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瑾的身形微微地一震,他慢慢地抬起头来,视线,与绿凝相对。

还是那样的一双眼睛,带着倔强,带着耿直,带着深邃的深沉。此时,这样的一双眼睛,定定地望住自己,眼眸里有着隐隐的痛,和一种无法用言语诉说的伤。洛瑾,在看到绿凝眼眸之中所含的泪光时,陡地愣在了那里。

而这样的神情,却同样让绿凝也怔住了。

他…他知道…他知道么?

“洛爱卿,你一向可好?”华南永嘉的声音攸然响起,让正在对望着的两个人同时回过了神来。

绿凝转过头,看到华南永嘉轮廓分明的唇向上扬着,带着一抹似笑而非笑的笑容,黑眸微眯地望着洛瑾。

洛瑾眼中那原本翻腾着的光彩便于此时,蓦然暗淡了下去。他大步上前,俯身拜了下去,朗声道:“洛瑾,参见皇上。”

华南永嘉却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洛瑾。华南永嘉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甚么。

绿凝身在洛瑾的身后,看着华南永嘉那捉摸不透的面色,陡然担心了起来。

那日,在“正阳宫”外听到的,关于华南永嘉想要让洛氏一门彻底在京城消失的话。华南永嘉…该不会还抱着那样的心思,想要置洛瑾于死地吧?

071:何曾未有爱?(上)

绿凝紧张地望着华南永嘉,满殿的老臣,亦用同样的目光看着华南永嘉,似乎,是在等待着瞧这位年轻皇上会有何举动。

当朝皇上,与北靖侯洛瑾之间的关系如此微妙,已然到了而今足以影响当朝局势的地步,这到底是何种原因造成的?

绿凝的心里忐忑不安,她的目光几乎是片刻不离地落在了华南永嘉的身上。

洛瑾,亦未曾抬起头来,他只是跪在那里,低着头,保持着一个忠孝之臣应有的风度与涵养。

二十多年征战沙场的他,而今已然周身伤痕累累,北靖侯府的家族墓地里白骨森森,有多少为国捐躯的男儿,就有多少于等待中耗尽红颜的女子。而今,到了洛瑾这一脉,便早已然人丁稀少。他洛家是有功的。然而,如今这场令华南王朝经历了这番血腥洗礼的劫难,却又何尝不是因洛氏一门而起?

是功,是过,到底又有何人能够解释得清?

“洛爱卿平身罢。”

许久,方才听到华南永嘉低低地说了一声,绿凝意外地看到了华南永嘉伸出手,将跪倒在地的洛瑾扶了起来。

整个大殿的气氛在这一瞬间缓解开来,华南灼那阴沉而肃然的面色亦有了些许的缓和。

“洛爱卿,你为朕所做的一切,朕都知道了。”华南永嘉的唇角微扬,露出了一抹淡然的笑意。他看着洛瑾的目光里,有着赞赏,也有着些许的慰藉,“如若不是你在那种恶劣的困境里还如此尽忠地给朕送来消息,恐怕,朕早已然被那般乱臣暗算了。”

这是…怎么回事?

华南永嘉的这一番话,让绿凝完全愣在了那里。他在说些甚么?如何是洛瑾送信给华南永嘉了呢?在自己不知道的这一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甚么?

“皇上过誉了。”洛瑾站起身来,沉静地答道,“臣果真是不知洛枫…”

说着,洛瑾转过头去,深深地看了一眼杨朗,叹了口气。

洛枫的视线与洛瑾相对,继而便倔强地转了过去。

洛瑾,便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兀自沉默了。

“哼,洛枫,你这个恩将仇报的小子!”华南灼这位火暴脾气的老爷子却是看不下去了,他一双眉头紧锁,怒气冲冲地瞪着杨朗,道:“你竟将暗中与逆贼勾结,将朝廷命官挟持,还胆敢制造莫须有的罪名诬陷皇上的威名,打着北靖侯的旗号制造祸端。你果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你难道就不怕会殃及北靖侯府的上下家小,诛连九族吗?”

