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儿答声是,然后就出去了,阮妈妈立在一旁,因听说庄大夫人要起身,忙回避到外间去。

趁着阮妈妈出去,庄大夫人就如此这般地跟又儿交代了一回,又儿听了,心里盘算着旁人倒也罢了,那蝶衣是一定要跟她说的,于是又撺掇着庄大夫人答应许给蝶衣开脸之事。

等一会子,顾全家的来了,庄大夫人道:“你去好好跟小七说话,咱们家再经不起那些了。还有芝盖那小子,也要罚他一场,打了他三十板子,他娶亲了,不好再在府中行走,叫他只在外面照应,伺候少爷出行。”顿了一下,想起这事是胡姨娘弄出来的,心里不想叫胡姨娘过来立规矩,省得叫她听见了什么;也不想叫她胡乱跑,于是道:“叫三姑娘看着胡氏,别让胡氏满世界乱窜,招了人眼。”

顾婆子答应着,领着又儿及小七的老子娘,就一路去了园子。

小七的老子娘听顾婆子说起小七跟芝盖的事情,先是羞愧咒骂,随后听说庄大夫人大度,因为红袖的事由着小七出来嫁人,又是欢喜不迭,心想好歹能不闹出去就这么嫁了人也是好事。

一行人进了棠梨阁,小七也早已回来了。安如梦见着小七,想起先前的羞辱,于是狠心叫小七跪了半日才放她回来。

小七见着娘亲嫂子,也是诧异,听说是接她出去成亲,便闹了起来,叫道:“我年纪并未到,怎这会子就急着叫我回家了?传出去,旁人不定要说什么。”

她娘道:“快别闹了,你自己做的那羞人的事,夫人不治死你就罢了,你还叫嚷什么?”因瞧见小七瘸了腿,疑心是简妍口蜜腹剑,嘴上说放过,背后又折腾小七。

小七本就心虚,见着今日安如梦吃人一般的眼神,更是知道自己闯祸了,于是听她娘这样说,只当东窗事发,不敢再闹。

随着小七娘亲过来的又儿等人,趁着与翠缕、碧枝闲话的时候,一一交代了两人,之后更是去探望了蝶衣,将庄大夫人的话粉饰一番,添枝加叶,告知给蝶衣。

如此,那小七就平平静静地磕了头,跟着她母亲嫂子走了。

待小七走后,已经挪到套间榻上去会书中颜如玉的庄政航,见着简妍进到屋子里来,嘿嘿地笑了两声,见她没问他为什么笑,心里有些不快,待过了一会子,自己忍不住开了口,“算了吧你,欲拒还迎这招对我不管用。这才多久,就打发走了两个,可见你嘴上说的潇洒,心里实在是牵挂着我的。”

庄政航说完这话,先是自得,等了半日也不见简妍搭话,自己反倒有些尴尬,哼唧道:“你哑巴了?”

简妍转过身来,瞄了眼庄政航手中的手,见是本《飞燕外传》,嘴角就添了一抹讽刺,伸手理了理头发,低下头道:“等会子,你就知道你的那几个女人多会说话了。”

庄政航皱起眉头,就见简妍已经移开了身子,回到梳妆台边,拿了丝帕去擦金钗。

记起胡言乱语的胡姨娘,简妍问:“你家三姑娘当真是从胡姨娘肚子里出来的?怎么母女两个差那么多。模样还罢了,胡姨娘也当得是个美人一个,只是那性子实在要不得。”

庄政航打个哈欠道:“你自己不记得了?懒得想才来问我。三妹妹先前是养在祖母身边的,祖母虽不会教孩子,但领着三妹妹,三妹妹也算是见过市面的。后来胡姨娘惹恼了祖母,祖母就将三妹妹还了回去,对三妹妹也不似先前那般贴心了,如今待三妹妹也如待其他姐妹一般。”

简妍暗自点头,扭头悄声道:“你说会不会是那位有意放出这么个惹祸精,故意挑唆她去惹祖母厌烦?”

