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个打响名头的大好时机。”正是采办年货的时候,京中的贵夫人们最爱跟风,太后娘娘喜欢的小零食,肯定会也来买,还可以乘机提价,利润十分丰厚,但这其中肯定也有风险。俞筱晚沉吟道:“量这么大,肯定会挤占以往其他店的份额。难免惹人嫉恨。”

能做宫中生意的,都不是一般的生意人,就算以前曾经是纯粹的生意人,到了这一步,都会或多或少地与宫中的管事太监、光禄寺以及朝中的诸多官员有亲密的关系,若是想陷害她们,可是轻而易举的。别的不用说,只要太后有些小头疼脑热,御医硬说是吃了她们的腌果制成的,她们就吃不了兜着走。

俞筱晚一时拿不定主意,想了想道:“等敏表哥下了衙,我先跟他商量一下。店里的存货也不多了,还是多腌些,腌货也经得放,没关系。”

俞文飚点了点头,又说起欧阳辰的事,“没见他再与那府上的人联系,但是最近手头十分宽松,天天吃香喝辣,听说还在夜来居包了个粉头。”

俞筱晚点了点头,“继续盯着,总得有人送钱给他。”便没再留文伯,端茶送客。

俞筱晚让赵妈妈帮忙递个话给敏表哥的丫头,回屋后没等多久,曹中敏就下了衙回来,一脸喜气,显然经知道了这回事,“陈公公还亲自来跟我说了。”翰林院就在皇宫外,陈公公回宫时顺道就能拐到翰林院去。

俞筱晚听了这话,热切的心就凉了一半,“听起来倒是不大对劲的样子。宫里要什么,都是得让人捧着求着,才拿眼看你一下的,就算太后真的很喜欢吃店里的腌果,陈公公只要随便传道口谕,咱们还不得上赶着巴结?”

曹中敏眼神一顿,心中也生起了警觉,“的确是太热情了一点。开始我还以为是想要跟我卖个人情…”

俞筱晚立即明白了,笑问:“表哥给了多少,都算店里的。”

原本如果真是这么大一单买卖,暗中给了陈公公多少,曹中敏都会要报帐的,只是现在却有些不好意思了,“给了二百两,你也知道,宫里的人见过大场面的。”

银子少了肯定不行。俞筱晚点了点头,让赵妈妈去内室取了一千两银子的银票出来,递给曹中敏,“表哥以前在詹事府任职,应该与宫里的总管们都熟吧?这么大的事,除了陈公公,应当还有别的公公听到了风…这些银子,表哥看着用,若是少了直管跟我说。”

宫中也有派系,若真有什么阴谋,只要不是太后的意思,别的公公说不定会拆陈公公的台,曹中敏眼睛一亮:“放心,我一定会打听清楚,店里那边,先以缺货拖着。”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俞筱晚便笑道:“那就麻烦表哥了。”

这件事情若真是一次机会,她就‘要好好把握,将生意拓展到宫中和上层社会去,若是一场阴谋,躲是有办法躲过去的,可她现在不想遇事只躲着,加诸在她身上的,她都想要加倍地回报回去,只是她现在人小力单…那就还得需要人来帮衬一下才行。

赵妈妈服侍着小姐换上外裳,还没到请安的时候,不过俞筱晚有事要找老太太,就提早了去。

今日有些阴沉,天色就黑得格外早,已经是朦胧一片了,俞筱晚不让打灯笼,扶着初云的手慢慢走,寻思着怎么跟老太太开口,她想借助金大娘的关系,到宫里打听一下,但金大娘难得出宫,得请老太太的一位老姐妹帮忙

墨玉居在内宅,到延年堂一般从后门走。冬日的后门却是锁着的,得沿着围墙绕到前门。

才走了没几步,就听得一旁的花墙处有人轻声抽泣,曲妈妈的声音传来,“老太太不疼你,夫人有什么办法?毕竟你是老太太的人,这事是老太太说了算的。”声音显得很不耐烦。

然后又听芍药哽咽道:“求妈妈跟夫人说一声,就说想要了我去,我就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夫人的。”

曲妈妈便道:“夫人忙得脚不沾地,有什么事儿我轻易不敢回她,要么等过完年再说吧。”