这些婉若轰轰作响的雷声的指责,听在杨朗的耳中,却是如此的轻轻飘飘。杨朗漫不经心地瞧了一眼华南灼,艳若桃瓣的唇向上扬起,竟是如此地令人感觉到古怪。

“那又如何?”杨朗满不在乎地笑着问道。

“杨朗,想不到你竟如此无情无义,妄废老侯爷对你的一番辛苦栽培!”华南灼气得鼻孔几乎要喷出火来,他怒瞪着杨朗,冷声喝着。

“栽培?”杨朗陡然哈哈大笑,他笑得如此颠狂,笑声洪亮而又刺耳,让绿凝都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他洛云海何曾栽培过我?他不过是想要稳固他的官位,才惹得出一身的风流债事,我,还有这位高高在上的皇上,哪一个不是他这个老东西惹出来的孽债?”

“放肆!”华南灼暴喝一声,大步上前,扬起熊掌般地大手,照着杨朗的脸打了过去。那清脆的声响如此令人心惊,绿凝几乎有些看不下去了,她别过了脸,却依旧听到了杨朗那疯狂的大笑。

“你们便是将我斩于此处却又如何?他洛云海私底下做的事情,你们哪一个不知?华南灼,你敢说你不认识我这张脸吗?”杨朗目光烁烁,咄咄逼人地逼视着华南灼。“那‘红馆’,那些洛云海为了巩固文庄皇后在皇宫里的地位所做的一切,难道你都不知道吗?”

绿凝的心念微微一动,也同样抬起头来去看华南灼。但见华南灼眉头紧皱,定定地与杨朗对视,许久,方才缓缓沉声说道:“对于政事,从来都没有任何需要同情的人。黑,或者白,没有决然的界限。洛枫,你想要凭你自己去推翻一切已成定局的事情,无异于飞蛾扑火。老夫劝你不要如此执迷不悟,需知,所有的事情,都有它必然存在的理由,也有着它迫不得以的原因。”

“必然存在?迫不得以?”杨朗再一次哈哈大笑,这一次,他竟喷出了一口鲜血,唇边血迹斑斑,整个人却因着他那疯狂的笑而摇摇欲坠。“那么我注定是要在世人鄙夷的眼光下存在的吗?我与他,到底有何区别,凭甚么他可以高高在上,过着万万人之上呼风唤雨的日子,而我就有如草芥,任人诽谤?洛云海对我的栽培?哈,简直是笑谈,他把他的儿子从生下来就放在军营里,精心锤炼,耐心教诲,让他成了万众敬仰的大将军,让他成了北靖侯!而我呢?我在做什么?我怎么努力,怎么能干,都换不回他一句夸赞!他看着我的眼神,全都是恨,满满的恨!我哭,我笑,都换不回他一句问候,甚至他不屑于看我一眼!而我的娘亲,更是避之我有如瘟神!这个世界,谁会在乎我,谁会介意我!所以,我便是死,也要为自己挣这一回!”

“可你挣来了甚么?”突然间,大殿之上响起了一阵带着悲伤的叹息之声,响顾杨朗那充满了怨恨的呼喊之后,竟然如此地牵动人心。

绿凝与众人皆抬头看去,但见大殿之上正缓缓走来了一个年约四十的妇人。

这妇人身着一袭素色的袍子,两鬓已然有些花白,满面疲惫,两眼微肿,那下垂着的嘴角微颤,目光悲切地看着杨朗。她的步履有些踉跄,缓缓地、一步步地走上殿来。

三姨娘…

这个熟悉的名字在绿凝的心头浮现,却让她无法将眼前这个憔悴的妇人与印象当中那个三姨娘的形象完全重合。想来,在北靖侯府初见这位三姨娘之时,她身着一袭锦花团簇的花袍裹着的,是一具丰满的身。鲜红的唇,艳丽得几乎让人眼晕的头簪都完全与她现时下的打扮大相径庭。而三姨娘先前那咄咄逼人的气势也在此刻间荡然无存。

这,真的是三姨娘么?

