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子挺兔头,要是能用在正地方就好了。”一边吃,连守信一边感叹道。

兔头,是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的乡村土语,大概意思是泼辣,有闯劲儿。

“他是兔头了,老宅那边因为他可闹翻了天。”

第八百五十八章 功成

何止是老宅,就是她们也也没得消停。这边做护膝、鞋垫的事情不能停,每天还要另外打发人出去寻找四郎。

“就算是生气,这一走几天,给家里连句话都不留,也不捎个信儿。别说他爹娘那,就是我这,也跟着提心吊胆的,还真担心他出点啥事。不管咋地,挺大个小子,一条性命那。”张氏埋怨道。

“是这么回事。”连守信点头。

“你刚才不是去老宅了,看见老爷子了吧。”张氏就又道,“老太太那是啥事都不往心里去的人,就算天塌下来,人家还是照样该吃吃该喝喝。老爷子可就遭罪了。四郎要是再不回来,估计老爷子就得先扔出去了。”

张氏这么说,连守信的脸色就变了。他刚才那么说四郎,其实也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夸奖。庄户人家有许多土语,本就是中性的,褒贬完全是看情况。连守信没有一进家门,就数落四郎的不是,主要原因是回到家里,见了妻儿,他的心情很好。

“咋没看见那,第一眼就把我给吓了一跳。”连守信就道,“老爷子这一年老的厉害,这几天尤其是。头发全都白了。以前听说书唱戏的说一夜白头啥的,我还不大相信。这回看老爷子,我算是相信了。”

“回来这一路上,我问四郎来着。那小子没跟我说他没跟家里打招呼就上八道庙子去了,就说他咋咋受委屈了。到了老宅,我才知道。我想骂四郎几句,老爷子那边先就给我使眼色,不让我说四郎。”

“这几天,我爷都担心坏了。还真以为四郎出啥意外了。现在四郎好好的回来了,我爷肯定觉得比啥都强。”五郎就道。

“没错。”连蔓儿点头表示赞同,“我爷这几天,心里不定咋后悔那。他看四郎气性这么大,好不容易回来了,大家伙再一骂,他又跑了或是做出啥别的事来,那咋办。我爷这回,肯定得哄着四郎。”

何氏叫嚷着让周氏给四郎偿命。周氏自然是不肯的。但是,如果四郎没有回来,说不定连老爷子就真给四郎“偿命”了。

等连守信吃完了点心,张氏就告诉他,这两天老宅是如何闹腾的。自然也说了何氏和周氏打起来的事情。

“我都知道了。”连守信的脸色就有些奇怪,“刚才在老宅,老爷子让四郎回屋洗洗、换换衣裳啥的。四郎跟他爹娘出了上房,我本来就想回来,老太太就把我给叫住了。”

“…还让我看她的脸,还有脑袋上的伤,让我给她做主。哎…”连守信长叹。脸色晦暗不明。

这个年代普遍重视礼教,婆婆和媳妇之间地位差距分明。如果婆媳真的冲突起来,不仅是历法,还是在舆论上。媳妇都处于劣势。因此,也就极少有媳妇在明面上跟婆婆冲突的。像这种打在一起的情形,更是非常的少见。

可以负责任地说,这十里八村。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连守信心里颇有些倾向周氏,但是他却不能自欺欺人。何氏有很多的缺点。但是这些年来,她还是受周氏的辖制,不敢直接顶撞周氏。

何氏在三十里营子的名声不算好,但是她和周氏打起来这件事,大家伙虽然都说跟婆婆动手不对,但是私下里,也没谁会说周氏可怜。

周氏明晃晃的的偏心,还用毒辣的言语在何氏的伤口上撒盐。这真不怨人家何氏跟她打,要是换个烈性、厉害的女人,就跟周氏拼命了。

不客气地说,周氏被打,完全是因为她为老不尊招惹来的。

周氏霸道、不讲理,可连守信却跟这两样毫无关系。他不仅一点也不霸道,他还很讲理。而有周氏这样的娘,连守信脸上不好过,心里也没少受煎熬。

“让你给做主,你咋给做主?”张氏就嗤道,“老太太让你给做主,你咋说的,没问问她,想让你咋给做主?你是能去打四郎他娘一顿,还是你能做主把她给休了?”

