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慕卿面露难色,有些无助地看了一眼倪晖,倪晖说:“水向东说得对,为了不加重伤势,还是不要走路了,我们轮流背你下山。”

柳慕卿非常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谢谢你们。”

第41章 向东偏心

张勇和沙汉明已经走得连人影都不见了,估计已经到山顶了。水向东背着柳慕卿,爬上了最后一段陡坡,大冬天的,他热得头发尖都湿了。

张勇和沙汉明在山顶平台上看风景,看见倪晖他们上来,便嘲笑他们:“你们比蜗牛还慢…”然后看见水向东背着柳慕卿,张勇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怎么啦?”

倪晖跟在水向东背后护着他们,说:“柳慕卿扭到脚了,不能走路了。一会儿我们轮流背她下山。”

张勇和沙汉明赶紧跑过来,帮助柳慕卿从水向东背上下来。水向东背着人爬了一段五十米长的七八十度的陡坡,又不能停下来,双脚软得都有点打摆子了,此刻气喘如牛,瘫坐在地上,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倪晖将水递过去:“休息一下,等会儿下山了我们走大路,大路宽敞一些,坡度也平缓一些。我们轮流背。”

水向东喝了口水,长吁了口气:“没事,我吃点东西,喝点水,休息一下就可以了。”倪晖难得对自己这么和善,因为自己帮了他小师妹的缘故?想到这个,水向东心里有点不爽,不过他还是尽量不让自己从那个角度去想,应该是他心疼自己太辛苦了。

柳慕卿扭伤了脚,大家也没了多少游玩的心思。山顶的风大,吹得呼呼的,一张嘴就是一肚子风,大家找个背风的地方休息了一下,吃了东西,将肚子塞得满满的,然后开始下山,张勇主动要求第一个背柳慕卿。柳慕卿虽然不喜欢张勇背她,但是她也没得挑,这又不是什么好差事,人家不计辛劳背着她下山,还有什么好说的。

虽然十来岁的小姑娘身单体轻,但这几个男孩也大不到哪里去,背个比自己体重少不了多少的人,也是够吃力的。张勇背着柳慕卿走了一段,然后换成沙汉明去背,沙汉明背完之后,倪晖说:“我来吧。”

水向东拉着他:“我休息好了,我来吧。”

倪晖瞪着他,不高兴地说:“你还有没有把我当男的啊?”

水向东被他凌厉的眼神一杀,气势顿时矮了下去:“好吧,你背了之后我再来背。”

四个男生中,倪晖年纪是最小的,他也是长得最慢的,四个人中就他最矮。他的身高是上高中后突然才窜起来的,两年时间从1米7不到长到了1米8。所以尽管现在他个子不高,他也不着急,以后还有的长。

倪晖背着柳慕卿,小丫头在倪晖背上,别提多高兴了,还不断地跟倪晖说话。水向东和张勇都看得有点不爽,最后水向东不客气地说:“你别老跟他说话,他背着你已经很吃力了。”

柳慕卿闹了个大红脸,赶紧乖乖闭了嘴。倪晖喘着粗气,双脚有点不受控制地往前冲,没办法,坡度是倾斜的,本来正常人往下走时,都会不由控制地往下冲,何况背上还加了个人的重量,那往下冲的劲就更大了。

水向东跟着他:“倪晖,你放下她吧,我来背。”

倪晖咬着牙忍着:“等会儿,我还能背得动。”

水向东看着倔强的倪晖,又使劲看柳慕卿,柳慕卿被师兄背着,心里本来挺高兴,但是师兄喘得她都觉得吃力了,便赶紧说:“师兄,你放我下来,休息一下吧。”一连说了三遍,倪晖说:“到前面那棵树那儿再下来吧。”

水向东看了一下,那棵树在这个斜坡的尽头,便赶紧跑前几步,在那棵树前等着。倪晖背着人一路小跑着往前冲,这个坡有点陡,他几乎刹不住车。水向东伸出胳膊一拦,终于将倪晖抱住了,不过冲力冲得他往后一撞,撞到了那棵树干上,水向东闷哼一声,背上被一个树疙瘩硌了一下,幸亏衣服厚,除了疼痛之外,没有受伤。

后面的沙汉明和张勇赶紧跑过来,将柳慕卿扶下来,倪晖双手支撑在膝盖上,看着水向东:“谢谢。你刚被我撞到了?”

