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芳立时笑了起来,“罚酒!罚酒!”小太监十分有眼色地取了一只中等酒杯,斟满了酒。

韩甜雅撅起小嘴,爱娇地拉了拉二哥的衣袖,“二哥,你帮我喝。”

韩世昭正要应下,曹中睿却站起来道:“是我的不是,方才是我没接好,这一杯我代韩五小姐喝下。”

说着,他就俯身去拿那只酒杯。

惟芳长公主玉手往酒杯上一按,蹙着眉道:“若是你的句子没接好,自然会罚酒,既然没罚,就是接得好呀,要你帮韩五小姐喝什么罚酒?”

怜香县主心里酸得能拧出水来,故意暗示性地道:“若是曹二公子不能说出个合适的缘由来,可是不能代酒的。曹二公子,你可是要再想一想?”

韩甜雅小脸涨得通红,不知为什么,悄悄地去瞥了一眼曹中敏,见他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曹中睿,心不由一沉,赌气似的一把夺过酒杯,扬声道:“是我自己没接上,当罚则罚。”末了咕噜咕噜几口喝了下去,喝得太快,最后还呛了几下。韩家两位兄长忙扶着小妹坐下,一个帮忙顺背,一个笑着将空酒杯推给惟芳。

惟芳嘟囔道:“原不必喝这么急的,倒是我的不是了。”

韩世昭笑道:“不敢言殿下的不是,是小妹急躁了。”

这一来,曹中睿就显得尴尬了,曹中雅忙悄悄拉了二哥一下,让他坐下来。

曹中睿连声向韩世昭解释,“原是觉得自己的诗句接得不好,让韩五小姐为难,才想将功补过,哪知好心办了坏事。”

他的心里并非真这样想,只不过见韩甜雅丽色夺人,竟不输给晚儿表妹,不由得意动神摇,原想为佳人挡酒,好叫佳人倾心于己,哪知人家根本不领情,反倒还怨上了他似的。

曹中敏见状忙道:“二弟若真有心赔罪,快将你那醒酒的方子交与内侍,请他们熬碗醒酒汤来吧。”

曹中睿闻言心喜,忙唤来内侍,怜香见不得他为别的女人忙前忙后,娇笑道:“醒酒的方子应是宫中的最好吧?”

其实开始行酒令的时候,管事太监就已经安排人手煮了醒酒汤,这会子已经有小太监端了一碗过来,韩世昭忙端给妹妹喝下,曹家的方子自然是用不上了。曹中睿俊脸上难掩失望,曹中敏倒是无所谓,他刚才为弟弟解围,不过是因为两人是兄弟,在外人的眼中是一体的,弟弟若是丢了脸,他也讨不到好去,并非真要韩家承情不可。

怜香见韩家没要曹中睿的方子,心里的酸意才压下去一点,悠闲地捏了一块芙蓉糕放入小嘴中。

怜香县主的前后神情变化,都被仔细观察着众人的曹中雅看在眼里。几日前她就已经知道平南侯府上门提亲的事儿了,还知道母亲有意促成此事,心里急得不行,她可不愿意嫁给那个脸上有疤的丑鬼。今日的夜游会人数虽然不多,可是来的少年都是京城中炙手可热的宗室或权贵子弟,因此方才行酒令的时候,她跟二哥一样卯足了劲儿,想一鸣惊人,韩二公子、君二公子、勉世孙或是长孙公子,随便哪一个能被她吸引住就行。

可惜她观察来观察去,在座的少年都是守礼之人,目光只放在身前三尺之内,即使对面就是如玉美颜,也绝不偷眼相看,倒是自有二哥眼睛乱瞟…然后,就只看到长孙公子与韩二公子卿卿我我,韩大公子居然没有一丝惊讶,难道他俩早就如此了吗?…如今,终于又被她发现了一个眼睛乱瞟的人了。

在游玩结束后,回府的马车上,韩家兄弟不免谈及方才曹中睿的举动。韩大公子有些厌恶地道:“曹二公子才气倒是有的,怎的行事这般没有分寸?这还只是几个至交好友的聚会,有什么事儿也不会传出去,否则他那般举动,旁人会怎么看待五妹?”脑中浮现曹中睿俊秀非凡的脸庞,不免为自家妹子担心,忙提点韩甜雅道:“男儿的样貌才情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品性才是最重要的,我看那曹二公子时常偷看你,不是个正人君子。”