“我没问,老爷子把老太太给拦住了。”连守信就道,“要不我还脱不了身,现在还得在老宅那。老爷子跟老太太说,事情过去了,四郎回来,一天云彩就算散了。以后大家伙好好过日子,这两天的事,谁也别再提了。”

连老爷子历来都讲究息事宁人,而且,如果听周氏的,跟何氏秋后算账,这件事,就没玩没了了。

“那老太太就算了?”张氏又问。

“骂了几句,”连守信就道,“不算了还能咋地,我看老太太这回应该也是有点吓着了。”

“两姓旁人还跟着担心那。”张氏小声说了一句,“肯定完不了,往后少不了给小鞋穿。”

连守信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张氏说的话,他什么也没说,就像没听见张氏的话似的。

“对了,老太太没跟你提叶儿她爹?”张氏突然想到一件事,就问连守信道。

“没有。”连守信看着张氏,“他三伯咋啦?”

“还在城里没回来那。”张氏就将周氏打发连守礼进城保护连兰儿的事情跟连守信说了,“老爷子、老太太啥事都想着,咋就把这件事给忘了?四郎都回来了,也该让叶儿她爹回来了吧。”

连守信无语了半晌。

“一会咱打发个人,把他三伯接回来吧。”

傍晚时分,连蔓儿家的马车将连守礼从锦阳县城接了回来。也不知道连守礼这几天是不是真的完全遵照周氏的吩咐做的,也没几天的工夫,就胡子拉碴,明显的见瘦。

连守礼回来,先去老宅见了连老爷子和周氏,告诉周氏连兰儿那边一切都好,让周氏安了心。

连老爷子就留连守礼在老宅吃饭,连守礼拒绝了,说是不饿,就想回家睡个好觉。

连守礼从老宅出来,就到了连蔓儿家,赵氏和连叶儿也过来,向连蔓儿一家道谢。

“不是四叔、四婶,估计那边都想不起来还有我爹这个人。”连叶儿皱着眉,“我爹也太实诚了,咋人家让他干啥,他就干啥。”

涉及到连守礼这个人,连蔓儿还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来安慰连叶儿。

“听说,城里还给我三伯买了点东西。”连蔓儿对连叶儿道。

“对,买了一斤肉包子。我爹揣了一路,还热乎着。是这边派车过去接,现给买的。”连叶儿就道,“人家没白让我爹给看家护院。就这一斤包子,我爹还怕咱奶生气,占了她大闺女的便宜。刚去老宅,我爹就把包子都留下了。”

“咱奶这回开恩,没都要,她留了一半,另一半让我爹拿回来。…她的意思是让我爹在那就把包子吃了,别往我们家拿。怕我和我娘吃。这回我爹没听她的。”

“咱奶还说了,让我们赶年冬天给城里送饽饽和冻豆腐。”

因为要吃晚饭了,张氏就留连守礼一家吃饭,连守礼是说太累,要回去歇着,赵氏和连叶儿也拒绝了。张氏想着一家三口分开了几天,怕是有好多话要说,也就没有坚持。

因为连守信回来了,他爱吃饺子,所以连蔓儿家的晚饭吃的就是饺子。一笼屉羊肉大葱,一笼屉猪肉白菜。很家常的馅料,连蔓儿去厨房调的馅,非常水灵鲜香。连守信这次回来,还带了几只野兔,厨房里也杀了,连蔓儿干脆又用兔肉包了些饺子,大家吃着都说香。