庄政航心领神会,知道那位便是庄大夫人,心里想一想,顿时茅塞顿开,心想难怪庄大老爷会有胡姨娘这么个侍妾,应当是庄大夫人有意塞进来的。庄大夫人待胡姨娘便如待他庄政航一般,宠着纵着,自己做了好人,有了漏子就放出让他或者胡姨娘顶着。

许是沉默的人难免喜欢去观察旁人如何。简妍上辈子话不多,沉默寡言地活在庄家,倒是将庄家一些人的性子摸得门清。

傍晚天凉快一些后,简妍就换了一把纨扇,领着玉叶、金钗,支开金枝,放言要趁着庄敏航不在家,今晚与姚氏一同赏月,就悠悠然地向姚氏住着的丹苹斋去了。

待简妍走后,不到一炷香功夫,性子最急的翠缕就过来了。

翠缕进来,瞧见庄政航手中捧着书,料想那书不是什么正经之物,又想上午瞧着庄政航的模样,应当也是情动了,他定是碍于简妍在,才催着她出去。

翠缕一身牙白纱衣,下着高腰石榴纱裙。行动处,裙摆摇晃,如娇艳的石榴花一般,又隐隐显出纤细的腰肢,浑圆的大腿。

庄政航正看着书中的才子与佳人如何月下幽会,见着翠缕下面的石榴裙,心里也觉有趣,忘了上午的扫兴之处,于是一双注定风流的桃花眼,就斜斜地瞄着翠缕,拿着书去撩她宽大的袖子,在她圆润的手臂上搔动。

却说翠缕相貌姣好,却独有一样自卑之处,便是身上的肌肤不如旁人那般细腻,往日里奉承庄政航,也只敢在灯影里脱下衣裳,如今天还亮着,自然不敢脱衣解带,更何况还是在这么个地方,可谓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占,心里想着先撩拨撩拨他,两下里彼此有了些情意,再约着他天黑之后再话枕上风月。

“少爷该换药了。”

庄政航见翠缕将书本拨回来,心里的春情一滞,笑道:“那你就给我换了药就是。”

翠缕见他仰身在榻上,说叫他换药,却动也未动,于是倾着身子,微微红着脸颔首给他脱衣裳,解下一道衣带,就见庄政航捏住了她的手指。

“少爷。”翠缕娇嗔道,将手指抽出。

庄政航见翠缕倾着身子,胸前山峰也更显跳脱,忍不住伸手摸去,心道先解了一时饥渴,再去思考崛起之路不迟;再说这翠缕也不过是个奴才罢了,何必为了跟她计较,就委屈了自己。

翠缕避开他的手,脸上越加红艳,心想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于是娇嗔道:“少爷也不怕人瞧见。”拿了手在庄政航肩上轻轻掐了掐,见着庄政航一张如玉面孔,自己个的心先跳了起来,心道安如梦连庄敏航、庄敬航都看不上,偏偏瞧上了庄致航,可见,爱美之人,女子也是有的。

庄政航笑着,忽地脸上一僵,却原来是太过得意,背上被简妍挠开的伤口撞到了靠枕上。

翠缕忙道:“少爷怎么了?”

庄政航道:“背上伤口疼,你给我上药吧。”

翠缕忙答应着,给庄政航脱了衣裳,带他伏在榻上,就洗了手,拿了药粉过来细细撒在背上,指尖不时地点按,见庄政航的手向她腿上拂去,忍不住夹了夹腿,然后俯身去吹药,心想庄政航此时心中约摸只有她了,于是开口道:“哎呀,少爷,这伤口上回子上药不是好了许多吗?怎如今瞧着又流血了?可是少夫人晚间没有给少爷上药?”

庄政航的手一顿,想起简妍说这几个人能说会道,于是收回手,心里想着翠缕能跟他说什么。

“她晚上没给我上药。”

翠缕道:“这怎么行呢?眼看就要好的伤,难怪又流血了。”说着一连叹息三声,“少爷如今不出去,可听说秦尚书的事?”

庄政航扭头道:“我舅舅有什么事?”