韩甜雅撅着小嘴道:“我知道,他那样喜欢卖弄的人我才瞧不上,上回在摄政王府,旁的有妇之夫都知道要避忌,偏他要出风头,我都替曹二奶奶不平。”

韩世昭笑道:“正是!他若有他大哥一成的稳重,这个朋友也值得交了,可惜。”

说道曹中敏,韩甜雅的小脸一红,蚊子嗯嗯似的附和道:“是啊,还是二哥的眼光准。”

韩世昭没听清,回问了一句,“我的眼光准什么?”

韩甜雅连忙低头,“我,我没说什么。”然后再不肯抬头了。韩家两兄弟不由得对望一眼,交换了一个“难道…如此…”的眼神。

曹家出游的子弟众多,女孩儿们乘了两辆车,两兄弟则骑车护着马车回了府,时辰不早,老太太和爵爷都已经歇下,众人便各自回房。

次日一早,张氏就让小丫头传了儿女到雅年堂来,听说一双儿女同长公主一同游河,她急着想了解情形到底如何。

曹中睿昨夜后段就一个劲儿地喝闷酒,回府的时候还是让曹中敏给扶下马的,此时也是没精打采的,只随意介绍了一番,张氏当然了解自己生的儿子啦,立即揪着韩甜雅罚酒那段反复地问。曹中睿将韩甜雅推拒自己的原因归结为他已婚,“都是何氏那个扫把星,若不是她厚颜无耻地嫁给我,韩五小姐怎么会对我这般不假辞色?”

张氏如今被困在雅年堂里,虽然曲妈妈和碧儿等人时常出去为她打探消息,可到底闭塞了许多,听得儿子这般一说,还以为韩甜雅原是对儿子有些意思的,忙问道:“之前你们就见过的吗?”

曹中雅看不得哥哥那自以为是的样子,不由得烦躁道:“哥哥以前哪里见过韩五小姐,昨日才第一回见着的,总是往自己脸上贴金,你与其在意韩五小姐还不如多关注一下怜香县主,我看那怜香县主倒是对二哥有几分情意

张氏听得眼睛一亮,“真的么?睿儿,你可要把握住机会才成啊。”

曹中睿回想了一下怜香县主的容颜,倒也是个俏丽佳人,只是与韩五小姐比起来,就差得远了,可是她的身份嘛…

张氏已经在憧憬美好未来了,“怜香县主可是摄政王妃的亲妹子,若是睿儿你能娶了她,可就是摄政王爷的连襟了,还怕王爷不提拔你么?”

听了这番话,曹中睿也动了心,怜香县主略嫌不够完美的容颜也变成分外可爱起来,斟酌着道:“这事儿我倒是没注意,若是妹妹你发觉了,为何不与怜香县主亲近亲近,也好探探她的口风。”

曹中雅笑道:“哥哥你放心吧,这事儿妹妹我有八成的把握。你若是怕不实,入秋了京中的聚会必定多,只要遇上了怜香县主,我一定会帮你问清楚的。”

曹中睿细细回想了一下昨夜的情形,好似他每吟一句,都是怜香县主最先叫好,不由得红了红脸,因觉得自己魅力不凡,心中又有些得意,听得妹妹继续道:“好哥哥,若你娶了怜香县主,可要好生帮我跟摄政王爷求个情,我才不敢嫁给静晟世子那个丑男人,他居然敢四处败坏我的名声,真是可恶!”

前半句张氏听着还是很欣慰的,可是后面那段就让她心惊了,若是静晟娶不到雅儿,将那些证据给公诸于众可如何是好?她忙挡在儿子一口答应下之前,斥责道:“婚姻大事岂是你想如何就如何的?平南侯府是何等的尊荣,你嫁过去都算是高攀了。”

曹中雅撅着嘴正要发作,丫头们在门外通禀道:“二奶奶来给夫人请安了。”

曹中睿眉头一蹙,满心不悦地端起茶杯,闷头喝茶,原以为母亲会象往常那样将其拒之门外,哪知张氏道:“让她进来。”

何语芳扶着丫头的手款款进来,给张氏和曹中睿见了礼,向着曹中雅点了点头,“妹妹好。”

