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老爷子差点被周氏给气的一个倒仰厥过去,他喘着气,看周氏挺着身子,越来越接近的那一张脸,突然恶向胆边生。

就听得啪的一声脆响,屋子里陷入了绝对的寂静。

周氏颤颤地抬起手,摸了摸泛红的脸,那上面刚刚留下了连老爷子的一个巴掌印。

第六百七十六章 交锋

连老爷子,竟然当着这些儿孙的面,打了她一耳光。在同甘共苦了这么多年之后,在她为他生养了这些儿女之后,在她为他操劳,并已经渐渐地压过他一头之后。

“嗷…唔…”周氏干嚎了一嗓子,合身扑到连老爷子身上,像疯了一样,两只手拼命地胡乱抓挠,一边声嘶力竭地骂着。

老两口子这还是第一次对掐的这么厉害,屋里的人都先是愣了一席,然后才反应过来,纷纷上前来拉架。

可是,还没等众人将周氏拉开,连老爷子已经一巴掌,将周氏给推搡得往后跌倒。

大家伙这下可都吓坏了,连老爷子一张脸阴沉的似乎马上就要下雨似的。大家的记忆中,连老爷子还是第一次对周氏下这样的重手。

周氏显然也吓着了,一直到被人从连老爷子身边拉开,她才反应过来。

即便心里已经有些害怕,但是周氏是个输人不输阵的。她不再去扑连老爷子,而是挣扎着要撞墙,被人拉着撞不了,她干脆低下头,硬生生地将脑门往炕上磕。

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屋里用的都是土坯盘的炕,上面只铺一层芦苇席子。这样的炕,是很硬的,几个拉着周氏的人一时没有拉住,周氏的头磕在炕上,立刻就红肿了起来。

“不就是想让我死吗,不用你打,我自己个死。我碰死了,你们就都省心了。…恨不得我早点死啊,黑心尖,烂下水,狼崽子…”周氏头发散乱,两手挥舞,状若疯狂地又叫又骂。

连老爷子那边的情形也不是很好。他的头发被周氏抓乱了,脸上也被抓出几道血痕。其中一道紧挨着眼角,若是在往旁边偏一点点,连老爷子的眼睛就得受伤。

原本以前,遇到类似的情形,连老爷子都会无奈地扔下几句话,就躲出去。但是今天,连老爷子显然也是气急了。

连老爷子没法子不急。也不能再继续纵容周氏。周氏不懂事,看不清眼前的局面,依旧霸道而任性地行事。但是连老爷子看的清,这次他知道。无论无论如何都不能任由周氏恼,因为那很可能会造成灾难性的后果。

“你们都放开她,别管她,她想寻死,就让她死!”连老爷子高声道,语气中依旧带着怒意,但同时也冰冷而稳定。

老爷子是下了狠心了,一屋子的人心里都不约而同地想到。

周氏被人拉住,听了连老爷子这句话。她立刻就消了音,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看着连老爷子。

连老爷子冷着脸,并没有看周氏。

“连方,好,连方,你狠,还是你狠啊。这个家里。你才是最狼的。”周氏用手掌心抹了一把脸,抹了一手的鼻涕眼泪,又从衣襟下掏出条大手帕子,擦了擦手,然后将一团破布样的大手帕子一扔,“你想让我死,我偏不让你如意。有能耐,你掐死我!”

周氏朝连老爷子叫板。虽然依旧中气十足,但是看过周氏闹腾,了解她的人不难看出,此时的周氏并没什么底气。

也只有真正发了狠的连老爷子,才能真正的压住周氏。

“混头的,你这就是混头的。四六不懂,跟你说啥都白搭。”连老爷子痛心疾首地道。

连兰儿这件事,在连家只有五郎有能力摆平。就是连守信出面,都未必管用。现在连守信和五郎不在家,这边去逼迫张氏,这不是摆明要将事情往僵里闹吗?

如果连守义带着媳妇和儿子,真的奉了周氏的命令去四房那闹腾,非要将张氏给拉来,那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一家子的脸还要不要,还想让五郎以后认他们做亲人吗?连老爷子几乎可以想象,这种事情真的发生了,人们会怎样的戳烂他们的脊梁骨。

他们还想着在这个世上活人吗?

周氏还嫌她自己的名声不够臭?以前,或许还有人因为周氏年老,因为她是长辈、是婆婆而不说她些什么,可要是连守义真去闯连守信家,去耀武扬威,去抓张氏,那么周氏成了什么东西了?

他这还喘着一口气,如果没拦住,他又成了什么东西了?

“你当我不想掐死你?”连老爷子终于转过目光,瞪视着周氏,“还不用我掐死你,人们用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你还嫌你那孽做的不够?你当你那孽都报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就不往你自己个的身上报!”