翠缕蹙眉道:“按说奴婢不说,少爷心中也是明白的。哪有多少年不管,管了就叫外甥娶妻的舅舅,且少夫人又是那么个身份……”

庄政航吃过没钱的苦头,如今也不以为商家出身是什么丑事,因想听翠缕说秦尚书如何,就唔了一声,方才看了□兴起的春情,此时全被泼了冷水,心中暗道:果然跟庄大夫人有关的女子碰不得。又暗恨自己意志薄弱,险些误事。

翠缕听着那一声含糊的唔,心想这几日也不见简妍殷勤伺候庄政航,庄政航心里定然对她是不满的,于是一边用玉手去抚摸庄政航的背脊,一边大着胆子接着道:“少夫人才进来,就叫少爷接连吃了老爷的鞭子,虽说她是新人,不知庄家究竟,又一时脱不了在家时的性情,说起来也是情有可原,但少爷吃苦,少夫人连眼睛也不曾红一下,着实叫奴婢们看着寒心。”

庄政航又唔了一声,伸手将翠缕的手拨开,背过身去,自己个穿衣裳,见手上青筋起来,又吸了口气,心想那婆娘有意避开叫她们来说话,定不会只说这么几句那样简单,他且忍着翠缕这长舌妇,听她还能再说些什么。

39女人心思

庄政航此举,倒是叫翠缕有些慌乱,一时拿不准他是生谁的气。但到底是立功心切,于是又开了口。

“少夫人这般,奴婢是不信秦尚书不知道。想当初舅老爷给少爷打听的姑娘,哪一个不是相交多年,知根知底的。算算日子,少爷才成亲不足半月,秦尚书就……,可见知人知面不知心,便是血脉相连的人,也未必是真心相待。若不然,秦尚书早些时候为何不跟少爷来往?”

这舅老爷、秦尚书,远近亲疏一闻便知。

庄政航将脸埋在靠枕上,心道庄大老爷早些年就跟秦尚书闹僵,秦尚书捎过来的书信、礼物,便是送到他面前,也不曾有人提起是谁送的,不然,他与秦尚书何至于如此生疏?又想翠缕今日来说的,果然不是简妍,而是秦尚书了;再听翠缕叫王家人舅老爷,庄政航更是知道,这女人明明白白就是庄大夫人的人。

“秦尚书如何了?”庄政航有意疏远地不再喊秦尚书为舅舅。

翠缕却没在意庄政航换了称呼,只是一味地道:“秦尚书逼着老爷要先夫人的嫁妆呢。说是先夫人的嫁妆叫少爷胡乱花去了许多……还有简老爷,竟然跟秦尚书串通,秦尚书逼着老爷从他手上将少爷当掉的东西买回去。如今老爷正发愁。若是东西买了后,依旧还给少爷就罢了,也不过将自家的东西左手倒腾到右手上,偏偏秦尚书是要将东西拿回秦家的。”说完,微微偏着头,偷眼去看庄政航的脸色。

庄政航心里只当是秦尚书终于问庄大老爷要了嫁妆,并不知其他细节,因此对翠缕的话,是有些明白,有些不明白,问道:“便是如此,那跟简家又有什么关系?”

翠缕怔住,她也只听说是简家为虎作伥,助着秦尚书找亲家麻烦,具体的事也不晓得,因此被问起,就吱唔道:“商人重利,见着银子就跟苍蝇见到血一般凑上去,少爷想想还不明白吗?”

庄政航见她也是一知半解,冷笑道:“听风便是雨,前几日才撵了几个,如今就轮到你了。”

翠缕一慌,忙道:“少爷,这话可不是奴婢胡说,如今园子里浇水采果子的婆子都知道秦尚书要夺了外甥亡母的嫁妆哩。”

庄政航用手拍着头,忽地笑了,笑道:“原来如此。”

翠缕见庄政航恍然大悟,忙道:“可不是吗?秦尚书毕竟是外人,且大夫人对少爷一向视如己出,扪心自问,少爷也说不出夫人哪里不好。同是一家人,那嫁妆在老爷手上也就跟在少爷手上一般,少不了的。只是若出了庄家,那嫁妆就怕是要改名字的了。”

这些话,庄政航是早就听过的,上辈子,婚前四五个月的时候,身边就有人不住地说,不然,他也不会不耐烦听秦尚书提起他母亲嫁妆一事。此时再听这些话,庄政航竟有些觉得自己当真愚蠢,秦尚书是朝廷重臣,多少双眼睛看着,哪里会做出这样明目张胆地抢夺亡姐嫁妆的事。

庄政航张开口,一个滚字就在舌尖,又咽了下去,心想今日他倒要看看身边究竟这些女人有多会说话,于是长叹一口气,“你出去吧,叫我想想。”

翠缕见他神态,似乎是蹙眉苦思对策,心里到底还是惦记着晚上的事,试探地问:“少爷,晚上可叫奴婢给你再换药?”

