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所谓的心里话,是不适应跟父母说,跟兄弟说,甚至不合适跟王希说的那种心理话,无疑,贝冬宁是那个最合适的人。

贝冬宁听到后欣然点头:“成,今晚我来接你,南城有家稻草人茶馆,咱去哪边,那边安静…也安全。”

这晚,赵学军走了很多弯路,打听了很多地方才在城南找到了这家稻草人茶馆。这家茶馆修建在一处深巷旮旯,看上去又神秘,又隐蔽。

推开茶馆那扇无法窥视到里面的红木包铁边的大门,赵学军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哎!我可算等到你了,我以为你都不来了。”贝冬宁从一个小吧台,慢慢转出来,他身上竟然穿着一身服务员的制服。

“你在打工?”赵学军很惊讶。

“不是啊,我跟我的教授合资开了这地方,算是个打法时间的去处。对了,我带你去个地方,那里不是随都能去的。”

“你不做生意嘛?”

“下雪啊,没客人。”

贝冬宁对赵学军眨巴眨巴眼,脱去围裙带着赵学军绕着一些藤制的茶台,走到角落,绕开一堵巨大的用来插唱片胶片的墙壁,推开一扇木门。

赵学军觉得眼前豁然开朗,这屋里竟然用的是粉蓝色系。一些死去的活着的明星照片被镶嵌在框框里挂在墙上,电影海报帖在正对着幕布的墙上。这是一个放映室。

“这边走。”贝冬宁又推开一个小屋门,他们从门里的一个旋转楼梯上去,走了几分钟才打开头顶的一个楼梯盖子。

这是一间异常精致的小餐吧,餐吧里有个很寂寞的小舞台。说它寂寞那是因为,也许赵学军是这里唯一来过的顾客,而在这之前,贝冬宁从不敢将顾客带进这里。不管他父亲是谁,不管他的后台有多么大,他都不敢。这里就像贝冬宁的最后秘密,他期盼却又惶恐,他花了大价钱将这里装饰的高雅富有格调,可是,却不敢打开底下那扇旋转楼梯下的小门。

“坐吧,我请你喝一杯茶,我的教授最喜欢的。”

贝冬宁请赵学军坐在靠窗的位 置,透过窗帘。从这个位置竟然可以看到后巷那边,那个城市里最最豪华的舞厅门口,即使在大雪夜也不乏红男绿女。在这里仿若可以看到世间百态,可那里却无法窥视到这边。

贝冬宁带着一丝接待亲友的惶恐,捧了茶点心出来,讨好的问他想喝哪种?赵学军示意随意,他才坐到了赵学军的对面,给他倒茶,讪讪的笑着说:“你知道吗,你是我接待的第一个客人。也是我在整个城市认识的…第四个跟我一样的人。”

赵学军惊讶:“这么少?恩?那天那个,是你认识的第二个还是第三个?你可真花心,还脚踏两条船…”

贝冬宁呵呵笑:“你误会了,他很正常,可能是因为那是我在他身边吧。那孩子学舞蹈的,有些娘是真的,我认他做干弟弟。可我没想对他如何。而且,你觉得我有勇气揭开这件事吗?”

他们一起沉默,都憋了一肚子话的端着茶杯慢慢的喝着。

“我认识的第一个人是我的教授,第二个是他挂在嘴边死去的爱人。”

屋子里一片安静,话音又卡住了。

“我第一次我发现自己跟别人不一样的时候,我还不到十岁。哎,我早熟的厉害吧?“贝冬宁打开话头。

“不啊,其实那只是因为…你发现你喜欢的东西不正常吧。可那个年纪,大概也很惶恐吧。”赵学军很是理解的回答。

贝冬宁点点头,看着窗那边笑笑。这一晚这两个人都有一些明悟,就好像他们积存了许多年,许多年的秘密,厌气,乃至委屈…还有已经在心底深处掩埋的那些,最最无法与人交流的话他们都准备说出来,虽然,这么做不礼貌的将对方当成垃圾桶。可他们都准备好好的发泄一下,不然就都憋坏了。

多奇妙,他们也知道对方那种人的个性乃至品行,都不是自己喜欢的那一种,即便是同性恋,那也要找个和眼缘的呢!