072:何曾未有爱?(下)

“枫儿,你难道真的忘了为娘我的存在么?”三姨娘悲切地望着洛枫,目光里早已然没有了先前咄咄逼人的气势和自负,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母亲在看望着爱子的脉脉深情与悲伤。

杨朗的身形微微地一震,他抬起眼来,看了一眼三姨娘,继而转过头去,像是完全没有将三姨娘放在了眼里。

“枫儿,难道你的眼里,就只有你那个亲娘,而没有我的一席之地么?”三姨娘的眼,渐渐地溢满泪水,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竟是连声音也在发着颤了。“枫儿,你果真是忘记了,是谁在你襁褓之中,将你揽在怀中,欣喜与你交谈的么?又是谁爱你有如明珠,米糊粥食,一口口耐心喂与你吃的?你牙牙学语之时,你迈出第一步之时,是谁最为欣慰,是谁最为开怀?你痛苦,你难过,你生病之时,都是将你悉心照顾?枫儿,难道你的眼里只有权势,只有那些你完全够不到、摸不着的东西,而根本不去看你眼下拥有的么?难道,那个根本连看都不肯看你一眼的娘,就真的比我这个给了你十八年照顾的人,还要重要吗?重要到…你宁可抛其所有,也要挣得一口气吗?”

三姨娘的话,字字悲切,声声摧泪,听得在场之人无一不动容起来。绿凝,更是心头酸楚,轻轻叹息。她从来都没有想过,三姨娘对待杨朗,竟是用了这番柔软心思的。

然而细细想来,又有哪一个母亲不是如此爱着自己的孩儿呢?

纵然她再爱慕虚荣,贪恋权势,在自己的孩儿面前,她的内心,却始终都是柔软而又温柔的。

杨朗的唇角,微微地颤动着,他的心念尤动,眼眸微微地挑了挑,然而却终究还是冷冷哼了一声,用充满了嘲讽的语气冷笑道:“照顾?爱护?你对我的爱护和照顾,都不过是因为想要利用我达到你想要攀富折贵,想要求得以后生计罢了!对于你来说,我不过是你利用的工具,难道不是?”

杨朗骤然回过头来,怒视着三姨娘,冷声道:“你口口声声的,都是让我谋权、谋位,谋生路的话,你的现在所说的这些,也不过是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有甚么用,有甚么用?”说着,他张开双臂,圆睁着双眼,大声笑道,“你不是想要权位吗?我给你权位,我给你整个华南王朝的江山,你要不要,你要不要?哈…哈哈哈哈…”

杨朗的笑容,颠狂得令人感觉到害怕,满殿之人,无一不看着他的样子,沉默下去。华南永嘉的浓眉紧紧皱在一处,深深地看着杨朗,表情竟是那般的捉摸不定。

“枫儿…”三姨娘亦低下头,以长袖掩面抽泣起来,“枫儿,是娘害了你,是娘害了你…”

“洛枫!”杨朗只觉眼前一抹银光一闪,衣领便被揪得住了。他止了笑,看到攸然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那张精致而又美丽的脸庞。

“洛枫,你这不知好歹的小子,”绿凝那黑白分明的眼眸因为含着怒意而烁烁生辉,她的脸庞微微泛着红晕,声音冷冽,瞪着杨朗道,“本宫才不管你娘亲是谁,父亲是谁。单说你这个自命不凡的家伙,只因自己没能呼风唤雨,便臆想自己会有个显赫的身世,妄图倾覆朝纲。你不觉得自己很幼稚么?”

这双眼眸里燃烧着的怒火是那样的耀目,绿凝的声音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竟是让杨朗连反抗与反驳的力气和心思都完全没有了。

“你觉得,你的父亲没能与娘亲相守,替他不甘是吧?”绿凝冷笑一声,高声道,“可是你有感觉到你父亲的不甘么?我看过那个雕像,就在那地宫里面,那两尊人像,是你父亲亲手雕刻的罢?在那雕像里完全可以感受得到他对于你母亲的爱,和那种于等待中幸福的圆满。或许对于他来说,能够这样默默地守候着你的母亲,能够远远地思念着她,爱护着她,便已然是他最大的快乐和所得了。至于占有,至于不甘,我相信他没有,他一点都没有!你难道不知道么,有一种爱,叫做守候,有一种爱,叫做无悔。它不需要有所回应,也不需要有所回报,只要能够知道对方的存在,能够看得到他的笑容,这便是最大的幸福了。你懂吗?”

