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夫妻俩忙欠了欠身,带着智能大师进了内室,又以大师喜欢安静为由,将丫鬟婆子们都打发了出去。

智能大师又是推功又是针灸的,直忙到深夜,才满头大汗地道:“应当无妨了。”

君逸之急道“那我大哥怎么还不醒?我走之时,他还是清醒的。”

智能道:“你放心,世子只是心神消耗过大,睡着了,明日一早就会醒来的。”

俞筱晚伸手扶了脉,秀丽的眉头蹙得紧紧的,看着智能问道:“怎么会忽然发作,连药丸都压制不住,大师心中可有成算?”

智能一面用干净的柔棉帕子擦拭银针,一面问道:“你有没有发觉,他的血液气味有所不同了?”

俞筱晚一怔,“我没闻过他的血。”

智能道:“我闻过。他的病,我几年前就开始治了,之前的血液一直没有什么变化,但今天我觉得不同以往了。”他想了想道:“似乎少了一点甜味,多了一丝腥味。”

俞筱晚睁大了眼睛,“大师,你是说他的血里有甜味?”

“嗯。”智能看向俞筱晚,“你不是每隔五天来给他扶脉的么?上次扶脉的时候,还是正常的,这变化应当就是这几日的事,君逸之,你要查问一下他身边的人,这几日的饮食、坐息是否有不同之处。”

君逸之点头应下,智能便提笔开了一张调养的方子。因为君琰之的毒,大多数的大夫都诊不出来,以为是不足之症,所以这张药方,太医看后,也没说什么怪话,只是对楚王爷道:“若要下官开方,也大致差不多。”就是承认了这张方子。

楚王爷便将药方交给随侍的太监,令他亲自带人去抓药、熬药,片刻不得离人。

差人送走了太医,并安顿好智能大师后,楚王爷便对楚太妃道:“母妃,夜深了,请您先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琰之若是醒来了,我立即让人禀报给您。”

楚太妃嗯了一声,看向楚王爷道:“明日太后生辰,都要早起,王爷若是觉得累了,就先去休息吧,我还有话要问问逸之和晚儿。”

楚王妃立即跟进,“我也有话要问晚儿。”

楚太妃敛容斥道:“你有什么话?那些男女有别的混帐话,就给我吞回肚子里去,还有脸当着儿子和外人的面说,哪有一点当母亲当婆婆的样子!

楚王妃顿时涨红了脸,不满地提高了声音,“母妃,媳妇哪里说错了?媳妇只是提醒一下他们罢了,您让他们进去,媳妇也没再拦着啊。”

楚太妃冷笑道:“这话怎么说的?莫非我这个当婆婆的说的话,你还能反驳了不成?”

楚王妃被噎得窒了一窒,决定不再纠缠着这件事,扭头看向俞筱晚问道:“你说说看,是不是你告诉琰之,喝茶不好?”

俞筱晚柔顺地道:“回母妃的话,的确是儿媳妇告诉大哥,喝茶解药性,多饮伤身。”

楚王妃怒道:“这茶琰之都喝了多少年了,能镇痛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你一句话,害得琰之活活痛晕了过去!你说,你是不是成心想看他受苦?”

俞筱晚诧异地一抬眸,迅速与君逸之交换了一个眼神,君逸之忙解释道:“母妃,大哥喝浓茶,的确是伤身的,晚儿这话并没说错,何来成心想看大哥受苦一说?况且茶汤镇痛,不过是隔靴搔痒,哪比得上正经的止痛药丸?怎么可能因为没喝茶,就痛晕的。”

楚太妃也蹙起了眉头,楚王妃怒哼一声道:“可是方才太医已经问过了,最近你大哥的饮食起居除了这一点,没什么与以往不同,怎么这次发作起来,就格外地痛苦?”

楚太妃冷冷地问,“茶叶呢?平日里琰之都是喝的什么茶,置放在哪里,由何人保管,何人取茶、何人沏茶?”