水向东伸手摸了摸后背:“没有,不要紧。你先喝口水吧,休息一下。”他将书包放下来,从里面拿出纸巾,递给倪晖,“擦擦汗。”

柳慕卿觉得非常歉疚:“对不起,麻烦大家了,都是我不小心,让大家辛苦了。”

水向东摆了下手:“没关系,一起来的,总要保证大家都平安回去。以后自己注意点好了,小心习惯性扭伤。”

“嗯,谢谢。”

水向东又拿了块巧克力出来,递给倪晖:“吃点巧克力吧。”

张勇说:“不是说没有了吗?向东你偏心。”

水向东挑眉看着他:“是我自己那块,我给倪晖吃,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那就更偏心了。”沙汉明说。

“要你管!”水向东不客气地说。

倪晖的手本来伸到一半准备去接的,听说是水向东自己的,便把手缩了回去:“算了,你自己吃吧,我不要了。”

水向东看着倪晖,知道这家伙的别扭性子又犯了,便将巧克力剥开,掰了一半下来,放进自己嘴里,剩下的塞到倪晖手里:“吃吧。补充点体力。”

倪晖拿着那块巧克力,看了一眼水向东,这才往自己嘴里塞。

接下来水向东背着柳慕卿走了很长一段路,他的鬓角都被汗湿了,也咬着牙关硬撑着,直到实在走不动了,才将人放下来,让张勇背。张勇背完换沙汉明,就到山脚下了。水向东将人背上公交车,几个人将柳慕卿送到家门口,这才回自己家。

沙汉明说:“以后出去玩,别带女生了,太麻烦了。”

水向阳附和:“我觉得也是。”

倪晖拍了一下水向阳的脑袋:“又没让你背,你有什么麻烦的?”

水向阳抓脑袋:“我看大家都累死了。”

水向东说:“看情况吧,要是有危险的地方,就不带女生了。”他是不想倪晖跟女生接触,但是他不能制止朋友们找女朋友啊。

倪晖扭了一下脖子,打了个呵欠:“回去吧,我还有字没写完呢。”

倪晖回到家就趴床上休息去了,直到吃晚饭时才被叫醒来。吃了饭,倪晖终于来了精神,在灯下铺开宣纸,倒上墨汁,润开毛笔,开始写字,结果一气呵成,一连写了三幅,都觉得挺满意。倪晖得意地叫外公来:“外公,你看我的字,选哪个?”

外公拄着拐杖过来,低头看铺展在地上的三幅字:“都不错呀,选那幅都行。今天超水平发挥了,不错。”外公也替他高兴。

倪晖松了口气:“总算是写好了。”

外公说:“都落款盖印吧。”

倪晖将三幅字都落了款盖了印,看着那几幅字,兀自陶醉了很久。果然不能着急,还是要放松了才能写得出好字来。

第二天水向东过来,看见倪晖在喂兔子:“咦,字写好了?”

倪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好了,一会儿去田老师那儿,把作品交给他。”田老师检查过后,会帮他邮寄出去。

“我看看。”水向东往屋里走。

倪晖有种炫耀的感觉,那三幅字还没收起来呢,一直在书房的地板上晾着。水向东写了好几年书法,虽然不专精,但是字的好坏还是看得出来的,果然笔笔饱满,有骨有肉,起落流畅,颇有颜真卿的气度了。“好字。”

倪晖得意地嘿嘿笑:“昨天晚上写的,一口气写了三幅,觉得每一幅都好。你说我送那两幅去参赛?”

这还是倪晖头一回问水向东意见呢,他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了,便说:“都行啊,让你老师帮忙参考一下吧。你这不是多了一幅,多的送给我吧?”