曹中雅不冷不热地回了半礼,曹中睿理都没理她。张氏含笑道:“何氏,坐吧。”

语语芳有些受宠若惊,婆婆还从未对她这般客气过,忙谢了座,在曹中睿身边的椅子上侧身坐了,曹中睿往另一边移了移,要尽量离她远一点,何语芳的笑容就是一滞,随后又平和下来,轻声问婆婆昨日休息得可好之类。

张氏难得和颜悦色地跟何氏聊了几句闲天,见天色亮了,便道:“咱们一起去给老太太请安吧。”

何语芳忙起身搀扶婆婆,老太太早不许张氏再去请安,在雅年堂的门口被看守的婆子拦了一下,可是有曹中睿和曹中雅两人相助,一行四人还是顺利地前往延年堂。

老太太很不愿看见张氏,只当作没见着她,和气地让孙儿孙媳孙女坐下。张氏厚着脸皮自己坐了,先到延年堂的武氏、曹中敏、曹中燕和俞筱晚等人这才起身向张氏等人请安,不多时曹清儒也到了,一家子算是聚齐了。

张氏这才恬着脸道:“母亲,媳妇今日过来请安,其实是有一事相商。”说着小心地看向老太太,老太太不出声,张氏就继续道:“睿儿虚岁已有十七了,媳妇想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应当让他与何氏圆房了。”

曹清儒听着一愣,作为男人,曹清儒倒没对何氏那么不满,反正嫡妻是用来尊敬的,只要她懂事守礼就成,相貌什么的,反正有小妾可以补偿儿子。可是曹中睿不干啊,忙道:“转年就要春闱了,儿子只想一心用功读书…

张氏轻笑着打断他:“你房里的两个丫头澄儿、青儿都已经开脸了,跟春闱有何关系呢?若是那两个丫头生出点别样心思,弄个庶子庶女先出生,咱们曹家的脸面就丢尽了。”

曹中睿闹了个大红脸,曹老太太听着觉得很有道理,便笑着对张氏道:“难得你明白,那你就来安排吧。”

张氏轻笑道:“那媳妇就自专了,敏儿还未娶妻的,因此何氏若与睿儿能传出喜讯,可是老太太您的头一个曾孙呢。媳妇便想着,中秋这天团圆喜庆,家中本来就要摆酒的,让何氏去庙里拜拜送子观音,晚上便圆房,最好能一举得男。”

曹老太太笑眯了眼,“极好。”

按照风俗,若是新婚时没有圆房的小夫妻,到圆房的时候是必须要再摆一次酒的,张氏就着八月十五这个团圆日子,的确是喜庆,似乎是在为何语芳做最好的安排,可是俞筱晚深知张氏的脾性,决不可能关了几日就能转变过来,此时忽然说起圆房的事情,只怕是另有目的。

屋里的气氛热闹起来,何语芳的脸已经热得可以冒烟了,头垂得不能再垂,曹中燕和俞筱晚都小声跟她说“恭喜”,曹中睿却是脸色铁青,嘴唇直抖,跟要上刑场差不多。

老太太让众人散后,俞筱晚还陪着老太太闲聊。老太太轻叹一声,“你大舅母若是早些这般明事理,该有多好?”

恐怕她现在也不明事理呢。俞筱晚轻声道:“是呢,二表嫂羞得不行呢,看样子似乎舅母之前并未向二表嫂和二表哥提起过的呢。”说着又笑道:“二表嫂一定会给老太太添个曾孙的。”

老太太一怔,她是太高兴能有曾孙抱了,没太注意,这会子再一回想睿儿的表情,可不就是震惊加郁闷么?明明几人是同时来请安的,又是小夫妻两的事儿,难道张氏之前并未跟她们提过一句?

她沉吟了一下,唤了杜鹃进来,嘱咐她注意一下雅年堂的动静,“有什么,事无巨细都来报与我。”

杜鹃领了命退下,俞筱晚便没再继续上眼药了,她回去就让文伯派人注意着曲妈妈等人的动静,什么上庙里拜送子观音,这提议从张氏的嘴里说出来,就觉得毛毛的。

再说张氏母子回了雅年堂后,曹中睿就追着母亲问为什么,张氏淡淡地道:“你有了嫡妻,怜香县主便是想嫁你,她父母又如何会允许?可何氏循规守据,你又不能休了她,可若是她在进香的时候惹出点什么事儿来,坏了名声,你再休妻或是和离都是可以的。”

张氏笑了笑,压低了声音,“这是我的一石二鸟之计,届时让你们向姐妹和晚儿都陪着她去,晚儿我也有安排。”

曹中睿不由得惊道:“晚儿有什么安排?”

