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怜宝大喜,“我知道蓝笙的舞技是最好的,有她帮我,我想编的这支舞会更好的。”

妩娘暗叹,果然如此。

便微笑着点头附和,“是的,没有错,蓝笙的‘武技’是最好的,因为蓝笙的身段婀娜多姿,舞也跳的最好。”

梅怜宝猛点头,“是的、是的。”她上辈子就知道看蓝笙跳舞就是一种享受。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妩娘告罪一声,起身开门。

“姑姑,林侧妃让人来传唤梅姑娘。”

至此,妩娘更加肯定了心中所想,忙对梅怜宝道:“那就不耽误您了,您请自便就是。”

“妩娘你太好了。”梅怜宝惊喜连连。

第24章 艳肉一坨瘦

红墙白雪琉璃瓦,远处有枯枝,枝头立寒鸦。

近黄昏,绵绵细雪又下了起来,簌簌的落在行人的头上,消失在皮裘的毛领子里。

孟景灏坐在炕上,面前的小几上放着两份折子,手边是一个小火盆。

折子都是摊开的,上面写着一样的事和人,让人读来却感受不同。

受害的又是施害的,施害的反而不如受害的狠。

两个折子,受害和施害却截然相反。

这便是下头人呈上来的折子,而他这个主子,就是凭着这些折子做出判断和处置的。

那么父皇呢,父皇的那些来自全国各地的奏章呢?

是不是也有像他收到的这两份折子一样,不知被谁欺瞒了去,不知谁能信,谁不能信。

孤家寡人,孤家寡人,至此他真正懂得这四字的含义。

谁都不能全心的信任,处处提防,不是孤家寡人又是什么?

窗,关的紧紧的,火盆就在手边,他却忽然觉得有些冷。

拿起两份折子,全部引火烧着,望着渐盛的火焰,孟景灏勾唇笑了,那双龙目再也望不到底,真正像一潭深渊了。

两份折子在火盆里化为灰烬,再不复见,就像孟景灏内心消逝的一些东西。

有什么在心底悄然苏醒,仿佛睁开了黄金瞳。

总有一些本性是不能被四书五经或别人特意的教导能压制的。

那个总被人称赞仁善的太子,光明的储君好像还在,却像是死了,又或者那些被外界称赞的美好从来都不在孟景灏的身上,那些仁爱、贤明之类的词句都是别人加到他身上的,无形中变成了他的束缚。

仁爱、贤明终究也保不住太子的位置和性命。

从古到今,被废的太子可从来都没有好下场。

身为太子,这一生只有一条生路,那就是爬上去,得到那个位置!

林侧妃住着芙蕖院,所居正房是一明两暗的结构,她还给自己布置了一个花厅,里头用青瓷缸养了许多碗莲,红黄白翠,各色俱全,满室清香。

梅怜宝看着可爱,要了一个捧在手心里准备带走。

林侧妃拿着鱼食,一边往青瓷缸里撒一边讽刺道:“现在舒坦了吧,把自己作到梨园去了,该,让你嚣张,让你张扬,你哪里是给太子做侍妾的,做正妃的还差不多,不,太子妃都没你‘活泼’。”

“怎么又是活泼。”梅怜宝撇嘴,“还有新鲜词没有,太子妃说过,虞侧妃说过,现在连你也这么说了。”

“都没安什么好心,一丘之貉,一丘之貉,哼。”

林侧妃气笑了,用眼尾扫着梅怜宝,“真真白长了一颗那么好看的头,里头填的都是草吧。才被太子发落,你又去招惹梅侍妾,真想死不成?你若真恨极了她,你暗地里下手啊,别让人拿捏到把柄,现在好了,都知道你的恶劣事迹了,你是生怕自己的名声不黑怎的?”

“名声?我自进太子府就没那玩意儿。”梅怜宝冷哼,斜睨林侧妃,“说不得这里头还有你的手笔呢,我可知道你嫉妒我来着,现在可别装好人。”

林侧妃气的咬牙,扔了鱼食扑过来就打,“我装什么好人了,就你也得有我装给你看的价值啊,名声黑成炭灰了都,看我不撕碎了你这张祸国殃民的脸。”

梅怜宝手忙脚乱从榻上跌下来,绕着青瓷缸跑,边跑边笑,“还说不嫉妒我,不嫉妒我你撕我的脸作甚?口是心非,鄙视你。”

“你这、你这坏头子,你给我站住。”林侧妃跑的娇喘吁吁,指着梅怜宝呵斥,“我以侧妃的身份命令你,你给我乖乖站着让我打。”