芍药就哭了起来,“等过完年,什么都完了。”

俞筱晚跟初云对望了一眼,悄悄快步走了。

延年堂的东次间里正热闹着。俞筱晚悄悄问来打帘子的杜鹃,“谁来了

杜鹃笑道:“是印妈妈。”同时通禀,“表小姐来请安了。”

俞筱晚让初去解了斗篷,悄声道:“若看了见芍药,跟她说说话儿。”

然后走了进去,在门口散了散寒气,才走到老太太跟前请安。印妈妈含笑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待她给老太太见完礼,也上前来福了一礼,“表小姐安好。”

俞筱晚不敢受,侧身避过了,含笑回了礼,“印妈妈有日子没来了。”

老太太显得心情极好,“印妈妈是来做媒的,她一位街坊的儿子中了秀才,日后也有可能入仕的,怕小门小户的女孩撑不起场面,想娶个大户人家的大丫头为妻。”

俞筱晚顿时明白了,看中的肯定是芍药,芍药暗中投靠了张氏,老太太这是要打发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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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明后两天的更新,偶先说明一下,如果上午十点前没有更新的话,就放在晚上八点左右,因为明天开始要上班了,白天不能码字了,不好意思

61.狭路总相逢

俞筱晚倒是能理解芍药为什么不愿意,印妈妈所住的黄桃巷里的街坊,也就是一般的小康之家,一家人共用一两个下人的那种,许多家务都得要亲手操持。

小康之家的人过的日子么,吃穿用度顶多相当于曹府中的三等丫头,可芍药却是老太太屋里的一等丫头,极有体面,就是舅父都不能随意喝斥她,出入有两名小丫头跟着的,除了给老太太斟杯茶、捶个腿,十指不用沾阳春水,比许多小官员家的千金还娇贵。再说那位秀才兄,天底下考中了进士当不了官的都不知道有多少,等他入仕,不知道是哪一年,芍药怎么会愿意?

俞筱晚前世的时候便知道,芍药这丫头十分机灵,跟在老太太身边历练出来的,人情通达、从容不迫,有些攀高枝的心思,但也不算太过分,没想过攀舅父,只想着年纪相当的敏表哥,留在曹家安享富贵而已。

原本老太太院子里的事,俞筱晚是不好插手的,不过一来前世的时候芍药对她十分照拂,二来经过刚才那一场对话,芍药肯定对舅母不满了,她正好可用,就不如顺手帮上一把。

她轻靠在老太太怀里,拉着老太太的衣袖,娇娇地道:“老太太,芍药姐姐年纪还不大嘛。”丫头一般二十岁配人,芍药才只十七而已,“老太太若真舍得芍药姐姐,还不如先赏给晚儿使唤几年呐。”

老太太就凝神去看她,俞筱晚仰着小脸,一派天真烂漫又渴求的样子,老太太寻思了一番,初云初雪两个不过十二三岁,精干不到哪里去,赵妈妈虽然还算壮年,但却又隔了代,跟晚儿说不上话,的确都不合用,只是…

俞筱晚知道老太太顾虑芍药跟张氏走得近,怕自己吃亏,便含笑道:“晚儿相信老太太调、教出来的人,必定是最得用的,才厚着脸皮来求老太太。若是让芍药姐姐去了府外,便是想将咱们曹府的规矩全数教给旁人,旁人没这个家底呀。”

老太太眼神一沉,的确。冷了芍药一阵子,她就老实多了,反正是在曹府之中,就是有什么事儿也能随时处置了她。可若是逼她出府,她将府里头的事说给旁人听,对曹府的名誉可就不好了。老太太便看向印妈妈,印妈妈忙笑道:“老太太您拿主意便是,那边也只是求我来问个意思,给不给是您一句话的事儿。”

老太太就笑道:“晚儿若真要人服侍,就给你了,你好好管束着她,若是有什么差池,只管来回了我。”又让包了五十两银子给印妈妈做跑腿费,“辛苦你上门说项,只是没法子应允了。”