“她那么一大笔的嫁妆,可不能落入外人之手,我已经跟你姑父商量好了,让你两位表哥其中之一娶了她。”

“张家表哥?”曹中睿心里酸得冒泡,“为何不让儿子…”

张氏狠戳了一下他的额头,“闭嘴!怜香县主不比一个小孤女强吗?你个眼皮子浅的,娘早就跟你姑父商量好了,以后晚儿的家财,你姑父答应了分两成给咱们,足够你嚼用了,你就巴好怜香县主这颗富贵树就成。”

曹中睿尽管满心不甘愿,可也知道晚儿表妹对自己没有半点好感,再者的确是对自己的前途没有帮助,也就强迫自己歇了心思。

楚王府里亦是一大早的传喜讯,君逸之与哥哥一同到正院来给父母亲请安,才刚坐下,母妃便唤了四名姿容艳丽的少女进来,笑盈盈地问道:“逸之,这四个丫头是我和你父王选了给你的,你领了回去吧。”说着便要她们给宝郡王爷磕头。

四个丫头或俏丽、或丰腴、或柔美、或娇羞,身量高矮都差不多,动作整齐划一地朝着君逸之跪下,还未及以额触地,前方就不见了那双皂黑官靴

君逸之跟猴子似的一下跳到哥哥身后,嬉皮笑脸地问,“别介,母妃还是先说清楚,这四个丫头是干什么的呀。”

楚王妃的脸色一僵,送丫头是干什么,根本不必明说,可是儿子要问,她也不介意挑明,“这是母妃作主,给你当通房的。”

君逸之撇了撇嘴,“儿子谢过母妃的一片好意,可是这四个丫头太木了,儿子不要。母妃若真有心给儿子挑人,不如先去伊人阁走一遭,就按那里的姑娘的风情来挑好了,相貌也得跟如烟差不多才成,儿子看如烟看久了,都觉得不过如此了,这几个丫头真是…可以算是丑了。”

“放肆!”楚王妃气极,“若不是你大哥身子不好,大师说了不宜早婚,你当我愿意管着你!你也不想想你祖母,一把年纪了,连个曾孙都没抱上,你这是不孝!”

君逸之被骂了,一点也不恼,仍是嬉皮笑脸的,“难道母妃打算让这四个丫头生孩子么?这样好么,以后的郡王妃应当不会恼了母妃吧?”

君琰之也道:“母妃,若是二弟没娶正妻就先有了庶子女,这传出去人家得怎么议论咱们楚王府?二弟既然不愿,还是作罢吧。”

楚王妃被噎得一愣,她怎么可能干这种没规矩的事情,可是谁让她拿出无后的借口来呢,只能强行逆转话题,“那就不生,但你必须收下她们,不许你再往外头跑。”

君逸之懒洋洋地道:“母妃,不是儿子不收,实在是她们长得太丑了,儿子都不忍看第二眼。要不,儿子哪天先把如烟带回来给您见一见?您也好知道何为美女啊。”

“你!”楚王妃气得直喘粗气,回头看着丈夫道:“王爷,您怎么说?

楚王爷一脸回味无穷状,“如烟啊,真不愧为花楼公选出的第一花魁呢。不然她那么大的架子,为何还有无数人捧着银子,趋之若鹜?”说着兴奋地看向君逸之,“你真有办法带她来府里头坐坐么?若是如烟不愿来,如霜来也可呀。”

之后的话题怎么会变成关于如烟和如霜哪个更有风情,哪个更值得追捧,楚王妃已经不知道了,因为她气得摔了杯子就回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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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更新,我晕,现在还在出差中,可能要三月底四月初才能回家了,以后每天先定在10点半左右吧…默默念,我也不想更这么晚啊!

