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时无语,仓促转身,带着庶子季青圻、爱子季青坤离开。

季青城和衣倒在床上,双臂交叠为枕,双眼盯着上方承尘。

疲惫,却了无睡意。

心神与身体似是一分为二。偶尔,觉得另一个自己就在一旁冷眼旁观,笑看自己心如刀割;偶尔,又觉得另一个自己万般焦灼,已经随着意念回到了她身边,陪伴她,安慰她。

皆是幻念,皆是空。

真实的是他只能这样,一动不动。

眼底干涸无泪,心中却已哭了。

痛是丝丝缕缕不断,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

这一日,早朝之前,有太监步履匆匆前来禀告:“兵部尚书卫玄默因这两日劳累引得旧伤发作,皇上”

“命他即刻回府养伤就是。”萧晨逸目光掠过刚呈上来的几道奏折,眉宇间竟有愉悦之色,“另外,找御医给他看看伤势。”

太监诺诺退下,心头却是满腹不解。有人弹劾卫玄默,皇帝怎么一点动怒的征兆都没有?甚至还宽和以对。自古帝心难测,而如今这位帝王的心更是谁也摸不着规律的。

萧晨逸是真的发自心底的愉悦。无人弹劾的大臣,要么是称霸朝野的,要么是毫无利用价值的,要么就是卫玄默这样的虽然威望高,却不喜逢迎,不喜结党。

借故将季允鹤关押,于私是年年月月都有这份整治他的心,于公是利用这件事看清卫玄默变没变。

卫玄默在龙城的岁月太久了,谁也不知道他是否一如当年磊落。

季允鹤被关押,如果有太多的大臣为他求情,或者无人弹劾与他有牵扯的卫玄默,都能证明他们在朝中的势力庞大,是灾难一般的事件。

如今的局势证明,萧晨逸担心的两件事都没有发生,季、卫二人是真的安于现状,作为皇帝,他没有不高兴的道理。

而其实最让他惊喜的,是无意中得到了他近年来在寻找的两样东西。这两样东西,将会帮他去掉一块心病、再建一桩丰功伟业。

太后的到来,打断了萧晨逸的思绪,也延迟了他上朝的时辰。

太后落座,苦笑,“过了这些年了,皇上还是当年的皇上,这两日这番举措,虽不见当年的杀戮惨景,却让哀家深觉有过之而无不及。”

萧晨逸赔笑道:“母后放心,儿子虽然不能放下恩怨纠葛,可如今坐在龙椅上,一言一行都是为了朝堂稳固、江山太平。”

太后不以为然地笑,“哀家记得皇上说过,季青城毫不逊色于当年的季允鹤、卫玄默,是可遇不可求的栋梁之才皇上罢免了栋梁之才的侯爵,也能有助于朝堂的稳固么?”

“栋梁虽是天资聪颖,可若是连一点风雨都不能经受,终究不能负起重任。儿子不会让他的仕途太过平顺,唯有如此,他日后才能成为真正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否则”萧晨逸笑得落寞而不屑,“季青城恐怕就是第二个季允鹤或者卫玄默,不能为天下苍生竭尽全力。”

太后却觉得这是萧晨逸为找的最为冠冕堂皇的借口,索性敛了笑容,“皇上情路坎坷,没有谁比哀家更清楚,既如此,又何苦拆散那对璧人呢?皇上心里的苦,也要少年人陪你品尝么?”

这种话,也唯有太后能够直言不讳,旁人是如何也不敢说的。即使是生身母亲提及这话题,萧晨逸亦是转为沉默,一言不发。这是他的伤疤,是他不愿在任何人面前显露的。

太后没等到回答,转而道:“哀家在龙城发病那次,御医说是因为心火多年郁积、使得五脏受损,导致那日忽然晕厥,须得常年调养,才能避免日后复发。昔昭那孩子是真的救了哀家一命,皇上给的恩典虽重,却也只有聪明人才知皇上多看重那孩子,愚笨之人怕是会不以为意。”

萧晨逸立刻颔首笑道:“倒也是母后说得这个理,您既然觉得恩典不够,儿子就再行赏赐,您的意思是”

太后听了这话,满意地笑了,“不如就这样吧皇上的恩典是皇上的,哀家择日再给她一点赏赐,聊表心意。皇上不反对此事就好,哀家回去好生想想,看那孩子如今缺什么少什么。”

“此事母后做主就是,儿子怎么会有反对的话呢?”

