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的人如今的生活,自然和连守信一家没法比,但是在三十里营子却是中等的,真正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而老宅能维持这种生活,与连守信给予的供养是分不开的。

如果他们跟了连守信去过,老宅这边将会失去主心骨,变成一盘散沙。真就是要什么没什么了,生活水平肯定要落到最下层去。更有甚者,别说是过日子,老宅很有可能会散掉。无论如何,连老爷子是不忍心让老宅的儿孙去受那种苦的,不忍心老宅散掉。

可是眼下的情形,因为他的身体,连守仁、连继祖都被拿住了短处,他要继续留在老宅,只能拿出一个老人最后是撒手锏。

心愿,一个垂暮老人最后的心愿。

只有这种最后的心愿,才是被众人所宽容,并且在很大程度上不被道理所约束的。说白了,这就是一个老人任性的权力。然而这种任性的权力也不是无限的,一个,足够了。

听连老爷子这样说,地下跪着的几口人是松了一口气,连蔓儿等人则只能暗自叹气摇头。

不过,这种结果也不算出人意料,外人或许还有些看不清,但是连蔓儿、五郎他们却是早就看透了,无论是什么时候,连老爷子都不可能舍弃连守仁和连继祖。

老两口子这样坚持,连蔓儿一家也没办法。

“继祖啊,你爷还要继续留在这,可我还是不放心,你说两句吧。”连守信就对连继祖道。他直接略过了连守仁。

“四叔,你放心,我爷在这,我们肯定好好伺候。往后,绝不再惹我爷生气、着急。啥事也不用我爷和我奶再操心。我爷我奶说啥就是啥。”连继祖忙就赌咒发誓地道。

连守仁在旁边也连连点头附和。

“行,那这话我记下了。老爷子老太太再出点啥事,继祖啊,我就找你说话。”连守信点了点头道。

“你爷对你们的一片心啊,你们但凡还有点心,你们就该好好待老人。”顿了顿,连守信又看着连继祖,意味深长地说道。

连守信又嘱咐了连继祖一番,让他们要小心地照顾连老爷子和周氏。这期间,连老爷子和周氏都没说话。

“…这地上凉啊…”等连守信都嘱咐完了,连老爷子就又开口道。这是在给连守仁和连继祖几个求情。

“那今天这个事,就暂时先记下。以后好好的,今天这个事就算过去了。要是不好,那就连今天这事一起算。”五郎又说了一句,这才让连守仁、连继祖几个起身。

连守信和五郎又请李郎中给连老爷子开了方子,李郎中就告辞走了,接着二丫的奶奶也起身告辞,连守信另外打发人将这两个人给送回了家。

一边正要安排人去镇上买药,连守义就从县城回来了。

“…大姐留我们吃的饭,四郎已经上工了,铺子里管一顿晌午饭,工钱啥的另外算。大姐、大姐夫答应让四郎借住。”连守义就将去县城的情况告诉了一番。

连守信也没多问,就起身向连老爷子和周氏告辞。

“…年根底下,事情多,明天就得出远门,得年前才能回来。爹娘好好保重身子,缺啥东西,就打发人过去跟孩子他娘要。”

张氏、五郎、连蔓儿和小七也都上前说了几句话,这才从老宅出来。

回到家中,连守信、五郎和小七就都上炕坐了,张氏和连蔓儿开了柜子,为连守信和五郎准备出门要带的东西。

连守信明天要往西边的牧场去,五郎则要去县城。小七哪也不去,和连蔓儿一起留在家里陪着张氏,要安排过年的事情。

“咱们刚才出来,老爷子要下地送咱。我看他那手脚,不像往常灵便。”连守信沉默了一会,就说道。

大家就都点头,连老爷子的身体情况一天比一天差,大家都发现了。也正因此,今天他们才这么生气。

连蔓儿对医药方面的事情并不十分的了解,不过她能猜到,连老爷子的病,估计就是中风,还很有可能有脑出血的倾向。这两种病,都是最忌讳多思多虑,情绪激动的。以连老爷子的性格,还有老宅那样的环境,要养好这两种病,再多的好医好药,都是事倍而功半。

可又有什么办法,连老爷子的性格不会变,而且就是认准了老宅,不肯到她们这来养老。

“…也是劳碌了一辈子,省吃俭用的,没得着过啥好。今年的年礼,咱给加厚吧。”连守信又道。

劳碌、省吃俭用,一开始是为了供养连守仁和连继祖父子两个锦衣玉食地念书,而现在,连老爷子和周氏也很节俭,不舍得花钱。老两口子的身前身后事,都有连守信。他们积攒钱财为的是什么,不言自明。