梅怜宝“哎呀”一声,捧着要到的碗莲就往门外跑,“追不上人家就拿身份压人,不要脸,人家不跟你玩了。”

“你回来,我还没说完呢,你韬光养晦知道不知道,我想办法,我…”

梅怜宝早跑的没影儿。

把林侧妃气的跺脚扭腰。

“来人,快去给她送把伞去,一点眼色都没有,下雪了还跑。”

手中擎着一柄锦鲤穿莲的油纸伞,怀里抱着娇妍盛开的碗莲,望着如帘的雪,梅怜宝眸光幽冷决然。

谁不知道韬光养晦呢,忍辱负重我也知道,但我没有时间。我没有时间去小心筹谋,我不知道躲在暗处毁了我一生的遮天大手,何时来摆布我的命运,我没有时间,没有时间。

只能在有限的生命里,尽可能的让自己痛快。

这是我和你的不同,和这府里所有女人的不同。

笙箫之乐从墙头飘了出来,红梅在雪帘里更显娇艳,梅怜宝小跑着进了梨园。

果然,这些姑娘们都有一颗向美的心,她们更知道在什么时候舞动窈窕身段更显仙美。

但天气好冷啊,梅怜宝打了个喷嚏。

“你们都不怕冷啊,穿那么少。”

“冷怕什么,命都不值钱,我且歌来,我且舞,千金散尽还复来。”

哗啦,一把金钱漫天飞撒,金光在雪光里闪耀,那么美,那么浮烂。

蓝笙的恩客多,手里钱财多不胜数,她也向来大方,谁缺钱她都给,就算不缺钱的,每逢她酒兴浓时,起歌起舞就散了出来。

正像现在,雪景,古梅,还有浓郁的酒味,这蓝笙定然是又兴起来了。

地上撒了一层金钱,但却没有人捡,姑娘们有的围着蓝笙舞动,像成了精的蛇妖,有的靠着古梅饮酒,脚一点一点的应和着拍子,浮叶在唱歌,她的歌声清亮婉转,如黄莺出谷。

“来啊,这么美的人不跳舞就是暴殄天物。”蓝笙一步三颠,摸一把梅怜宝的脸,牵了她的手就带着梅怜宝跳起来。

梅怜宝绽开笑颜,比红梅更艳。

端着水晶杯的妩娘已经醉醺醺了,眼睛朦胧着,也认不清这些穿着相同舞衣的姑娘哪个是哪个,只恍惚看见一个不听话的,竟然没换舞衣,那么不合群,还了得,一掐腰一声吼,“来呀,按倒,扒了她的衣裳,换上咱们的舞衣,来了咱们梨园还想守身如玉,狗屁,想吃罚酒可是要命的事儿。乖乖,换了吧。”

“换了换了。”

蓝笙也醉的不轻,走路虽打晃,但还知道自己的屋子在哪儿,不一会儿拿了自己的一套红舞衣出来,往天上一扔,下头的姬们争先恐后的抢,这个抢了披帛,那个抢了纱裙,梅怜宝则被一个红肚兜盖了脸。

被扒衣裳触到了痒痒肉正笑的花枝乱颤,推搡着不知谁的腰肢胸脯,又不知被谁占了便宜去。

欢声笑语,娇嚷媚嗔,千红万艳,春光乍泄,真是好一片浮华烂艳。

姑娘们七手八脚,很快就把梅怜宝打扮好了。

梅怜宝从一片蓝裙姬里挣出来,抢了人家的琥珀酒,一饮而尽,对酒当歌,诗性忽浓,“人生得意须尽欢,马蹄裹尸还…”

“好诗。”妩娘一拍大腿。

蓝笙嘻嘻醉笑,接道:“今朝有酒今朝醉,艳肉一坨瘦…”

妩娘再拍另外一只大腿,“好诗!”