太后笑着起身回宫,心里却是苦笑不迭。平日里,皇帝是真的孝顺,从无半分违逆,点点滴滴都在报答她的养育之恩和他即位后鼎力扶持之恩,可是只要事关季允鹤、卫玄默,他就会变得最为固执,谁的话都不会听。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所以如今也只有赶在他作孽之前给别人铺出路来,她希望,能够一步步地扭转局面,最希望的是那些孩子都是聪慧的,这样才不枉费她一番苦心。

远远看到皇后所居住的正宫,太后不由想起了她苦命的儿媳近几年来的日子,心生怜惜,转身去往正宫。

皇后丧子之后,皇帝也只去安慰过几次,平日里两个人真的是相敬如冰。

皇帝再难过,还有朝政分解他的心绪,不至因为思念儿子而消沉颓靡。可皇后不一样,即便母仪天下,也只是个弱女子,如何受得了这样的劫难。头上遮掩不住的丝丝白发、越来越消瘦的身形,让人看了都是百般不忍。

儿子不知宽慰,她这当娘的,只好多去开解儿媳,这样皇后才能好过一点,后宫也就不至于乱起来。

卫玄默回府之后,有御医来过,把脉开方子。

许氏命鸳鸯前去询问,得到的回话是老爷旧伤发作,如今甚是疲惫,需要好生歇息几日。

到了午后,许氏从娘家人嘴里听说了早朝上的事数名言官借季、卫两家结亲之事弹劾卫玄默与罪臣来往。

刚觉得有了些盼头,就出了这样的事许氏坐不住了,去了书房,不顾冯喜阻拦,径直去了室内。满腹的怨怼,在看到脸色奇差、闭目昏睡的卫玄默的时候,就慢慢消散了。

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冷血,她却做不到,看到一身病态的他,仍是心疼,坐在床前,静静守护着。

不再怪夫君,只怪卫昔昭是煞星,好事坏事到了卫昔昭那里,都会变成祸事。她坚信,如果与季青城定亲的人换成许乐莹,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八岁上没了娘,谁知是怎么回事!说不定就是卫昔昭命格太硬,活生生把她亲娘克死的!如今季青城那样出色的人,她做梦都想不到他会一朝失去侯爵,却实实在在发生了。再有面前的卫玄默…这说不定也是沾了卫昔昭的煞气才莫名其妙发生的!

这样的人,卫玄默还处处护着宠着,他最该做的其实是把这颗煞星撵出府去自生自灭!

本是因为烦躁而生出的莫须有的念头,慢慢就觉得是极有可能的也许,该找个人,给卫昔昭算上一卦了。

之后又思忖多时,觉得别的事小,眼前的局面才是最要紧的。

景王萧龙洛也好,莫兆言也好,如今其实都算得上极好的门第,可是为了卫家,为了卫玄默身上的风波平息,也只有先让卫昔昭嫁给上门求娶的人缓解燃眉之急。虽然,从本心讲,是做梦也不希望卫昔昭能够嫁的风光。

即便出嫁,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办妥的事,眼下就暂且将卫昔昭许配给人家,日后想阻止,机会多的是。

思及此,许氏走到门外,唤来鸳鸯,吩咐了一番。

随后,鸳鸯去了玲珑阁,执意要见卫昔昭。

卫昔昭黎明时分回的寝室,不知是如何入睡的,被唤醒时只觉头脑昏昏沉沉的,除了一股子沉闷的哀伤,心头竟是空空荡荡,什么也不能用心思考。

鸳鸯说了两遍,卫昔昭才真的明白她说了些什么。

父亲被弹劾,鸳鸯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在说,阖府都在怨怪大小姐为了自己的一份儿女情长竟害得父亲被殃及,实在是

实在是不孝。卫昔昭知道鸳鸯没有说出口的话,至到此时,也承认之前是想等父亲回来,听凭父亲做主,而此时父亲回来了,她却已打定主意,要去求父亲成全她的一份私心,一份守望。

末了,鸳鸯又道:“奴婢前来知会大小姐,夫人并不知晓,这实在是奴婢怕大小姐后知后觉,日后怨怪奴婢们没有及时提醒。”

卫昔昭没说话,略略打理了妆容,寻到昨夜那件斗篷披上,走向书房。

斗篷上似乎还残存着他的气息,穿上后,周围似乎还萦绕着被他抱在怀里的温暖感觉。

其实,斗篷被落雪浸润得太久,到此时仍有些潮湿。只是她没有感觉到,一颗心还留在雪夜之中。

许氏在台阶前等着,看到卫昔昭缓步走到面前,抬手阻止她再往前,语气沉重:“老爷的前程就要葬送在你手里了,你来做什么?”