96.山路遇险

“王爷、世子爷、郡王爷,到时辰该去给老祖宗请安了。”

丫头小声地提醒正堂里讨论如烟与如霜讨论得兴高采烈的父子三人,楚王爷这才意犹未尽地收了口,叮嘱小丫头道:“去请王妃出来。”

今日朝中休沐,全家都要去给老祖宗楚太妃请安,楚王妃尽管一心窝的火,也只得板着脸同行。

楚王爷的亲弟弟仁郡王和郡王妃、世子君玮之及世子妃,次子君皓之已经陪着老祖宗在闲聊了。

仁郡王府就建在楚王府边上,两府之间在后花园有一道侧门可以互通,又不象楚王爷一家一大早地就吵嚷了一番,比楚王一家来得早也不算稀奇。只是楚王妃的脸色犹如坛子里浸泡了一个月的菜头,黄绿黄绿的,这就比较稀奇了。要知道,楚王妃可是最讲究身份的,一天里除了在床上睡觉的时辰,其他时候都是将自己收拾得高贵端庄,让人挑不出一点瑕疵来。

相互见过礼后,仁郡王妃便好心好意地问道:“嫂嫂可是昨日休息得不好?”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及,楚王妃立即想到一大早的遭遇,儿子不听话也就罢了,反正他自小是如此的,可是丈夫都她还是今日才知道,原来王爷也是伊人阁的常客!

看着楚王妃越来越黑的脸色,仁郡王妃非常识趣地闭了嘴,楚太妃见到这一家子进来,眼睛里就只有君逸之,拉着君逸之坐到自己身边,听到二媳妇的问话,才发现楚王妃脸色极差。于是楚太妃在问了些日常起居、关心了一下皓哥儿和玮哥儿的学业,便让散了,却留下楚王妃单独说话。

“说吧,到底是什么事?”等人都走后,楚太妃便问道。

难得婆婆问起,楚王妃顿觉满腹委曲有了申诉的地方,一把辛酸泪、声情并茂地诉说了一番。楚太妃听得额角直抽筋,强忍着怒气道:“你、你一次赐给逸之四名通房,也不怕他掏空了身子?有你这样当娘吗?”

楚太妃太清楚自己的这个儿媳妇了,问她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那等于是白问。

这个媳妇虽然不是她挑选的,是先帝赐的,可她一开始也是期待的,观察了两个月后,就开始失望了,这个媳妇自认为出身高贵(公爵小姐,的确算是高贵了,可与皇族相比,也不过是臣女罢了),喜欢讲究规矩,成天端着王妃的架子,对王府里的有脸面的老奴才都是冷冰冰的,遇事半点不知变通,还总爱拉拔娘家人,有什么好事都得带上她娘家一份,否则就是看不起她虽然楚王妃着眼的多数是些小事,偶尔才关注娘家大哥升迁的问题,但在上位的眼中,这种行为已经无异于结党,…楚太妃教育过、敲打过,媳妇还是如此我行我素,现在楚太妃已经完全不想同她说话了。

楚王妃原氏立即为自己辩解,“媳妇是为了逸之的名声好,想将他拘在府里,省得他成天往烟花之地跑,况且逸之是郡王,三妻四妾的不算什么,迟早要纳的,媳妇亲自帮他挑的,都是老实本分的,是为了他好。”

“闭嘴!”楚太妃猛地一拍几案,“你为了他的名声好,还一次送四个通房给他?哪府的母亲给自己儿子配这么多通房丫头?若真想让他少往烟花之地乱跑,就赶紧按我的说的备好纳采礼,等俞家的丫头出了孝,就立即上曹府去提亲,我包管逸之娶了她后,会少往外跑一点,比你那四个通房有用得多!”

说着又将语气缓了缓,“别总想着什么王公千金,咱们家已经是烈火烹油之势,逸之又是次子,结那么多有权有势的姻亲做什么?何况俞家本是伯爵,门户亦不低,那丫头教养好,是个懂事的,也能干,琰之到现在也不愿意说亲事,俞丫头进了门,日后也能帮着管管内务,咱们婆媳俩岂不是省心

那是您省心了,这个王府可不是我当家,我能省什么心!楚王妃用力抿了抿唇,不说一句话,用沉默抗议婆婆的决定。

楚太妃看着儿媳顽固的模样,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痛,若不是原氏用人唯亲,她何苦一把年纪还管着内院里的杂事?可这儿媳偏是个只会挑旁人的错,半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的主,怎么教导都不管用,她哪里敢将事务将给儿媳打理!