她虽没盯着谁来问,自有人立即上前来禀报,楚王爷也立即安排随侍的太监,跟着小丫鬟们去取茶叶过来。

不多时丫鬟们捧了六七个小罐过来,一一打开来,里面装的都是极品的春茶,娇荭禀道:“这些都是宫里赏的,世子爷平时最爱喝的,是碧螺春和巴山雀舌。”

这里有两样茶,还是楚太妃命人收罗了来,赏给长孙的,她仔细闻了闻,点了点头,“是这样,晚儿丫头,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俞筱晚不由得尴尬地看了君逸之一眼,希望他能给解解围。她于茶道,实在是七窍通了六窍,还有一窍不通,除了觉得龙井和铁观音的味道清香一点外,其他的茶在她尝来,都是差不多的。而观色的话,她就更不行了,除了加花的香片茶她能分辨之外,别的茶她根本认不出。

只是她平日里冲茶泡茶的手法娴熟而优雅,君逸之哪里知道她是个半桶水,还满怀期待地推了推她的背,“晚儿快去看看。”

俞筱晚只有硬着头皮上,装模作样地各个罐子闻了一下,做思索状道:“回老祖宗,这一下子,孙儿媳妇真是看不出来也闻不出来,不如让媳妇各样都包一点,拿回去仔细研究研究,再来禀报给太妃好么?”

楚王妃本就对太妃什么事都信任俞筱晚感到不快,听了这话立时斥道:“不懂就不要装懂!”

楚王妃难得骂对一回,俞筱晚恭敬地垂头听训,楚太妃则烦躁地看了媳妇一眼,道:“晚儿这叫谨慎!”又吩咐娇荭,“将茶叶每样包上一包,给二少夫人送去。”

娇荭应了一声,使小丫鬟去取纸张过来,俞筱晚拦着道:“且慢,让媳妇自己来吧。”

说罢回头吩咐初云取了几只荷包,各装了一小摄。

楚太妃便道:“好了,咱们都回去歇息吧,明日要入宫给太后贺寿,可不能没精神。娇荭、娇荇你们两个今晚辛苦一点,有事随时差人来报。”二娇忙恭声应了,跪下送太妃、王爷王妃等人离去。

回到梦海阁,俞筱晚立即唤来江枫,“上回你跟我说,你们中是谁最擅茶道?”

江枫忙回话道:“回郡王妃,是江七,不过她武艺差了些,俞总管没让她入府来服侍。”

“好到什么地步?”

江枫道:“听她说,她家原本是茶商,自小就识得各种茶叶。只是后来破产了,父母又得了时疫过身,她才流落街头的。”

原来是有家底的,文伯不让她进府,或许是怕她不服管教。俞筱晚想了想,吩咐赵妈妈,“妈妈明日一早去铺子里,将江七带回来,让她分辨一下这几样茶叶,有没有问题。…对了,还有世子赠与我的那两味茶。”

赵妈妈忙接过荷包,应下。

一夜无话。

次日天还未亮,君逸之和俞筱晚就起身去了沧海楼。君琰之果然醒了,脸色虽然不大好,但是精神还不错。

俞筱晚问道:“大哥,你这次发作,是几日前开始有征兆的?”

君逸之微笑道:“其实,你上回来扶脉的时候,就有些感觉不妥,我略用内力就压下去了,以为没什么,忘了告诉弟妹,若是早些说明,或许也不会有事,倒是我的不是了。”

君逸之嗔怪道:“大哥你也真是,有什么不妥当然要立即告诉我们…

娇荇心疼地在一旁道:“二少爷、二少夫人,您们该换装入宫了。”君琰之冷清清地看了娇荇一眼,看得娇荇不由得一缩,俞筱晚没说话,君逸之却冷笑道:“爷要做什么,还需要你来安排么?”

娇荇涨红了脸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世子爷刚刚才醒,还要休息。”

君逸之哼了一声:“大哥要休息,自己不会说么,要你来赶爷走?”

娇荭忙福了福道:“请二少爷息怒,娇荇也是怕您们误了时辰。奴婢们哪里敢安排主子,敢赶主子离去的呢,真是折煞奴婢们了。”

君逸之轻笑道:“瞧娇荭丫头多会说话,得,瞧在你的面子上,爷也不跟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了。”搂了晚儿的腰道:“我们回去更衣吧。”

俞筱晚乖顺地点了点头。两人向君琰之道了别,娇荭和娇荇忙躬身引路,送他们出门。

俞筱晚状似随意地问道:“昨日是谁告诉王妃,我让大哥别喝茶的?”