“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喜欢男人的时候…上初中。当时学校的足球队正在踢足球,他在阳光下大笑,光着上身,他的皮肤被太阳晒得紫红。很多汗滴滴答答的留下来。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喜欢男人。我喜欢健康的,光明的太阳一般的男人。也许是因为自己过于黑暗的原因吧,坦白说,我觉得我见不得…光!”

赵学军靠在沙发背,语言清晰,不带感情的说起前辈子那点事。

贝冬宁笑笑并不对他的话做出任何回答,他接着他的话继续说自己:“我大哭大闹,我说我病了,就要死了。我爸问我怎么了,我指着脑袋说:爸!我病了…就要死了!

我爸吓坏了,带着我到处看医生,我说不清自己到底那里出了问题,但是我就是认为我病了。我爸开始以为我装病逃课,后来他发现,我放学之后就会躲在我家的大水缸里,缩成一团。

所有的人都说我疯了,为了我,父亲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我妈也离开了那个家。我现在的这个母亲是继母…”

赵学军抬眼看他,带着关切:“你…继母对你好吗?”

“挺好的啊,她最大的功绩是给我爸爸生了两个儿子,那是一对双胞胎。这令我松了一口气。你家有几个男孩子?”

“三个,跟你家一样。”

“这可真好。”

“是呀,真好!可我妈天天唠叨着要闺女,要闺女,我就觉得她唠叨的多了,才把我生错的。”

“哈哈,也许还真的是呢!”

“后来?”

“我疯了以后?”

“喂,你没疯好不好!”

“呵…是呀,我没疯,我遇到了我的恩人,也就是现在跟我一起开这家茶馆的教授。那是我初中的时候吧,我父亲带着我去看精神科。精神科医生叫我好好学习,看有益身心的书籍,并且经常锻炼身体!

出来的时候,教授拦住我们的去路,他对我父亲说要跟我谈谈。我爸不太放心。呵…教授拿出工作证告诉我父亲,他是个大学教授,除了教其他的科目,他对心理学很有研究。悄悄说,我们教授到现在都不知道心理学是个什么东西。”

赵学军无声的笑笑,可以想象当时的样子。

“那天我跟教授一起来到这里,这里在当时就是一处破民居。教授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这间屋子的故事…他的爱人,为了他守在这里等了他很多年…好吧,那是其他故事,我就不说了。后来,我终于明白了,我这不是病,我也没有疯,我非但不疯我还比普通人聪明的多。我只是个同性恋…而已…那你呢?”

赵学军用手指划着桌子上的草垫子茶托,想了一会:“我隐藏的很好,也许在这个世界你是第一个知道的。其实我一直很好奇,要知道住在我家对楼有个人算是跟我一起长大。他也是…可他没看出我来,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有些…小窍门,我教授说的,恩…人家算是个资深的同性恋者了。还有就是,我们俩一直在研究…”

“研究什么?同性恋?这有什么好研究的?”赵学军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研究的。

“那你是山西人,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是山西人,为什么山西人爱吃酸,为什么山西人不爱出门吗?”

赵学军呆了一下…带着一丝纳闷的口气说:“你不是第一个这样问的人,我想我要去好好研究一下了。好吧,我道歉,一切研究都是有意义的。”

他站起来,伸伸懒腰,又坐下,这一次他是真正放松了:“你有喜欢的人吗?”赵学军问贝冬宁。

“有的,我在等他,等他忘记那个死去的。”

“别跟我装的跟个情圣一样,那天你对那个弟弟那么怜爱,那是假的啊!”