唯一没喝醉的浮叶望着这群醉生梦死的女人,翻白眼,满心里鄙夷她们太没有追求。

“蓝笙,大才啊。”梅怜宝冲蓝笙竖起大拇指,赞赏钦佩。

蓝笙哈哈大笑,一把抱住梅怜宝,“吧唧”亲一口,“阿宝大才啊,对仗工整,很工整,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梅怜宝没醉,却早就醉了。

咕嘟咕嘟饮了一大口,极为认真的思索一阵,灵光乍现,“今我舞古梅下,醉梦大觉,千红一枯,堕天下…”

妩娘激动的泪眼汪汪,坐地上大哭,“好诗,好诗,当舞,当歌。”

于是琴瑟笙箫一起奏响,诸美共舞,翩跹艳绝天下。

“歌呢,歌呢,浮叶你又不听话,小心老娘的藤鞭。”

浮叶哼了一声,还是开唱了。

“则为那无媒匹配,勾引起无了结相思,染下这不明白的病疾,眼睁睁的将我来抛离…”

梅怜宝摇头,狠狠摇头,“不对,这会子不该唱这陈词滥调,无病吟哦,换一个,换一个。”

蓝笙也跟着捣乱,拿雪砸浮叶,“换一个换一个。”

其他姬们也跟着嬉笑,团了雪球砸浮叶,“换一个换一个。”

浮叶懒得理会这些醉鬼,“我就会这些个陈词滥调,谁会谁唱。”

说罢,一扭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梅怜宝瞪着浮叶的背影,好像忘记了一件挺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呢?

想着想着,身子忽然觉得很疼,不是别人打的疼,是印象里很疼,是什么呢?

捶打了一下混沌的脑袋,被蓝笙一把拉住,“来来来,斗舞,斗舞。”

梅怜宝恍然想起,抱着蓝笙的腰,“你要帮我编一支舞,好不好,好不好嘛。”

蓝笙朦胧着眼看梅怜宝,美的动人心魄,赶紧的应下来,“好好好,编编编。”

整个梨园,醉生梦死,浮花柳叶,不过一季而枯,梦幻泡影。

看着醉的厉害的梅怜宝,以及那些扭腰摆臀,媚惑诱人的姬们,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想要去阻止吧,却又不舍眼前美景。

那就这么着吧,等这些醉美人都醉倒了,再一一给弄回去不迟。

端正殿。

不知不觉又到了下值的时候,詹事府的官员都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今夜上值的太子洗马程聪和另一个太子宾客。

孟景灏吩咐张顺德,“夜里冷,给程聪和马敬再多添一个炭盆。”

程聪马敬拱手叩谢。

孟景灏抬手示意他们起身,大踏步走出了端正殿。

詹事府就等同于皇帝的尚书省,整个太子府外院就是办公之所,晚上端正殿穿堂门一关,便将内院和外院完全隔绝开了。

太子走后,程聪就放松很多,眼珠开始乱转,见马敬还在翻阅从户部那里调来的户籍,颇觉没趣,便道:“我去更衣,你照看着些。”

马敬漠然点头。

程聪走后,马敬便冷笑了一声,转头看了程聪离去的背影一眼,有些鄙夷。

第25章 小隔间那点事儿

一灯如豆,雪打窗花,窗下置了一张炕,炕上歪着一个男子。

男子一袭青衫,两撇八字胡,正蜷着条腿,就着花生米喝小酒。

藏青帐帘被掀开一角,露出个黑脑袋来,来人一瞧,见炕几上摆放着一碟花生米,一碟酱鸭脖,一盘香瓜子,还有一银酒壶,便笑着进来,“万年兄你好享受,怎得也不叫上我,我在九州堂里坐着腿都冻僵了。”

史万年见来人是程聪,动也没动一下,笑道:“胡扯。太子最是重视你们这些人,九州堂我又不是没去过,地龙黑天白日的烧着,能冻得你腿僵,休要骗我,你这色虫不过又打我梨园姬的主意罢了。”

“万年兄这话可不对。”程聪往炕上一坐,拿了个鸭脖子就啃,“那怎能说是你的梨园,那是太子对我等一干人的仁厚奖赏。”

“这话你也敢说,忒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怎么,这么晚来找我不会只想蹭我的酒喝的吧?”史万年放下酒杯似笑非笑的看着程聪。

一会儿功夫,两个鸭脖啃完了,把骨头往桌上一扔,咂着手指头舔着脸笑道:“这回万年兄可猜错了,不是想沾你的梨园姬们,而是有个事儿问你,这不是前些日子我陪太子鱼龙白服出去逛,遇着个美人,美人后来被纳进了后院,这一入后院什么情形我就不知道了,那美人如今如何了,是否得宠啊,万年兄是不知,我活了这么多年都没见过那么美的美人,她不止美那么简单,你远远的看她一眼就魂飞魄散了。”

史万年呸程聪一口瓜子壳,哈哈笑起来,“瞧你馋的那个样儿,敢觊觎太子的女人,你不想活了。”

程聪连忙摆手,“没有没有,这不是好奇吗,我思忖着,论这女子的容貌身段,肯定是个得宠的,现在肯定得升了位分了吧。”

“你说的是梅氏?”