吃过了晚饭,一家人围坐一起,慢慢喝着茶,说着话。

“他三伯跟我说,这回城里那边也吓得够呛。咱不派车去接他吗,城里那边拉着他,说了不少话。意思是让他三伯给咱捎个话,说是上回我打发人去,她就没再传四郎的闲话了。还赌咒发誓地说,这回四郎的亲事黄了,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绝对没往老王家那边传话。”连守信说道。

“这话能信不?”张氏就问。

“谁知道那。”连守信就道。

四郎回来,老宅那边似乎恢复了平静。数天的日夜忙碌,连蔓儿家分发下去的活计,也慢慢地收了上来。

护膝因为有绑带,所以不分大小号。至于鞋垫,则是分了三个号码。

三十里营子周围的庄户人家因为连蔓儿家,这两年颇多受益。这一回的活计又简单,工钱又公道,大家伙的热情都很高,交上来的活计也都规规矩矩。

收活计,检查质量、结算工钱这件事,连蔓儿就交给了小庆、连叶儿,还请春柱媳妇在旁边帮衬着。

小庆和连叶儿都是泼辣的性子,暗地里得了连蔓儿的吩咐,事情做起来一丝不苟。大多数的活计都没问题,不过也有极少的一些,被小庆、连叶儿和春柱媳妇定为不合格。

庄户人家的女人,大多勤劳能干,但是也有邋遢,或者人品不好,爱耍个小聪明的。这次因为活计多,不能只交代给相熟的信得过的姑娘媳妇们做。而其他抢着来要活计做的姑娘媳妇里,难免就有那么一两个歪瓜裂枣的。

第八百五十九章 喜事连连

就算针脚不好看,但是活计做的认真、结实的,小庆她们都收下了,只是暗地里记下了对方是谁,往后要有活计,得掂量着安排。至于偷工减料,甚至还有偷换了布料、将好的新棉花换成破棉絮的,小庆她们却绝不会姑息。

敢这么做的并不多,只有两户。仔细打听,一个是媳妇本身名声就不太好,而另一个则是家里的婆婆刻薄、小气,爱占小便宜。

这两户都不是三十里营子的,而是离的较远的村子里的人。中间还经过人介绍,做过口头担保的。现在这两户做出这样没脸的事情,曾经给她们做过口头担保的两个媳妇也跟着没脸。

没脸是一方面,她们还担心从此她们也会被另眼相看。

连蔓儿早就有言在先,这两户人家,工钱自然是没有,那两个担了干系的媳妇还主动带着人去了这两户的家里,追回了被贪墨的东西。

连蔓儿并没有阻止。

张氏虽然对这两户人家做出这样的事情很生气,但后来就又有些心软,觉得任由那两个媳妇这么找上门去,对那两户人家的影响非常不好,以后那两户人家就不好翻身了。

连蔓儿劝说了张氏几句,干脆让她不要管。

如果真是家里穷的揭不开锅,连蔓儿不会吝惜在工钱上帮扶一些。但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的,甚至不是人穷志短,而是本身的人品上有问题。连蔓儿并不想姑息这样的人,因为那样做,会给他人留下错误的印象,树立错误的榜样,而且对规规矩矩的人不公平。

这种事情上。一定要言出必行、赏罚分明。

与合格的活计相比,不合格的活计极少。连蔓儿也没有找人返工,因为在一开始,她就估算了类似损耗的比率,做了准备。在操办这样的大事中,这种预先的准备是必不可少的。而比起她的估算,最后的结果是相当好的。

活计都收齐了,连蔓儿一家带着人分类打包装车。除了这些防寒的衣物之外,连蔓儿家还准备了五十扇猪肉、五十腔羊、五十只肥鹅。还有五十坛好酒,当天就由连守信押着车送往了府城。当然,随车的还有另外一个较为精致的包裹,里面是张氏和连蔓儿母女两个给沈六另外准备的护膝、鞋垫、羊皮靴等防寒之物。

