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祖两口只有个大妞妞,你搬过来,也好能早点抱孙子。”连老爷子见连守仁一直不说话,就又说了一句。

这后面的一句,多少有些托词的意思。不过,也更加表明了,连老爷子心意已决。

那一天。不知道后来连老爷子和连守仁都说了些什么,只是到了晚间的时候,连守仁的铺盖就被搬进了东屋,连老爷子又让周氏给连守仁腾出一个柜子,来存放连守仁的衣物。

从此,连守仁就一直陪着连老爷子和周氏,住在了东屋。

老宅如今的房间可算是十分宽绰了,连守义和何氏两口子见连守仁搬了屋子。就又不平起来。

“爹,你看我们那屋,挤了这好几口人,那屋子空着也是空着。你看。我大哥不用说,跟着你们老两口睡热炕头。这继祖两口子,还是我们的晚辈,也住那么宽绰。爹,你看,你也给我们想个辙,宽绰宽绰呗。”

连守仁搬进东屋的第二天,连守义就嬉皮笑脸地跟连老爷子要求道。

“如今你的翅膀硬了,还用我给你想辙?”连老爷子眼皮都没撩。随意地道,“你说吧,你想咋地?”

“爹,那个西厢房…”连守义从来就不是个会矜持的人,听连老爷子这样说,立刻就顺杆往上爬。

“西厢房咋啦?”连老爷子依旧不看连守义,“你要去住。就随你住。”

连守义就砸吧了砸吧嘴。他是想将西厢房占下,但是这天寒地冻的,要住到西厢房去,就得好好收拾一番,最起码窗户缝就得再糊一遍,然后,还得烧炕。现在他们几口人挤在东厢房里,每天除了晚上睡觉。不得已的要烧一回炕,其他的时候,他们宁愿出去串门,去蹭别人家的热炕暖屋。

为了占住屋子,现在就得分人过去睡,还得每天收拾、烧炕。这让连守义犯怵。

连老爷子如何不了解自己的几个儿子,他就是笃定了连守义和何氏两口子的懒惰,才会这么说。

“爹,那你老这是把那西屋给我们了!”连守义咧嘴笑道,“那行,我们也不急着搬,等天稍微暖和暖和。有你老这句话就行。”

“我说啥了?”连老爷子这才抬起头来,淡淡地看着连守义。

“爹,你不是说把西厢房给我们了吗?”连守义想趁机将这件事给敲定。

“混账东西!”连老爷子瞪起眼睛,高声斥骂,“我这还没死那,你就想要分家产了?”

连日来,被连守义风言风语的,连老爷子早就对他憋着一口气。只是连老爷子历来讲道理,不像周氏那样会胡搅蛮缠,所以一直不得发作。

“爹,我不是…”心里再怎么想,这样的话,连守义还是不敢承认的。

“不是就好。”连老爷子却没有乘胜追击,而是立刻就缓下了口气。“都别着急,我都有安排。不过,我也把话说在头里。这上房东西两个屋,以后,那就是你大哥这一股人的。这个,谁都争竞不了。以后我和你娘有那一天,都得是你大哥打灵幡。”

“西厢房那几间屋子,是老三和老四给我和你娘养老的。不是你谁想要,谁就能得。”连老爷子看着连守义,特意停顿了一下,好让连守义仔细体会他话中的含义。“这得看,儿孙孝顺,那啥都好说。要是那忤逆不孝的,他也没脸住我那屋子。”

“你该干啥干啥去吧。”说完这些,连老爷子就不耐烦地对连守义挥了挥手,让他走。

连守义并不傻,他当然听明白了连老爷子的意思。连老爷子的意思很简单,要他们孝顺、听话,那西厢房才可能有他们的份。

连守义怏怏地站了起来,因为连守仁说亲的闹剧,他们几口人这些天很有些新富乍贵、抖起来的意味,连老爷子因为心情沉重、颜面扫地,对他们也都容忍了下来。但是,这个家里,终归还是连老爷子说了算的。

