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自树后跑出来一个身着青绿色小袄的丫头,急火火地跑到了迟采青的身边。

“这么慌里慌张地做甚么!”迟采青的眉立刻皱了起来,厉声斥责道,“倒是有人抢了你的钱不成?”

“回,回二夫人,抢钱倒是不曾有的,”那小丫头深知这迟采青的脾气,便急忙赔着笑脸说道,“只是迟爷来探望您了。”

“哦?”迟采青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不悦的神色,“他来做甚么。”

说着,便转过身,与那小丫头一并朝着自己的院儿里行去。

还不待进屋,便听得盼儿在房里哀声乞求道:“我的爷,求您行行好饶了我吧。你要找乐子尽管去找那些窑姐儿去,莫要在这里惹我。”

又听得一个男人哈哈地亮着他的公鸦嗓子大笑,道,“好宝贝儿,给爷香一个,有甚么要紧。”

“放开我,”盼儿急急地喊道,“仔细二夫人瞧见,看怎么罚你。”

“她看见,有甚么要紧,”却听得那男人的呼吸都已然变得粗重起来,急切地说道,“她看了,爷自会把你要下来,跟爷吃香的喝辣的去。”

迟采青站在房门口,气得脸色直发白,那跟随在迟采青后面的小丫头听了,更觉得尴尬不已,只抬起眼悄悄地去看那迟采青。

“我把你个没出息的东西!”那迟贵正在屋子里搂着迟采青的丫头盼儿亲嘴儿,却不料只听得一声怒喝,有人重重地踢了自己一脚。那迟贵虽是个体力壮实的,却怎奈那一脚踢得他根本不甚有防范,当下便一屁股跌倒在地上,“哎哟”地大叫出声。

“二夫人,二夫人!”盼儿先是遭了蹂躏,又被突然出现在迟采青吓了个半死,当下便哭着跪倒在地,哆嗦着哭道,“二夫人饶了奴婢罢,奴婢实在是不愿,只是那迟爷他…”

“住口!”迟采青怒喝着,扬手便在盼儿的脸上掴了一记耳光,“你这贱婢,还不快给我滚出去。”

“是,是。”那盼儿脸上虽挨了一记,但依旧像是获了赦令般地低头跑出了屋子。

那迟贵跌倒在地上,牛铃般地眼睛眨了又眨,然后迅速地坐直了身子,又跪倒在地上,漾出一脸的媚笑来:“表妹,给表妹请安。”

046:纠结心事

那迟贵一脸媚笑地给迟采青请安道:“给表妹请安。”

“呸!”迟采青一见这迟贵便气不打一处来,当下便啐道,“我把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我是你哪门子的表妹?不过是碍着你爹老年得子,巴巴地来求我给你份体面的差事,方才给你进了这侯府做事。还还果真当你自己是个人才了?”

“不敢,不敢。”那迟贵见迟采青是果真生气,愈发地赔着笑脸道,“二夫人,二夫人。好歹看在我们是同宗的份儿上,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饶了我罢。”

“饶了你?”迟采青冷笑,“你连我房里的人都敢碰,这世上还有你不曾敢做的事么?我又留你何用?”

此话一出,当下便给迟贵惊出了一身汗来,他满脸惊恐地跪走上前几步,拉着那迟采青的裙摆,乞求道:“哎哟我的夫人,您可千万别赶我走呀。我这买办做得好好儿的,这几年对您也是孝顺的,您可不能就这样赶我走了啊。我爹要是知道我被您赶出了侯府,还不得打死我?”

这迟贵,本是迟采青叔伯—迟云海家的子嗣。那迟云海晚年得子,便甚是宝贝得紧,却怎奈平日里的娇惯使得这迟贵愈发的混蛋,不仅好赌成性,又色胆包天。迟云海的脾气尚也不好,平素里使些棍棒教训着,常将那迟贵打得哭爹喊娘,但转头却依然故我。年近了三十还没有娶妻,又是个一世无成的。迟云海没有办法,又不想看着这迟贵整日里游手好闲,蹉跎下去,便只得放下颜面来求身为北靖侯府侧室的迟采青。这迟采青料想且不论这迟贵是聪明的还是个愚钝的,终究是个自己人,当下便也去求了郑老太君,给了这迟贵个买办一职。这几年,迟贵虽然常常犯浑,但对迟采青也还算孝敬,常常买些稀罕物什来哄迟采青开心,又有些小东小西的打点着,自然,也让迟采青心里舒爽些。