倪晖想说,我自己要留着的,但又转了念头,这三幅字还多亏了水向东叫自己出去玩,换了种心情才写出来的,便答应了:“行,等老师挑完了,剩下那幅给你。”

水向东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田老师挑剩的那幅字被水向东拿了回去,还特意跑到书画店去装裱了起来,然后用纸筒装起来好好收藏了。这是倪晖头一回给自己写字呢,虽然是写的《勤礼碑》上的字,难得倪晖自己也非常满意,必须要好好收藏啊。

直到快过年的时候,田老师那边才有了消息,倪晖获得了全国颜真卿书法比赛的二等奖。倪晖意外地高兴,田老师说,因为是摹的字帖,不是自己写的,否则可能还有更好的成绩。倪晖已经非常满足了,第一次参加全国性的赛事,就获得了二等奖,简直是太鼓舞人心了,他对走书法这条道路的信念越发坚定了。

田老师也替学生高兴,私下里跟倪晖外公说:“倪晖这孩子只要坚持下去,在书法上会比我们走得更远。你还是找个好点的老师来指点他吧,别在我这里耽搁了。”

外公也有点没办法,他们这里颜体书法水平最高的就是老田,再要去哪里找人呢,除非让倪晖去上海,那里地方大,应该有不错的老师。

外公问倪晖,想不想在书法上更进一步发展,如果想,那就去上海他妈妈那儿。倪晖思量再三,还是有点舍不得外公外婆,书法还是当兴趣爱好吧,不一定非要做出什么成绩来。

柳慕卿什么名次也没拿到,但是小姑娘似乎也并没有气馁,倪晖拿到奖,她比倪晖本人还高兴一些。自从那次扭伤了脚,倒是没好意思再提出跟着倪晖一起去玩。

那时候流行用五彩塑料管编幸运星,每一个爱做梦的女孩都愿意编一些,柳慕卿也不例外,她买了一大捆塑料管回去,有空就编,下课编、中午休息时间编、放学路上也在编、睡觉之前也在编,有时候上自习课,也会偷偷地拿出来编几下,简直都有点疯魔了。

只有她的好朋友肖瑶知道她编这个是要送给谁的,肖瑶也在编,不过她编的可能送不出去,因为除了那次爬山,她和沙汉明什么交集也没有。回到学校之后,见了面,沙汉明还当不认识一样,简直太酷了点。

柳慕卿为了编这些幸运星,手指头都掐得起了茧子,终于赶在情人节之前编完了三百六十五颗,情人节的时候正好是星期六。倪晖和柳慕卿都要去练字,柳慕卿就把用透明玻璃瓶子装好的五彩幸运星带上了。上完课,柳慕卿将幸运星拿了出来:“师兄,这个是送给你的,祝你每一天都幸运常伴。”

倪晖看着那个广口玻璃瓶,又看着羞涩的柳慕卿,心如明镜一样透亮,他笑着说:“你的祝福我就收下了,幸运星就算了吧。编那个不容易,你自己留着吧,也祝你每天都幸运。”倪晖收好自己的笔墨,准备离开。

柳慕卿满脸通红,拿着那罐幸运星不知道如何是好。倪晖也不等她,直接转身走了。小女孩的心思,谁负担得起呢。第二天再去田老师那儿,倪晖发现那甁幸运星放在自己的练字桌上,但是柳慕卿没有再来,问田老师,田老师说柳慕卿要准备升学考试,以后就不来练字了。倪晖耸了一下肩,小姑娘真敏感啊。田老师的小孙女过来玩,看见那瓶幸运星,非常喜欢,倪晖就将整瓶幸运星转送给了小女孩。

一直到倪晖小学毕业,都没有在田老师家看到柳慕卿,在学校遇到了,小姑娘也是一见面就转身离开了,连师兄都不叫了。倪晖心想,这样也好,反正自己也回应不了。

小学毕业之后,倪晖非常顺利地升上了实验中学,其实他想过避开水向东去别的学校的,但是几个朋友都在实验中学,他不去显得太刻意了,沙汉明和张勇肯定不会放过他。尤其是张勇,为了进实验中学,答应考到全班前十名,为了能够进步,差不多就头悬梁锥刺股了,一辈子都没那么认真用心过,要是他们四缺一,张勇估计会记仇的。

小学毕业这年暑假,倪晖又要去上海小住,这一次水向东没有去上海进货,他跑到深圳去了,这两年掌上手机开始流行,行情非常走俏,但是在内地却是有价无市,水向东决定去深圳那边探一探行情。如果能够买到香港过来的水货,回来肯定能赚不少。

