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啥吵吵这么大声,村口都听见了。都坐下,有话好好说!”连守信进了屋,见屋子里的情形实在不像样,就沉声喝道。

连守信的这一嗓子,还真的奏效了。连守义和何氏都立刻住了声,朝连守信看了过来,只剩下周氏一个人的声音了。

周氏见连守信一来,就喝住了连守义和何氏,立刻精神大镇,声音不低反高,骂的越发起劲了。

“…翅膀硬了,丧良心的东西,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跟我这撕巴,就该一生下来,就把你按尿桶里沁死…”

口口声声,骂的都是连守义,捎带着两句何氏,却一句话也没骂四郎。

“得了,你也别骂了。”一直没开口的连老爷子,终于开了口,让周氏适可而止。

周氏这次竟然也知道见好就收,真的住了口不再骂连守义和何氏,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让人给你捎信儿,你咋才来啊…,”周氏一咏三叹地冲着连守信哭道,“你看见了吧,我和你爹,这都要让人给逼死了…啊…”

第八百四十五章 坚持

周氏终于知道连守信这个儿子是顶大用项的了!

连蔓儿见了周氏这个样子,就觉得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几下,旁边的连叶儿表现的更是明显,她拽了拽连蔓儿的衣袖,吐舌头做了个怪相。连蔓儿忍住笑,就扭头去看连守信。

连守信对于周氏这样的表现,似乎也有些不大适应,脸上竟然露出了类似于便秘的表情。

周氏…还真是,让人很难消受啊,连蔓儿心里暗道。

不过同时,连蔓儿也不能不暗赞周氏。正如大家所说的那样,周氏真不是一般人。一个人就能够对付连守义和何氏这两口子,在连守信来了之后,还能借势一下子就占了上风,而被连老爷子喝止之后,她还能马上审时度势,摆出一副她是受害者、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样子来。

几种状态之间的转换自然的几乎不落痕迹,这种唱念做打的功夫,不是天赋异禀,再加上几十年的 都无法达到这样精纯的程度。

这种情况下,连守信怎么能不奋勇向前,跪倒在周氏面前,与周氏抱头痛哭,然后再雄起,为连老爷子和周氏做主、撑腰,听着连老爷子和周氏的指挥,指哪打哪那?

只不过“稍微”有点遗憾的是,连守信对周氏的这一番做作似乎有些接受不良。

“完美”的表象下面,有一道感情的裂痕一直是存在的。连蔓儿相信,如果没有这道感情的裂痕,连守信是真的可能做到周氏和连老爷子指哪打哪。

而这道感情的裂痕,本来是有机会修复的。可惜,在修复这道裂痕的最佳时期内,连老爷子和周氏不仅没有去修复它。反而让这道裂痕继续加深。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连老爷子和周氏都是很聪明的人,他们之所以会犯下这个错误,唯一的原因是当时他们并不认为这是错误。

归根究底,就是没把连守信当一回事。谁能想到,连守信这一股能有今时今日的成就,而老宅这一大家子,包括他们老两口子,都得仰仗着连守信那。

虽然心上有这么一道已经无法愈合的伤痕。连守信这个时候来,心里确实是存着要为连老爷子和周氏撑腰的意思。只是,面对周氏这样的表现,他的心情不能不复杂起来,本来想好的话。一时也忘记要怎么开口了。

连守信骨子里是老实人,不善作伪。

连老爷子见连守信脸色有异,忙招呼连守信上炕坐。

“老四啊,来,坐炕上。”连老爷子在炕上挪了挪,将炕头的一块地方让出来,招手让连守信坐过去。

因为气候的原因。辽东府大多数民居都盘有土炕。而有土炕的人家,都是以炕头的方位为尊,只有家里辈分最高、年纪最长、最有身份的人才能睡在炕头。而也只有最尊贵的客人,才会被让到炕头坐着。