这迟采青也并非果真存心要赶那迟贵走,见他倒是真的怕了,便住了口,婷婷袅袅地走到案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今儿来找我,却是来做甚么来了?”迟采青冷着一张脸,端着架子问道。

“哦,回二夫人,小的是有事先来禀报的。”迟贵见迟采青也不再为难自己了,当下便松了口气,语气也少不得恭敬了起来。

“有甚么事,说罢。”迟采青挑了挑眼皮,接过了丫头端上来的茶。

“二夫人可知,眼下这侯府的大小事宜,都由那容夫人一手接过去了?”迟贵沉吟了一下,瞧着迟采青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

迟采青那端着茶的手,便不由自主地顿了顿,一抹阴霾笼罩上她的脸。

见迟采青的脸变了颜色,迟贵便急忙知趣地闭上了嘴巴。

做了好几次的深呼吸,迟采青方才平静下来,她自用手掀开了茶杯的盖子,说道:“怎么,她可有为难你了?”

“哎哟,还是二夫人聪慧。”那迟贵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嘿嘿地笑着。

“起来罢,还跪着做甚么。”迟采青纵然心里厌恶这个不明事理的迟贵,但终还是和气地说道,“不知道的,还当是我们表兄妹两个有多生分呢。”

“哎,哎。”见这迟采青的脸好容易放了晴,迟贵方才松了口气,急忙答应着,站了起来。这边小丫头端过了个凳子,他自也是不敢坐得,只将屁股挨了半边,诚惶诚恐地瞧着这迟采青。

“说说,那容颜是怎么回事,你跟她照面了?”迟采青问。

“哎哟,我的二夫人哪,您是不是知道,那女人,可邪乎着哪!”此事不提便罢,一经提起,那迟贵便气得猛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忿忿道,“我迟贵就再没见过这么刁的女人。那日我按规矩送了些人参燕窝来,张久那老匹夫竟不肯收,说甚么要去回个狗屁夫人。我生气地吼他:‘老子是奉二夫人的命买办的,你还去回哪个夫人?’可是您猜怎么着,那老匹夫说,他要回眼下正接手侯府大小事宜的容夫人。我就纳了闷儿了,哪里又冒出个容夫人来?那小老儿却说,那容夫人原是侯爷的正室,眼下奉了那郑老太君的命接管侯府一切大小事宜…”

正说着,那迟贵却瞟见迟采青的脸色沉了下去,当下便住了嘴,转了转眼珠子,继而说道:“我当时就想啊,好歹咱们也是有身份的人家,我迟贵也不能丢二夫人您的脸不是?当下便也没说甚么,他说请,就请吧,我就等着。谁知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直到咱等得烦了,那张久这才领过来个女人。这女人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角色,拉着一张脸,横竖就是看不上咱这老实人呗。”

听得迟贵说自己是老实人,迟采青不免抬眼,不屑地扫了他一眼。迟贵自知迟采青在瞪自己,当下也觉得自己有点赞自己过了,便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道:“我想着,既是人家瞧不上咱们,那咱还在这里等着做甚么?当下便说让他们慢慢看着,我先走。谁知那女人竟威胁我,说如果我要是走了,这份差事就甭做了。嘿,我就想了,我这差事,乃是二夫人您替我禀了老祖宗应了来的,难道她说不让我做,我就不做了?她好大的口气!”

“她便是这样说的?”迟采青的心中一沉,沉声问道。

“可不!”那迟贵一见迟采青如此问,便急忙点头,“您是不知道,她的口气有多硬,表情有多刁。啧啧,完全不将您放在眼里呢。”

“那你就果真站在那里任她去称斤两、看东西了?”迟采青冷笑一声,问。

“呃…”迟贵微微迟疑了一下,然后便笑道,“后来那张久老儿跟她不知道耳语了甚么,大概也是说我是您的人,让她多关注。她便碍着您的面子,也就走了。”

“走了?“迟采青疑惑地问。

“是走了,”迟贵说着,又瞄了眼迟采青的脸色,挤出一抹僵硬的微笑,道,“拿着账本走了。”

“哦?”迟采青抬眼,冷冷地看了看迟贵,半晌方道,“我自知道了,你且回去罢。”