娇荇的小脸又涨红了,还有些发青,咬了咬唇,刚想答话,娇荭就抢着回道:“是太医问奴婢们,世子爷近日的饮食,奴婢们只说世子爷似乎是自您二位来后,就不愿喝茶了,并未说是您不让世子您喝茶的。”

俞筱晚拖长了声音,“哦”了一声,明眸流转,在二娇的脸上转了一圈。娇荇明显松了一口气,娇荭仍是垂着眼眸,恭敬温顺。

回到梦海阁换了入宫的正服,两人一同坐上宽大的马车。君逸之便问道:“晚儿,你怀疑谁?”

俞筱晚笑着睇了他一眼,“明明你也怀疑的,若不然,方才在大哥那儿,你为何要乱发脾气?”

君逸之嘻嘻地笑道:“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晚儿也。只是不知晚儿怀疑的与我怀疑的,是否是同一人。”

俞筱晚轻笑道:“虽不知茶叶是否有问题,但我想,以娇荇那种藏不住话的性子,恐怕办不了什么大事。”

君逸之的眸光一冷,淡淡地道:“然也。”他想了想又道:“我和大哥身边的大丫鬟,都是母妃亲自挑选的,都是王府的家生子,只不过,她们四人的母亲,是从前的宫女,随祖父建府而被赐到王府的。”

虽然已经有两三代了,但是根源还是在宫里。

俞筱晚沉默了,君逸之也不再说话。

马车行到宫门外,君逸之先下了车,与父亲叔伯兄弟们先在玄武门候旨,女眷们则乘车到东华门,从东华门入宫。

俞筱晚跟在楚王妃身后,双手交叠轻扶在小腹处,缓缓地稳步向前。走了一刻钟,众人便来到了慈宁宫外,管事太监引着楚王府的女眷到西侧殿候旨。不多时,就有宫人来传,“太后宣楚王府女眷,觐见。”

诸人忙再次整理衣鬓,跟着宫女步入正殿。

正殿里一片喜庆的明黄和正红,太后端坐在铺着明黄锦垫的短榻上,手扶着正红色绣仙姑献寿图案的宫锻引枕上,惟芳陪坐在太后身边,摄政王妃坐在左下首的主位上,几位太妃太嫔则依次陪坐在右下首。

太后含笑看着不用拐仗,还走得稳稳当当的楚太妃,赞叹道:“三姐的精神看起来真是好。”

楚太妃恭敬地行了礼,才笑道:“臣妇哪及得上太后的福气、喜气。”

“三姐又来取笑我。”太后让看了座,楚太妃坐下,楚王妃带着弟妹仁郡王妃和侧妃周氏、儿媳妇俞筱晚行了大礼,才在各自的位子上落座。

俞筱晚坐在楚王妃身后,偷眼看着太后,她不知平日里太后与楚太妃如何自称,但在今日这么多诰命夫人都在场的情况下,还称楚太妃为三姐,太后是在清晰地传播一种亲近的气息,可是楚太妃却谨守礼仪,称尊太后,自称臣妇,似乎…不是太想领情?

惟芳自俞筱晚进来之后,就有些坐立不安,太后察觉后,便取笑她道:“你这只皮猴,又想干什么?”

惟芳十分想与俞筱晚单独去聊天,只是接下来就是诸夫人献寿礼的环节了,她也不敢造次,只连连摇头,“没、没想干什么。”

不多时,各王府的女眷都到了,唱礼官便开始唱礼,请诸位宗室妇向太后献礼。

依着亲疏远近,由摄政王妃先起身,行到大殿中央,盈盈深福一礼,声音轻越地道:“臣妾献给太后一对水晶如意,愿母后福泽绵长、寿添庆衍。

太监们托着托盘呈给太后,那对水晶如意晶莹剔透,难得的是通体没有一丝杂质,虽说水晶不如宝玉值钱,但这样大块琢磨而成,又完美得无懈可击的水晶如意,喻意极佳,太后满意地颌首道:“媳妇费心了,看赏。”

摄政王妃笑道:“臣妾可以厚颜要赏么?臣妾早就看中了母后的那对螭吻玉镯,不知母后可舍得赏给臣妾?”