老宅的炕头。第一个是连老爷子的,然后才是周氏。而除了这老两口子之外,以前只有连守仁和连继祖才有这个脸面坐在这里。

现在,连守信终于也赢得了这份荣誉。

“蔓儿、叶儿也来了。都上炕坐。”难得地,连老爷子还看见了连蔓儿和连叶儿。也很和蔼地招呼道。

连叶儿又偷偷吐了吐舌头,她知道,有这样的待遇,是借了连蔓儿的光。而连蔓儿心里也明白,这是老宅正需要他们。

这倒也不是说平常连老爷子就对她们不好了,比起周氏来,连老爷子在对待儿孙的时候,大面上从来就让人挑不出错来。只是,在连老爷子的眼睛里,她们毕竟是女孩子,而且年纪还小。连老爷子不会对她们不好,只是…习惯性地看不到她们。

连守信看了看连老爷子为他腾出来的地方,犹豫了一下,又往地下看了看。屋里几把椅子和凳子都翻到在地,其中两条长凳的凳子腿都从凳子上脱落了下来。

周氏之所以那么着急地打发了六郎去找连守信和连守礼,是因为家里不只吵架,还动了手。倒不是连守义这几口人对老宅的人动了手,而是拿屋子里的这些椅子和凳子撒气。

也怪不得蒋氏和大妞妞都吓成那个样子。

连守信暗自摇头,想了想,还是在连老爷子身边坐了下来。

连蔓儿从丫头小庆手里接了点心,递给连老爷子。

“过来就过来,还带东西干啥?”连老爷子忙接过点心,就放在了炕上,一边谦让道。

“爷,这个是茯苓糕,我哥一个同窗送的。说是吃了能安神、静气,老年人吃这个特别好。我娘特意留出来,让给你和我奶送过来。”连蔓儿就道,“本来我们今天就要来。…我娘在家要做活计,我哥给小七讲功课,过些天要考童生试,都让我给爷和奶带好。过两天有空了,他们还来看爷和奶。”

即便是漫天的乌云,被连蔓儿这番话一说,连老爷子也不由得心中一暖,脸上带出笑意来。

“好,好,你娘也好吧,那是个能干的人,…小七都要考童生了,这可是大事,别的事都靠边…”连老爷子笑着说话,一双手在腿上微微有些发抖。

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被连蔓儿这一打断,也缓和了不少。

连蔓儿和连老爷子说了这些话,就拉着连叶儿,挨在连守信旁边,也在炕沿上坐了。

蒋氏这个时候就提了茶壶进来,给连守信,还有连蔓儿和连叶儿等人倒茶。

“爹,你老这些天身子咋样?”连守信没有立刻就问吵架是怎么回事,而是先问了连老爷子的身体情况。

对于连守信他们而言,老宅这边别的事情都是次要的,唯有连老爷子和周氏的身体健康才是头等的大事。他们之所以得了信儿就赶了过来,也是怕连老爷子因为着急、生气而伤了身体。

至于周氏,大家伙都清楚,老宅这边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真正伤害到她。

“我没啥事,能吃能喝,”连老爷子就道,“就是年纪大了,跟以前没法比。”

“爹,我还是那句话。你老就好好将养身体,啥事也别操心。你老这么大年纪,也是该享清福了。”连守信就又道。

“说是这么说啊…”连老爷子长叹一声,脸上颇有些黯然。

“老四啊,你爹这个人,他有话还不好意思跟你直说。”周氏见连守信和连老爷子一直谈不到正题,她是性急的人,就插嘴道,“就刚才,你爹差点让人气的死过去。”

“到底是咋回事,这咋一家人还打起来了是咋地?”连守信先看连守义和四郎,随即目光又在倒了一地的椅子和凳子上转了一圈。

“赶紧的,收拾收拾。”蒋氏在旁,忙对连继祖道。两口子就去扶那些椅子和凳子,连守仁见了,也伸手帮忙。

连守义、何氏和四郎站在那,就显得有些突兀。

“老四啊,你来的正好,这个事,你给评评理…”连守义干咳了两声,左右看看,干脆捡了个还完好的凳子坐了,就对连守信将四郎的亲事如何黄了的话说了一遍。

何氏也在连守义旁边坐了,连守仁和连继祖也坐了下来,唯有四郎还站着,不肯坐下。

“…就是这么回事。咱家四郎好好的一门亲事,就这么让她给搅合黄了。她、她这办的就不叫人事?她还是人吗,她还认不认咱爹咱娘,她还当不当四郎是她侄子?她、她这是忘了本,欺负到咱老连家的头上来了。老四,你说,咱能跟她就这么算了不?”连守义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也就越说越大声。