卫昔昭轻声回道:“我来请罪的,请爹爹责罚。”

“老爷此时正在气头上,不想见你!再者也是有些不适,你就不要留在这里惹他心烦了!”许氏语声虽轻,语气却甚是凌厉,“你该做什么,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来见老爷又有什么用?!趁着你名声还未被传扬得有辱家门,不如自寻出路,如此对你对老爷都是好事!”

卫昔昭往房里看了看。难道父亲昨夜被皇帝申斥了么?或者是谁在他面前胡说什么了?竟不见自己。

要自己自寻出路,去哪里?去找谁?她不要,那些所谓的出路,无论如何,她不会选择。

僵滞片刻,她缓缓退后,跪在了院中铺的青石方砖上。

若是平日的卫昔昭,不消多想就能看出端倪,能够拆穿许氏的谎言。而今日不行,今日她整个人都是懵懂茫然的,亦是懒得转动脑筋。也许,她是觉得,惩罚自己是能从心里好过一些的。

许氏见状,心里又是急又是气。这个卫昔昭,面对任何事总是会有莫名其妙的言行,从来不和正常人一样,又让她的打算出了岔子!她冷声道:“老爷不知何时才会出门见你,你这又是何苦?难不成要用苦肉计成全你自己的那点心思?真是不孝之至!”

卫昔昭不予理会。

“你愿意跪着就跪着吧!”许氏心里补了一句:跪得寒气入侵患上重症死了才好!卫昔昭死了,这府里也就清静了。

许氏冷眼看了半天,见卫昔昭毫无离开的意思,知道她是拧上了,估计谁也不能把她弄走。没奈何地叹息一声,走到门内观望。刚下过雪的天气,寒气从脚底往上蹿,她可没心情陪着作践自己。

飞雨和沉星再卫昔昭身后站了许久,之后先后无言跪下,皆是湿了眼眶。

冯喜在一旁看得心急,明知老爷不可能不见大小姐,定是夫人欺上瞒下,却无计可施。一个说得理直气壮,一个是魂不守舍,估计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再者,他只是这府中一个小厮,又能说上什么话?也只有等着老爷醒了再说了。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冯喜隐隐听到卫昔晽的语声,眼中不由现出喜色。三小姐过来就好了,大小姐也不必这样苦着自己了。

卫昔晽疾步走进院中,一看跪在地上的卫昔昭就急了起来,走过去二话不说就伸手去扶,“大姐你这是在做什么?这样的天气,即便是天大的事情,也没有这样跪着的道理!快起来!先回房暖和暖和再说。”

卫昔昭慢慢看向她,又慢慢收回视线,不肯起。

“这是…这是怎么了啊?”卫昔晽心急且心疼,就要哭出来了。

她知道卫昔昭这两日不好过,却没想到会难过成这个样子。眼前的人,眼中没了平日里的光华,熟悉的笑容不再,整个人轻飘飘的,魂魄似是早已抽离,着实触目惊心。

她不敢和卫昔昭强来,转向许氏,怒冲冲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在一旁竟也看得下去!要不是有人传闲话,你打算让我大姐跪到何时?!”

因为卫昔晽与卫昔昭姐妹感情深厚,又素来是直来直去的秉性,许氏对她的厌恶比之卫昔昭就算少也有限。可是今非昔比,卫家三小姐可是日后的燕王王妃,头衔就能压死人,此时,许氏做出笑脸,温言解释了一番,又道:“这府里如今是你大姐当家,谁能左右得了她?我看着心疼,却也真是没有法子。”

猫哭耗子,假慈悲。卫昔晽撇撇嘴,径直走进室内,很快出门,狠狠剜了许氏一眼,强行把卫昔昭拖了起来,“你今日真是没带脑子出门!父亲哪里是不见你,他是病得厉害,此时正昏睡着呢!”又转头对许氏道,“一府主母,竟搬弄是非,挑拨父女亲情!活该你被父亲夺了持家的权利!”