庄政航并不抬头,举手挥了挥,示意翠缕出去。

翠缕有些失望地看着庄政航,有意俯身在他脸边,以显示胸前伟大,伸手去撩庄政航头发,“少爷——”

“出去吧。”庄政航不耐烦道,好歹记着要抛砖引玉,虽是不耐烦,却也没有大肆发作出来。

翠缕悻悻地出去了,庄政航拿起书,看了一眼,也觉没有意思,将书抛在一边,拿了靠枕丢在地上,站起来走了几步,因心里闷,就向外走,不觉走进了简妍布置的西厢房里,进了厢房里头四处摸摸,见贵重之物早已被收起,摆出来的,不过是旁人眼中不屑一顾的纸笔等物。

庄政航不知不觉地拿了本书看,因瞧见是本佛经,本要丢开,见蝶衣进来了,因觉手中拿本佛经看着很是有见识,就拿着书不放。

蝶衣身子也好了许多,不至于下不了床,只是唯恐腹中骨肉有恙,因此并不出来。此时瞧见庄政航手中拿本书,虽不识字,但是上头一个卍字,她还是认得的,心里吓了一跳,心想看经书悟道总不会是好事,因关心情切,就疑心是庄政航对庄大老爷灰了心,对骨肉亲情不大信任了。

“少爷——”

庄政航点头,看了她的肚子,不见那肚子冒出尖来,心里有些失望,想着不知这小东西出来是个什么模样,可是个懂事听话的,还是叫父母操心的。

蝶衣微微犹豫,见庄政航盯着她看,心里一喜,心想圆圆于庄政航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自己是庄政航身边的实在人,何必跟圆圆计较,于是施施然地步到书桌边,打量简妍的东西,见着一张纸上写着簪花小字,叹息道:“少夫人果然多才,这等女子,才配得上少爷。”

庄政航怔住,记起简妍眼睛瞎了,都能护着自己的家财,还能笼络住蒙兴服侍她,于是嘲讽道:“她的才气,又仅限于在这方寸之纸上。”

蝶衣拿着那纸的手一顿,心里蓦地有些欢喜起来,但面上仍淡淡的,将纸摆放好,低着头叹道:“少爷怎可这般说,奴婢是恨不得重生投胎,再世为人,能够与少爷吟诗作对。”

庄政航笑笑,心道他且耐心些,看蝶衣又是如何说话。

蝶衣见庄政航只是笑,心里拿不准他的意思,因想起又儿来跟她说的那些话,心里有些矛盾。她是想名正言顺地跟着庄政航的,如此生下的孩子也能养在身边;但是靠着讨好庄大夫人、摆布庄政航得的名份,她又觉有些不应当。于是心想自己不如试探试探庄政航的心思,若是他果然与秦尚书有嫌隙,自己便替庄大夫人说上两句;若是他与秦尚书关系亲密,那自己那断然不能离间了他们甥舅之情。

“少爷可听说外头的事了。”

庄政航心道果然来了,抬头望了眼低头扣着帕子的蝶衣,隐隐有些嘲讽地道:“哦,我却不知是什么事。”

蝶衣垂着眼皮,眼睫毛跳了跳,粉唇微启:“就是外头说的秦尚书的事。”

“他能有什么事?”庄政航靠在椅子上,抱着手臂道。

蝶衣听他带着讽刺地反问,心道果然庄政航跟秦尚书关系是不好的,“今日又儿姐姐来找奴婢说话,她叫奴婢好好跟少爷说说。”

庄政航听了这话,再看蝶衣羸弱模样,心道莫非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蝶衣难不成是个真心为他的?不然如何将又儿跟她说话也告诉他。

“又儿姐姐说,秦尚书逼着老爷要将先夫人的嫁妆要回去。奴婢不知究竟,也无从探听。只是看又儿姐姐说起此事的模样,此时夫人应当是万分焦急的。且不论那嫁妆该是少爷的,不该是秦尚书的。但看着夫人替老爷着急的份上,奴婢也难免要动容。奴婢身为下贱,私心里,却也是万分艳羡这等夫唱妇随、举案齐眉的夫妻之情……”