“我就这样回去的?”那迟贵巴巴地跑了来,也没有讨到主意,当下便有点木然。

“那你还想我八抬大轿抬你回去不成?”迟采青挑着眉瞪他。

“不敢,不敢。”迟贵又惊出了一头的汗,当下连连点头,转身便要离开。

“这几日暂且先谨慎行事,若要有人找你麻烦,你自过来找我。其他的事你不用管,我心里自有主张。”

“好。”迟贵急忙点头,“有劳二夫人,有劳二夫人。”

说罢,急急急地去了。

迟采青坐在那里,眉都皱在了一处。抬眼,望了望这间屋子,突然间觉得这屋子格外的空旷和寂寞。想当初,还尚有个俊美挺拔的身影经常出现在这里,那时候这屋子整天都是充满了欢笑与旖旎,自己亦如沐春风般快乐妩媚。

“盼儿。”迟采青唤了一声。那盼儿便立刻跑了进来,但见这盼儿的眼睛尚红肿着,犹挂有泪痕,这会子跑进来,还以为迟采青会责骂她,当下便惶惶然地站在那里,连话也不敢说。

“去把我的铜镜拿来。”迟采青说道。

盼儿愣了愣,显然这并不是平素里迟采青的风格,但主子的命令谁敢违抗?当下盼儿便急急地取了镜子,递到了迟采青的面前。

明镜里的女子,看上去尚还不老,只是昔日那愉悦的神情已然不再。这肌肤也似被风雨冲刷得太久的瓷面,再没有了昔日的光泽。终…是会老的罢?如三姨娘与四姨娘那般,将所有的青春与美貌耗尽,剩下的,就只有无尽的孤独与寂寞。枯守着一个空屋子,如守活寡般,度过自己的余生。

生命,就此终了了么?

“盼儿,你瞧我,是不是老了?”迟采青目光迷离地问。

“二夫人?”盼儿被迟采青的问题给唬了一跳,但见自己的主子一脸的悲切,目光定定地瞧着镜中自己的倒影,心里便知她必是伤感了,当下便笑道,“您哪里就老了?你现在,正值最美的韶华,美着呢!”

“美?”迟采青苦笑,“我哪里就美了?我便是再美,也美得过那容颜去?”

说着,眼中攸地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冷笑道:“她自是美的,竟将侯爷哄得团团直转,什么都给她了。‘落霞阁’,这侯府的一切,竟都由她掌管了。便是连侯爷自己,也将所有的关爱都给了她,夜夜留在她的房里。我所有的一切,都被她抢了去,我还剩下甚么?”

盼儿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说话,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

“可是,我曾经也是美着的呀。想当年,我初来侯府之时,不也正值青春妙龄,那最美的豆蔻年华,我都给了谁呢?”

这样凄切的话语,倒使得盼儿的心,都跟着疼了起来,眼睛也慢慢地湿了。

047:凄凄盼君归

“二夫人…”盼儿叹息着,想要去安慰一下那迟采青,却又不晓得应当从哪里开始去劝。想这二夫人,自是应了那句“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话。当初嫁入侯府来之时,倒是在纳入正室容颜之前。

那时候的迟采青虽称不上有何等美貌,但终是老侯爷旧属之女,家里人待她倒也算得上是客气。先前还尚不是北靖侯的洛瑾,随军征战的时日远远比在侯府所待的时间要久得多。那时的洛瑾尚初识人事,对这迟采青亦还算温和,虽看不出这二人有多么的爱慕,但终究是有了夫妻之实,那迟采青自以为进入了侯门,而自己的夫君亦是长子,世袭的侯位迟早是洛瑾的。又见那洛瑾迟迟没有纳正室,心里自当是以为洛瑾是由于钟爱疼惜自己的原故,所以便自作主张,让上上下下的人称呼自己为二夫人。

这迟采青,一度梦想着洛瑾可以将自己扶正,搬入那朝思暮想的大院儿“落霞阁”里去,更欲在府中管些事务。谁想那身为郑国公嫡女的郑老太君却一度将门弟之见放在首位,虽然平素里对迟采青疼爱有加,却终是不允她染指侯府大小事宜半分,气得这迟采青,纵然用尽浑身解数去讨好郑老太君都终是无用。不出两年,先侯爷仙逝,临走前,要洛瑾履行当初自己许下的诺言,迎娶容颜进门。洛瑾自知武将平生最重视的就是承诺与荣誉,当下便于次年将容颜迎娶进门。

侯府里,便突然多了一个正室,且生得如水似雾,美得可人,迟采青的恨意蒙发,几乎夜不能寐。然而令她惊喜的是,洛瑾却并没有将这貌美如花的美人儿放在眼里,而是依旧日日忙于公事。欣喜不已的迟采青便更加坚定了洛瑾对自己坚定爱情的信念,她相信,只要自己在这几年里为洛瑾生下个一儿半女,再将那动不动就哭个死去活来的容颜赶出府去,成为正室的日子便一定指日可待。自信满满的迟采青却万万想不到,不过才一年多而已,那个柔弱性子,任由自己平素里随意欺负的容颜却突然间性情大变,摇身一变,果真成了侯府的女主人,这怎么能教人不恨?