倪晖便带着水向阳去上海了,以前水向东去上海的时候,每次都是把水向阳扔在家里给倪晖外公外婆照顾,水向阳对上海向往得不得了,特别希望哥哥带自己去,但往往都不能如愿。这一次倪晖决定带他去玩玩。

因为身体的缘故,水向阳的很多活动都受到了限制,他变成了一个十分安静的孩子。这个孩子非常善良,有着非常丰富的内心世界,这个就直接表现在他的笔端,他用画笔来表现他的情绪。

刚开始的时候,他总是画不上色的线条画,因为他看的漫画书都是黑白的,他便以为漫画是不着色的。后来他发现漫画和动画片的风格是一样的,一个是静止的,一个是运动的,而且动画片的色彩非常漂亮,他便让水向东给他买颜料,学着着色。他的画通常非常生动,色彩也十分大胆,搭配得很协调。从这个孩子的用色可以看出来,他的内心是个很热烈的人,而且很正面很阳光。

水向东将水向阳保护得非常好,不让他从小就去接触阴暗面的东西,这些东西作为社会的存在,自然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他想在弟弟童年的时候,所接触的一切都是阳光美丽的,这样他将来就会有一颗积极向上的心。而不是像上辈子那样,从小受人欺负、忍饥挨饿、衣不蔽体、担惊受怕,最后变成一个怯弱又悲观的人。

像他们这样从小就失去父母的孩子,当然少不了会被人欺负和歧视,但是欺负他的,都被水向东打回去了,歧视他们的,水向东就会告诉他,这是对方的错,他们没有同情心、没有爱心,所以才会欺负弱者。

倪晖和张勇也很照顾水向阳,有三个哥哥做自己的后盾,敢欺负他的人还挺少的。水向东的心愿就是弟弟能够平安长大,身心都健康,这样他就能放心做自己想要做的任何事了。

倪晖喜欢和水向阳在一起玩,这个孩子不像他哥一样有那么强的存在感,让人想忽视都忽视不了。水向阳很安静,他不烦人,还很温柔,是个贴心小棉袄,总会让人出其不意地感觉到温暖。这个孩子内心柔软而敏感,天真纯洁,喜怒形于色,像水一样透明,叫人愿意亲近。

倪晖的妹妹圆圆就很喜欢水向阳,这个哥哥有耐心,说话也很温柔,两个人经常坐在地上一起玩积木,玩得津津有味。倪晖就没那么好的耐心陪着两岁的妹妹坐在泡沫垫上玩积木和洋娃娃,所以带了水向阳去上海,等于帮自己请了个小帮手,圆圆就不会缠着自己陪她玩了。

圆圆满了周岁之后,陈丽萍开始去上班。家里请了两个保姆,一个专门负责带孩子,一个负责做饭搞卫生,他们两口子都不差钱,生活质量自然也会跟着提高起来。

陈丽萍自从再婚之后,凡事都有人商量了,后来又多了圆圆,跟倪晖打电话聊天的时间也渐渐短了。倪晖觉得母亲结了婚,有好有不好,好的是,她有人陪伴了,不再那么辛苦了,不好的是,以前自己有什么想法和建议,直接和母亲说,她基本都会采纳,现在自己提意见,她还要和章叔叔一起商量,下决定自然就没那么干脆了,也因此错失了不少机会。

倪晖有时候想,也算是有得有失吧,不过还好失去的只是经济上的东西,不影响根本,赚那么多钱,人也只能吃穿那么多,还是人活得开心幸福最重要。

第42章 首次争执

外公的腿伤虽然已经好了,只是年纪大了,康复能力没有年轻人那么好,伤好之后,他的腿还是有点瘸,他不愿意拄拐,每次走路就将手背在身后,半佝偻着背一高一低地走着,让人看着觉得心酸。外公一生经历磨难颇多,对挫折和困难的接受程度要比普通人泰然得多。但越是这样,倪晖就越觉得心疼,对此他无能为力,只是尽量做外公的开心果,在一些小事上帮助他。