“站下。”连老爷子想了想,又叫住了连守义,“没事别总到处串去,跟那些二流子似的。这两天,咱准备准备,是时候把玉米给拾掇了。到时候拿集上去卖,也好过年。那玉米芯子,也正好烧火。跟你媳妇,还有四郎、六郎都说了,这两天都别出去了。”

连芽儿并不需要特意嘱咐,她是从不出去串门的。

连蔓儿一家知道连老爷子让连守仁搬进了东屋,还打算要拾掇玉米,就知道,连老爷子大体上应该算是缓过来了。

眼看着就要到连枝儿成亲的日子,自然,离五郎回来的日子就更近了。一家人的心,就都有些雀跃起来。连蔓儿因为想到她们在府城置办了宅院,但是张氏和连枝儿却还没有去看过。

张氏和连枝儿,甚至连府城都没有去过。

“虽说以后也是啥时候去都行,我还是想,干脆就趁这几天,咱都去府城,让我娘,尤其是我姐好好在府城逛逛。也正好早点接上我哥,咱们一起回来。”连蔓儿就跟一家人提议道。

张氏什么时候去府城都没关系,但是连枝儿很快就会成为吴家的人。在此之前,去府城好好住两天,是很不错的安排,反正关于成亲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也不用他们在张罗什么。

几乎不用商量,一家人就都高兴地点头同意了。

要去府城之间,连守信先带着一家人来看连老爷子和周氏。

有些日子没见连老爷子和周氏,一进屋,看见连老爷子明显瘦了一圈,鬓边又新添了白发,看向他的笑容里还带了些讨好的意味,连守信的心一下子就酸酸地揪了起来。

连蔓儿将这些看在眼里,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她心里,也看不得老年人不好。而且,事情本来并不需要这样的。连老爷子和周氏,明明可以过的很好。这么想想,就更让人不是滋味了。

连老爷子一连声地招呼连守信几口人上炕坐,周氏坐在炕上,虽然没吭声,不过却将一直用包袱皮裹着的小坐褥拿出来,给连蔓儿娘儿几个铺在了炕上。

大家坐下来寒暄,多是连守信问连老爷子和周氏的身子怎么样,想要什么吃穿,连老爷子自然说什么都不要,他们很好。

一家人这次又带了些点心过来,就都摆在炕上,由小七一样样地打开,给连老爷子看。小七一口一声爷、奶地叫着,告诉他们哪样点心是哪样的好吃法。

“好,好。”面对最小的孙子,连老爷子脸上的笑容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让连蔓儿几个看上去更舒服了一些。周氏虽然板着脸,但表情也略有松动。

“小七又长壮实了!”连老爷子抬起手,摸了摸小七的头顶。

接下来闲唠家常,连老爷子就说今年玉米丰收的事。

“…确实好侍弄,打的粮食也多。你们这件事是办的太好了,皇上赐下那座牌楼,那是有眼光啊。”

然后,连老爷子似乎不经意地说起了连守仁搬过来和他一起住的事。

“我和你娘都老了,这晚间有个啥事要使唤,你大哥在这屋,方处了不少。…烧炕、倒尿盆、倒痰桶…,有你大哥这伺候着,我和你娘都舒坦多了。…也算是得了他的继…”连老爷子絮絮地说着,偶尔还会趁人不注意,偷瞄一下连守信的脸色。

说了一会话,连守信就说一家人要去府城。

第七百四十七章 团圆

“…府城是好地方啊,我年轻的时候,还去过两回…”连老爷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情,脸上露出有些向往、缅怀,还有其他的一些什么,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啊,五郎要回来了吧。”

“…对,正好接了五郎一起回来,之后就是操办枝儿的事…”连守信就道。

“好啊,应该的。”连老爷子点了点头道,“五郎是给咱老连家长了脸了,这些天,我们也一直念叨着,说这孩子该回来了。…他年纪小,虽然有人带着,在外边这么跑,还办这么大的事,不容易啊。…那孩子天生就聪明、稳当,也是你们培养的好。”

“枝儿的日子马上也要到了…,枝儿这孩子,实诚、厚道,生的是福相。到时候添箱,我们做爷奶的,拿不出太多来,也有点我们的心意。…要是需要人手,帮着跑个腿啥的,你们尽管说话。”