“肯定加厚。”连蔓儿就答应道,“我和我娘先准备着,到时候爹你再看着添减。”

“好。”连守信满意地点头。张氏也好,连蔓儿几个孩子也好,在给连老爷子和周氏的供养上面,从来不会小气、心疼。

“对了,爹,这两天上咱家来,还有托人跟咱打听,要报名进咱的学堂的人可不少。我和我哥还有小七算了算,开春要准备五十套桌椅怕是不够用。”连蔓儿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对连守信说道。

“五十套不够,那赶紧再跟你三伯说,再多打出几套来。”连守信就道。

“爹,那可不是多打出几套的事。再说,五十套桌椅,我三伯那边都得白天黑夜的赶工,这里面还有一个年,人家咋地不得歇两天。我三伯的身子骨,我看也还没完全恢复回来。”连蔓儿就道。

“那,那就再找别人,总不能耽误了学堂的事。”连守信想了想,就道。

“也只能这样了。”连蔓儿就道。

“这个事,我还得跟你三伯好好说说。”连守信沉思着道,“当初我跟他说了,一百套桌椅,都给他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学堂的事不能等,也不能让我三伯为了打这些桌椅就拼了命。再说,就算拼命,他也打不出来那么多套桌椅。”连蔓儿一边将收拾出来的衣服一件件叠好,用包袱包上,一边慢条斯理地道,“咱家但凡有木工活,都是先可着我三伯。可咱家活计多,他一个人不可能忙的过来。以前就是,往后也还一样。”

“我三伯人家也不是就指着咱们一家,人家另外也有活计。”五郎也说道。

“我三伯那人,也通情达理。这是没办法的事,他要是愿意,往后咱家再有活计,还是先可着他。”连蔓儿又道。

“行,这事我跟他说。”连守信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个理,就点头道。

连蔓儿所言非虚,自打她们要开办学堂的消息传了出去,这十里八村很多的人都动了心思,想着提前给孩子报名,免得到时候进不了学堂。而这些人中,有相当的一部分并没有存着科举的念头,他们目标明确,就是想来学堂念书习字,再学一学数算,以后好在连家的产业上得一份好差事。

能够进学堂,学成了本领,即便不能在连家的产业上当差,到别处去,也能找到更好的、挣更多钱的差事。

赵家村的赵木匠家有两个挨肩的小子,大的虚岁十二,小的虚岁十岁,就是存着这样的念头。赵木匠托人找来,愿意做工代替两个儿子的束脩。

连蔓儿也打听到赵木匠的口碑不错,在赵家村颇有人缘,那两个小子有些淘气,品行却没差,也就答应了。正好有桌椅这个活计,连蔓儿就分了三十套的桌椅,给赵木匠去打。

赵木匠要用做工代替束脩,本说打桌椅不要钱,连蔓儿没有答应。赵木匠家人口多,就是靠手艺吃饭,三十套桌椅,由赵木匠和他大儿子一起打,也需要时间。

最后是赵木匠按照市价降低了两成,连蔓儿才点了头。依旧是连家出木料,还预付了一部分的工钱。

还有西村一个姓李的木匠,也有子侄想进学堂,分了二十套桌椅的活计,就按照赵木匠的定例。

为了不耽误学堂开学,连家的管事买了木材就往西村和赵家村送。连守信还没来得及去找连守礼,连守礼就急匆匆地上门来了。

第七百九十七章 连蔓儿的提议

连蔓儿一家在后院,听下人来报说连守礼来了,要见连守信。

“…三老爷的样子挺着急。”来禀报的人还说了一句。

村里面,几乎就没什么秘密,何况那两大车的木料从镇上来,再从街道上过去。连蔓儿就猜出,是连守礼得了信儿,过来找连守信询问。

一百套桌椅,木料由买家提供,还有预付的工钱,这是稳稳当当赚钱的好生意。那多余的边角料可以当柴禾烧,还能拼凑出一些小的家具来。就这一单活计,就够一个普通人家一年的开销了。

这十里八村的木匠,只怕还没人接过这样大的活计。而由一百套一下子变成五十套,能赚的钱就少了一半。连守礼不能不着急。

可这件事,是没有办法的,毕竟,不能因为要让连守礼挣钱,就耽误了学堂的大事。

“我去看看。”连守信就站起身道。

“爹,你好好跟我三伯说。我三伯通情达理,说明白了,就没事了。”连蔓儿就对连守信道。

“好。”连守信答应着,就往前院去了。

“这些桌椅,真就那么急,不能容工夫?”见连守信出去了,张氏就小声问连蔓儿道。

“娘,看你问的,要能容工夫,我还能另做安排?”连蔓儿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一边就答道,“这件事说起来,还是我爹当初心里一热。一百套桌椅,咱的学堂开春就开学,本来就不是一个人能忙得过来的活。”