绿凝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已然慢慢地哽咽起来,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中已然被星星点点的泪光所模糊,更没有意识到杨朗正怔怔地、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绿凝看着杨朗,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你不知道,洛枫,甭管你如何纠正自己的姓氏和自己的名字,你就是洛枫。你根本不会体会得到那样的一种爱,你根本不配去讲叙你父亲与母亲的爱情,你完全是在用你的一己私心玷污了你父亲的一片浓情!而你,根本就是一个冷血和无情的人。你根本不知道甚么才是真正的幸福,根本不知道珍惜你所拥有的一切。你不知道,身为一个男人,如若没有一种侠义之心,又如何会将与他无关的国充作自己的儿子扶养。你更不知道,身为一个女人,对于根本与自己没有血缘的孩子产生了亲近之心,要付出多少爱,才能够消除这种无血缘的间隙。你不知道,你根本就不知道!”

说罢,绿凝猛地松开了洛枫,眼看着洛枫随着惯性而倒退了好几步,绿凝的柳眉倒竖,泪却不由自主地划滑下去。

然而她终还是骄傲地抬着头的,只要抬起头,眼泪就不会流下来,她知道的,她从小就知道。

“人来,”身后响起了华南永嘉低沉的声音,绿凝只感觉到肩头被温暖的大手包住。抬起头,便看到了华南永嘉那满是心疼与关切的黑色眼眸,绿凝的心里,便陡然升起一股子暖流,将先前心头弥漫的酸楚所消除了。

终究,你是在我身边的,是不是?

就像那样无悔,那样无私的爱的守候。如此令我温暖,从此,人生便没有彷徨,也没有悲伤,只有我与你的相守,这样安静,这样地令人感觉到心安。

这,或许就是命中所注定的幸福吧,是不是?

“皇上,”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华南灼大步上前,高声说道,“这次的叛乱,恐怕还少审了一个始作俑者。”

073:这一刻

少审了一个始作俑者?

绿凝的心头微怔,而华南永嘉那满目的柔情亦攸然深沉了下去。他转过头去,看向了华南灼。

“皇叔,如若这一场浩劫已然平息,何苦又要深究下去?”华南永嘉那双黑亮的眼眸落在华南灼的身上,目光深邃。

“皇上,此次叛乱乃是有因而起,所谓捕风捉影,必断其乱。可是马虎不得。”华南灼低着声音,一双烁烁有神的大眼稳稳地接住了华南永嘉的目光。他上前一步,再次迈着他的八字步,摆开了招架的姿势。这倔老头子的脾气,又有何人不知?想来今日他已然是报定了决心前来,不达到他的目的,是绝然不会罢休的了。

“皇上,老臣纵然已然不受朝廷的俸禄,但是于公,臣乃两朝老臣,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华南王朝经此动荡而无动于衷。于私,臣乃皇上的亲叔叔,乃先皇之胞弟,如何能看着我华南王朝这片先祖打下来的江山同,经受如此浩劫和危难?皇上…”老王爷华南灼微微地眯起眼睛,低低地哼了一声,道,“便是老臣死,也要看着华南王朝的江山稳稳地坐在您的屁股底下!”

华南永嘉的眉,微微地挑了起来。

这老王爷的话中之意,他华南永嘉如何听不出来?

高高在上的龙位,九五至尊,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宝座?而十代帝王之中,唯有华南永嘉这十四岁便登基的皇上是最年轻,也是最为才貌双全的。他的睿智与政绩为百姓所传颂,为臣民而敬佩,他是多少代帝王中难得的明君!说华南永嘉不是先皇的龙种,想必,便是连先皇自己,也绝然不会相信的罢?

“皇叔,朕可未曾有让您死这个愿望。”华南永嘉冷冷地说道,“您老又何必用这个‘死’字与朕相挟?”

“那就请皇上看看老臣给您捉到了哪个叛贼。”华南灼亮开他的大嗓门,喝道,“带他上来!”