楚太妃自己揉了揉胸,又喝了一杯茶,缓过劲来,也不再跟儿媳说这些了,反正到时她自会安排,便交待了几句赏荷会的事儿,就将其打发了出来

再说君逸之父子从楚太妃处告辞了出来,王爷叫上琰之商量政务,君逸之便溜出了王府,去俞筱晚的店里等巧遇。今日俞筱晚没到店里来,早与君逸之聊熟了的俞文飚也忙得没空闲,乍见到他来了,只匆匆与他见了个礼,便带了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上了楼。

君逸之眯了眯漂亮的凤目,招手叫从文过来,“悄悄从后面上去,听听他们聊了些什么。”

晚儿的店里都是些普通的伙计,他来了这么多趟,早都认识了,可是刚才那名少年却不是店里的,而且脚步轻巧,是个练家子,俞总管乍见到他时,神色虽未变,但是瞳孔却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缩,显然不想跟他久谈,必定是有什么事儿。

不多时,从文就从后面又溜了回来,小声地禀道:“那少年是跟踪张长蔚张大人的,似乎张大人家的管事,在外面招打手,给的价钱挺高的,应该是一票子买卖。”略一迟疑,“咱们要不要安排人跟着?”

将折扇收拢在掌心拍了拍,君逸之扯扯嘴角,微微一笑,“你去安排。走吧。”今天晚儿是不会来了,他也没必要在这浪费时间。

每到八月,京城里各府的大小宴会就多了起来,曹府亦是收到了一大堆的请柬。曹清儒先去外书房与幕客们商议了一下近日的奏折,打发走了幕僚,他从衣袖中取出一张字条仔细看了几遍,投入香炉烧毁,从一大叠的请柬中挑了几张中意的,才又回到延年堂,跟老太太商量。

“儿子真没想到楚王府和晋王府都会邀请咱们全家赴宴,这是往年没有过的殊荣啊。”

曹清儒这个二品大员才当了不过一年,以前只能算是中等官员,王府的宴会自然是不会请他的,故而才会有此感慨。

可是这回两家王府都邀请了曹家,老太太却不认为是儿子的缘故,看着请柬上注明的“阖府及俞小姐光临”的字样,她叹了口气道:“晚儿要出孝期了,现在开始议亲也是可以的了。”

曹清儒只愣了一愣,便想通了其中的关键,忍不住笑道:“若是晚儿能嫁入皇族,对咱们曹家也是一大助力啊。”

老太太沉吟了一下道:“我琢磨着,应当是宝郡王和勉世孙二人,爵爷帮着看看对方的人品吧。”

她不反对晚儿嫁入皇族,毕竟晚儿生得太过貌美,若是嫁到寒门小户,只会给夫家带来灾难。别看这世上礼教森严,可那都只是针对平头百姓,和权势不足的人家,对有权有势的人家来说,律法都是形同虚设,何况是只存在于世人头脑之中的礼教?灭了晚儿的夫家,给她换个身份拘在自家的后院里,谁又能知道?

曹清儒低下头饮茶,眸光闪了几闪,复又抬起头来笑道:“母亲请宽心,儿子必定将两位公子的品德脾性都打听清楚,不会让晚儿受了委曲。”说着又笑道:“说起来,明年太后的五十大寿,儿子要送的礼品还没着落,还想请晚儿相助呢。”

老太太不由得诧异道:“此话从何说起?”

曹清儒解释道:“人人都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俞家在汝阳一方执事近百年了,多得是奇珍异宝。儿子不是想占晚儿的便宜,只是一时很难掏换到好东西,想从晚儿的手中购买些。太后娘娘喜欢礼佛,俞老夫人亦是,听说俞老夫人手中有最早手抄的金刚经,若是能奉与太后,太后必定欢喜

老太太闻言,觉得十分有理,便让杜鹃去请表小姐,又对曹清儒道:“爵爷可不能占晚儿的便宜。”

曹清儒笑道:“哪能呢?”

说笑中,俞筱晚便扶着初云的手进到东稍间,给老太太和舅父请了安,曹清儒待她坐下后,才说起自己意思,“还想多掏换几样拿得出手的物件,晚儿放心,舅父会按市价补偿银子给你的。”

俞筱晚心中咚一声巨响,这、这情景,前世的时候,似乎也经历过!那时她一派天真,又深信舅父对自己是真心疼爱的,还主动交出了钥匙,让舅父自己去箱笼中寻找合适的物件…莫非,舅父要的东西,就是那一回找到的?还是、还是睿表哥陪着回汝阳老宅的那一次?