连老爷子话音未落,周氏已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剜我的心,你剜我的心啊,我老天拔地,我都是为了谁…”

连老爷子的话,在周氏听来句句诛心,就像是一把一把锋利的刀子,刀刀扎在她的心尖上。生长在这个年代,周氏任性、霸道,她嘴上说的硬,但是心里却和大家一样,都是相信因果报应的。

此时此刻,周氏哭的撕心裂肺,她想到了谁,想到了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看周氏哭的几乎瘫软了,连老爷子扭开头,无声的叹息。

“是我没用,孩子们又太好了,给惯成现在这个脾气。不省心,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啊。”连老爷子喃喃低语。

“老四和五郎都不在家,老四媳妇一个妇道人家,你能强求人家啥?你要上街上去骂去,你拍拍你那良心,你有啥可骂人家的?你当你骂了,人家笑话谁。就咱家这里外里的事,还有谁不知道。你当你那名声有多好听那?”连老爷子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训斥周氏。

“也就是再让别人看咱家一个笑话。老四和五郎不在家,就老四媳妇带着俩孙女在,老四媳妇还闹着病,你让老二去,还非得把人给你抓来,你当你谁啊,你是祖宗?还是阎王爷?这个事,经讲究吗?你那脊梁骨,不怕让人给你戳烂了?你就把这个家。这几个孩子都祸害完了,你也就消停了是吧?”

“你当老四人家处处让着你,那是你威风,你霸道,人家怕你啊?你不要脸,人家要脸,人家就当你是个抗吃炕拉的粑粑孩子。你还寻思啥那?在外人眼里,你就是丑。戏台上蹦Q的那个丑!都跟你丢不起这个人!四六不懂的混婆娘。”

不得不说,连老爷子是最了解周氏的那个人,所以当他不再留情面的时候,骂周氏就骂的字字到肉。入骨三分。

语言,自打被创造出来,就有着多种多样纷繁的用途。语言,作为一种凶器,并不比这世界上最锋利的刀剑差。杀人不见血,语言完全可以做的到。

连老爷子和周氏能够做夫妻,想来也是宿世的因缘。比如说在利用语言这方面,很多时候,两人都是旗鼓相当。而今天。显然是连老爷子更胜一筹。又何止是一筹那!

“我不是人,我没有脸,我死,让我死。”从头脸到四肢,皮肉被戳的皮开肉绽,心尖上还插着刀子,周氏挣扎着又要寻死。结果一口气没喘上来,往旁边一栽歪,就厥了过去。

众人忙上前,又是叫,又是掐人中、顺后背、按胸脯的,其中以连兰儿最是焦急。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的。周氏不能有事,要是周氏有事。那她所求的事情就更难达成了。

周氏偏疼她,听她的话,可以为她、为私心去无理取闹,但是连老爷子却不是这个样子的。

“娘啊,你醒醒啊,你这是咋地啦。”连兰儿哭道。“赶紧请郎中啊!”

连兰儿说要给周氏请郎中,但是屋里的人却没有一个动换的。

“她闹这个不是一回两回了,庄户人家,有多金贵,一回回的请郎中。这一年半年的,郎中都成了咱们家的了。还嫌老连家丢的脸不够!”连老爷子开口道。

连老爷子说丢脸,而且还特地说的老连家丢脸!

连兰儿顿时哑了,她飞快地瞟了连老爷子一眼,见连老爷子面色冷硬,她心里一虚,不敢再说请郎中的事,只是去掐周氏的人中,一边焦急地呼唤。

许是被掐的狠了,一会工夫,周氏终于幽幽地醒转,不过目光呆滞,嘴里咕哝咕哝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这是…被打击惨了,神志不清,傻了?

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这可咋办?”连兰儿也傻了,要救金锁和金锁爹的事根本还没有头绪,周氏又成了这个样子。

“傻了好,省心,总少不了她一碗饭。”连老爷子满脸的疲惫,他凝神看了看周氏,轻声地道。

蒋氏坐在炕沿上,忧心忡忡地看了看连老爷子,又看了看周氏。如果周氏真的傻了,还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周氏真的傻了吗?

连兰儿抱着周氏哭诉了一会,周氏还是那个样子。连兰儿心急如焚,她放开周氏,跪爬到连老爷子跟前。

“爹,求求你老…”

第六百七十七章 服软

连兰儿跪在连老爷子跟前,声泪俱下。她现在是实在没了办法,在县城这些天,她也结交了一些人,出了这件事,她去找人帮忙,结果每个人都是束手无策。她这才想到自己的娘家,想到五郎。

她认识的那些人,大多是和他们一样的小生意人,要不然就是小衙役,平常不是大事,这些人也能帮上些忙。但是真遇到大事了,这些人显然就都不够分量。真正有功名、有权势,能够在知县跟前说上话的,她只认识五郎一个。

五郎是秀才,见官不用跪,而且牌楼连家与沈家关系密切,来往颇多权贵,五郎这个秀才在锦阳县里,又比其他的秀才,甚至少数的几个举人老爷还要有脸面。

若说别的秀才是镀银的,那么五郎就是赤金的。

等她来到三十里营子,知道连守信和五郎都不在家,而且是出远门,归期不定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就轰隆的一声,心也跟着了一半。