迟采青恨,恨容颜这个深有城府的女人,竟然将本性深藏了那么多年,方才显露出来,而自己竟像傻瓜一样任由那女人在侯府逍遥了这么久。本来迟采青还当这容颜根本对自己构不成威胁的,谁想,竟然因此疏忽了对她的提防,而恰恰就是这个弱到只会哭泣的女人,却将自己逼入了这样的境地。甚至…甚至连那个爱自己的男人,到现在不单是连自己的房里都不来,竟是连看,也不愿看自己一眼的。

迟采青慢慢地闭上眼睛,连呼吸都微颤起来。

“盼儿,你可想嫁人么?”迟采青突然问道。

“啊?”盼儿愣了愣,却没有反应过来这位二夫人的用意。

迟采青缓缓转过头来看了看盼儿,她伸出手,轻轻抚了抚盼儿的脸庞,却唬得盼儿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

“女人这一生,最大的愿望是甚么呢?”那迟采青目光迷离地说道,“便是应当嫁入一个好人家,有一个疼惜你的男人罢。曾经我以为嫁入侯门,遇到侯爷,此生从此便有了依靠,谁想,所有的富贵荣花都排不走内心的寂寞空虚,所有的恩爱都不终敌青春的貌美。盼儿,若你明白,便自当不要走我的老路。”

“二夫人,”盼儿终是不好意思地打断了迟采青,道,“二夫人您是甚么人,盼儿又是甚么人呢?盼儿不过是个下等的奴婢,如何能与二夫人相提并论?盼儿不过是希望能好好地伺候夫人,别无他念。”

迟采青微微动容地转过头看了一眼盼儿,笑道:“你这傻孩子,女人总是要嫁人的。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也是尽心尽力,我一定会替你寻一门上好的姻缘,纵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也定要是个稳重可靠的人家,好让你便是此生亦无忧。”

“二夫人…”听得这迟采青的话说得由衷而又真诚,盼儿便不由自主地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盼儿,你可愿意帮我一个忙?”迟采青突然间问道。

“二夫人请说,盼儿此生便是做牛做马亦愿为二夫人分忧,何来帮忙之说呢。”盼儿哪里见识过这等客气的语气,当下便急忙跪倒在地,说道,“不论是刀山火海,只要夫人一句话,盼儿便都要去走得!”

洛瑾回到侯府的时候,已然是戌时了。洛安挑着灯笼,伺候着洛瑾下马,又将马的缰绳,递与马厩的小厮。

洛瑾刚刚站稳了,便忽觉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一个纤细娇小的人影。

“甚么人?”洛瑾皱眉问道。

“侯爷,是奴婢。”那人影应着,举着一盏精巧的灯笼,快步走了过来。

夜色里,但见那是个梳着双垂髻,身着侯府下人衣着的小丫头。已然快要入秋了,夜风都不免有些凉意,这小丫头的鼻尖冻得有些红了,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拿着那盏灯笼,脸上漾着恭敬的笑容看着洛瑾。

“你是…采青的丫头盼儿?”洛瑾见这丫头看上去有些眼熟,当下想了想,便问。

“正是,”盼儿连连点头,笑道,“多谢侯爷还记着盼儿。”

“你却在这里做甚么?”洛瑾疑惑地问,怎么早上是那迟采青站在这里,晚上,却换了她房里的丫头了?这主仆二人又在搞什么鬼?

“回侯爷,盼儿不才,只盼着您,只盼着您去瞧瞧我家二夫人…”盼儿说着,眼圈却已然红了,她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然后又抬起头,笑道,“我们家二夫人,二夫人她好可怜。”

“你说采青?”洛瑾愣了愣,“她今儿早上不是还好好的?”