印妈妈推了几推,才勉为其难地收下,坐了坐便告辞走了。

俞筱晚一迭声地向老太太道谢,又围着老太太说笑了许久,享尽天伦之乐,就到了小姐们来请安的时候。

曹氏三姐妹进了次间给老太太行礼,老太太让坐下,杜鹃带着两个二等丫头奉了茶,总不见芍药,老太太就有些不高兴,居然拿起了架子。

俞筱晚原想劝上几句,只一想,芍药若是恃宠生娇,自己以后也难管,不如让老太太先帮着约束一下,就没吱声。

曹中雅看不得俞筱晚倚在老太太的怀里的样子,那原本应当是她的位置,当下就笑道:“表姐昨晚可风光了呢,被晋王妃叫到身旁坐下,跟君二公子和晋王府的君公子一块儿陪晋王妃听戏,那么多千金,只有表姐有这个体面。”

这话粗听没什么问题,却经不起细究,比如两位公子坐在晋王妃身边你为什么不回避呀,比如陪着听戏是不是兴高采烈忘了自己是在孝期呀?俞母到底是老太太最疼爱的女儿,对晚儿只是爱屋及乌,若是晚儿显出对母亲不孝的样子,很可能会引得老太太的不喜。

俞筱晚就做出羞涩的小女儿状,“难得晋王妃不弃,我当然要为曹家出点力,跟晋王妃拉拢关系,其实只是因为我记得几出戏文罢了。”

曹家的子孙若想发达上进,自身努力不可或缺,但权贵的帮衬也是极为重要的,听得晚儿是为了帮曹家出力,老太太的眸光柔和,“听说晋王妃脾气最是古怪的,难得你能入她老人家的眼,也是福分。”

老太太再没说别的,曹中雅感觉万分失望。

杜鹃进来,禀报说又开始下雪了,老太太便道:“走来走去容易摔,晚上就在这里用饭。”

俞筱晚抽了个空让初雪回屋拿样东西,待舅父过来请安,一家人用过晚饭,又回东次间喝茶闲聊。

曹清儒和老太太说,“陈大人一家过了新年就动身,古洪兴已经答应卖给儿子了,只是要等离京的时候再放人。”然后又陪着笑接着道:“睿儿已经入国子监一年了,是时候开始为仕途铺路了,您看…正好又是年节,是不是先让古洪兴帮忙睿儿打理一下年节礼?”

各府之间会互送年节礼,但有特殊关系或者有求于人的,会再以个人的名义私下送一份。曹中睿若想仕途走得顺,此时的确就得开始建立交际网了。古洪兴原本是陈大人手中的爱将,跟朝中许多官员相熟,让他帮忙送礼,一是可以帮曹中睿与朝中大员建立交情,二是免去曹中睿亲自登门显得太过急切的尴尬。

只是古洪兴原是打算给俞筱晚当陪房的,因为事情大致定下来了,老太太这阵子在她的面前也露出了些口风。舅父明明是知道的,这会子却又提出借人,恐怕是舅母提出来的主意,就怕一借就没得还…俞筱晚就好奇地问道:“不是说年后才交人吗?还是陈大人愿意这几天先借给咱们?”

过了时节还送礼,就太露痕迹。

老太太听出晚儿不愿意,沉吟了一下,淡淡地道:“既然是年后才交人,只怕也没法子送年礼了,先让他去晚儿店里帮手,待明年过年之前,再让他来帮忙吧。”

在晚儿那儿打了一年下手,也算是定下了身份,那个时候,说借就是借了。

曹清儒觉得有些微难堪,张氏心中又恼又急,就不停地悄悄扯爵爷的衣角,曹清儒只作不知。

动作幅度虽然不大,但老太太也没老眼昏花到那个地步,心里微叹,说起曹中睿的事,“可以多去何家走动一下,何大人不可能不拉拨准女婿,若还有合适的人,我也会留心。”

何侍郎也是高官,而且是户部的,年节的时候,往来的官员必定多。何侍郎跟曹清儒不同,前妻故世,娶了续弦,两任妻子都贤惠,家中妾室不少,嫡子庶子满屋跑,女儿却只有何语芳一个,不然也不会如珠如宝地捧着,高不成低不就。所以对曹中睿这个女婿,肯定是看重的,只要曹中睿肯待何语芳好。当然,这话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曹中睿还有许多路子,不必非跟晚儿抢一个下人。