水向东的财运非常好,出手从来没有失过手,暑假里去深圳买手机,一趟就赚了上万块,他又跑了两趟,总共赚了好几万。这比以前做游戏机、随身听那些小生意有赚头多了。生意就是这样,成本越高,利润也就越丰厚,所以有钱人会越来越有钱,就是这个道理。水向东现在还是资本的原始积累期,他在尽量让自己的资本丰厚起来,然后等到合适的时机,就能够放开手赚大钱了。

按照倪晖的计划,初中到实验中学去上学,和几个小伙伴一起,然后度过那快乐无忧的中学时代,然而计划远赶不上变化快。倪晖从上海回来之后,就听说市政府对东郊进行了规划,要征地修建工业园,而且在本年内就要动工,外公家和水向东家都在被拆迁的范围之内。

这件事之前就有耳闻了,但是大家都没想到会这么快。倪晖记不清上辈子具体是哪一年拆迁的了,只记得是90年代末期,现在已经到了1998年,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

房子要拆迁,政府的补偿条件也给得很爽快,条件给得痛快,要求当然也高,要求所有住户在三个月以内全都迁走。政府会提供安置房,不过安置房正在建设中,中途会有几个月到半年的过渡期,需要居民自己找地方住。

拆迁这事倪晖和水向东是老早就知道的,但是真要拆迁的时候,搬离自己熟悉的家园,这种感觉非常难受,就像要割舍掉跟自己血脉相连的一部分一样。外公外婆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已经习惯了郊区这种开阔悠闲的环境,这一下子又要搬到市里去,和熟悉的老邻居街坊分别,总觉得难以接受。

陈丽萍听说这件事,便提议父母干脆都搬到上海去算了,倪晖也去上海上学,正好和妹妹培养感情,倪晖也可以另外找书法老师。这件事,估计不光是陈丽萍的意思,也是章泰清的意思,他们担心倪晖和圆圆年纪相差太大,感情太淡薄,以后兄妹会相处不好。

外公和外婆自然不愿意去上海,两个儿子都在这边,怎么会去投奔女儿呢,这会让人笑话,偶尔去住一住,这还是说得过去的。

陈丽萍说不动父母,只好将她原来的家提供出来,让给父母住。倪晖外公外婆考虑了一下,接受了女儿的提议。倪晖的舅舅们倒是说过,让父母住他们家去,但是老人习惯了独住,跟两个儿媳妇的感情只是一般般,怕去了招人嫌,还是愿意自己住。

他们的住处问题解决了,水向东兄弟俩的还没有解决。水向东之前在市里买了两套房子不假,但是那房子都是买来准备等拆迁的,可想而知房子都是非常老旧的,而且位置也都比较偏僻,不适合居住。政府提供的拆迁补偿很丰厚,他家拆了之后会分到好几套房子,但是现在却没有合适的房子住,水向东手头有钱,租房买房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他迟迟没有做决定,是想在倪晖家附近找房子,好和倪晖继续做邻居。

水向东本来很期待拆迁的,一拆迁,他们就能得好几套房子,而且随着发展,房子还能够大幅升值,这全都是钱啊。但是现在发现,一拆迁,他跟倪晖相处的那些美好时光全都要变成记忆的碎片,他再也不能一大早跑到倪晖家和他一起打太极,不能一起上下学,不能一起练字,不能一起吃饭…这损失太大了,简直惨不忍睹。暑假的后半段时间,水向东也没再跑深圳去做生意,他为找房子搬家的事心烦意乱。

水向东打算在倪晖家附近找一个房子,这样还能经常在一起,但是倪晖家附近的房子不好找,这一片是成熟的老住宅小区,非常繁华,多是老住户自己住着,空房子很少。快到开学,水向东的房子都没找好。

倪晖外公已经决定在开学之前搬过去了,这样倪晖上学也方便一些。这些日子他们一直都在打包东西,住了十几年的房子,家里的东西很不少,倪晖家只是个简单的三室一厅,肯定放不下这么多东西,只好把能扔的都扔了,不能扔的又用不着的,就搬到倪晖舅舅们家去,等以后安置房好了,再放到安置房去。

水向东兄弟俩过来了,外婆问:“向东,找到房子了吗?”

水向东蔫蔫的摇头:“还没有。”他朝书房里看了一眼,看见倪晖在书房里收东西,便进去了。

倪晖一边将书架上的书放进纸箱里,一边说:“这还有几天就要开学了,你还不找好,等到上学后再搬?”