太后笑啐道:“你这泼猴,送了这么两只水晶如意,就想换哀家的螭吻玉镯,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惟芳凑趣道:“皇嫂从来都是这样的啦,哪回不是捞回本再出宫的?”

太后笑道:“这么说,哀家不赏给她,她今晚就要赖在宫里头了?这可不行,她可挑剔了,会将哀家宫里的宫女都弄哭的。”

禧太嫔便笑道:“那太后就赏给姒儿罢,免得良姐姐心疼。”

良太妃笑啐道:“好端端的,说到我身上做什么?”

禧太嫔道:“谁不知道你心疼儿媳妇。”

太后轻轻摆了摆手,笑道:“好了好了,还好殿中都是自家人,不然让人笑话了去。”说罢吩咐太监取了那对螭吻玉镯赏给了摄政王妃。

摄政王妃笑盈盈地谢了赏,退回座位。

俞筱晚一面看,一面听,周氏坐在她身边,向她介绍方才说话是的谁,现在说话的又是谁,帮她将宫中的太妃太嫔们认了个遍。

接下来,每位王妃、郡王妃都奉上了各自准备的贺礼,很快便轮到了俞筱晚,俞筱晚轻移莲步,来到大殿中央,深福一礼之后,奉上自己准备的开光白玉观音,玉质温润细腻,雕功精湛、宝像庄严。礼品厚重,亦不会太过出挑,因为君逸之要求她不要惹太后的眼,远着太后一点。

太后却不象之前那样就着托盘观看,而是让内侍取出来,捧在手中细细观看。

楚王妃最好面子,见太后似乎十分喜欢,忙介绍道:“这尊观音像是请潭柘寺的智能大师开光的,俞氏还特意去潭柘寺斋戒三日,为太后您祈福呢

虽然不喜欢俞筱晚,但是媳妇得脸,她的脸上也有光。

太后轻笑着道:“哦,是请智能大师开的光么?这位智能大师在民间有活菩萨之誉,看来这尊观音像极有灵气,哀家要供养在佛堂里。”

太妃太嫔们忙着附和,旁的王府女眷,虽然心中难免妒嫉,也不管说什么秽气话,假模假样地附和几句,太后洪福齐天,神灵自然庇佑之类的话。

太后听得笑容愈发喜悦和蔼,朝俞筱晚招了招手道:“乖孩子,坐到哀家身边来。”

这恩宠也太大了些,俞筱晚忙展示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的笑容,又是向往又胆怯地看了看太后身边的座位,又看了楚太妃和楚王妃一眼。楚太妃含笑轻轻颌首,楚王妃则急得猛使眼色,这么长脸的机会,这丫头还在迟疑什么?

俞筱晚这才谢了恩,上前几步,半侧着身子,坐在太后身边。惟芳侧头冲她挤挤眼睛,为她得母后的赏识而开心,可是俞筱晚却知道,自己送的这尊玉观音,并没比旁人的贺礼出彩,只怕是太后故意示恩宠的。

不多时宗室女眷都献过了礼,唱礼官便在太后的示意下,去殿外宣诰命夫人们入殿献礼。

太后对每件礼物都象征性地看了一眼,若有满意的,还会赞上一句,或问问这位诰命夫人儿女的情况,然后各有赏赐。

干巴巴地坐了近两个时辰,这献礼的仪式才完结。俞筱晚原本有些无聊的,到这会儿却开始有些崇拜起太后来了,难为她每位夫人府中的情况都记在心间,对每位夫人说所的话,都不相同。这样心思缜密,又聪慧过人的女人,果然不是甘心于在深宫之中寂寞无声的。

太后留了几位外命妇在殿内陪坐,聊了几句家常,唱礼官便小声地寻问,“太后,时辰快到了,请问太后您是否移驾保和殿?”

太后微微颌首,唱礼官正要唱驾,忽听门外传来一道浑厚的男女莫测的声音,大声道:“臣紫衣卫副领,为太后贺寿。”

殿中诸人莫不惊讶万分,就连端庄持重的太后,都怔了一怔,才急忙道:“快宣!”