“你那就是自己个猜逢的,你大姐她不能办这个事。”周氏就道,声色俱厉。

“老四,你看…”连守义就摊手,示意连守信看周氏的态度。“我还能说啥,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四郎都跟我说了,那天在城里,她是咋诬赖四郎、闹到大街上的,你不正好看见了吗,这十里八村地,都已经传遍了。她这是想绝了四郎和咱老连家的根啊!”

连兰儿传四郎的闲话报复四郎,姑侄两个闹到大街上这件事,四郎回到家,将这件事给老宅的人都说了。但是因为随即就有给四郎说亲的这件喜事,因而将这件事就冲淡了不少。

老宅的人都忙着操办四郎相亲的事,这件事就没怎么理会了。现在又重新提起这件事,所谓老账新帐、新仇旧恨,连守义、何氏和四郎摆明了将亲事不成都归结于连兰儿故意破坏,打算要和连兰儿没完。

连守信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这件事就是一笔糊涂烂帐,连守信心里腻歪的不得了,就没有说话。

“四叔,那天你还得打发了人,让她别再传了。可她根本就没听,四叔,你的话她都不听,她就没把你放在眼睛里。她就是欺负咱老连家。四叔,咱不能饶了她。”一直没说话的四郎终于开口道,“四叔,你写个帖子,再给我俩人,我就跑一趟,把她一家都绑起来,送到县衙门去挨板子、蹲大狱!”

第八百四十六章 直接冲突

四郎这真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吓死人。

也怪不得周氏会跟他们吵起来。虽然现在周氏没有从前那么抬举连兰儿了,但不管怎么样,连兰儿都是周氏的亲闺女,她的心里还是维护着这个闺女的。

周氏有个特点,在她的心里,只有闺女才是她自己生命的延续。闺女的脸面,就是她的脸面。闺女的福祉,就是她的福祉。她自己有时候可以半真半假地抱怨闺女怎样怎样,但是却决不允许家里的其他人,尤其是儿子、儿媳妇们说她闺女半个不字。如果儿子、儿媳妇说了她闺女的坏话,对她的闺女不满,那就是对她不满,是打她的脸。

在闺女和儿子、媳妇之间,周氏永远都是站在闺女那一边的。

但是,如果有人认为周氏是想靠闺女奉养,那就大错特错了。周氏甚至并不愿意去闺女家久住,她也不会占闺女家一丝一毫的便宜。即便是做闺女的逢年过节来送礼看望,她都要给予丰厚的回礼,绝不会让闺女搭上。

搭上,是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常用的乡村土语,大概意思相当于吃亏。

张氏曾经背地里形容周氏的做法,叫做吃公的放私的。

所谓吃公的放私的,是指在大家庭中生活的人时刻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一边一切用度都花着公中的财物,一边不肯为公中付出,自私地积攒着私房,甚至损公肥私。对于周氏,老连家,也是儿子媳妇们就是公中,而嫁出门的闺女则是她自己储备的私房。

毕竟,老连家的一切以后都将是儿子和媳妇们的。或者说,老连家的一切,以后都将是媳妇和媳妇们生的孩子的,与她无关,而闺女可是她自己个生的。

这样谁远谁近,谁亲谁疏就一目了然了。

周氏的打算,就是在老连家作威作福,让儿子媳妇们奉养她。儿子媳妇们,包括媳妇们所生的孩子都是低她一等的、是下人。是伺候人的,也就是伺候她的,只有她的闺女们,那才是和她有着平等身份的、尊贵的人儿。

现在二儿媳妇何氏的儿子四郎,要送她嫡亲的闺女去挨板子、蹲大狱。她怎么会答应那。这简直就是,翻了天了。这不是在针对连兰儿,这是在针对她。如果她任由这件事情发生了,那也就代表着她在这个家里,被媳妇和媳妇生的孩子们给踩在了脚底下。

这也就是为什么一般在正经大事上都保持沉默的周氏,这次却选择和连守义、何氏、四郎冲突起来的原因。

至于事情的真相,是非到底是怎样。那完全就不在周氏的关心范畴之内。

“那衙门是你开的,你说啥就是啥?”周氏不对四郎,而是冲着连守义气势汹汹地道,“你还真飞上天了。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老四是你的小打儿?你说啥他就干啥?你把老四当啥了?”