庄政航仰着头,拿了书本遮住眼睛,心里说不出是对蝶衣的失望,还是听到那夫妻之情忍不住觉得讽刺。劝君惜取眼前人,庄大老爷倒是将惜取眼前人做得淋漓尽致,若不是他大了,偶然听人说起庄大老爷的元配姓秦不姓王,他怕是还会将庄大夫人认作亲娘的。

蝶衣话出口,心里有些怅然,心想自己这辈子没有资格跟庄政航提什么夫妻之情了,“少爷,奴婢听说少爷幼时便养在夫人膝下,比之三少爷,夫人对少爷的爱惜更甚,更是屡屡在老爷面前回护少爷。少爷便是心中气愤老爷这次打你打得过了,也该看在夫人的面上,好歹去劝劝秦尚书。嫁妆是谁的终归是谁的,老爷性子倔,只是不喜旁人插手你们父子之间的事。若是秦尚书一意孤行,定会叫你们父子之间,再无转圜的机会。”

“呵呵——”庄政航拿了书本掩着面孔笑了出来,心道他只当自己最是说些甜言蜜语的能手,万没想到,他身边的女人,若是来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嘴皮子上的功夫,是哪一个都比他强的。

蝶衣听到庄政航的笑声,心里就后悔了,只是虽如此,却不信自己猜错了庄政航的心思,忙道:“少爷,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少爷何必跟老爷拧着呢?少爷劝说了秦尚书,然后跟老爷低了头,老爷自然会……”因猛地看到庄政航一双满是厌恶的眼睛,皓齿咬上香舌,其余的话再也说不出。

庄政航嘲讽道:“公道自在人心,若要我低头,也须拿出正经的道理来。至于你,怎也跟旁人学着做了长舌妇了?你本有身孕,更该掩了房门,好自珍重。怎不学着修身养性,反倒学着去搬弄是非了?我母亲姓秦,我倒不知我正经的舅舅哪里不好了,一个两个都喊着那姓王的叫舅老爷。”

蝶衣不曾说过王家的人,庄政航这话,却是将对翠缕的火气也撒在蝶衣身上了。

蝶衣如一盆冷水浇下一般,呆若木鸡,浑身一麻,只觉得腹部隐隐作痛。

庄政航到底顾念蝶衣腹中孩儿,说了两句重话,背过身去,说道:“你回去歇着吧,这几日可缺了东西?青衿待你可好?”

蝶衣点了点头,想到庄政航看不到,开口道:“奴婢什么都不缺,青衿姐姐待奴婢很好。”

庄政航也想不出对待有孕之人要如何,只是想着她吃好喝好了就足够了,记起仿佛孕妇要进补,于是问:“府上可有补品给你?”

蝶衣的性子是不能说出没有的,因此沉默地不说话。

她此时不上不下的,虽有青衿伺候,且独自住着一间屋子,瞧着跟翠缕、碧枝两个相当,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头上顶着个“奸”的名头,如今吃的还是与青衿等人一样的东西。且庄老夫人等人也没有赏赐下来,独有庄大夫人赏赐了两件旧衣裳,却是拿来没用的。

庄政航往日里不曾关心过府中事,只是想着孕妇该是要好好补一补的,因没有听到蝶衣的回复,有些不确定地问:“当真没有?”

蝶衣忙道:“许是少夫人忙碌,一时忘了……”

庄政航回过身来道:“这与她不相干。”因想许是因为蝶衣是奴,府中便没有这一项份例,忽地记起上辈子简妍是给过蝶衣一些人参、燕窝的,心道果然再活一世,那婆娘的心变硬了,尚不如上辈子可亲可爱。

蝶衣听闻“不相干”三字,瞳孔微微睁大,心道自己有的是庄政航的骨肉,简妍也是她肚子里孩子的母亲,简妍本就担着照顾她之责,怎会不相干了?难不成,这是庄政航在偏袒简妍?

庄政航道:“你且回去,燕窝,我会送过去的。”

蝶衣点头,忽地泪水涟涟道:“少爷,莫非少夫人不喜奴婢?”

