当做筹码,来要挟古氏。听英子话里的意思,肯定不是连守仁和古氏为了连花儿而用她的命换钱的那件事。

不是那件事,而且还和连花儿有关,又让古氏那样忌惮,到底是什么事。古氏、连花儿在什么时候还曾经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连蔓儿想知道,但又明白,英子这个时候不会轻易的吐露实话。

不过,既然英子回来了,那就总能从她嘴里知道真相。

连蔓儿并不着急。

从老宅出来,走到门口,就看见英子的爹和娘都正靠着墙站着,见她们出来了,这两个人立刻就站直了些,弯着腰,陪着笑,却不敢招呼。

看来这两口子是听说英子回来了,知道她们在里面,所以一直没敢进去。

等连蔓儿她们走开了,果然,英子的爹和娘就蹩进了连家老宅。

回到家里,张氏打发韩忠媳妇去做饭,一家人则在炕上围坐,少不得说起刚才老宅的事。

“没个消停的时候,一出出的,都够能作的。”连守信就皱眉道。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五郎道。

“咱先说老爷子的事。”张氏就道,“老爷子这到底是能说话了,还是不能啊?是六郎那孩子看错了?”

“应该不是。”连蔓儿就道,“我问的可清楚了。…爹、娘,哥,小七,你们发现没有,刚才在老宅上房,咱爷一声都没出。”

“那咋啦?”连守信和张氏齐声问。

“这要是真不能说话吧,心里肯定着急,啊啊两声是肯定的。要是能说话,啥都心里有数,反而不着急了。等咱走了,想说啥说啥呗。”连蔓儿就道。

“不管咋样,明天我去镇上请郎中。”五郎就道。

其实要试探连老爷子能不能说话,有许多方法。不过,因为对方是连老爷子,大家心里都不愿意采用哪些方法。

说完了连老爷子的事,才又说起英子。

“英子那些话,是真的还是假的?”张氏似乎是自言自语地道。

“八九不离十吧。那样的事,像是古氏办的。”连蔓儿就道。

“哎呦,那…”张氏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英子那样,哎,作孽呦…”

张氏只说了这样一句,就不肯往下说了。

英子这次回来,模样十分的狼狈。这个狼狈,不只是说英子身上的衣裳。之所以连蔓儿要看了好一会才认出英子,是有缘故的。

英子的模样,变了许多。算起来,英子还不到二十岁,正是一个女人最年轻漂亮的时候。人说十八无丑女,本来的英子虽然算不上美人,但也算是个充满青春魅力的女人。

可今天出现在大家面前的英子,身材已经不复往昔的丰满,而且皮肤粗糙,脸上两眼凹陷,眼角和嘴角竟然出现了皱纹。那个样子,比她的实际年龄似乎是苍老了十多岁。

英子说她是在太仓,趁人不备逃出来的,期间具体的经历,只字不提。不过,看她的模样,还有对古氏的刻骨仇恨,连蔓儿猜测,英子所说的并不是真话。

这些日子,英子所遭受的磨难…

怕是张氏也猜到了吧,所以缄口不言。

“她是咋跑回来的那?”连蔓儿想到另外一个问题,“哥,咱托人好好打听打听吧。里面要是有啥事,咱心里也好有个底。”

“嗯。”五郎点头。

“她们还提到蔓儿,我这感觉,肯定不是啥好事。”张氏又道。

“英子这不回来了,咱总有法子问出来。”五郎就道,“娘,蔓儿,你们俩也别太过心。不管啥事,肯定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也好,以后也好,她们那些人,再想打蔓儿啥主意,那都不可能。”