许氏忙笑着辩解道:“昔晽你误会了,此事说来话长,还是等你消了火气,我再与你细说吧。”

卫昔昭这才有了些反应,手搭在卫昔晽的手臂上,缓了多时,早已冻僵发麻的一双腿才有了些知觉,微微踉跄着,和卫昔晽走进寝室观看。随后转身往外走去,“老爷病重,喜欢清静,我们就别在这里了。”话是说给许氏听的,又吩咐冯喜,“你命人守好书房,闲杂人等,尤其是搬弄是非的人,就不要放进来了。”

冯喜心道,早该如此,恭声称是。

卫昔昭慢慢走回玲珑阁的时候,身体的不适将她逐渐唤醒,头脑一点点恢复了平时的清醒。

越是厄运临头,其实越没有伤心失落的时间,该做的,是付出努力,为自己赢得相对于来讲平静的光阴。

想哭,想排遣,要等风波过去,才能放纵自己的情绪。

脚步顿住,思忖着该做什么的时候,宫里来人了。

------题外话------

今天就五千吧,明天早上九点万更。

八十章(原第二个七十九章)的内容已修改,主要内容是呼应季青城帮卫昔昭查出的府里三位姨娘以前的一些事。

日后再弥补那章给大家带来过的不便,陆续赠送一些字数给追文的亲们。

谢谢你们这段时间给我的包容体谅,没有你们的支持,我可能会失去动力,没办法继续用心来写这个故事。

十一月,咱要做勤奋滴滴娃,努力还上个月欠的帐。

还是那句话,亲们看行动哈。么么,爱你们。

第八十九章

传懿旨的太监在前面引路,卫昔昭缓步相随,一路行至太后宫门外。

宫门外已有人在等候太后召见。

是裴孤鸿。

太监笑着上前搭话的时候,裴孤鸿往他手里塞了件东西,随即道:“公公去里面回话就是,别让太后等得心急。”

太监得了好处,乐得做这顺水人情,和卫昔昭知会一声,进门去了。

裴孤鸿审视卫昔昭几眼,趋近她道:“是你求见太后,还是太后叫你来说话的?”

“是太后召见。”

裴孤鸿便又问:“不是什么坏事吧?”

“不清楚。”卫昔昭没心情多说什么。

“万一这些人联手要你嫁入皇室,而你又不情愿的话,就…”裴孤鸿犹豫片刻,“就嫁给我算了!”

卫昔昭以往虽然没有多加询问,却也知道他的意中人是卫昔晽,便只听府里的人传得那些闲话,也不难猜出。此时见他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存了一丝戏谑,道:“如此不就太委屈世子了么?”

裴孤鸿竟也不否认,“你,你总归是昔晽的长姐,我帮你便是帮她。”

为了帮意中人,就能委屈自己娶别人为妻卫昔昭实在不知道这做法是对是错,更不知该褒该贬,索性还是戏谑道:“家父如今被朝臣弹劾,世子双亲怎会同意你娶卫家女呢?”

裴孤鸿有些赌气的样子,可语气却不是开玩笑的样子:“不同意我就跟他们闹,看他们是乐得见我娶妻,还是乐得见我自缢!”

卫昔昭终于忍不住了,被他引得抿出一丝笑意,碍于不是细细说话的地方,直言道:“世子这份心意,昔昭感激,却不需如此。”

“那万一…”

“不会有这种万一。”

裴孤鸿却不能相信她的话,“真有可怎么办?”

“真有的话,大不了我也闹,”卫昔昭开起了玩笑,“我闹着自缢或是出家。”随即发现眼前人是个开心果,什么样的麻烦事到了他这里,别人都能找到乐子,心情不知不觉就开朗许多。

裴孤鸿见状,意识到她是心里有底,也便释然一笑,“倒是我自寻烦恼了。”

卫昔昭有些好奇他的来意,“世子前来,是求见还是召见?”

“是召见。”裴孤鸿笑容愉悦起来,“估摸着是太后看我游手好闲,要给我找点差事去做。”

这时,太监传话回来,请卫昔昭入内。

太后宫里,坐着萧龙淇。

卫昔昭飞快地扫了萧龙淇一眼,看到她眼眶红肿得厉害,今日应是没少掉眼泪。亦是因此,她生出了些许不安,太后该不会是要帮孙女出气才把她叫来的吧?幸好,太后在她行礼之后,一开口就让她放下心来。

太后对萧龙淇道:“哀家还有事,你先回去吧。别整日哭哭啼啼的,谁又不是不知道你那些事情,平白惹人笑话。”

萧龙淇擦了擦眼角,勉强笑了一下,和卫昔昭寒暄两句,顺从地出门而去。

越是这样不显露心绪的,越是让人看不出真实性情。卫昔昭轻轻蹙眉,觉得不踏实。

太后打量着卫昔昭,哀声叹息:“小脸儿白得像纸,定是这两日不好过吧?”