水向东走过去帮忙:“我也不知道,没找到合适的房子。”

“你想找哪儿的房子?在学校附近找一间就差不多了吧,反正再过几个月就可以住新房子了。”倪晖说。

水向东看着倪晖:“我想在你们附近找个房子。”

倪晖看着水向东:“为什么非要跟我们住一起啊?”

水向东望着倪晖不说话。

倪晖心里也有些烦躁,最近要搬家,要离开习惯了的生活环境,改变原有的生活习惯,谁的心里都不愉快,倪晖的语气也不好起来:“你们也不可能永远和我外公外婆住一起吧,你们也有这么大的人了,可以照顾自己了,不要老指望别人。”

水向东一听说这个就急了,倪晖会因为这个看轻自己吗,他急忙嚷道:“我是这个意思吗?我没有要依赖你外公外婆,只是觉得做了这么久的邻居,还想一直做邻居罢了。”

“以后分安置房了,还不照样可以把房子要在一起。现在就这几个月没有住在一块儿,你就跟断了奶的小孩一样,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真让人瞧不上。”倪晖没好气地说。

水向东拧起眉头:“倪晖,你是真傻还是装糊涂啊,我不就是想和你在一块吗?”

倪晖顿住了手上的动作:“你有病啊?”

水向东看着他,非常坦然地承认:“是,我有病。”一种没有他就活得不舒坦的病。

倪晖突然生出一股怒火,自己是不是太纵容这家伙了,一直没有跟他算账表态,他还越来越来劲,跟块牛皮糖似的黏上来甩不掉了:“你给我滚!我看见你就烦!神经病!”

水向东嘴角的肌肉颤抖了一下,脑子有点懵了,自己努力了这么久,竟然还是这个结果!水向东用力眨了一下眼睛,想把不适感眨回去:“我没有神经病,就是想看着你好好的。”

“我什么时候不好了?我还轮得着你来管?你算哪根葱啊?”倪晖胸脯剧烈起伏着,他用力将手上的书房纸箱子里一扔,转身就出去了,这个水向东,还真以为自己不计前嫌了。

倪晖做了个决定:去上海上学。反正母亲也提过很多次了,章泰清也跟自己提过两次,田老师也说了,他的书法要想再进步,最好去上海找书法老师来指导。水向东这么死皮赖脸地黏上来,自己就干脆眼不见为净,别让他再抱希望,上辈子他害得自己成那个样子,以为自己还会原谅他吗?

当天晚上,倪晖就打了一个电话给母亲,说改变主意了,要去上海上学,让她帮自己找学校。陈丽萍喜出望外,虽然觉得仓促了些,也还是能够办妥的,便满口答应下来。

倪晖打完电话,这才和外公外婆说:“外公,外婆,对不起,我还是决定去我妈妈那儿上学。”

外公和外婆都万分震惊地看着他:“怎么啦,晖晖?”

倪晖垂着眼帘说:“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去上海比较好,我想在书法上有更大的突破,想找个好老师好好学一学。”

外公外婆带了他这么多年,早就骨肉相连,听说他要走,老两口心里如被挖了一块似的,顿时觉得空落落的,外婆甚至都抹起了眼泪。外公深吸了口气:“晖晖,你已经决定了?”

倪晖点了点头,说:“水向东和他弟弟都还没找到合适的房子,我去上海后,我那个房间就让给他们兄弟住吧,让他们陪你们好不好?”

外婆擦了一下眼泪:“晖晖,你是不是想着向东和向阳没地方住,所以才让出来的?”

倪晖猛地摇头:“当然不是。上海那边教学质量应该会好一点,教育资源也更好一点,而且我妈想让我过去,章叔叔也想让我过去,他们担心我大了之后,会和圆圆不亲。所以才决定过去的。我是觉得,让他们兄弟两个住在我们家,外公和外婆都不孤单,有人陪着。你们说好不好?”