她心中气血翻涌如惊涛骇浪,用力将指甲掐入掌心,控制住小脸上的表情半分不露,立时含笑应道:“这是应当的,舅父切莫说什么补偿的话来,真真是羞死晚儿,这些物件再珍贵也不过就是个摆设,哪及得上舅父对晚儿的疼爱之心?只是舅父喜欢的金刚经,似乎还留在了汝阳老宅子里。正巧晚儿要向老太太和舅父告罪,打算回汝阳为父母祈福,抄佛经百遍,留到除服后再回京。晚儿回了汝阳之后,必定仔细找找,除了金刚经外,家中还有什么珍藏的佛经,也一并带过来。太后娘娘的生辰是明年的四月间,还来得及

老太太和曹清儒都是一愣,“你打算回汝阳除服?什么时候动身呢?晋王府和楚王府都下了帖子邀你赴宴呢。”

俞筱晚道:“晚儿打算八月十五之后就动身,这两家的宴会,多一人少一人的没甚要紧,还请舅母代晚儿致歉便是。”

老太太想了想,颌首道:“好吧,这也是为了全你的一片孝心。”曹清儒见母亲不反对,便也不好反对了,只微笑道:“晚儿,上次你回汝阳时遇了险,这次让人陪你一同回汝阳吧。嗯…就让孙先生陪你吧。”

果然!俞筱晚双手毒气,恨得又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前世刀子提出回乡除服的时候,曹清儒是让备考中的曹中睿相陪的,还说什么乡下清静,正好读书,现在想一想,哪里是正好读书?若不是有特别重要的物品,二表哥何苦跑这一趟,来回路上就要耽误两个月的时间!只是她前世被曹中睿所骗,这世重生之后,关于曹中睿的事情,就刻意地不去回想,所以才会忘了这一茬!

孙先生是舅父的幕僚之一,舅父既然会派他去,肯定是个知情的,也好,到了汝阳就是她的天下,倒要看看舅父要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俞筱晚满脸的感激之色,又是愧疚又是感动地道:“那就多谢舅父费心了,只是,孙先生若是跟外甥女走了,舅父这里会不会短了人手?”

曹清儒连忙表示无妨,他不是只有一位幕僚。事情定下之后,俞筱晚便开始让人整理行囊,同时也将帐册拿了出来,凭着记忆,翻找前世舅父挑选的三样物件。确认是哪几个箱笼之后,她从贴身的荷包里取出钥匙,交给赵妈妈,让赵妈妈带几个丫头去将东西拿过来。

不多时,赵妈妈就将那几件物件拿了出来,一座泰山松景的香山子,香山子常见,但是两尺来高、完全是由整块的奇楠山木雕成的香山子就极少见了,将香山子一摆出来,淳厚幽雅的香味就渐渐迷漫了整个刻意,何况这座香山子的雕刻师傅,是鼎鼎大名的万大家,光是手工就价值不菲;第二件是一支极品羊脂玉的如意,难得的是玉浑然天成,没有一丝瑕疵,对光一看,玉中仿佛有水在流动;第三件是座镶红蓝绿宝石的西洋音乐盒,宝石颗颗都有龙眼大小,闪闪发光,最有趣的是盒中的小人不但会旋转,音乐停下的时候,还会弯腰至谢。

俞筱晚让她们将这三样东西放在炕几上,将旁的人打发出去后,让丰儿守着门口,自己与初雪、赵妈妈研究里面的机关。蒋大娘也曾教了她一些浅显的机关术,俞筱晚仔细寻找了半晌,只有那个音乐盒下面能打开,看着是些铜条之类让小人儿旋转的机关,除此之外再也没见到一丝能打开的暗盒。

俞筱晚又让将这三样东西锁在卧房的箱子里,打算离京的时候带走,拿去给文伯看一看。

“小姐,”芍药挑了门帘进来自打俞筱晚向老太太求了恩典,将芍药许给许茂的独子后,老太太就将芍药的卖身契给了俞筱晚,芍药也就改了称呼她走到俞筱晚的跟前,小声将石榴从碧儿嘴里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小姐。

