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儿她娘这两天还上你家去不?”连蔓儿就问连叶儿。

“去,咋不去那。还是天天去,这好多话,就是她跟我们说的,要不,我也不能知道这么多。”连叶儿就道,“就是不像以前那样,一坐就是一天了。一到我们家就跟我们唠叨,说咱爷多偏心眼。她说得回家看着,别瞅眼不见,咱爷就真给领个寡妇回来。”

连叶儿说完,就抿了嘴笑。

“我也听说了,现在二当家的一家三口,成天的可忙活了。又得看着家里,还得天天上外头串门子,见人就给大当家的打破楔儿,到处说他坏话,生怕真有人答应进门。”张氏也笑道。

打破楔儿,是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常用的一句乡村土语,意思大概为搞破坏。那个楔字用的特别的形象生动。比如说做木工活,要将两块镶拼的严丝合缝的木头拆开,最好的办法就凿进去一个楔子,将两块木头给撬开。

连守义和何氏还有四郎每次搞破坏,还都不往提一提连守信家和连守仁那一股人的恩怨,并且将之定义为死仇,明白地告诉别人,别想着嫁给连守仁就能攀上连守信家,或者从连守信家得到好处。相反,和连守仁做亲,那就是往死里得罪连守信家。

连老爷子和连守仁一边忙着托人说亲,连守义和何氏一边就忙着搞破坏。如今,这件事已经成了村里人的笑柄了。

连蔓儿笑着摇头,一家人,矛盾已经激化,往两个方向扭着劲儿,这日子哪能过好。

“天天的吵吵,一点消停的时候都没有,吵吵完还坐一桌子吃饭。”连叶儿说老宅现在的情形,“对了,蔓儿姐,那天我还看见二丫了,听说咱爷也求到她家里了。还求大姨奶,说是把老亲都找一找,说啥也得踅摸一个媳妇。”

连多年都没走动的老亲都想到了,可见连老爷子是真的铁了心,而且急迫地想要办成这件事。

但是,结果却事与愿违。

第七百二十六章 意外的媒人

连老爷子带着连守仁出外活动了好几天,却并没有正经说亲的上门。连老爷子的嘴上急的又起了一圈的火泡,每天硬的东西都吃不下了,只能喝稀粥,因为嘴里也都是泡。连老爷子并不糊涂,他知道这些天一无所获的缘故,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连守义和何氏这两口子在到处给打破楔儿。

这天,一家人沉默着吃过了晚饭,连老爷子就将连守义、何氏和四郎都给留下了。

“老二啊,你到底是想干啥啊。你就这么乐意看我和你大哥的笑话?那对你有啥好处?”连老爷子看着连守义问道。

“爹,你说啥那?”连守义咧着嘴,没心没肺地道,“我咋听不明白?”

“你别跟我耍混!”连老爷子沉下脸来道,“你到处打破楔儿,坏你大哥的名声,你以为这么地就能让你大哥说不上媳妇了。那对你没好处!”

“你别想打那二十两银子的主意,那银子,就是给你大哥预备说媳妇的。他说不上媳妇,那钱也不能给你花。我这话就搁在这!”

连老爷子的右手握成拳头,往面前的炕上砸了一下,一双眼睛也严厉地看着连守义。他这是在向连守义表明他的决心,还有他身为一家之主的威严。

连老爷子这是摆明了偏袒连守仁,不过,这一次连守义并没有跳起来。他已经知道说不过连老爷子,他打定了主意,连老爷子在前面张罗,他就在后头破坏。

成就一件事情也许很难,可是要破坏一件事情就容易多了。

连守义咕噜噜地转着大眼珠子,咧嘴朝连老爷子笑。

连老爷子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连守义是滚刀肉,做事从不讲究章法,混不吝。啥也不怕,因此也就极难对付。