唱礼官忙宣道:“宣、紫衣卫副领觐见。”

不多时,一道高大的身影,双手捧着一个漆盒步入殿内,在大殿中央站定,恭恭敬敬地三叩九拜,行了大礼,然后双手高举过头顶,将漆盒奉上。

说是身影,因为他从头到脚都裹在一个长及地面的墨绿色斗篷之中,兜帽戴得严严实实,脸上覆着乌金面具,说话的声音从面具之下发出来,有些闷闷的,听不清是男是女,只是看他身形高大,人们纷纷推测是男子。

太监接过漆盒,先在一旁打开,看清里面是一丛鲜花和一块玉璧之后,才呈给太后。

太后眼睛扫了一下漆盒内的事物,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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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解药

太后的神情转变,不过是一瞬间的事,随即又恢复了亲切慈祥的笑容,缓缓抬手道:“爱卿请起。赐座、看赏。”

紫衣卫副领谢了恩,站起身来,却不在内侍摆好的靠椅上落座,而是抱拳拱手道:“谢太后厚赏,臣尚有差事在身,恕臣不能久留,臣告退。”

还是头一回有臣子如此不识相,太后的瞳孔微缩了一缩,缓声道:“爱卿可曾去御书房给皇帝磕头?”

紫衣卫副领顿首道:“臣已拜见过吾皇了。”

太后这才允了他退下,眸光微微一转,跟随她数十年的心腹魏公公立即会意,悄悄地从帷幔后退出了大殿,来到内殿的窄道处,微一甩拂尘,一名灰衣人无声无息地闪现出来,魏公公低语几句,那名灰衣人便闪身离去。

大殿内,太后已然吩咐唱礼官,“摆驾保和殿。”

俞筱晚和惟芳忙抢先站起身,一左一右地扶住太后,往殿外走。

太后那戴满宝石戒指的手,虚搭在俞筱晚的手臂上,含笑看着她问道:“枯坐了这么久,累不累?”

俞筱晚轻柔乖巧地笑道:“多谢太后关心。晚儿真的觉得有点累呢,真是钦佩太后,您都不会累的?”太后微讶地看了俞筱晚一眼,心中忖道:哪个命妇在自己面前,不是得小心翼翼地表现自己最完美的一面,这样繁琐的仪式下来,不单不能显出疲累,还要表现出神采奕奕的样子,极少有人象她这样直抒胸臆的。这般没有防备和讨好之意的回答,她若不是过于纯良,就是城府极深了。

太后笑上慈祥的笑容不变,轻拍了拍俞筱晚的手臂,亲切地道:“你是个老实孩子,跟惟芳一样,哀家就是喜欢你这样的孩子。一会儿散宴之后,哀家让内侍宣你来伴驾,陪哀家说说话儿。”

俞筱晚含羞浅笑,“太后谬赞了,臣妾哪敢与长公主殿下相提并论?太后若是不嫌臣妾粗鄙,臣妾自是极愿陪您说话的。”

说话间已下了慈宁宫大殿前的汉白玉台阶,有太监躬身迎了上来,太后换扶了太监的手,端庄地登上凤辇。一众内外命妇福身恭候凤辇缓缓启动,才按各自品级,列队随辇而行。

俞筱晚在队列中缓步行走,趁着这段无人打搅的时间,慢慢思索着。她自然不会因为太后说她老实,就真的认为太后觉得她老实。拿惟芳做比呢,惟芳虽然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直率性子,但并不算老实纯良,只不过是因为她有这个高高在上的身份,说话可以不用想三遍再张嘴而已。太后那句话的意思,还是想告诉她,其实她已经发觉她是个表面不一的人了吧?

可是跟着又显示恩宠…虽然她听逸之说,父王虽然中庸了些,但到底是辅政大臣,手中的权利在那儿,太后一直要卢拉拢楚王府这边,只是苦于老祖宗油盐不进,母妃又左右不了父王的意思,难道是想从自己这里打开突破口吗?可是,世子身子弱,一直赋闲,不理朝政,逸之就更不必说了,要吃喝玩乐的事找他还差不多,他说的话,估计父王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一个当儿媳的,怎么可能说服父王?莫非是太后知道老祖宗喜欢自己,想通过她来说话老祖宗?