“嘿,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我喜欢,我欣赏,认个干弟弟养养眼也正常,再说,那孩子…算了。你呢?你有喜欢的吗?”

赵学军苦笑:“人生最痛苦的事情,就是…一个同性恋爱上了一个异性恋。我有喜欢的,可是他现在正在积极在相亲当中…”

贝冬宁一脸黯然,帮他倒满水:“别急,世界很大,总有一天你会遇到合适的。”

赵学军赶忙摇头,将贝冬宁从他编织出来的沉重情绪当中救出来:“嘿,别把我想的那么凄惨…其实,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就像你想的那么干净…”

贝冬宁失笑:“干净?这个世界谁干净?”

赵学军拉起窗帘,割断后巷那群红蓝绿女,他将自己放置于一个暗一些的角落,缓缓地用一种最最平和的语调说了起来:“我们很小就认识,那年夏天…我突然就发现我喜欢那个坐在小溪边,任性别扭的他。说起来你不相信,我自己有时候都不敢相信…我为了他竟无意识的织了一张大网…”

“网?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织了一张网,我将我的线铺满他全部世界的每个角落。我喜欢他,我惯着他,我顺着他。我总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出现,他需要帮助的时候,脑海里绝对不会出现他的亲人,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找我。他依赖我,信服我,亲近我,像…爱着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亲人一般爱着我…是亲人。

我不知道我这样做的对还是不对,可我在发现的时候,一切都迟了。我就是这么卑鄙,有时候我也唾弃自己,这种唾弃令我喜欢躲避在角落,令我常常检讨自己的灵魂到底是什么颜色。我懂爱吗?也许前辈子我不懂,这辈子我还不懂,你不知道,那是个好人,我真不忍心害了他。”

贝冬宁不说话,很久之后,他才缓慢的说到:“每个…其实每个人对爱的表达方式都不…不一样吧。你令我惊讶赵学军,最起码你比我当初…哎,简直就不是一个级别的。不过我很羡慕你,真的,有个人,他值得你这么做,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幸运的。”

赵学军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笑了:“是啊,即使我知道,他早晚会结婚,他早晚会有个孩子一样。你知道吗,我一点都不怕…他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他壳子很硬,很容易受伤。我希望他幸福,即便…他会离开我,可我觉得,如果他幸福了,那也没什么…那也不错。

可你知到吗,他现在…现在的处境…他的整个人在全金属壳子的包装下,越来越隐藏的深,越不容易找到爱,我很担心,又窃喜,好吧…就是这么想的。”

贝冬宁站起来,走到柜台边上,弯下腰取出一套酒具,倒出两杯酒端过来说:“我懂你的意思了,你在等,在等待他受伤?”

赵学军与他轻轻碰杯:“你误会了!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他幸福!我希望他幸福,希望他健康,希望他常笑,希望一切为难都与他远离,我希望他心想事成。可是他如今已然攀爬在顶峰…于是…很遗憾!未来他的情路会越来越艰难…世界上他只有跟我在一起才可以幸福,除了我,没人可以给他幸福了。即便他不是个同性恋!

我不会惦记他的钱,我不会惦记他的地位,我不会惦记索要他全部的精力注意我,我不会在他最繁忙的时间去打搅他,我知道他爱吃什么,爱喝什么。我能从他眼睛里读懂他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情绪以及情感…他除了我,还能爱谁呢?”

“那为了你的网…干一杯?”

“呵!”赵学军苦笑:“网?它有什么好干杯的!我织网的时候,自己早就深陷其中。我们都知道当你向右世界必然向左。所以我想好了,我得找点什么事儿干,爱情不是唯一的,我呀,我得一颗红心两手准备!”