“老二啊。”连老爷子头脑有些发涨,不过他还是支撑着,并将语气缓和下来,语重心长地对连守义道。“你咋就还没想明白那?我掰开揉碎了地跟你说,你别着急。给你大哥说了媳妇,我立刻就给四郎说,决不让你们吃亏。”

“银钱的事你根本就不用担心。咱家这么大的家业,再说,还有老四那一股。我这张老脸,豁出去了。还不值那几两银子?到时候,给四郎找个好的,风风光光地把亲事给办了。”

“爹,老四能答应借给你钱,那借了的钱,就不用还?”连守义问道。

连老爷子听连守义这样说,不怒反喜,他认为连守义动摇了。

“我朝他借,他敢说不借?”连老爷子笃定地道。“说是给你大哥说亲要借钱,他还兴许打个顿,这给四郎,他嫡亲的侄子说亲,他一个顿他都不能打。有我在这,还用你们操啥心。还钱的事,那也用不着你们。有我那。保证不带累你们。”

这话说的,其实也就是说,借来了钱,也不用还了?!

“到时候风风光光给四郎办喜事,那西厢房就给四郎两口子住。”连老爷子又说道,这相当于又允诺给连守义这一股一桩好处。

“老二,这就是一个先后的事。反正都要说媳妇,你大哥是长辈。得让他的媳妇先进门来。要不,到时候四郎说亲,人家听说你大哥屋里没人,那也不好听。”

“这是爹最后一桩心愿了。”连老爷子叹气道,“让爹全了这个心愿,爹会把一切都帮你们安排的应应当当的。让你们以后啥也不用愁。”

连老爷子这最后一句话,更是别有深意。连守义的眼珠子转了转,果然会意,嘿嘿地笑了起来。

连老爷子见连守义这样,以为连守义被他说服了,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爹,以后的事,咱以后再说。眼目前,还是先给四郎说媳妇。先把四郎的媳妇娶进门,往后,你老就随便,我啥都听你老的。你老别说想给我大哥说一个媳妇,就是说俩、说仨,我都不带拦着的。”谁知道,连守义笑过之后,却又说道。

连老爷子几乎被气了个倒仰。

“你那是啥混账话,啥俩仨的,咱家是那样的门风吗?”连老爷子怒道。

“那原来英子,不是我大哥的小老婆?”连守义咧嘴笑道。

连老爷子知道,不能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只能勉强咽下嗓子眼的那一口气。

“你咋就油盐不进,我还能糊弄你?就晚几天,咋就不行了!”连老爷子痛心疾首地道。

“那就让我大哥晚两天呗。”连守义依旧没心没肺地道,“我大哥再说多少个媳妇,还能再给你生孙子?四郎说个媳妇,第二年你老就能抱上重孙子,三年就能抱俩。”

连老爷子眼见着和连守义谈不拢,又被连守义的话说到痛处,因此忙挥手撵了连守义几口人出去。

连守仁一直在地下坐着没吭声,这个时候就站起来,走到连老爷子跟前。

“爹…”连守仁有些期期艾艾地道。

这些天,家里关于是给连守仁说媳妇,还是给四郎说媳妇的事情,时有争吵。连守义和何氏嘴里,也经常敲打着连守仁。比起说话没有顾忌的连守义和何氏,连守仁始终都没怎么争辩,大多数时候,都是垂着头坐在那。

在连老爷子心里,对大儿子的怜惜就又增加了几分。跟胡子、无赖似的二儿子相比,他这个大儿子就是一个温雅的书生。他当然要护着大儿子。

“哎,爹心里都有数。你回去歇着吧,别多想,再把身子熬坏了。”连老爷子语气柔和地道。

虽说连守仁有儿子、儿媳妇,而且,就算连继祖和蒋氏是极孝顺的。可等连守仁真的老了,还是得有个老婆在身边,才能伺候的周全。

在他闭眼之前,一定要给大儿子说个媳妇,不能留大儿子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个世上受苦、寂寞。连老爷子再一次下决心道。