但是这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她是无论如何都要抓牢的。

连守信和五郎不在,还有张氏。张氏如果能打发人去县衙给求个情,那估计县衙那边也能买账,好歹将事情缓一缓不是。

她就撺掇周氏,去找了张氏。

并不亲自上门去求张氏,连兰儿也是有原因的。因为那边对她一直就冷淡的很,她心里怎么会没有怨气。背后撺掇过几次周氏,周氏都让那边吃了亏。这让她对周氏的信心大增。

如果是迫不得已,连兰儿其实并不介意到张氏跟前去伏低做小一下。但是有周氏在这,一副十足能够拿捏得住张氏的架势,那她自然也乐得省事。她甚至想,张氏那边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她以前几次示好,却都碰了软钉子。聪明点。早点来讨好她。她也早就能帮着她们在周氏跟前说说话。让周氏对她们好一些,让她们的日子好过一些。

以前她不是和古氏合作的非常愉快吗,现在,她愿意和张氏合作。

她甚至还想着,等张氏来了之后,周氏若是对张氏发火,她还要好好劝劝周氏。拉张氏一把,让张氏感激她。这样开一个好头,以后再慢慢地将两家的关系修复起来。

可是,她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

“爹,你老也知道那大牢里,实在就不是人待的地方。金锁和他爹身板本来就不硬朗,要是让人一折腾,半条命就没了。要是救出来晚了,命说不定就搭在里头了,就是活命出来,身子坏了。我这下半辈子也没法过了。”

“金锁那孩子最实诚、老实,他这才娶了媳妇没几天,连点骨血都没留下。爹,你老就算不看我,你也看看你外孙还有你姑爷。爹,求你老救命啊。”

连兰儿痛哭出声。

连老爷子无奈地闭了闭眼。

虽然心烦,虽然恼火。但是大闺女这么求到跟前,他也还是硬不下心肠来不管。

“大丫头,你给爹交代一个底,人家说的那事,你们到底做没做?”连老爷子强打起精神来,向连兰儿询问道。

“爹,你老还不信我,你也得信得过金锁他爹啊。他是啥样的人。你老还能不知道。他们家人,几辈子开铺子,啥时候干过那样的事。”连兰儿赶紧道。

她这样说,连老爷子还真无从反驳,谁让这个姑爷是他给挑的那,而且定亲的时候还说了。是因为双方都知根知底。

“你们没做,人家咋找上你们了?”连老爷子又问。

“爹,这我咋知道。这真是祸从天降…”连兰儿抽噎着道。

“开铺子,这行饭也不好吃。方方面面的,都得交到了。你们要是真没做,你想想,金锁他爹这些日子,有没有做过啥事,得罪过啥人?还是,哪方面你们打点道?或是,有人要顶你们的生意?”连老爷子想了想,就对连兰儿道。

连老爷子做过那些年的掌柜,对生意场上面的事情是极熟悉的。铺子里出事,无外乎就是上述几种原因。

“应该都没有啊。”连兰儿道,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心里却还是犯了疑。

“爹,要问这些,等把金锁和他爹救出来再问也不晚,金锁他爹比我清楚。爹,这个事,可等不得啊。我这个心,现在就好像是油煎的似的。”连兰儿抽噎着道。

连兰儿这句话说的确实不错,连老爷子看了一眼连兰儿,见她面色憔悴,双眼红肿,不觉也有些可怜、心疼这个大闺女。

“爹也想帮你,可是爹没那么能力。”连老爷子叹气道,“老四和五郎又不在家。”

“爹,那赶紧打发人,让老四和五郎赶紧回来呀,人命关天啊。”连兰儿忙道,“一时半会他们爷俩回不来,老四家还有别人,咋地都比咱办法多,面子大,伸把手,就能救两条命…”

“…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人命关天,人家不计较,咱也得有那个脸。我这张脸,是早没了…”连老爷子低头叹气,“都好好想想吧,别都啥事就自己合适了别的就不管不顾了。”

连兰儿一下子跌坐在炕上,愣了一会,继而又哭了起来。

“爹,爹啊,人要救不出来,我这辈子也完了,爹,你想想法子啊。让我咋地都成,我给老四媳妇磕头去。”一会,连兰儿又向连老爷子哭着哀求。

连老爷子看了看连兰儿,又看了看躺在炕上的周氏,疲惫和无奈,让这一刻几乎有老了十年。

“老四媳妇一个妇道人家,”连老爷子又看了连兰儿一眼,将下面的半句话咽回肚子里,“她心肠软,要是能帮,肯定就帮了。…你们啊,将人伤的太狠了。”

“爹,我知道错了,以后我肯定改。”连兰儿忙道。

“你要是能改。那是你的福,你不能改,那也随你去。我是操不了那么多心了。”连老爷子的语气中暮气沉沉。

“爹…”连兰儿心里惊惶不定,不知道连老爷子到底打了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