但张氏一心扑在儿子身上,况且只要一想到日后要带着个缩脖子的媳妇出门赴宴,就心里头堵得慌,不咸不淡地道:“还没正式下聘,就上赶着登门,也太掉身份了。老太太心疼晚儿,留给她当陪房的人,不借就不借吧,睿儿年纪小,仕途可以慢慢铺。我这当舅母的心疼也是白白心疼,也不知你喜欢什么样的人,若是我屋里哪个丫头你看得上眼,就只管挑吧。”

说得俞筱晚是强抢了曹中睿的下人似的,而且也明指着老太太偏心。

俞筱晚惶惶然地不知所措,“不用不用,我屋里头不缺人。”

还想再说,老太太就按了按她的手。

到底是嫡亲的孙子,忘了给他添个得力助手,老太太不是不惭愧,但听了张氏的话却仍是十分不满,她为什么要给晚儿添个有官场路子的陪房?还不是因为张氏害得晚儿差点吃上官司?若不是张氏歪主意打得太狠,欺负孤女欺负到令人心寒,她也不至于这么偏心。试想想,这还是她健健康康的,晚儿有她护着的时候,若是哪天她两腿一蹬上了天,张氏会怎么对待晚儿?

老太太便哼了一声,“你这个当舅母的,口口声声说心疼晚儿,快一整年了,居然连晚儿喜欢什么样的丫头、屋里缺什么人手都不知道,还好意思在这说话?旨意都下了,何家的亲事还不去谈,我提醒你两句,你就回了一大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婆婆。”

这话说得重,张氏再呛声就是不孝了,两眼就汪了两泡泪水。曹清儒也觉得难堪,忙打圆场,“母亲别动怒,都是苑儿不会说话,大节下的,还是要开开心心才好,不过一个下人,哪值当一家人失了和气。”说着看向俞筱晚,暗示她若能主动让出古洪兴,两厢都能卖了好。

这种能独当一面的仆人求都求不来,哪还会往外推?俞筱晚只当看不懂舅父的眼色,帮老太太顺着背,柔柔地劝道:“老太太别生气了。舅母让晚儿随便挑人,是心疼晚儿呢。睿表哥的聘礼听说都已经备下了,舅母哪会抗旨不遵,拖累曹家呢?”

张氏的脸一白,狠狠盯了俞筱晚一眼,她故意拖沓,何家那边不是没有微词,不过尚且能忍,这臭丫头却说出抗旨的话来,这不是生生逼她马上去提亲么?

俞筱晚却回望着张氏柔柔的一笑,她目光平和,可看在张氏的眼里,总觉得带了几分挑衅的意味,唇角的笑也是讥诮的,仿佛在说,你真的敢抗旨么?

张氏就忽然短了气势,闪躲了目光,不与她对视。

老太太听到抗旨二字,果然要立即跟儿子媳妇商量到何家下聘的事,打发了小辈们先回去。

走到东次间门口,大家披斗篷的当儿,曹中睿神情痛苦地凝视着俞筱晚,曹中雅则恨恨地瞪了俞筱晚一眼。俞筱晚却朝曹中雅笑了笑,从初雪手中接过一个匣子,打开来递到曹中雅的眼前:“我送妹妹一只花瓶,不要嫌弃

曹中雅看了一眼,随处都有买的蓝釉耸肩瓶,心里就十分鄙弃,“不用,我自己有花瓶。”

俞筱晚解释道,“这颜色配白色的花最好看。”

曹中雅就冷笑道,“我自己有瓶子盛白梅!君二公子摘的梅花,你的瓶子不配盛。”说罢扬长而去。

曹中敏悄悄朝俞筱晚竖起大拇指,施一礼跟弟弟一同走了。

这番话被屋里的人听到了,老太太便问,“什么白梅?”听到君二公子几个字,老太太就惊异。

张氏的眼皮就是一跳,想岔开话题,武氏却快嘴说了,“听说是昨日君二公子为雅儿摘的白梅,晋王府的白梅林很有名气。”

帮雅儿摘和为雅儿摘,一字之差,谬以千里。

曹中燕的生母难产而亡,一直寄养在武氏的名下,昨日回到府中,武氏少不得要问一问她赴宴的情形,就知道了这么回事,也怪张氏小气,若是让两个庶女一同出去了,君逸之大抵也会帮她二人摘一枝梅花,武氏自然就不会拿这个来说嘴。

摘支梅花赠佳人,对男人而言是件风流韵事,但女子得有自己的矜持,收下已然不对,还拿回家中珍藏,简直就等同于私相授受!老太太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张氏便发作道:“武氏你仔细说话!君二公子也为张家的小姐摘了梅花,可不是独独为雅儿摘的。”

还不知悔改,要纵得女儿追在男人身后跑才甘心么。老太太对张氏的言辞十分不满,“君二公子风流的名声满京城谁不知道?以后让雅儿远着点!