程聪赶紧点头。

“内院的事情我知道的也甚少,不过内总管康泰和我有亲,上次我们一起喝酒,倒是听过一耳朵,仿佛有个梅侍妾,哦,还有个宝侍妾,这两个都姓梅,都是同时入府的,还是亲姐妹,你说的那个是哪个?”

程聪傻愣了一下,伸出两个指头,“两个?”莫不是梅严德那老东西又塞了个女儿给太子?

史万年点头,“两个。不过现在只剩一个了。”

程聪赶紧问,“这话如何讲?”

“有一个梅氏被发落到了梨园,这进了梨园的女人可就不是太子的女人了。”

“不能吧。”程聪不敢置信,“太子的女人能发落到梨园来?弄死了都不会留给旁人享用的,万年兄你莫要蒙我,我可不上你的当。”

“不信拉倒。”史万年斜眼望着程聪,翘着二郎腿道,“是你弄鬼吧,你说的好听,陪太子鱼龙白服遇到的美人,定然是你想巴结太子弄的这一出。”

程聪嘿笑,赶紧凑近问道:“真被发落到梨园一个?是哪一个,是不是长的很妖媚,□□的那个?”

“我哪儿知道,我又没见。”史万年白程聪一眼,“起来,别离我这么近,我可没有龙阳之好,再说,你这长相我可啃不下去嘴。”

“去你的。”程聪挺直腰,踹了史万年一脚。

“我走了。”程聪下地。

“哪儿去?”

“回九州堂。”

说罢,撩帘子走了。

听着关门声,史万年一骨碌从炕上爬了起来,彼时,里屋走出来两个人,一个在前,一个躬身在后。

“殿下。”史万年跪地迎接。

“起来,你做的很好。”孟景灏道。

“谢殿下。”被太子称赞了,史万年心里十分高兴,声调就带了出来。

“他再找你打听什么,你都记下,孤会再寻你问话,若有要紧的,你可直接去寻张顺德,莫要让人看出端倪来。”

“是、是。”

悄然离开史万年住的门房,走在回廊上,孟景灏心道:果然还是她吗?

“殿下,夜雪雾浓,咱们回吧。”

孟景灏忽然停下脚步,顿了顿,又大步前行。

夜深人静,雪辉照亮,有淡淡的踩雪声,也偶尔有寒鸦啼叫。

路旁,荔草穿透雪被钻了出来,挺着干枯的头颅,远送那如山壮阔的背影。

紧闭的梨园门被从里面悄然打开一条缝,一庭冷寂,不复白日的热闹。

姑娘们都醉了,各自被伺候的小丫头弄回屋里去躺着,梅怜宝也睡下了,酣然入梦。

屋里放了一个火盆,火盆上置了笼子,被雪打湿的狐裘正放在上头熏干。

但这屋里总是比不上侍妾的待遇的,一个火盆还是有些少了,屋里干冷干冷的,梅怜宝在睡梦中下意识的往被子里缩了缩。

一个黑影笼罩了过来,缓缓坐到床沿,微抬手又放下,一室沉寂。

大概从黑影身上有热传来,梅怜宝往这边挤了挤,钻了钻,就把脑袋塞到了黑影的大毛斗篷里。

黑影顿了顿,嫌弃的轻轻推了推那小脑袋,小脑袋反更往深里钻去,蹭弄,黑影蓦地一僵。

梅怜宝皱起黛眉,不知她做了什么梦,梦吟道:“不要、不要,不要!”

“嚯”的坐了起来,头疼欲裂。

这疼也让梅怜宝脑袋清晰了起来,环顾漆黑的室内,她想起来关于浮叶的事情了,上辈子住在梨园的第一天就差点被强,那个男人是浮叶的相好,是什么太子洗马。

那不是个好东西,上辈子她挣扎反抗,把妩娘惊动了起来,他没得手就下狠劲踹了她一顿。

那时经历的疼痛,因见了浮叶就下意识记了起来,白日喝酒误事,这会子醒了酒才全部记起。

“到了这境地,连个给马洗澡的贱玩意都能欺负上来了,等着瞧。”

梅怜宝觉得肚子涨得慌,赶紧喊人,“小倩,小樱?睡死了吗。”

“姑娘,奴婢在,您等着,马上点灯。”

回话的是小倩的声音,这俩个小姑娘都睡在外间榻上呢。

不一会儿小倩就端了个桌台小水仙灯进来。

梅怜宝披上放在熏笼上的狐裘,问道:“马桶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