话音刚落,便有一行全副武装的禁军侍卫推了一个人走了进来。

但见那人一身血迹,已然将他身上的那件袍子染得完全看不清了本色,衣衫褴褛,头发凌乱,满面污垢,却仍然步履从容,挺胸昂首,完全没有一点阶下之囚的样子。

“华南翊?”绿凝的眉皱了起来。

“翊!”还不待这华南翊有所反应,但听得一阵悲怆地号叫,一个纤细地青灰色身影猛地扑了过来。

“你这个小人,你这个小人!”不用说,这便是那神经兮兮地华南永昌了,他悲愤地揪住了华南翊的衣领,用力地摇着他,大声哭道,“你如何能做得出这等事情来?想当初,你自做孽,想要谋权篡位,如若不是我起了悲悯之心,不忍你与皇上手足相残,跑到你府中找你,你又如何会活到今天?当初,是谁许下承诺,说永远不会再起谋逆之心的?啊?是谁说今生今世,绝对再不会做兄弟反目成仇的事情?可是现在你在干什么,啊?你在干什么!”

这华南永昌此时倒是不晓得哪里来了力气,竟径直将这华南翊推搡得险些跌坐在地上。看这华南永昌,此时亦并不比华南翊好到哪里去,他那身僧衣已然又脏又破,脸上更是鼻青脸肿,瘦弱得几乎被风一吹便要倒了。但是他的脸却因为怒火而神采焕焕,目光灼亮,周身被一股子正气所笼罩,倒是让平素里只是瞧不起他的绿凝也对华南永昌另眼相看起来。

“华南翊,华南翊,你可知道,若是兄弟成仇,那么江山必然不稳。这对华南王朝的百姓而言,将是多大的浩劫?你可知道,当年,如若不是我以辞去一身皇职,许下进寺院清修一生的宏愿,令皇上起了悲悯之心,免去了你的死罪,到如今你早已然是一堆白骨了!”华南永昌的声音微颤,语调高昂,激愤已然让他那原棉苍白的面色看上去健康多了,而这样的华南永昌,方才让绿凝感觉到在他体内流淌的属于华南家族的血脉。“而你不但妄废了皇上的一片慈悲之心,更待我有如草芥!你打扰我的清修,将我囚禁起来,可知那些士兵待我根本不如一个平民?你可有看到我脸上的伤?那是他们酒醉之后拳打脚踢使然!不过,这些都不打紧,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你竟对外打着我的旗号揭杆谋反。华南翊呀华南翊,你如何做得出这种事来!”

“那还不是因为你蠢!”华南翊的面色虽然因华南永昌的话而微微地有些尴尬,却终还是恼羞成怒般地,咆哮道,“你听谁说过,想要谋反之人会因为别人的同情心而放弃心里的野心的。我用得着你去出家?用得着你去求他?你算是个甚么东西!”

“大胆!”华南灼一声暴喝,圆睁虎目喝道,“华南翊,你好大的胆子!”

“哼哼,”想来这华南翊是摆明了软硬不吃了,他冷哼着,挑眉看向华南灼,道,“好大的胆子?皇叔,如若是别人,我华南翊肯定甘愿为臣,扶佐皇上。但是,他华南永嘉,也佩做这个皇上么?他也算得上是我华南家的人么?他的身体里,哪里曾有我华南王朝的血?”

“放肆!”大殿之上响起了齐齐的暴喝,人人皆对华南翊怒目而视。而华南翊,却闲庭静气地扫了一眼大殿之上的这些人,最后将视线落在了一直沉默地站在那里的华南永嘉的身上。

华南永嘉,一直沉默着。他既没有对华南翊那挑衅似的的态度多做在意,也并没有因他的怒火而有所愠怒,他只是如此镇静地看着华南翊,深邃的目光与华南翊相对,无喜,亦无怒。

而华南翊的眼睛里则写满了畅快的恨意,和一种幸灾乐祸的神采,他哈哈大笑着,企图上前一步,却被那些士兵狠狠地押着,完全动弹不得。但是即便如此,华南翊却还是那样哈哈大笑地看着华南永嘉,大笑道:“我放肆?皇叔,你不信就自己问问他,他对绿凝到底存着怎么样的心思?这个秘密,想必乃是华南王朝举国上下都知道的、天大的笑话罢?哈哈,哈哈哈哈…”