贝冬宁与他干了一杯,笑了下:“那么今日起,开始做朋友好吗?做那种轻易不给对方添麻烦,不去打搅对方私生活。不干涉对方私生活的基础朋友,如今我们分享秘密,互相给一个空间。但愿在我们受伤的时候,能够找一块容身之地而不被打搅,而不被打听。好吧,以上是我对基础朋友的一种认识,如果可以,请干杯。”

赵学军与之干杯。

第55章

一九九三年初春,赵学军告别家乡,带着故乡的感冒回到天州市,一回到学校便传染给了全宿舍,自己立刻百病全消。

天州市区的早春,在慢慢消融着头年的积雪,才刚刚离开不到一月,赵学军竟觉着这个校园其实挺亲切的。他报到后,在李指导员的劝说下不得不搬回401,赵学军不懂什么叫脱离群众。可就像贝冬宁说的那样:你总要有一段快乐的记忆,这些记忆会收获你在人生当中的很多朋友。虽朋友分三六九等,但是随便那一等的朋友你都不能少,你在活人,不是在修仙。

提着最后一箱行李回到405,赵学军拉下开关,头顶的灯全无反应,宿舍内继续一片漆黑。屈华宇,沈希平,董宏斌,朱晨他们并不在宿舍,可不修边幅的气味,荡漾的满屋子都是,简直臭不可闻。

“周旭红!电话!周旭红!电话!”宿舍楼下新来工作的大妈,拿着一个电子喇叭对着楼上喊着。

“周旭红死了!!!!!!!”不知道谁回了一句,楼那边一片笑声。

赵学军扭头看着那张空铺,那铺上堆着大家暂时不用的行李,还有一摞子烩面店里顺来的粗瓷饭碗。周旭红的被子被卷成一团随意的丢在宿舍的角落,就像一段被迫丢弃的记忆。你不愿意要,可它偏偏存在在那里。

那件事过去有一段时间了,学校还未安排进新人来住。赵学军不懂得屈华宇他们的想法,可他知道,他们早就原谅了那个人。他们自己觉得那是一种成熟,甚至觉得那是做了好事。谁知道呢,反正现在的405,是整个5号楼最团结的…也是卫生最脏的宿舍了。

赵学军骑着新单车在学校里溜达,这是不到一个学期买的第三辆自行车,前两辆一个丢在图书馆,一个丢在教学楼门口。谁在大学不丢点什么东西呢,赵学军坚信只要他注意,就一定能在毕业前,在校园里找到所有的自行车,找到后,他准备拧掉所有的自行车把手,叫那帮混蛋骑,骑个屁!

绕着校园区转了几圈,作为一个曾经历事件的小名人儿,赵学军不停的遇到跟他打招呼的人,甚至一些老师也是很亲切的叫着他的名字,对他说:赵学军,你回来了!

对了,赵学军上个学期拿了奖学金,是一点没掺水分的奖学金。

溜达了几圈之后,赵学军无奈的叹息,看样子,那几个家伙又去打游戏了。去年底,朱晨他们开始在学校附近的游戏厅玩,为了节省出几个大子儿玩游戏,他们甚至连饭费都节省了下来。赵学军觉得,玩游戏倒没什么,其实他自己也是很喜欢地狱门,红白机那样的东西,不过…一个人玩好像没有很多人玩的有意思…就像今年回家,闵顺不在家,去省城陪彭娟去了。徐步堂那家伙每天都有大量的应酬,赵学军跟他去了一次便再也不去了,几乎所有人都在问他有无艳遇,他烦躁这个问题。

家里二哥恨不得把自己的灵与肉跟电话连接在一起,他每天抱着电话跟女朋友哭诉离情,没瞎说…赵学兵真哭了,一边哭还一边很恶心的念泰戈尔。大哥找了父亲在医院的关系,跟了好几个外科手术,大年三十也不回家。住在对楼的宋长安一家,都去了很远的都市跟亲戚过年,父亲赵建国跟市委领导去团拜,母亲高橘子带着面粉还有一些副食给员工拜年…