“这倒是。”张氏点头道。

连蔓儿也点头。她们一家走到现在,如果还能被古氏、连花儿、英子之流给算计了,那才可笑。有心机又怎样,狠毒又如何,那些人再嫉妒她、怨恨她,也没有能力伤害到她了。

“这英子回来了,老宅跟英子家,就更粘连不清了。糟心…”连守信又叹道。

英子失踪,英子家以此为借口频频去老宅勒索。现在英子回来了,英子的爹怕是要摆连守仁老丈人的谱。

“扯上这样的人家,就早该想到这一点。”五郎就道。

“脚上的泡是自己走的,怨谁?”张氏道。

显然,没人因此同情老宅那些人。

一家人吃过了晚饭,连守信去找长工们安排事,五郎和小七去书房跟着鲁先生读书,连枝儿和连蔓儿则是跟着张氏做针线,将近亥时,大家才各自回房休息。

英子的归来,让连蔓儿不由得想起最初来到此地的那些事,因此入睡的有些晚。第二天,她还没睁开眼睛,就被外面的说话声惊醒了。

“啥,出了人命了?”

第六百零二章 蹊跷

不是说谁死了,或者过世了,而是说出人命了。连蔓儿机灵一下,就完全清醒了过来。因为挂着窗帘,看不太清楚外面的天色,不过从透过窗帘射入市内的微弱光线来判断,这个时候大约也就是辰初时分。

连枝儿比连蔓儿醒的早,已经坐起来在穿衣裳了。

连蔓儿也忙起来,一边问连枝儿是怎么回事。连枝儿就摇头,显然也不清楚,只是比连蔓儿先听见了外面的动静,所以起来的。连蔓儿也忙穿衣裳,一边冲着外面招呼小喜。

小喜夜里都睡在姐妹俩的外间,也方便晚上姐妹俩有什么事,她好服侍。

小喜听见连蔓儿叫她,应声就从外间走了过来。

“小喜,外面是咋回事?咋听说出了人命了?”连蔓儿见小喜已经穿戴利落了,就问道。

“姑娘,是老宅那边打发人过来,说出了人命。”小喜上前帮着姐妹两个穿戴,一边答道。

“老宅那边,是老宅出了人命?”连蔓儿紧接着又问。

“是的,姑娘。”小喜就道。

“听说,是大当家媳妇。”小喜就道。

“朵儿她娘…死了?”连蔓儿惊讶道。

现在连蔓儿一家上下,连蔓儿她们自然是不肯称呼古氏为大伯娘了,只借着连朵儿称呼。家里的其他人也不再称呼古氏为大当家太太,虽然有的时候当面是这样称呼,不过却没有任何尊重的意味。相反,倒是讽刺的意味更浓厚一些。

这也怨不得人。周氏踩着古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的,也是更主要的原因是古氏恶性的暴露。

“是的。姑娘。”小喜答道。

古氏竟然死了,而且用出了人命这种说法,显然还不是好死。

“她是怎么死的?”连蔓儿已经穿好了衣裳。又穿了鞋子下地。

小喜一边端了温水来服侍连枝儿和连蔓儿洗漱,一边就摇头,说她也不知道。

“…是刚才在外面给姑娘们烧水,听老宅的人跟老爷和太太说的。具体是怎么死的,并没说。”

连枝儿和连蔓儿匆匆洗漱了,就从西屋出来,正好碰见连守信和张氏也刚穿戴好从东屋里出来。

“爹、娘…”连枝儿和连蔓儿忙叫道。

“你们知道了?”连守信问了这一句。立刻就反应过来,这问题是无需回答的。

“朵儿她娘…真的…”连蔓儿就问。

“应该是真的。我和你爹过去看看,你们姐俩就别过去了,就在家待着吧。”张氏道。

一般一家人出门有事,大多数时候都连枝儿留在家里看家。连蔓儿却是坐不住的。出了这样的事,让她在家里等消息,更是不可能。

连蔓儿就让小喜陪着连枝儿留在家里,自己又披了一件大氅,就跟着连守信和张氏出来。

连守信和张氏见连蔓儿跟了过来,又劝了她两句不让她去。死人,又是横死的,是大凶的事。连蔓儿一个小姑娘,不应该也没必要去。

“不去我心里不安稳。”连蔓儿就道。虽然消息似乎是确实的,但若不亲眼看见,总有股子虚幻的感觉。而且…“英子昨天回来,她今天就死了。昨天英子还提到我,好像是隐瞒了啥事。我这心里,总觉得…”