华南翊的一席话,说得在场之人无一不变了神色。那原本是怒气冲冲瞪向华南翊的目光,此刻,却全部都转移到了华南永嘉与绿凝的身上。

绿凝的心,终是陷入了谷底。

她知道,这一刻,终于来了…

074:最后的选择

大殿之内,已然全部都寂静下去。

然而这种寂静,却是那样地令绿凝感觉到害怕。她抬起眼来,环视着周围的这些人,他们的目光里,有着迟疑,有着疑惑,更有着强烈的探询。然而,他们却终还是在看到绿凝的目光时,有了些许的尴尬,想要收回他们的视线。

只可惜,像这样的一个秘密,早已然存在于这些人的心里。只是从来没有人胆敢在华南永嘉的面前公然置疑此事罢了,然而没有人置疑,并不代表没有人怀疑。恰如华南翊所说的,恐怕现在在整个华南王朝所统辖的地域里,都知道了当朝皇帝的这个秘密。

他爱上了他的亲妹妹。

有多少腥风血雨,都是因这位执着的皇帝对自己亲妹妹的恋情所引起?便是眼下这场对于百姓而言的浩劫,难道不正是因为了这个秘密而牵扯的么?

有哪一个人不想要知道答案?

“我想,并不止是我华南翊,在这场浩劫之中死去的将士、士兵、百姓,恐怕哪一个都想要知道真相罢?”华南翊阴恻地笑着,目光直逼向华南永嘉,“你先斩异国求亲使节,后拒绝任何一个来为绿凝提亲之人,在后宫里没有任何一个专宠的妃子,迟迟没有立后。华南永嘉,我年轻的皇上,敢问你能够承认,你对自己的亲妹妹,华南绿凝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爱,不想要和她在一起么?”

说罢,华南翊将目光落在了绿凝的身上,冷笑道,“绿凝,凝儿,你且告诉我,你先火烧碧云宫,难道不是为了逃避你这个可怕的、对你一厢情愿的哥哥么?这会儿,你却又巴巴的回到了这儿来,难不成你果真情窦初开,明白了原来你的哥哥,才是你最爱的人?哈,哈哈哈哈…”

说罢,华南翊仰天大笑不止:“绿凝啊绿凝,你倒是说呀,说呀?”

绿凝的面色苍白,她紧紧地攥着双拳,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却丝毫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疼痛。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着,目光冷冽,牢牢盯住了华南翊。

“还有你,华南永嘉,你为什么不说?你说,你说呀。”华南翊得意洋洋地指着在场的所有士兵,大笑道:“你告诉他们,告诉他们,你到底在为了甚么来到这里?是为了你的江山,还是为了你的女人?你告诉他们,他们到底在为了谁卖命?到底是一个无视伦理,无视人常的皇上,还是一个根本就不是我华南王朝后代的孽种!”

“放肆!”寒光一现,一柄长剑便攸地抵在了华南翊的颈间。华南翊散落在肩头的凌乱头发为这锋利的剑气所伤,飘然而落,而他的脖颈,更是为这剑气所划破皮肤,渗出了微微的血丝。

“华南翊,朕的事情,如何轮得到你来置疑?”华南永嘉黑亮的眸,微微地眯着,含着淡淡地笑意居高临下地看着华南翊。他完美的唇形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那是一抹淡然微笑,却莫名地令华南翊感觉到由心底最深处滋生的寒意。

“你谋反在先,朕已然看在永昌的面子上给了你一线生机。可是谁想你不仅不思悔改,还借用永昌之名,做这等令人不齿的勾当。你果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朕倒是不介意再送你一程。”

“你敢!”华南翊满面通红,眼里亦像喷火般地怒瞪着华南永嘉,“你没有资格做在这个龙位上,你不配!”

华南永嘉的长臂肌肉一紧,目光里杀机顿起,唇亦紧紧地抿了起来。然而,就在他的长剑攸地嵌入华南翊的脖颈之时,手臂上,却搭上了个温柔而又冰凉的手。

这是绿凝的手。

眼里炽热的杀机,像是被迎面吹过的柔和春风拂过般,眨眼间消失不见。华南永嘉的手,停了下来。

华南翊已然咬着牙,瞪着眼睛,准备等待他的死期了。他的脖颈被剑锋划破,鲜血流淌下来,但,却并未致命,而他终究是条汉子,始终瞪着眼睛站在那里,连眉头也未曾皱过一下。见情形有所回转,华南翊便顺着这只救了他命的手,看了过去。