三十那晚,赵学军一个人在院子里放彩明珠,放了整整一箱,只有奶奶很捧场的贴着玻璃从头看到尾。是啊,都大了,都分开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了…他们不再属于赵学军了。

“感慨什么呢?”贝冬宁不知道从那里拐出来,轻轻拍下正在发呆的赵学军的肩膀。

“哦,我在找我们宿舍的人,找了一圈了。我们宿舍咋没电啊?我去问电工,电工说这事他不管!”赵学军一脸郁闷。

贝冬宁呵呵笑:“还说呢,你们405的沈希平昨儿回来点电炉子,把一层楼的保险顶了,好么!我觉得他点的那个电炉少说也有一万瓦,还在宿舍煮红烧肉…我们也在找他,写检查,赔钱是肯定的,可别背什么处分…”

“这才报到?不能又跑到游戏厅吧?”赵学军很郁闷的嘀咕,沈希平那傻孩子向来缺心眼。

“得了,不然你搬我们宿舍吧,你们那边送电还得等几天呢,校领导要严肃处分的!这几天405得点蜡烛。”贝冬宁推着赵学军的车子与他一边聊一边向外走,说来也巧,在学校门口的时候他们遇到了从一辆桑塔纳轿车里走下来的周旭红。

仿若,就像不认识一般的,周旭红与赵学军他们擦肩,他瘦多了,也老多了。过去的神采飞扬,如今在这个人的身上半分都看不到。他低头弓腰急走着,就像背着一个大锅。

赵学军与贝冬宁一路沉默,各有思量。也许,那个人背上那口锅要背一生了,走不走得出来那还真是个复杂的问题。也许…就算是他想走出来,周围的人允许吗?

“他爹还真是用心良苦?”贝冬宁突然说。

“咋?”

“就是那老一辈人的思想呗,你那里跌倒的,就在那里爬起来!怎么?你同情他?”

“没有啊,只是不相干的人。”赵学军笑笑,扭头看着大学对面的小商店街。只是一个春节,新冒起的游戏厅最少有二十家。这些游戏厅每家的门口都塞满了刚刚放假,回归学校的大学生们。此刻他们的钱包还厚着,这行李一放,便什么都顾不得的冲到了游戏厅。

赵学军一家一家的找过去,终于在街角的一家游戏室抓到了405的全体难友。这几个家伙,嘴巴里歪叼着香烟,眼睛紧紧的盯着水果机,压根没发现赵学军与贝冬宁的到来。

“警察来了!”赵学军一声大喊,所有人猛的坐起,待发现是个误会后,又都骂骂咧咧的坐回去。

“哎?学军啊!你怎么来了?我给你几个子儿,玩一会呗。”沈希平呵呵笑着,吐了香烟头来到游戏厅外。

朱晨他们只是摆手笑笑,接着继续。

“我说,你们回来好歹打扫一下宿舍啊!那是住人的,不是茅坑…还有…你们去找下李辅导员,他找你们有事。”赵学军很郁闷,开学这几天辅导员说学校要检查卫生,做评比。

“我不去,等风声过去我再去!”

“你自己想死,别拉着我!”赵学军堵了他一句,探头看下游戏厅内部:“那是赌博吧?”

“就是玩玩…”沈希平还没说完,街那头有个老头,背着双手对着那些游戏厅破口大骂。

“我以前管他们叫三蛋学生!混蛋!傻蛋!笨蛋!你看看现在的学生,三盲!三盲啊!流氓!文盲!法盲!你们这也是大学生?!你们也算大学生?!”