“回侯爷,我们家二夫人哪里就好呢,她不过是思念侯爷心切,方才在此等候侯爷,想与侯爷见上一面,说说话儿的。”盼儿说着,又叹息一声,道,“侯爷自是不知的,二夫人这么久以来,夜夜思念着侯爷。侯爷用过的枕头、用过的杯盏,二夫人都吩咐放在原处,竟是谁也不许碰上一下的。每每端了晚餐过来,二夫人都要在侯爷的杯子里满上酒,然后静静地坐在那里,连筷子也不动一下的。直到饭菜都冷了,二夫人方才叹息着,举起筷子吃上几口。便是二夫人不说,我们这些下人们也是知道的,想二夫人,不过是在等侯爷而已。夜夜思念等候,夜夜空守寂寞,二夫人已然,日日消瘦下去。”

盼儿的话,让洛瑾动容,也让他慢慢地沉默下去。

“侯爷,今儿早上二夫人回去便哭泣个不住,想亦是思念您的原故。盼儿跟随二夫人多年,深知二夫人刚强的品性,若不是情到深处又如何会如此悲伤?侯爷!”盼儿说着,竟“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哭道,“求侯爷去看看二夫人罢,好歹二夫人与侯爷亦是恩爱有加的,还请侯爷念在二夫人一片真心的份儿上,莫要忘了我家二夫人…”

那盼儿跪在地上,竟然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洛瑾低头看着这痛哭的盼儿,面上浮现出无奈与感伤,只是叹了口气,道:“你起来罢,本侯,自是与你去看看她。”

“真的?”盼儿欣喜地抬起头来,满面泪光地看着洛瑾。

“你这傻丫头,侯爷金口玉言,难道还能骗你这小丫头不成?”洛安嗔着,伸手将那盼儿扶起来,谁想盼儿的腿竟是站不起来般,虚弱无力。

“你这是怎么了?”洛安皱眉问道。

“奴婢,奴婢已然在这里等了侯爷近两个时辰了,恐是…”说着,便立刻转过头,用袖子遮住脸面,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许是着凉了,”洛瑾虽然有心怪这盼儿太过莽撞,但又念及她对主子的一片忠心,当下便摇头叹息道,“洛安,你且一会喊郎中来,给她抓几贴药罢。”

“是。”洛安应着,手上加大了力道,将这盼儿扶得站好了,又悄然叹息道,“偏你这丫头如此愚痴,好好儿的,竟等了这么久。”

盼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洛安一眼,然后站得稳了,便提着灯笼快步走到前面去为洛瑾带路了。

远远儿的,便见迟采青的房里灯火通明,有两个小丫头站在门口,静静地候着。

“快去禀告二夫人,就说侯爷来了。”那盼儿见了人,便急忙快跑了几步,高兴地嚷道。

“是!”那门口站着的丫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喜事,立刻转头就往屋里奔去。

“二夫人知道侯爷来了,还不知要如何高兴呢。”盼儿笑着,替洛瑾挑开了门帘。

“侯爷!”只觉一阵香气扑鼻,却是那迟采青欣喜地起身扑向门口,迎接洛瑾。

“嗯。”洛瑾点了点头,却见这迟采青一袭秋香色的菊纹上裳,百褶如意月裙被腰带高高束在腰间,缀着浅蓝色的丝绦。而一头黑发则高挽成凌云髻,别着黄金步摇,一脸受宠若惊的欣喜笑容,一瞬不瞬地盯着洛瑾。

“侯爷快进来,”半晌,那迟采青方才反映过来,急忙拉着洛瑾走进屋子。但见那屋中的桌案上摆着几样小菜,均是洛瑾平常最爱吃的几样,又有一壶酒与两个杯子放在桌上。

“哎呀,菜都凉了,盼儿,盼儿,”迟采青连声唤道,“快,叫厨房把菜都热热。”

盼儿却只是抿着嘴笑,与众丫头一起,将菜肴都端了下去。

048:尚忆往昔情意浓

红烛摇曳出满室的温暖,洛瑾静静地坐在桌案边,沉默着。

而坐在他身边的迟采青却满脸的喜气,喜不自禁地望着洛瑾,浅笑吟吟。人说,灯下观美男,洛瑾的朝服未脱,那绣着银丝线的麒麟猛兽袍子显得他孔武有力而又睿智儒雅。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庞上突显出明暗不定的棱角,这个男人,这个迟采青倾心爱慕的男人此刻正坐在自己的身边—他终是来看自己了,在他的心里,还是有自己的,不是么?