“还坐着干啥,别忘了上香。”这么想着,连老爷子扭过头去,对坐在炕上打盹的周氏道。

“还用你说,我正要去上香。”周氏被惊醒,立刻就道,然后就穿了鞋子下炕,从柜上的一个捧盒里拿出一束香来,点燃了,在小佛龛前拜了两拜,然后将香插进了香炉里。

连老爷子看了一眼走回来的周氏,响亮地打了个唉声。

“就为老大的事?你看你这一天天,吃不下,睡不安的。别没等给老大说上媳妇,你就先蹬腿了。”周氏很看不上地看了连老爷子一眼,说道。

连老爷子将这句话,自动转换了一下,这是周氏在关心他。

“不光是为了老大的事,我哪像你,啥事也不知道愁!”连老爷子的眼神从佛龛上冉冉的香烟飘向远处,“咱这香也烧了不少,还是一个孙子都没烧来。”

连老爷子沮丧地垂下头。

周氏一言不发地上了炕,侧身靠着窗台坐了,耷拉下眼皮子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三那一股,哎,早也就没啥指望了。老四两口子身子骨都好,两儿两女的,是多子多孙的相啊,这几年,别说小子,就是丫头都没生一个。老四为了这事,心里怨恨那。…还有继祖两口子,小月了一回,也再没动静了。…咱这,真是做下孽了?!”

最近几年,家里一个男孙都没有添,这已经成了连老爷子的一桩心病。但是因为某个不好启齿的原因,他将这桩心病埋的很深,只是经常叮嘱周氏拜佛烧香。

“你怨我?”周氏猛地撩起眼皮,扭过头来,瞪着连老爷子。“我那是诚心的吗?家里那时候啥条件,请的起郎中来?她生了不是一个两个了,谁知道那回咋就那么娇性?谁没个磕磕绊绊的,谁没死过孩子?就他就做耗了,就作妖了?”

“我不怕,我土埋半截了,让他找我来,我给他抵命!”周氏的两眼瞪得溜圆,声色俱厉地道。

周氏的性情就是这样,越是理亏,越是心虚的时候,她的气势反而会越足。只是这样的气势,毕竟还是难以掩饰那一丝惶恐。

外人不知道的是,如今周氏晚上睡觉,都要在枕头底下压上一把菜刀才能睡的好。

“你看你,我这说啥了,你就要死要活的。”连老爷子连忙道,如今他为了给连守仁说媳妇,已经四面楚歌,当然要好好安抚周氏,不能再和周氏争吵。

周氏毕竟心虚,听了连老爷子这一句,也就闭口不再说话了。

连老爷子张罗了许多天,都没有成效,他就下了狠心,让周氏从柜子里取了银钱出来揣上,带着连守仁重点地往几个惯于说媒的人家走了一遭。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连老爷子先放下一些银钱,再许诺重金,希望这样能尽快帮连守仁寻到一个媳妇。

连老爷子撒下银钱的人家还没有回信,倒是有意料之外的人登门了。

武二狗和武三狗兄弟两个找上门来,说是他们要给连守仁做媒。

第七百二十七章 不满

武二狗和武三狗上老宅,给连守仁说亲的时候,连蔓儿家里也正在讨论连守仁说亲的事。

刚刚进入冬月,今年还没下雪,但似乎比往年还要冷。连蔓儿一家人都坐在后院东屋的炕上,外屋的炉火烧的很旺,将炕烧的热乎乎的。这屋子采光又好,墙也厚实,四壁紧密不透风,因此屋里也暖暖的。

李氏和张采云也在,女眷们坐在炕上垫着软软的毛毡上面,手里面拿着针线,面前还放了一张矮桌,桌子上面摆的满满的是各色的果子、糕点和热茶。

连守信和小七也在,小七正拿了一卷账册教连守信认上面的字,爷俩小声地你问我答,时而也会加入到张氏、李氏她们的谈话中去。

张氏、李氏这几个,就正在议论老宅给连守仁说亲的事。

连老爷子忙活了许多天,但却没人给连守仁说亲,这样的结果并不能让人意外。

“…先就不说下过大狱那回事,就算没有那回事,这东一窝、西一块的,也不是一般人能摆布开的。…上面有老太太,下面还有儿媳妇。老太太那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儿媳妇这面,外面是没人说啥。可人家进门也多少年了,孩子都老大了。还有二当家的那一股,都一个大锅里搅马勺。十几口人,那日子是好过的?”张氏低声跟李氏说道。