所有的东西,都将被送到府城的沈府。专门给沈六的那些衣物。也不会特意说是张氏和连蔓儿做的,而是和车上所有的活计一样,是由连家出资,锦阳县的百姓们缝制的。

这些东西在到了沈府之后,将由沈家的管事安排送往边城。

连守信在将东西送到沈府之后,就带了几个随从回来了。马车和押送东西的伙计们则是留在府城,他们要跟着沈府的管事将东西送到边城去。

顺利地完成了这样一件大事。一家人都格外高兴。连蔓儿给家里忙活这件事的小庆几个发了赏钱,之后又和张氏准备礼物,要额外地感谢这几天出了大力帮忙的人。

春柱媳妇,还有村里另外两个媳妇。其他的还有吴王氏、吴家玉,赵氏和连叶儿那也有一份。除此之外,张氏还按着从前说的,给商宝容也准备了一份。

商宝容后来没有再在活计上绣花了。而是规规矩矩地做了几件活计。这几件活计,都被小庆收下。如今送去了府城。至于那些绣了花的,商宝容也送了来,连蔓儿嘱咐小庆收了。

这些“精致”的活计,当然不会被打包装车。连蔓儿也没让张氏收,她吩咐让韩忠媳妇暂时收了起来。

“往后就赏给家里的长工和伙计们吧。”连蔓儿这么吩咐了一句,就没再管了。

这天下晌,一家人正在一起商量事,外面就进来人禀报,说是老宅的四郎来了。

四郎回来这两天,连老爷子没有呵斥半句,甚至还不让别人对四郎大小声,只是让四郎好好歇着,还和颜悦色地找四郎唠嗑。除了这种精神上的呵护,连老爷子还让周氏给四郎开了小灶。

这个小灶,也不是什么大鱼大肉,就是给四郎的主食换上了大米白面。在老宅,这是一般病号都没有的待遇。四郎就这样,突然变得“宝贝”起来。

可四郎还是闷闷不乐,成天阴着脸,话很少,对于连老爷子说什么,他也不反驳,也不点头,就闷头听着。不过对于连老爷子的特殊照顾,他都是来者不拒,享受的很是心安理得,甚至还点起了菜。

周氏捏着鼻子忍了两回就不干了。

因为有些忌惮四郎,周氏没有当着四郎的面翻脸,而是等四郎回了东厢房,她才跟连老爷子掀了桌子。

“他一个半大小子,他干啥了,他是得病了,还是有啥大功劳?跟谁也没说一声,就跑出去好几天,丢老连家的脸,让一家子担惊受怕的,到处找他跑的腿都细了,他这还是有功劳了,成天啥也不干,还粳米白面的养活着他。我老天拔地,我还没享受着那。”

“你小声点。”连老爷子就对周氏使眼色,“这不是四郎刚回来吗。”

连老爷子的意思,是要好好哄一哄四郎,好让这一页彻底翻过去。

“刚回来咋地,吃了好几顿了,也够了。没看见,把他给狂的,还会要着吃了。我呸,跟他娘一个样,马不知道脸长。再吃,把他嘴都给吃馋了,胃口也给吃大了。你以后要不给他吃这大米白面了,他该吃你了。”

周氏干脆地跟连老爷子说,把四郎的小灶给停了。连老爷子当然没答应,就和周氏说再给四郎吃两天。

“哄的晴了天,就好了。”

周氏坚决不干。到了下一次吃饭,果然,四郎就没了小灶。

四郎闹腾,连老爷子劝说,周氏却丝毫不肯退让。不仅是心疼大米白面,她忍受不了这没规没法的事。

终究,四郎在吃了两天的小灶后,恢复了和大家一样的伙食。他再闹,再摆脸色都没用,周氏的心坚似铁。

“我去看看吧。”连守信跟妻儿说了,就往前院去见四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