“那是谁?”赵学军问贝冬宁。

贝冬宁摇摇头。

“那是咱学校以前的一位教授,据说是…退休了吧…”沈希平倒是很熟悉这位每天到游戏厅门口破口大骂的老爷子。他不觉得那老爷子骂的人里面包含自己。

赵学军看着又换了一大把硬币的沈希平,无奈的冲贝冬宁说:“那…那我去你们宿舍吧。”

“得了,谁也不能干涉别人不是,你看啊,也许多少年之后他们一起打游戏的经历,会是他们大学记忆里最值得怀念的一段时光呢!说实话吧,你脑袋里那些美好记忆大多也都是调皮操蛋的记忆吧,学习雷锋叔叔的事儿,你可不会记呢!”贝冬宁很高兴的上了自行车,赵学军坐在了车子后座上。

那几只傻鸟,终于在钱包被掏空之前醒悟了,这种醒悟在赵学军看来是被迫醒悟。

朱晨在开学第一个月,在水果机上输了所有的生活费,伙食费甚至学费。从那时起,朱晨也就成了本系的一抹亮彩,只要开饭,早早的他就端着空饭盆,坐在食堂的边角等着,而沈希平他们…他们也输得不少。现在,他们通常打两份饭,四个大男孩吃。赵学军偶尔会救济一下他们,没办法,架不住刚拿起筷子,身边便蹲了几只饿狼,特真诚的问你:“嘿!香菇好吃吗?米饭也好吃吧。我们都没吃过呢!”

他们绝对是故意的!这一段时间,大家都是故意的,一起故意失恋,一起故意输了钱,一起故意堆在那里做着傻逼才做的事情。他们不觉得错了,觉得那是极其开心的事情,不但开心,他们还炫耀…

第二个月,朱晨终于懂得了羞涩,实在坚持不住了。他给家里人写了一封长信,表示宿舍有位同学得了很重的病,据说是白血病,就要死了,他把所有的钱都捐了…

朱晨的父母是一对很普通的工人,养一个大学生对这个家庭来说本身就很累,父亲读了儿子的信后,一怒之下从内蒙古坐火车来到天州,老爷子来学校就一个目的,他想找找那位得了重病的学生家长谈一下,能不能把儿子的学费退回来,伙食费捐就捐了。

朱晨的老父亲来到学校那天,405刚通了电,贝冬宁跟赵学军在收拾屋子,没办法,赵学军毕竟还是405的人,他住贝冬宁那边总有违和感。

他们在宿舍扫出大量的垃圾:堆在角落的成堆的起着绿毛的馒头硬块和不成对的袜子,内裤,头年没洗依旧泡着的衣服。撕得就剩半本的李凉写的《小鱼吃大鱼》,这本武侠小说对405来说简直意义非凡,要知道它不但是宿舍全体的精神食粮,偶尔还兼职厕纸,一边看一边撕,一边擦。

“朱晨在吗?”朱晨的父亲有些不好意思的推开宿舍的门。

“您是?”

“我是朱晨的父亲,打内蒙古来的。”

“哎呀,伯父请进,那个…我们这不打扫卫生呢吗?要不,我给您在学校招待所找个房间,您先…”贝冬宁有礼貌的寒暄着,让着…

“不用!不用,我跟朱晨挤一起,以前就这样,能行的。”老爷子谦让着,进了屋子…朱晨的父亲以前来过405,那时候这间屋子还叫屋子,不像现在…这就像个世界垃圾场。

“伯父,那您坐那边…朱晨…去图书馆了!”赵学军顿时一慌,搞不懂他为什么要慌张。也许是是因为这位老父亲的眼神特别像赵建国,也许是因为这位老父亲提着的那个被掌鞋的缝补了无数次的手提皮包,而他的爸爸赵建国…也曾有过一个。

老爷子憨厚的笑着进屋,放下皮包就想帮忙。赵学军怎么也拦不住。两人拉扯之间,老爷子顺手这一关门,就被门后那血红的大字吓一跳。

在宿舍的门背后,红油漆图着两个草书大字《丐帮》!

那下面还有精细的人员任务责任介绍:

帮主朱晨:职业要饭,职业乞讨!