庄政航一怔,忙道:“哪有此事,你且安心回去吧。”

40色即是空

蝶衣去后,庄政航几乎是瘫在座上,恰看到书中一句“□,空即是色”,心里堵了起来,心想如今自己便是怒,也不能像对红袖一般,将人全撵了出去,不然,失了人心不说,反倒会将自己陷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况且,蝶衣又有孕,更是打不得骂不得。

在厢房里直坐到掌灯时分,庄政航才出了厢房,出来了,见着碧枝过来,心道她必定也是来做说客的。

谁知碧枝早瞧见翠缕满脸失望、蝶衣满面泪痕的出来,唯恐碰了钉子,又想又儿今日过来瞧了两三个人,便是上前说了好话,庄大夫人那边也看不出是谁的功劳,因此何必去费那力气。于是过来了,也只是服侍庄政航回去早些歇息。

庄政航见碧枝不提旁的事,心里倒是觉得她比翠缕要好上一些,但又想碧枝也是庄大夫人给的,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简妍回来时,已经是月到中天时刻,洗漱之后进来,就见庄政航直直地躺在床边,于是就上了床,从他胸前跨过去,不想一条腿冷不丁地被人抓住,心里吓了一跳。

“你做什么?”简妍挣了挣,奈何不及男子力气大,脚依旧被抓着。

庄政航冷笑道:“你倒是好,莫非是打量着我当不了状元,于是也将我看轻,胆敢从我身上跨过去?”

简妍拿另一只脚踹向他,鄙夷地看着他道:“哎呀,我倒不知我还有这福分,跟个状元之才同床共枕。”

庄政航坐起身来,看着她沉声道:“若不是你多事,叫我去求了三叔,我何至于如今跟被人上了枷锁一般。若是换了旁人,不过是多花一些银子,过了院试,那秋闱春闱,自然不在话下,如此,我不是状元,谁还能是状元?”

简妍腿蹬了一下,怒道:“好心成了驴肝肺,我哪里知道三叔是个一旦做了证人,就要担保到底的。不过是看你有些发热,不想你出门之后横尸街头才给你指得明路。”

简妍脚上并没有多少肉,摸着却不显枯瘦。庄政航此时抱着她的脚,伸手就在她脚背上掐了起来,横眉冷目道:“你会不知道?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只当降服了我就成了王母仙君,也不想想,若是我当了状元,那诰命能少了你的?”

简妍两只脚蹬过去,冷笑道:“你别状元状元的,你凭良心说说,你可是看着别人过了会试就一步登天,才想起了这法子?你说你不曾用功的,会比人家寒窗苦读多年的还得苍天厚爱,能够一举中第”

庄政航手上又掐过去,咬牙道:“莫非你从没想过给我试题?那你当初唬我做什么?”

简妍冷笑道:“你就是将试题拿到手又如何?你找了谁替你去做文章?没有能耐的找了也是白找,有能耐的找到了就算没被人揭发,高中后也要一辈子受制于人。我是没有兴趣跟你一般成为旁人手中傀儡。”

庄政航愣住,他也曾想过拿到试题之后该如何,那时只想着胡乱花钱找人做了,或者就叫简妍写了然后自己背下来,再下面的事情,他也就没有多想。有些颓然地重又倒在床上,心想原来自己抱在手中的不是金山,而是画饼,可看,不可吃。双臂枕在头下,一双眼睛怔怔地盯着帐子上面的绣花看。

简妍在灯光下看到自己的脚上被掐的红了一片,抬脚狠狠地蹬了庄政航两下,不解气,就坐在床边,拿了枕头向他脸上砸去,又踹了几脚,才咬牙躺下。

过了一会子,庄政航道:“今日翠缕、蝶衣过来,说是舅舅向父亲要了嫁妆了。她们都来劝着我,叫我不要轻信了舅舅,免得母亲的嫁妆被舅舅诓走。”

简妍嗯了一声,又想若是什么事都不跟庄政航说,他一个大意,弄出漏子来,叫旁人抓了把柄可不好,于是转过身来道:“你可还记得你前头从大夫人那里拿的当头?那些都是你母亲的东西。你病倒那日,大夫人还叫了广白拿了一对玉如意去典当,都是用着你的名闹的事。”

庄政航心里也无多少诧异,这些原本是他上辈子落魄后就隐隐猜到的。

“如今你舅舅要叫大老爷将你花出去的嫁妆补全了,大老爷心疼大夫人病弱,自己将这事担下来了。今日听说大老爷为了面子,不肯向你低头,要拿了老夫人百年之后用的银子来买嫁妆。这事你夹在中间不好,哪有老子用祖母的殡葬银子来还儿子钱的。所以,据我说,你还是装作一问三不知吧,虽病好了许多,也全当尚未痊愈,出不得门,等着嫁妆全到了你舅舅手中,你再出去也无妨。”

庄政航听了简妍这一席话,忙问:“父亲为何肯补全嫁妆?还有家里当真一点底子也没有了?要用了祖母的殡葬银子?”