原来张氏的计划是这样的,倒是跟文伯在外面调查的情况差不多,俞筱晚轻轻一笑,让初雪拿了个大包封给芍药。芍药忙推辞,俞筱晚嗔道:“拿着,你寻人打听事情,也得有礼送才行,这不是独独给你的。”

芍药这才接下,告辞了出去。

俞筱晚瞧着她的背影,一边感叹,一边心生警觉。张氏自然是不会当着下人的面商议这等重要事情,可是她之前见了什么人,跟谁商议的,谁之后又是出府还是在府中见了什么人,都不可能一点痕迹不露,一时这人看见,一时那人看见,而下人们最喜欢悄悄在一起议论一下主子的事儿,几厢消息凑到一起,下人们便能猜出个子丑寅卯来。

真真是不能小看了这些丫头婆子们呐。

她边想边吩咐赵妈妈和初云,如此这般安排了一番。

次日是八月十四,一大早儿的,张氏就又领着一家子去给老太太请安,提出让女儿和媳妇今晚就去庙里住着,抢明日八月十五的头香,好给曹家一举添个嫡长孙。

这样的要求挺正常,逢年过节的时候,许多大家少奶奶或者千金闺秀们都会提前一天住到庙里,就是为了能抢到次日的头香,上头香时许的愿是最灵的,因此曹老太太只是略一沉吟,便答应了张氏的要求,只是问道:“睿儿不陪着何氏去么?”

曹中睿满脸歉意地道:“孙儿想在家中温习功课,因此…”

这个理由非常充分,俞筱晚低头掩饰眼中的鄙夷。老太太没驳了他,只让武氏和曹管家安排车马、随行的丫头婆子以及护卫人员,又让女孩们回去准备行李。俞筱晚没让多带,只要求初云带上丰儿和整套的茶具,她要在马车上品茗。

下午歇了晌,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才出曹府没多远,俞文飚便气喘喘地赶来,拦住前面的马车,向俞筱晚禀道:“小姐要的丫头和小厮我买来了,看小姐合用不合用,不合用我再找人牙子去换。”

俞筱晚挑起车帘放眼望去,文伯身后整齐地站着四男四女八名少年,皆垂眼看地,双手自然地放置身侧,一看就知道是懂事守礼的,这正是她当年让文伯培养的二十名少年少女中,武功最好的八人。

俞筱晚淡淡一笑,“合用不合用的,要用过才知道,这样吧,我刚好要去庙里进香,让他们跟着伺服一天,就知道了。”

俞文飚连声道好,回头严厉地交待了八人几句,就留下人目送曹府的马车走远。

车厢下面垫着厚厚的棉絮,上面再垫两层湘妃竹的竹席,又舒适又凉爽,可是,若是巴掌大的车厢里还烧着一壶茶水的话,垫再多竹席也不会凉爽了。

初云一边打扇燃起炉火,一边用汗巾子擦着小脸上不断冒出来的汗水。初雪则在为小姐打着扇,俞筱晚饶有兴味地看着初云,看这个急躁的小丫头什么时候才开始叫苦。

初云却一直没说热没说苦,这几年下来,她的性子已经收敛了许多,在俞筱晚和赵妈妈不停地耳提面命之下,她知道自己若是做错事,不单是自己会受罚,还很可能会害了小姐,所以她已经学会在小姐面前忍住脾气,虽然这天儿是热了点,小姐要在车上喝滚茶的要求也是怪了点,可她却不想抱怨,谁让她是小姐的人呐。

队伍行进到一半,马车忽然一个急停,让马车里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栽。还好这套红泥小炉和茶壶是专为马车上的贵人们品茗而特制的,不揭开盖儿,茶水就不会洒出来,不然非烫坏了初云不可。

还不等俞筱晚有任何吩咐,外面新来的小丫头就轻声道:“主子,我们被包围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道猥琐的男声,无非是此路是他开,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可是,除了财,他还要求马车里的人都下来,让他检查马车里是不是还藏了银子。这几乎就等于是劫色了。

俞筱晚一点也不惊讶,只小声问,“现在在哪,来了多少人?”

小丫头机灵地禀道:“现在在香山的后山,方才引路的曹管事说这条路上山清静,对方来了三十余人,都有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