外公抹了一把脸说:“你要是真的决定要去你妈妈那儿,我们当然也不会拦着。向东兄弟俩的事,我跟他说去,他们愿意来就来。”

倪晖点头:“明天咱们搬家,后天我就去上海。走之前,我会跟他说的,你们先别告诉他们。”

外公和外婆许久都没做声,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要离开了,说不难过那是假的。但是孩子总是要长大的,他们迟早要离开,这是社会和自然的法则,纵使伤心难过,也阻拦不了。

第二天搬家,水向东依旧来帮他们收拾东西,倪晖一直都不跟他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东西,抱着他在苏州买的那个大青花瓷盘。这个青花瓷盘放在书架顶上搁置多年,当初说要拿出来做摆设的,但后来都忘了,这次要搬家的时候才想起来。倪晖打开来看过,依旧觉得精美绝伦,他想,这东西要好好保存,以后等自己有了房子,就拿过去做摆设。

水向东昨天被倪晖没皮没脸地骂了一顿,不是不难过的,但他不能就这么被骂跑了。这些日子要搬家,大家的心情都不好,等一切都安顿下来了,应该还会像从前那样。

倪晖看着东西都快收拾好了,便叫住了水向东:“水向东。”

水向东喜出望外,跑了过来,像条叭儿狗似的热切地望着他:“你叫我?”

倪晖垂下眼帘:“我明天去上海了。”

“啊?上海出什么事了吗,这都要开学了。”

倪晖说:“我知道。我去上海上学。”

水向东只觉得有一个晴天霹雳劈中了他,他整个人都懵了:“为什么?”

倪晖说:“我想去上海学书法。我妈妈和章叔叔也想让我过去陪圆圆。”

“你不是已经考到实验中学了吗?”水向东脑子一片混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前几次一直都说不去上海的啊,怎么突然又说要去了,是自己的原因,逼得他太急了?“是不是因为我想跟你住一起的原因。我不跟你们住一块了行吧?你别走,我去学校附近找房子。”

倪晖不回答他,继续说:“我去上海上学,以后外公外婆就没人照顾了。在安置房修好之前,你和阳阳搬到我家去住可以吗?陪陪我外公外婆,拜托你了。”

水向东死命地看着倪晖,瞪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这是什么意思,干脆跑到上海去了,这是要和自己彻底断绝往来?彻底断绝往来,为什么又要自己去照顾他的外公外婆?

倪晖抬起眼看着水向东:“当然,去不去由你们自己决定。”

水向东用力眨了一下眼睛:“你一定要去上海吗?非去不可?”

倪晖说:“是,非去不可。”

“为什么?”水向东又问了一句。

倪晖说面无表情地说:“我已经说了,为了学书法,为了陪我妈妈和妹妹。”

水向东说:“你不是因为想躲着我才去的?”

“我躲你干什么?我还不至于怕了你吧。”倪晖白他一眼。

“你没有像你昨天说的那样,特别讨厌我?”水向东追问。

倪晖看着他,像条可怜虫一样,尖酸的话也说不出来了:“也没有特别讨厌,就是有时候觉得有点烦。再说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我家在哪里你也不是不知道,有时间可以和张勇阳阳一起过来玩。”

水向东可怜巴巴地瞅着倪晖,心中一片凄惶,本来他就不待见自己了,现在要去了上海,那以后他们还能有多少交集呢,他顿时觉得自己的前路一片漆黑。

东西太多了,一连拉了慢慢两大车,才将东西拉完。倪晖走的时候,水向东带着弟弟坐在台阶的石凳上,看着倪晖爬上了卡车的驾驶室,车子缓缓启动。水向东的眼泪奔向了眼眶,他努力睁着眼睛,生怕一眨眼,眼泪就会落下来,太丢人了。

倪晖坐在车里,看着熟悉的小院慢慢远去,水向东和水向阳兄弟俩的身影也退到了视野之外,窗外那熟悉的院落和田园都慢慢地往后退去,心里升起一股凄凉,那些美好的东西,为什么总是在破坏,而且一去不复返。以后,他不会再回到这里了,就让这份美好,一直都封存在记忆里。

水向东脑子木木的坐在院子里,看着满院的狼藉,想起昔日的温馨和美好:倪晖在院子里打太极,蹲在那个角落里喂兔子,在那棵芭蕉树下挖知了猴,曾经和自己坐在石凳上聊天,在那道大门里进出,从阳台上俯视自己…这些,以后就都再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