简妍笑了笑,小声道:“不知你是当真不知,还是有意装聋作哑。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你家老太爷当初虽盛极一时,家里银子自然是多了去了。但后来体弱也就退下来了,自那时起,你家就在吃坐山空。偏你们家人好的不学,偏学了歪路。样样都要跟侯府攀比着来,便说你这成亲前放了两个房里人的规矩,可不就是跟侯府学来的?人家侯府的亲家不敢说话,那也就罢了。就你们太将自己当回事,还当我们家也不敢说话呢!这事是大夫人的把柄落到你舅舅手中了,抓到他们王家放债的把柄,不然,你们还不知如何摆那学士的谱呢。”

庄政航听闻王家放债,忽地坐起身来,心里一时很不是滋味,心道他父亲一向打他时,满口都是仁义道德,怎轮到庄大夫人家里的事,就这般袒护,竟要替王家遮掩,于是既是嘲讽,又是苦笑起来,原本对庄大老爷不多的慕襦之情,此时全灰飞烟灭了。

简妍听他笑,忙伸手掩住他的嘴,骂道:“大半夜的,你是想将人都找过来听墙角吗?”

庄政航仰身直直倒下,口中喃喃道:“果然人心都是偏着的。”

简妍笑道:“我倒是羡慕大夫人,若是大老爷一听说这事,就将往日里的恩爱全忘了,叫着嚷着要大义灭亲,我反倒要看轻他许多。”

毕竟是说到父亲跟继母的恩爱,庄政航有些不自在地侧着身子,闭着眼睛心想便是嫁妆全给了舅舅,也不能留给庄王氏那个女人。

身边的女人虽多,但有些心里话是不能与旁人说的。因与简妍同是过来人,且彼此知道对方的德性,庄政航反倒觉得简妍是一个能说心里话的人,今日见她这般有心情与他说话,于是就将心里的话倒了出来。

“你说女子当真愚钝,翠缕、蝶衣,她们哪一个不是要跟我过一辈子,为何不帮着我,反倒是听了旁人几句空口许诺,就将往日的恩情全忘了,合着外人一同算计我来。”

简妍猜着必是他那颗多情的心被翠缕、蝶衣给伤着了,因没听到碧枝的名字,心想碧枝那人倒是个乖觉的,“你可见着上辈子谁跟了你一辈子?都是半路相逢,大家好处在一块,就凑在一起过日子罢了。若是好处不在一块,自然要分开来。再者说,大树底下好乘凉,你可觉你比大夫人要可靠?”

庄政航辨道:“你这话说的只是你自己,对旁人可就对不上,便说秦绵绵,众多人捧着她,她为何独独选中了我?若说银钱,旁人比我富贵的多的是,若说相貌,也有比我好上许多的,可见她是真的对我有情。”因想到秦绵绵在他抄家后被收入官中,官卖后被简锋占着,一时有些怅然,心道若是早知家中已经被掏空,他哪里舍得拿了银子去博秦绵绵回眸一笑。

简妍也说过了困,此时倒觉有些精神,用手敲着首饰匣子,笑道:“若是你进了相思楼,一个风华正茂的花魁,一个年老色衰的老鸨,你选哪一个?”

庄政航只当她在嘲讽他,故作潇洒道:“当然是花魁,千金一夜也值了。”

简妍问:“若是淑情雅聚的花魁愿意拿了千金,求人一夜。此时你去还选那相思楼里的花魁吗?”

淑情雅聚也是京中一大青楼,楼中女子自然是貌美如花,但不知为何,数十年来,花魁比之相思楼的,却要输上一两分。

庄政航若是上辈子,定是要相思楼的,此时心里就难免犹豫了,能与佳人同眠,又能得千金,这岂不是天上掉馅饼吗?转而,又想这婆娘实在可恶,问了这话,可是要鄙薄他小看他来的,若是他选了淑情雅聚,反倒成了小白脸一般,于是慷慨道:“自然是相思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