“添箱啥的,你们二老这么大年纪了,心意到了就行。”连守信就道。

大家又略说了两句闲话,就从老宅出来。回到家之后,一家人一边准备要带去府城的东西,一边说起刚才在老宅的经历。

“看来,周大妞那时候闹的挺邪乎,多亏没把人打咋样。”张氏就道,刚才在老宅,看见东屋里柜上一些摆设不见了,还有几件都有磕碰的痕迹,地上的一条凳子,也是刚修理过的。

“老爷子和老太太都没过去有精神了。”连守信道。

对于这句话,大家都表示同意。连老爷子是明显的身体健康不如以前,精神头也不足。周氏还是和过去一样结实,只有精神头不是很足。

“…我奶这回肯定是吓坏了。”连蔓儿就小声地跟张氏道。

周氏是个胆子极小的人,她原本对媳妇和孙女们那么霸道,就是笃定了,媳妇和孙女们不会对她怎么样。但是。她所依仗的东西,在发疯的周大妞眼里却什么都不是。周氏差一点被打,这在她的人生中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所以,到了现在,她还是惊魂未定。

这些天,村里人都没听见周氏骂人了。

“一物降一物。”张氏叹气道。

“我爷好像变了点…”连蔓儿又道,变得聪明。会做人了。

其实,连老爷子一直很聪明,会做人,他只是在与连守仁、还有连守信相关的一些事情上拐不过他心里的那道弯。而现在。在经历了连守仁说亲的闹剧之后,连老爷子终于发现他的做法是行不通的。他心里的那道弯拐过来没有,这并不好说。但是,在反思过后,他终于肯换了另外一种姿态。

这种姿态,其实还不错。

不用连蔓儿细说,大家都明白她的意思,因此刚才在老宅,他们也都感受到了。

“要是肯早点这样。也不至于…哎…”大家伙都叹气。

不过,如果连老爷子能维持这样下去,对大家来说,都算得上是一件好事。对此,连蔓儿非常喜闻乐见。

连守信也是这么想,不过因为他对连老爷子的感情,他的心里还是有一点不自在的。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因为痛惜,事情本来可以更好,连老爷子和周氏本来可以更享福。

一家人收拾利落,第二天,就坐着车从三十里营子出发。第一站,仍旧是到了锦阳县城。一家人在柳树井胡同住了一宿,期间少不得过问了一下几间铺面的情况。然后,才又从锦阳县城。途径 抚远县城,最后在日落时分到达府城。

到了松树胡同的宅子,安顿一番,吃过了晚饭,一家人就歇下了。连蔓儿和连枝儿住了西屋,连守信和张氏夫妻两个带着小七住了东屋。四个丫头小喜、小庆、吉祥和如意在西屋外间屋里伺候、守夜。

在三十里营子的家里。张氏她们还习惯性地做些家事,到了锦阳县城和这府城的宅子里,她们都无家事可做。

第二天,大家伙一起吃过了饭,连守信就和小七带上表礼,去了沈家。他们要拜会楚先生,小七拿了在家里做的功课来,留在府城这几天,都要请楚先生辅导他的功课。至于连守信,还要在沈家打点,见一见诸如钟管事等人。

连蔓儿将管内院和厨房的两个管事娘子都叫了来,和张氏一起,将内宅的事务理了一遍。之后,张氏、连蔓儿和连枝儿娘儿三个就坐上马车出了门,府城有香火极盛的寺庙、尼庵,有游人如织的风景名胜,有辽东府生意最红火的各大店铺,还有无数美食。她们娘儿三个没有别的事,只管见寺庙就进去烧香、布施,然后就是游览、进店铺采购、品尝美食。

辽东府不比中原,多民族杂居,民风受北面蛮族影向,较为泼辣、朴实,因此,街上的女子并不多见,也无需蒙面带帽,大家都司空见惯,不以为奇。

连守信大多数时候都陪着她们,小七因为功课的缘故,倒是玩的最少的一个。不过,谁见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自然都忘不了给这个小家伙带回来一份。楚先生知道了连家的情况,知道这次除了来接五郎,再有就是陪同要出嫁的闺女来府城逛逛,因此也尽力给小七多留些空闲出来,这样,他也可以多陪着姐姐,一家人聚在一处。