“可不是。”李氏就点头道,“要是个老实人,肯定得几下受气,日子难熬。要是个不老实的,那就更糟心。”

连蔓儿在旁边,将李氏和张氏的话都听进了耳朵里,不由得也暗自跟着点头。李氏和张氏都说的不错,连守仁这个媳妇实在是太难找了。

就算是不计较连守仁在太仓犯过的事,就老宅的人际关系。一般的女人就能望而生畏。首先一个周氏,那是信奉不能给儿媳妇好脸色,儿媳妇都是用来拿捏和使唤的。连守仁再娶一个进门,首先就得在周氏的跟前立规矩。

像连守仁这种情况,这个时候娶了媳妇进门,俗称做二道婆婆。也就是说下面有儿媳妇,上面还有婆婆。在这个位置上,即便儿子是亲生的。关系往往也不好相处。而在老宅,在婆婆是周氏,儿媳妇是蒋氏这种情况下,连蔓儿可以预见这二道婆婆的尴尬和难过。

周氏现在在老宅。也就使唤连芽儿使唤的顺手,她已经拿捏不住何氏和蒋氏了。如果连守仁娶了媳妇,周氏肯定会重新发威,势必要将这个儿媳妇给拿捏在手心里。

而连继祖早已经成年,蒋氏又是最精灵不过的一个人。新媳妇进门,想要在蒋氏跟前摆婆婆的谱,那也不可能。

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就是两头受气。想想以前古氏在不受周氏待见之后的处境,古氏是蒋氏的姨母。是古氏做主将蒋氏娶进门的,所以蒋氏才肯为古氏周旋。可要连守仁要新娶一个女人,蒋氏难道还肯为她周旋?

还有连守义那一股人都是不同意连守仁再娶的,势必也不会给新媳妇好脸色。如果真有新媳妇进门,那简直是稍微不小心,就会被啃的渣子都不剩啊。

另外,连守仁还有一个克妻的名声。周氏有磋磨儿媳妇的恶名。

这些都加在一起。但凡还有一点出路,但凡还在意些名声,但凡还对自家闺女有一点顾惜的人家,就不会同意将闺女嫁给连守仁。而如果在明知老宅的这些情况下,还肯将闺女嫁过来的,那肯定是不将闺女当回事,也不将名声当一回事,就是想从中捞一把。也就是卖闺女,以后生死不论了。

既然能这么狠心地卖闺女,就不会是什么正经的人家,要的条件会非常高。连老爷子手里那二十几两银子,根本就不够用的。

几个人就这么一边做针线,一边说着话。小喜和小庆就掀门帘从外面进来。两个丫头一人手里端着一盘点心,都是刚出炉还热腾腾。

将点心摆上桌,两个小丫头又去端了温水,拿了帕子进来。

“娘,咱趁热吃。”张氏就先放下手里的针线,招呼李氏和连蔓儿几个洗手,吃点心。“小七,你和你爹也过来吃。”

一家人就都洗了手,就着热茶吃点心。

两盘点心,其中一盘是枣泥糕,萱萱软软,枣香浓郁,一家人都很爱吃。

连守信拿了一块枣泥糕,并没有直接往嘴里放,而是有些微微的愣神。

“他爹,要不,把这枣泥糕挑两块给老爷子送过去?”张氏瞧见连守信发愣,想了想,就试探地问道。

连蔓儿家经常给连老爷子送点心,其中这枣泥糕,也是连老爷子的最爱。

连守信迟疑着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