“那就一起去吧。”张氏就道。连蔓儿年纪虽小。但是极有主意,家里有什么事,连守信和张氏都很看重连蔓儿的看法。“就是到了那,你就跟娘身后,别往前去。你小姑娘家家的,也得有个避讳。”

“这不像别的事,你跟过去看看行,到时候别往前凑。”连守信也道。

连守信和张氏这样,是出于一片爱护她的心,连蔓儿自然点头。

三口人到了前院,鲁先生、五郎和小七也早就起身,穿戴好了。这样的事,连守信自然不肯让鲁先生去,只带了五郎,小七是硬拉住连蔓儿的手不放,像条小尾巴一样,最后大家也只得让他跟着,不过将嘱咐连蔓儿的话又跟他嘱咐了一遍。

“我就跟我姐待着,不乱走。”小七很懂事地道。

一家人这才带着人往老宅来。

进了村口,就看见老宅那条街上,几乎站满了人,其中还有两处人群聚集最多的地方,一处便是老宅的大门口,另一处,则是再往前一些,老宅日常挑水的那处水井旁边。

见连蔓儿她们来了,大家纷纷让路。

井边的人聚集的最多,人群里传来连朵儿和蒋氏的哭声,连蔓儿一家越过老宅门口,径直到了水井旁边。聚集的人群又自动散开,一家人走了进去。

等走到人群里,连守信就立刻停了脚步,回头给张氏打了个手势,让她看着连蔓儿和小七不要上前,连守信和五郎却又往前走了几步。

人群中心,井沿边,古氏仰面朝天地躺在那,气息全无。就在古氏尸身的旁边,还放着连家老宅用来挑水的水桶和扁担,只是那水桶倒在地上,里面的水全流了出来,将古氏身下都阴湿了。

大片的水迹,在靠近古氏头部的地方,晕染出一片红。连蔓儿从张氏的身后探出头去,发现那片红的来源,是古氏的脑后。

蒋氏和连朵儿正伏在古氏的尸身上大哭。连朵儿似乎还不相信古氏死了,一边哭一边叫古氏起来。

连守仁、连继祖、连守义、何氏、二郎、四郎、六郎都在旁边站着,其中连守仁捂着脸,连继祖的眼圈也有些发红。

“这是咋…请郎中来看了没有?”连守信上前,低头看了眼古氏的尸身,就抬头问老宅的几个人。

“还请啥郎中,没气了,身子都硬了。”一项大大咧咧的何氏,有些唏嘘地道。

“我娘没死,我娘没死。”连朵儿从古氏的尸身上抬起头,一双通红的眼睛瞪着何氏,“快给我娘请郎中,给我娘请郎中。”

“朵儿…”蒋氏见连朵儿这样,忙伸手去安抚,却被连朵儿一巴掌拍开了。

看古氏躺在地上那个样子,连守信已经看出来是没气的,又有这些人在跟前,断不会有看错的理,因此也就没搭理连朵儿的话。

“这是咋回事?”连守信又打量着现场,问道。

老宅的几个人,就你一言我一语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是一早上,周氏打发古氏来提水。这是老宅众人回到三十里营子之后,除了推磨之外,周氏安排给古氏的另一桩活计。一家人每天的用水,再不要男人们到井边去提,而是都由古氏来负责。

结果,古氏出来了半天,一桶水也没提回去,人也没回去。蒋氏准备淘米做饭,又要带着大妞妞,就打发了连朵儿到井边来找古氏。

然后,就听见了连朵儿撕心裂肺的惊叫和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