就这么,在府城住了几天,钟管事那边传来消息。沈六回程的车队已经进入辽东府,大约会在后日未时到达府城。

“不必接出城,到时候乱纷纷的,连大爷肯定要跟着六爷先回府里,才能回家。”

钟管事告诉连守信,那一天会有很多人去城外十里亭迎接沈六,到时候车马纷纷,连蔓儿一家在里面,见人、说话都不方便。而且,五郎随同沈六一起回来,还被沈六安排了差事,回到府城,也不能先回家,要先去沈家,沈六那边说放人,五郎才能离开。

钟管事让连守信一家就在家里等着就行,毕竟这个时节,天寒地冻的,他们除了连守信都是妇孺,出城去接人再被冻着了就不好了。

钟管事是一番好意,不过,一家人还是坚持要去城外迎接。

“能早那么一点,看一眼就行。我们绝不添乱。”张氏就道。

钟管事见一家人这么坚持,自然不会阻拦,就安排了连蔓儿家的马车,跟随在沈家接人的车队内,四周有假定护卫,不至于出什么差错。

到了那天,一家人吃过了午饭,就坐车出发了。京城里早有消息传回来,沈六这次进京,受了连番的褒奖,沈谨入宫承恩,第二天就被赐予了妃号,又因为在皇帝寿辰上敬献的寿礼被皇帝青睐,紧接着被封为皇贵妃。

那是仅次于皇后,后宫最为尊贵的位份。而现在宫中并没有皇后,所以说,沈谨是在入宫后不久,就成为了后宫之首。

虽然,这些是早有预见的,但真的成真的,还是让人非常欢喜。不止沈家的人,辽东府的众官吏,甚至是一般百姓,都因为这个消息而欢呼鼓舞。

辽东府与北面的蛮族有着漫长的边境线,北面蛮族虽然暂时安定了,但其民风彪悍,弓马娴熟,对大明朝始终是潜在的威胁。

优抚沈家,娶沈家的女儿进宫为后,对大明朝的皇帝来说,是一项非常明智且有效的选择。通过与沈家的这种联姻,他为自已和自己的王朝构筑起一道坚固的屏障。

马车出了城门,很快来到十里亭停下。沈六的车队还没有到,不过有探马不断地来回报,车队离此还有多远,还有多久会到。十里亭里早就有人准备好了火炉和茶点,一些人下了马车,进亭中等待。

连蔓儿她们没有下马,只坐在车中等待,钟管事给他们的车安排了一个好位置,就在路边的一处矮坡上。车里也有炭炉,张氏、连枝儿、连曼儿和小七干脆挤坐在一辆马车里,每个人都穿著大毛衣裳,手里还抱了手炉。外面虽然寒冷,车里却暖融融的。

期待的心情,更让她们不觉寒冷。

连守信也穿了大毛衣裳,他早下了车,跟钟管事等人一起赶到前面去了。

在马车里坐了一会,就听见马车声由远及近,是沈六的车队到了。张氏、连枝儿、连曼儿和小七赶忙下了车,只一会的工夫,车队就到了眼前,十里亭中的人蜂拥出去,从一辆华丽的马车中迎下来一个人,正是沈六。

出发的时候,还是一身夾衣,满地落叶。如今回来,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满地的落叶换成了满地的冰雪,沈六也已经换上了一身貂裘,头頂貂帽正中镶嵌著一颗如同鸽卵大小的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但在宝石的光辉,与那双如同墨玉般漆黑深炯的眼睛相比,还是顿然失色。

沈六从马车上下来,在众人簇拥下往十里亭内走去,路过矮坡下,沈六似乎是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目光湛湛,似乎直看到连曼儿的眼睛里。

连曼儿的心跳顿时漏了一个节拍。

第七百四十八章 喜气盈门

沈六的脚步略顿,目光似乎在连蔓儿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不过,他很快就收回了视线,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走进十里亭。

在众人眼里,沈六刚才的动作并不突兀,那或者只是很普通的张望了一眼。但是连蔓儿却无法这么想,因为她不能忽视,刚刚沈六目光中的热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