“侯爷这几日,身体可还好?”迟采青望着洛瑾,柔情款款地问道。

洛瑾点了点头,却没有抬头去看迟采青。

“采青,一直挂念着侯爷,却怎耐侯爷终日忙于要事,倒是无暇顾及采青了。”迟采青的语气里充满了酸楚与难过,倒使得洛瑾的心里微微袭上一缕不忍。

他转过头去,看了看迟采青,然后说道:“近日,是有些事情。”

“采青知道的,”迟采青连忙点头,“正事要紧,采青,不敢去打搅侯爷的正事,只求侯爷能投空来这里坐坐,与采青共用晚餐,采青,便也知足了。”

洛瑾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只是微微点了下头。

“侯爷,二夫人,且快点用餐吧。”盼儿笑着走进来,将菜肴一样样端上了桌子。

“侯爷,快请吃罢,而今竟是这样晚的了,恐侯爷也是饿了的。”迟采青连忙站了起来,将碗筷递与洛瑾,又拿起酒壶,替洛瑾倒满了酒。

“来,我敬侯爷一杯酒,谢谢侯爷今儿能来看我。”迟采青端起杯子,说道,“如若不然,采青恐又要等到很晚,方才吃口冷菜,准备歇息了。”

这迟采青的话说得哀哀怨怨,凄凄切切,令洛瑾无法推脱,当下便也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

“侯爷,吃菜,吃菜呀。”迟采青喝了酒,便连忙替洛瑾夹菜,“瞧,这几样都是您最爱吃的,侯爷多吃点。”

说罢,便殷勤侍奉在左右。

“你也吃罢。”迟采青的殷切倒使得洛瑾有些不自在起来,他停下筷子,对迟采青说道。

“妾身不用吃,看着侯爷吃,妾身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迟采青的脸上漾出无限幸福的笑容,说道,“这些菜,这壶酒,妾身天天准备着呢,今儿总算能侍候侯爷用餐了,如何不高兴?只要看着侯爷,妾身就饱了。”

洛瑾的心里一阵不忍,当下便夹了一块鱼,放进了迟采青的碗里,道:“吃罢。”

“好,好。”迟采青连连点头,却是连视线也模糊了,“妾身吃,妾身吃。”

说着,便拿起筷子,去吃那鱼,然而吃到嘴里的,却又是那咸咸的泪。

洛瑾不忍再看下去,便只得低下头,多吃了两口菜。

“侯爷喝酒,多喝一杯罢。”迟采青转身悄然用袖子擦了眼泪,又转过头笑着替洛瑾倒酒,“想过去,采青总是与侯爷在房里对酌的,那种怡然和快乐,至今仍例例在目呢。”

洛瑾不语,只是沉默着举起那杯酒,饮尽。

“这侯爷,却怎么还不回来的?”水珠儿站在门前翘首望着外面,“已经是这时候了,如若不回,可怎么使得?”

“落霞阁”的院子里已然挑起了一个个灯笼,照得那院子里亦是明亮无比。

绿凝看着这满桌的饭菜,饿得几乎连胃都空了,那食物的香气勾着她的嗅觉,也勾着她的魂魄,让她这会子有如行走在云里雾里,如果不是水珠儿说了话,绿凝险些要睡得着了。

“这好死不死的洛瑾,在搞什么名堂!”绿凝清醒过来,腹中便攸地袭上一股子强烈的饥饿感,使得她愈发地恨起那洛瑾来。

今儿晌午时分,丁伯便带着一些丫头婆子们,将洛瑾的一些换洗衣裳送进了“落霞阁”,又将洛瑾一些平常看的书卷及玩意儿也一并塞了进来。绿凝瞧着这突然被搬来的大小物什,气得牙根直痒,当下便喊嫣翠等人将这些东西扔出去。

“哎哟,我的好姑奶奶,”瞧绿凝这般个闹法,可把嫣翠唬得魂儿都没了,她拉住绿凝,苦口婆心地劝道,“我的好夫人哟,这怎么使得!想我们侯爷平素里哪有这般与人亲近的?莫说旁的,单说那凝香小姐,侯爷是是多疼她的?却根本不曾与她拉过手,甚至是有半分的亲昵,更甭说是那迟采青了,嫁入府里这么多年,哪里有见侯爷将亲身所用的物品放在她那里的?我的好夫人,侯爷这样对您,恐是您天大的喜事,可莫要闹了。“

说着,便急忙使那些小丫头将侯爷的东西逐一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