九袋长老沈希平:帮主要不到饭的时候,去食堂偷西红柿,如无西红柿,黄瓜也可。

八袋长老董宏斌:劫自己的富,救济全帮派。

七袋长老屈华宇:卖唱,卖春!时刻准备着饭钱肉偿。

编外弟子赵学军:吃自己是不对的,全世界一起吃才是最高尚的。望积极进取,早入编制。

朱晨的父亲对大学生的这种自我调侃式的文化,完全不理解,甚至老爷子产生了一种极大的困惑?他指指门后问:“这就是你们在学校学到的?”

赵学军无言以对,连忙陪着笑脸请这位父亲坐下,想倒水…屋子里硬是找不到一个杯子,贝冬宁被赵学军悄悄指派着离开宿舍去找朱晨。

事情没到头上的时候,它永远都无关紧要,朱晨被贝冬宁从打工的饭店找出来后,吓得腿都软了,他记得自己那位在三线上班的老工人父亲,打起孩子们来,那是真的下死手的。

“怎么办怎么办?”这倒霉孩子,这下子真的是着急了,他蹲在学校门口,捂着脑袋开始惶恐。

贝冬宁劝着:“你爸怎么这时候来,是不是家里出事了?”

“不是啊!这都怪我…”朱晨就像溺死的人一般,抓住贝冬宁就是一顿倾诉,贝冬宁听到最后,只想甩手就走。

沈希平他们被朱晨从学校的角落里找出来一起陪绑,这一路上,朱晨就一个意思。我爸爸要打我的时候,千万拉着,如果拉不住,就在宿舍门口给拦着,别叫人看了笑话。感情,这死孩子还是要脸的。

磨磨蹭蹭的,该到还是要到的,朱晨他们蹑手蹑脚的来到405,一到宿舍门口,就听到朱爸爸夸张的大笑声,跟赵学军的调侃声。

“…伯父,您是不知道呢,我们当时吓坏了!”

“可不就是,要我,我也吓坏了!这倒霉医生,那化验报告能乱放,哎!要我得吓破胆。”

“何止吓破胆,当时真是乱成一团了,校领导来了,沈希平家长来了…那哭的,都收不住了…”

沈希平困惑的指指自己的鼻子,屋子外那堆人一头雾水。

“哎,这天下父母都不容易!后来呢?”

赵学军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后来,后来当然是追究了,那个误诊的医生现在还停职检查呢…”

“该!就得检查!得开除,这样的人不能要,这这是白拿国家的俸禄…”老爷子气愤的说完后,又小心翼翼的问:“孩子…那…那我家朱晨那学费呢?”

“学费?哎呀!当然都退了,沈希平压根没病,要钱干嘛。伯父你也是,来了之前也不给打个电话!你看你白跑一趟!”赵学军一边唠叨着,一边猛的打开大门,从屋子外跌进一堆人。

没错,赵学军撒谎了。他实在不愿意打击这位手掌上满是老茧的父亲,他听着他数落着自己不争气儿子。虽然在数落可他语气里满是骄傲,他记得朱晨从小到大拿过的每一个奖,每一个学期的各科成绩。赵学军不愿意在这位父亲的记忆里,刻上一段深入骨髓的伤痕。他懂得那种伤害父亲的感觉。

这天晚上,朱晨的父亲请大家到附近的小饭店吃了一段好吃的。五个菜,一碗汤。老爷子在饭桌上一直安慰着沈希平,他深深的同情沈希平那对“可怜的,被惊吓的”父母,一再对误诊的医生表示了自己的愤慨!

晚饭后,朱晨扶着微醉的父亲回到宿舍,帮老父亲盖好被子后。他被沈希平他们拉到学校的活动室。这几个人围在一个桌子的一角,先是大骂了一顿该死的朱晨,接着一起商议怎么办。逃过一劫的朱晨神情恍惚的犹如大难不死:“随便怎么办,叫我死都成!”朱晨唠叨着,很是惶恐。

“不用你死,我借你一百块,你继续!也许你就能翻本呢?”赵学军讥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