进了曹府三进的花园,就是几位小姐的闺楼,曹中雅的翡翠居在最中央,两位庶女的左右相陪,俞筱晚的墨玉居在曹中贞的明珰楼后头,畔着小花园。

回到暖阁里,打发了闲杂人等,初云便说起了芍药的事儿,“心底有怨言,不过不肯说到底所为何事。”这事儿俞筱晚已经知道了,就大略说了一遍,明日可能就会到墨玉居来,初云便又问起,“小姐送三小姐花瓶做什么?就是损她几句,她脸皮厚,也没什么要紧。”

俞筱晚只笑了笑,偏头看另一侧的初雪,“你可知我何意?”

初雪仔细思量了一番才道:“咱们在门口说话,老太太必定能听到的。舅夫人和三小姐不当回事,但老太太肯定是不喜欢的,便会觉得舅夫人不会教养女儿。”也不知对不对,就看向小姐。

俞筱晚含笑点了点头,“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不是要雅儿受罚,只是让老太太厌烦舅母而已。”跟自己亲信的人,说话也没那么顾忌,“舅母总是打我俞家家产的主意,其实如果她手头短了银子,好生跟我说,就是白给她一半又如何,我又不是这么小家子气的人,她偏要使计来诓来讹,甚至陷我于官司之中,毁我俞家的百年声誉,面上还要装出和善长辈的样子…

说到这儿鼻头一酸,想起前世的时候,好几次舅母借口要为睿表哥跑官路、流露出银钱为难的样子,她都极爽快地拿出了贴己银子,可是却换不回舅母的感激和尊重,只怕还在内心里笑话她单蠢好骗,真是令人寒心又不齿

“所以我一两银子也不会给她,她越想得到的,我越要拦着,让她看得见、摸不着。”

她的声音清冽得就象冰河水,带着冷冷的寒意。初云和初雪心中都不禁一悚,诧异地看向小姐,只见她秀眉微蹙,小巧的鹅蛋脸上,神情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眼底的倔强坚定和浓浓的恨意,却是清晰明确。

那么浓、那么坚定的恨!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想起张氏几次三番的陷害小姐的闺誉,若是小姐的名声毁了,她们当丫头的也没活路,心中就同仇敌忾了起来,不约而同地轻声道:“婢子明白了,婢子一定按照小姐的吩咐去做。”

俞筱晚却柔柔地一笑,“眼下要过年了,没别的事,明日到店里去一趟,今晚把红包准备好吧。”

过年的封赏一般用红纸或者红包的荷包,虽然铺子才开张几个月,勉强收回成本,不过包封里的份量给得还是很足,该大方的地方,俞筱晚绝不会小器。

次日给老太太请过安,俞筱晚就乘车出了府,才拐过内城区的正街,就听得车外传来吵闹声,俞筱晚好奇地打发了初雪下去看看。

不一会儿初雪就来回话,“是一辆马车撞了一名乞丐,马车逃了,有位小公子好心打抱不平,那名乞丐倒是赖上小公子了。”

俞筱晚就“哦”了一声,“上车吧。”

“可是…”初雪有些迟疑,“那位小公子看着眼熟,象是摄政王殿下身边的太监。…被缠得烦不胜烦。”

摄政王殿下身边的太监,那不是惟芳公主吗?俞筱晚不由得挑了挑眉,让初雪扶着下了马车,初云也跟着下来了。

主仆三人披着斗篷戴着兜帽,踮脚站在外围看戏。人圈内的小公子唇红齿白,眉清目秀,果然是女扮男装的惟芳公主,身边还只跟着一名比她更眉清目秀的小厮,两人的脸都气得发紫了,那名乞丐正满地打滚。