银色的头盔,衬着一张微微显得苍白的清秀容颜,绿凝的樱唇微微颤了几颤,才慢慢地挤出一抹笑意。

“十三皇兄,也亏得你算得上是我华南王朝皇室的后代,怎不见你血脉里的骄傲与清高了?”黑白分明的眼眸里依旧灵气逼人,绿凝微眯双眸,斜睨地看着华南翊,“曾经那个立誓要叱咤风云,顶天立地的十三皇兄怎么就变了样呢?想永昌,原本便是个瘦弱喜哭,婉若个穷酸秀才般的痴人。便是连先皇,都叹息他的心软与怯懦。可是,他行得正,做得纲,他为了皇上能够饶你一条性命,为了天下百姓能够远离战乱之苦,心甘情愿地放弃一切出家为僧。他的心中盛着一片天地,浩然正气!可是你呢?你口口声声地标榜你自己的仁义道德,口口声声的标榜我华南王朝的血统。那么我问你,你利用你生性软弱而又慈悲的亲生兄弟,藏在他的身后去做你这等苟且的野心勾当,你就果真是我华南王朝的后代了么?你为了一己私心,而将百姓推入了战乱之苦,便果真是我华南王朝的后代了吗?像你这样的人,如何能够担得起我华南王朝的江山,如何能够担得起天下苍生的安康!”

绿凝紧紧地抓着华南永嘉的胳膊,她的手既凉且冷,她的身体因为气愤而微微地颤抖。然而她的目光是那样的坚定,她的语气是那样的铿锵有力,让华南永嘉在看着她的时候,目光里充满了怜惜,更充满了爱慕。

绿凝顿了顿,她看到了何紫梓目光里盛着的赞许,看到了苏尔丹目光里的担忧,看到了莫琉璃目光里的敬佩,看到了杨朗目光里的迷惑,看到了洛瑾目光里纠缠的复杂,看到了华南灼满目的怜惜,更看到了那些老臣眼中的嘉许,看到了那些士兵们目光里渐渐燃起的希望。然而绿凝终是回过头来,看到了华南永嘉里眼中浓浓的爱恋,与深深的情谊。

她的唇,微微地向上扬了一扬。

千遍万遍追寻着的答案,她终是有了方向,千遍万遍问自己的痛苦与相思,终于有了着落,这一刻,此生足矣。

绿凝的脸上绽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她将目光转过来,落在了华南翊的脸上。

“十三皇兄,在你这所谓的骄傲面前,我只能遗憾地告诉你,你错了。”绿凝的笑,如此美丽,美到让每一个人心碎,美到让华南永嘉那举着长剑的手,都微微地一震。

“我与皇上,乃是一母同生,同胞的兄妹,如何而来如此的闲言碎语?”绿凝的视线有一点点模糊,可是她紧紧地咬着牙,用力地将眼睛瞪得大大的。便是不抬起头,这样睁着眼睛,眼泪,也可以止得的罢?

试着这样去做,试着这样去做,就一定不会让眼泪掉下来。

“不,我不信!我不信!”华南翊的眼里充满了绝望,他大声地呼号着,奋力地向前扑去,企图扑向华南永嘉。

而华南永嘉那举着剑的手,却像是被施了法,一动不动,任由华南翊朝着他扑了过来。

“皇兄!”绿凝惊叫,抽出了腰中的佩剑,猛地朝着华南翊刺去。但听得“扑哧”一声,长剑刺入华南翊的体内,鲜血喷涌而出,华南翊的身体完全僵硬在了那里。

一切,都落幕了。

绿凝望着眼前的一切,亲眼看到华南翊圆睁着双眼,毫不甘心地、一点点地跌倒在地。

她的剑上,沾着逆臣的血。

她的剑,为了斩去他前方路上全部的荆棘与阻碍而沾满了鲜血。

绿凝缓缓地,却是摇摇欲坠地抬起了头,目光,却对上一双有若火焰般熊熊燃烧的眼眸。

那眼眸里,有着深沉似水的爱,更有着炽热如火的情,还有着为心所不甘的恨,和刻骨铭心的痛。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满殿,均是众臣的呼声,所有的人均跪倒在地,口称“万岁”,他们的呼喊之声,响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