卫昔昭报以一笑,“谢太后娘娘体恤,臣女还好。”

“在哀家面前还要逞强么?”太后和蔼地笑起来,“你救过我,此时你方方面面的难处,哀家不消多想就明白。而哀家总觉得还没好好赏赐你,今日你便说说,有何心愿?哀家能办到的,会尽力让你如愿。即便棘手,也会慢慢成全。”

卫昔昭垂了眼睑,思忖片刻,盈盈跪倒,恭声道:“臣女能得太后的恩典,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太后道:“说说吧。”语气有些郑重起来。她觉得卫昔昭求自己的事,应该是那件极难办的。否则,方才也不会说出尽力、慢慢这样的措辞。

卫昔昭恭声道:“臣女想求太后娘娘隆恩,允许昔昭不时进宫,服侍在太后娘娘左右。真正要求的,是请太后娘娘允许昔昭多陪您几年。”

“哦?”太后着实没有想到,随即会过意来,眼中不自觉地现出欣赏之色,却仍是奇怪,道,“这恩典之于哀家是很容易就能办到的。你与哀家说话也不必忌讳,说来听听,怎么不求那件终身大事?”

卫昔昭如实道:“终身大事,太后娘娘能够隆恩是臣女天大的福分,只是臣女虽然愚钝却也明白,这件事会令太后娘娘左右为难。再者,臣女觉得自己还年幼,不需早早定下亲事。另外就是,此事即便臣女求来,也极难皆大欢喜,便没有提及。”

皇帝再孝顺,可谁也说不准他一世都不会翻脸,毕竟,季青城说过,皇帝不想看到的是他们两家结亲。而两名臣子之间结亲,往大了说,就是关乎朝廷。朝廷是一个帝王的底线,不会容忍任何人碰到。

而皇帝若因此与太后反目,他想刁难谁就是谁也不能阻止的事情了。皇帝是谁也惹不起的人,实在是没必要急于求成却为日后埋下祸根。

“好,好。”太后连声赞道,“是个识大体的人,哀家没有看错你,日后多疼你几分也不是白费心思。”稍一沉吟,道,“如此,你日后便时常进宫来陪哀家说说话。哀家要为你指一门好亲事的确是难,想多留你几年却容易得很。”

卫昔昭连忙行礼谢恩。

“来人。”太后道,“稍后拟旨:卫昔昭救哀家有功,即日册封为昔昭郡主,日后常在宫里行走,陪伴哀家。”

此事,很快传到了萧晨逸耳中。

他不由苦笑,自己膝下的公主并不少,太后看得顺眼的却是一个也无,如今这样对待卫昔昭,想必会令后宫里的人惊讶不已。太后不喜欢一众孙女,甚至连他最钟爱的安乐公主也不屑一顾,不外乎是因为不喜她们的母妃这些年来在后宫争风吃醋引发的诸事。

这样一来倒是清静了,他有了极好的借口再次驳回七皇子求娶卫昔昭。

原本,他觉得七皇子是可造之材,近来诸事却让他颇为不悦。终究还是太年轻,太心急了。立七皇子为太子的念头也是因此而被搁置了。

“急什么呢?”他叹息道。

这万里江山迟早是要交给一个人的,因为锦绣无边,不想自己这些年来建造的功业会被下一代帝王毁掉,自然要慎之又慎。

迟早会交到一个人手里,能让他放心的却是一个也无。

究竟为何呢?是不是自己也和太后一样,因为不喜他们的母妃,才不能信任。

他只爱一名女子,永不可得、早已失去的那名女子。

最爱的时候,他对她说:“你若不喜我手里的万里江山,为你,我可以放弃。我只要你。”

帝王不该有这样的念头,有了这样的念头甚至是有罪的。可他为了她,义无反顾。

结果呢?她不喜他手里至高无上的权利,最不喜的,是他这个人。即便他为她放下一切,她也无意追随。

自那之后,死了一颗痴情的心,多了一个铁血狠戾的君王。

曾经的一场腥风血雨,今时的帝业无疆,都拜她所赐。

如今想想,他与柳寒伊应该是一种人。想要的,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不想要的,无论如何也不会屈就。

他拥有一切,却始终觉得什么都是虚的,亦始终觉得自己卑微。

一腔深情,曾是那样虔诚地要给一个人,可她不要,宁死不要。

世人见他都要虔诚的参拜,他却始终没有那份应有的藐视天下的心。

因为明白,在她面前,他始终是低人一等的。

她知道么?她毁掉的是一代帝王一世的自信,甚至无力再去尝试拥有别的女人的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