初雪小声解释现场情况,“撞人的马车是五城兵马司尚将军家的,早就走了,小公子还跳出来打抱不平来着,这乞丐却说是小公子放跑的,小公子给了他五十两银票,还说少了,要二百两。”

看样子惟芳公主没带这么多银子出来,若是带了,恐怕早就给了。

俞筱晚直摇头,养尊处优的公主,哪知世间的险恶。回头看见身后正是一家豆腐店,几名豆腐西施隔着灶台一边嗑瓜子,一边指指点点,俞筱晚心中一动,让初雪去店里套套话。

此时街对面的茶馆二楼,一名小厮正焦急地催促着主子,“您再不去帮忙,可就麻烦了。”

他的主子“瘫”在八仙椅上,脚搁在八仙桌上,嘴里哼着曲儿,腿还随着节奏一抖一抖的打拍子,流里流气的动作给他做出来,就格外有种风流不羁的洒脱感。少年听了他的话半点不急,“没关系,她爱当侠女就让她当个够。就得让她吃点亏,不然老以为话本里的事儿是真的,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什么侠男侠女一见钟情…呔。”

“若让她知道您早在这儿了,不得揪掉您一层皮。”小厮说着又伸头看了一眼街道上的闹剧,张嘴惊道:“呀,那不是俞家小姐么?”

少年腾地收回脚,手撑着八仙椅的扶手就半站了起来,忽然又觉得这样显得太急切,又一屁股坐下去,弹了弹衣摆,才慢慢站起来,踱到窗边,嘴里不忘警告,“要敢胡说八道,看我怎么踹你。”

小厮笑得跟贼得了手一样,“保证您心花怒放。”待少年站在窗边确认了,他伸手要赏,“没看错吧?幸亏奴才看到了,不然就错过了。”

少年啪给了他一巴掌,“什么错过了。走,去帮帮小姑姑吧。”

说罢转身出了雅间,小厮在心里啐道:“帮小姑姑?骗谁?”

不一会儿初雪从豆腐店出来,小脸红红的,显得是生气了,“这乞丐专门在这里撞马车,然后勒索钱财,不过权贵们倒是不敢惹的,勒索的一般都是商户和小康之家,他们有一帮子人,没人敢管。”

俞筱晚便笑了笑,让曹家的小厮分开人群,扶着初云的手走到中央,朝急得几乎要发狂的惟芳公主道:“这位公子,小女子略识医术,不知可否让小女子为这位小哥诊治一下?”

“啊?”惟芳公主就愣住了,拽了拽头发,“你…方便吗?”

俞筱晚笑道:“医者父母心,况且有绢帕隔着,不用肌肤相触。据小女子所知,你们在此纠葛已经有几柱香的功夫了,这位小哥被马车撞了,得尽快医治才好。”

那名乞丐顿时想到,若这个小姑娘真有点本事,可就会露馅,于是大叫道:“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伙的?”

“是一伙的又如何呢?”一道徐缓静谧的男声传了进来,淳厚悦耳,人们都不由得回头去看。

只见一名风华绝代的少年,背负双手,眸光湛湛,浅笑盈盈。人群就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道。少年缓步走到近前,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十分自然的风流韵味,睇了俞筱晚一眼道:“在下也略识医术,就由在下来为小哥诊脉吧

俞筱晚忙往一旁让了一步,惟芳公主却是十分高兴,“逸之,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君逸之,他挑了挑眉道,“隔几条街就听到了声儿,特意过来看热闹的,没曾全是熟人。”说着睃了俞筱晚一眼。俞筱晚用力眨了眨眼,怎么他好象是在生我的气?

他衣着华贵,又是男子,一看就知道不好惹,那乞丐就憋了气道:“还是请这位姑娘来诊脉吧。”女人的能力应该差些。

君逸之却含笑蹲下,飞速地将手指搭在乞丐的手腕上,催动内力,那乞丐“嗷”一嗓子叫了出来。他立即大皱眉头,摇头叹息,担忧的模样让所有人都跟着他一同叹了一声,“伤得重、太重了,必须好好医治。从安呐,去请南城兵马司的黄大人来。”

从安立即喏了一声,撒腿就跑。那乞丐听着这话不对劲,受伤了也当是上医馆,叫兵马司的大人来干什么?他就乘小公子拉着少年问病情的当儿,扭头就跑,却不曾想俞筱晚早堵住了这边的路,也没拦他,只伸脚一绊,直摔了他一个狗吃屎,哎呦哎呦地叫个不停,而俞筱晚早被君逸之拉出老远,他想赖在俞筱晚头上都不行。

还没想出更好的勒索办法,人群又散了开来,一位少年军官,带着几名士兵走到近前,蹙眉问道:“就是这里?”