小打儿,也是一句乡村俗语,大概意思相当于地位微贱的小厮、打杂的杂役。

“我不是使唤我四叔。”四郎忙就辩解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是人家欺负咱老连家。四叔是咱家最有能耐的,欺负老连家。就是欺负四叔。四叔不出面,谁出面?”

“坐我们老连家这炕头的,都是老连家人,可没有老罗家人!”四郎又说了一句,也不直视周氏,而是用眼角瞟了周氏一眼。显然,这句话是说给周氏听的,意思是指着周氏吃里扒外,胳膊肘往外拐。

周氏几乎被四郎的话给噎了一个倒仰,她这一辈子,还是第一次受到这样严厉的指控。周氏的 剧烈地起伏,她深吸了几口气,最后还是没有对四郎开口。

周氏转向了连守信。

“老四啊,你看着没?我和你爹都老了,不中用了,人家看不上我们了。这就开始要往外撬我们了。”周氏说着,拍了拍 ,嚎了起来,“我恨我自己个啊,我这个老不死的,我咋就不死,在这戳人家的眼睛。 、 媳妇,你们给我根绳子,我这就吊死了,给你们腾地方…”

“四叔,咱还是说正事。”四郎看也不看周氏,继续对连守信说道。

不得不说,四郎对付周氏的这一招很聪明。

周氏胡搅蛮缠的本领,一家人早就都领教过。如果搭理周氏,顺着她的话茬,就会被周氏牵着鼻子走,带偏四万八千里,而本来的正题-要怎样对付连兰儿则会被完全忽略,最后不了了之。

“对,这个是大事。”连守义也附和道,还颇为得意地看了四郎一眼,四叔是在自得于自己生的儿子是这么的聪明。“老四,这前因后果的,你也都知道了。该咋办,你发个话,我们来出力!”

连守信的心里,是略偏向周氏的。但是对于周氏的胡搅蛮缠,他却不想太纵容,因此,也就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周氏。

“爹,你说说吧,我听你老的。”连守信就对连老爷子说道。

连蔓儿在旁微微的点头,她觉得连守信这么做的对,非常的理智。老宅的事情,决策权还是要交给连老爷子。而对于这件事,连老爷子会怎么处理,从连老爷子的性格和一贯行事的习惯上,就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

“老四,这个事到底咋回事还不一定那。”周氏就有些着急,也不哭嚎了,“那天你没来,老王家那一家子,看着话不咋多,可那几口人眼睛里都有活。一看就都不好斗,那姑娘看着就心高。我看是没看上咱,要不当场这事就能定下来。”

“你大姐她不能做这样的事。再说了,要不是 他们先坏人家银锁的名声,哪能有后来的事。”周氏说到这,还用眼睛狠狠地瞪了何氏一眼。“不管咋说,你们一奶同胞,啥时候你都得念这个情。我和你爹都还在那。”

“咱老连家不是那不讲理,仗势欺人的人家!”

周氏的态度很明确,不管怎样,不能动连兰儿。

“咱跟人家讲这个情,人家跟咱讲吗?”四郎冷冷地道,“老连家人,得着别人啥好处了,偏着别人说话。往后是在老连家炕头上养老,还是往老罗家炕上头去养老?”

出于某种微妙的、趋吉避凶的心态,周氏一直回避和四郎直接冲突。但是四郎几次三番指摘她,她的脾气,又哪里是能够一忍再忍的。

“你个小王八犊子,我没跟你说话。我在我自己的炕头上养老,啥时候我也没指望你。往后,我掉井里了,死了没人埋,丢阳沟里,也用不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