“咱这周围,木匠也不止我三伯这一家。都是乡里乡亲,过的不好的人家有的是,咱多多少少也得照顾些。…我三伯家,现在也不就指着咱们这的活计。”连蔓儿又道。

说到有活计,也要照顾一下十里八村别的木匠,张氏对此是没有意见的。

“你说的也是,乡里乡亲,能维护的咱是都该维护点。”张氏就道。

“可不是咋地。”连蔓儿就笑了,“这回这木工活,我就分给两家了,以后再有类似的,也该这么办。…让大家都沾沾咱家的光。”

连蔓儿这句话,可与刚才她对连守信说的有些区别。不过,因为是换了一种说法,张氏并没有反应过来。

“沾光这话得别人说,你这孩子。”张氏也笑了。

前院,连守信和连守礼在前厅对坐,屋内的气氛些微有些紧张。而这紧张的气氛,是来自于连守礼的身上。

“老四,我、我刚才在街上,看见你家的车拉木头,我听说,你分了五十套桌椅的活给赵家村的老赵和西村的老李?”连守礼看着连守信,小心地问道。

“啊,是有这么一回事。三哥,我…”连守信点头道。

“老四,”连守礼不等连守信说完,就忙插话道,“那五十套桌椅,是用在啥地方的,没听你说过呀。应该不是学堂的吧,我估摸着,你那学堂里,一百套桌椅应该就差不多了。”

听连守礼这样说,连守信就微微的一愣。连守礼既然听说了,那势必应该已经知道,那些桌椅就是学堂要用的一百套桌椅的一部分。现在连守礼这样说,意思也很明显。

“三哥,这个事,我正想跟你说。”连守信也不隐瞒,就和连守礼说道,“当初我估计不足,现如今看,开春五十套桌椅,根本就不够用。剩下那五十套,只能另外找人给打。”

“老四,你、你是说…”连守礼强作镇定,但是声音还是微微有些发颤。

连守礼这个人,并没有经历、决断过什么大事。所以,遇到了关切的事,就难免会紧张,形于颜色。在这方面,连守信就比连守礼强多了。一来是性格上,连守信就要比连守礼更加沉稳。另一方面,连守信所经历的,连守信所受的历练,也是连守礼所不能比的。

自然,这也与如今两个人身份的不同有关系。

“三哥,这回对不住了。也是没办法,总不能让你没黑天没白天地赶工。眼瞅着要过年,咋地也得歇几天。你这身子,也不容过于劳累了。”连守信就道。

“我不怕啥劳累,不是都说好的吗?老四,你、你不能…”连守礼就急道。

“三哥,你别着急。”连守信忙伸手安抚连守礼,“这回是没办法,那些活确实不是你一个人能忙的过来的。…这一年到头,我这活计也不少,保准够你干的了。没了这个,还有那个。”

“老四,我听说了,我也少要工钱行不,一百套,你略容我些工夫…”连守礼的眼圈有些发红。

“三哥,这不是那回事。工钱啥的,给他们的是一样的。他们那是要代替束脩,和你这个不一样。”连守信有些没想到,连守礼会这样难缠。

“三哥,就是这么个事,不能耽误了学堂开学,那是大事。…以后,三哥你那的活保准少不了。咱们兄弟,哎,话我也不多说了,也不用多说。”连守信想了想,又对连守礼说道。

“这就是定了,不能改了?”连守礼又问了一句。

“三哥…”连守信无奈地看着连守礼。道理他说明白了,人情的话他也说尽了,实在是没别的可说了。

“那、那行吧,那我先回去了。”连守礼站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扭过头来问连守信,“…老四,那五十套桌椅,不会再变了吧?”

“不会,三哥,那个你放心。”连守信就道。

送了连守礼出去,连守信就回到后院。进了东屋,连守信坐到炕上,还作势用衣袖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

“咋地,他三伯真是为那些桌椅的事来的?”张氏就问道。

“嗯。”连守信点头。

“那你咋说的,说好了没?”张氏又问。

“说好了。”连守信长吁了一口气,“下回啊,再有这样的事,我还得慎重点才行。啥事都得一步步来,话也得一句句说。因为啥事它都有个变动。要是一开始,我没一股脑说把一百套桌椅的活都交给他,就好了,也就没今天这个事了。”

连蔓儿在旁边就抿了嘴笑。连守信又学会了一件事,这算不算是额外的收获?

当然要算。

“他三伯这个人,做事有些太死板了。本来这个事挺好说的,刚才看他挺不愿意,这个弯,估计他得转几天才能转过来。”连守信又道。

其实,连守信对连守礼还是很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