从安忙点头,“是啊是啊。”

君逸之就一巴掌拍在从安的后脑勺上,斥道:“叫你去请南指挥使,你叫这个唱戏的来干什么?”

俞筱晚暗叹,这位君之勉公子怎么来了,看样子两人又要吵了。

君之勉肃容道:“我就是南城指挥使,昨日才刚刚上任的,有事跟我到衙门里说吧。”话不多说,直接一挥手,几名士兵就强拖着乞丐走了。

惟芳公主上前捶了君之勉一拳,“我才不去你们衙门呢。”

君之勉抽了抽嘴角,只得道:“好吧。”又暗暗作了个手势,算是给皇姑姑见礼。

俞筱晚也跟着惟芳公主福了福,柔声道:“小女子是来看热闹的,便先告辞了。”

君逸之忙道:“你快走吧。”

君之勉寒星般的眸子一眯,“是你是南城指挥使,还是我是南城指挥使

君逸之也学着他眼睛一眯,手指着惟芳公主道:“为什么她可以走,她却不能走?你徇私枉法!”

两人就在大街上开始大眼瞪大眼,瞪了半晌,君之勉冷哼了一声,“谁也不许走。”

惟芳公主一听就撅起小嘴,“讨厌。”随从忙道:“没事的,衙门里也好玩。”她随即又高兴了,转头问俞筱晚,“你有马车没?”

俞筱晚含笑摇头,“没有。”有也不能给她坐,她现在还穿着男装,传出去会成什么样子。

君之勉便指着刚才君逸之坐的茶楼道:“就到这里谈吧,问一问就成了

仍旧包下之前那间雅间,一行人上了楼,士兵们将楼梯口看管了起来,不让闲杂人等上去。君逸之故意落后两步,跟在俞筱晚的身后,极低声地道:“胆子真大啊,居然敢在大街上给男人诊脉,就是隔着绢帕又如何,传出去不会被人说嘴么?你有没有脑子的?”

俞筱晚辩解道:“一则我戴了兜帽,没几个人看清我的样子,二则看见她有难,我自然要帮一帮。”

君逸之冷哼道:“你帮她、谁来帮你呢?本来就是孤女,钟鼎之家的亲事就不好说了,还这般没头没脑…”

话没说完,俞筱晚就嚯地转过身面对他,站在两阶楼梯之上,居高临下地仰视,俏脸绷得象鼓面,“我的亲事不劳君二公子您操心!”说罢甩袖走了。

君逸之被她突如其来的怒火弄得一怔,惟芳公主立即八卦地凑过来,“你怎么知道她不好说亲事,谁家要跟她说亲事?”

君逸之摸了摸鼻子,支吾道:“我只是告诉她这样的后果…是打个比方。”

“且。”惟芳公主白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啊?人家的长辈自然会说,哪用得着你来说!”

说完也噔噔噔上楼了。俞筱晚已经进了雅间,君之勉候在门口等惟芳公主,与君逸之对上目光,就讥诮地挑了挑眉,待惟芳公主进了雅间,便跟着进去。

君逸之哼了一声,“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转头睢见从安一脸便秘的表情,心中更是恼火,“你是不是也想说我?嗯?”

尾音这么往上一提,从安就是一哆嗦,忙表态道:“没有没有,奴才是为公子您不值,王妃为了俞小姐跟太妃斗气,您也是为了她能早日嫁入…

“你给我闭嘴!”君逸之恼火地一巴掌扇过去,打断了从安喋喋不休的废话。

“就等你了。”君之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眼中的讥诮更加明显,也不知刚才听到了多少。

所谓的问话不过是走个过场,几句话就给乞丐定了罪,君之勉表示要整饬南城的治安,不再让这些地痞流氓欺行霸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