还是说,太后也想要紫衣卫的信物,想直接从自己手中拿?这个倒还合理一点…还有那份贺礼,暗示着什么?

俞筱晚的双拳,不自觉地攥紧,紧得指节泛起青白之色。

胡思乱想间,到了保和殿,众臣的宴席摆在太和殿,由摄政王主持,皇帝年纪尚小,与太后和众命妇一席,众人跪伏在地,恭迎太后和皇帝升座后,才寻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因为听说过皇帝血统不正的流言,俞筱晚特意偷眼打量了一下这天下间最尊贵的母子二人,小皇帝生得十分俊秀,面色白皙,只是才十二岁,脸上还有些婴儿肥,带着浓浓的稚气,不过眉目间与太后有七八分的相似,鼻唇则可能更象先帝。

俞筱晚如今的座次,靠近主座,大约是察觉到了她的注视,小皇帝侧过脸来,朝着她抿唇一笑,举了举杯中酒,俞筱晚大窘,忙双手端杯,虚敬了一杯。

太后心分几处,一面观察座下众命妇都各与谁交好,一面关注身边的皇上,见此情形,微微一笑。

宴会一直进行了两个时辰左右,散了宴后,众臣工、命妇们便告退出宫。太后宣召了几位亲近的宗室妇和诰命夫人,到慈宁宫伴驾,因都是亲戚,没象往常那般正襟危坐地闲聊,而是架了几张牌桌,陪着太后摸叶子牌。

单独开了一桌的人都分了心思在太后的身上,同桌的人就更不必说了,极尽所能地喂牌,哄着太后开怀畅笑。

惟芳则拉着俞筱晚到一旁闲聊,还没说上两句,太后便笑骂道:“惟芳,别躲到一边,知道哀家眼神不好,快过来帮我看牌。”回过头,好似才发现俞筱晚,又改了口道:“不用你看了,让宝郡王妃来帮我看牌吧。”

楚太妃闻言丢了一张牌,回头嗔道:“怎么,想跟我抢孙女婿?”

太后直笑,“借一借总可吧?”

俞筱晚忙坐到太后身边,小心地看牌。原还以为太后会乘机说些什么事,哪知太后只是随口问她汝阳好玩么、学了些什么、相公对她好不好之类,然后便专心打牌了。

玩到戌时初刻,太后觉得乏了,众人才告退出宫。只是在临走之时,太后对俞筱晚说了一句,“你性子文静,以后多进宫来陪陪惟芳。”语气显得亲昵又和蔼。

俞筱晚受宠若惊般地连声应下,心里却道:没事我是一定不会进宫的。

待人都走后,太后疲惫地歪在引枕上,凝神寻思了片刻,又让魏公公将紫衣卫副领送上的贺礼拿过来,仔细看了一番,越看怒火越盛,一扬手,将那只紫檀木的匣子打翻在地,玉璧瞬间碎成几瓣。

魏公公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轻声道:“太后息怒,何必为了一个臣子,气坏了您自个儿的身子呢?”他细看了几眼这玉璧,实在没发觉哪里不妥。

太后挥了下手,魏公公忙将碎玉拾进匣子里,搁到了不起眼的地方,又折回太后身边,拿起美人捶,轻轻帮着捶腿,一面轻声问道:“时辰不早了,太后可要安置?”

太后摇了摇头,“你去看看,巽回来了,让他立即来见哀家。”

魏公公立即领命退了出去,太后凝神思索了一番,抵不住困意,打起了小盹。也不知过了多久,魏公公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禀太后,巽回来了,他受伤了,还、还带回了一封信。”

信封的一角还沾上了血迹,可见巽伤得不清,太后展开信纸、草草一阅,当即大怒,一掌拍在一旁的小几上,“为人臣子的,居然敢威胁哀家,真是可恶!”

俞筱晚回到府中,先跟君逸之去看望了大哥,回到梦海阁,梳洗罢,安置下来,才说起了紫衣卫副领之事。君逸之搂着她躺在床上,懒洋洋地道:“我知道,他今日是先去的金鸾殿。”顿了顿道:“他的武功的确非常高。

“哦。”对这个忽然出现的紫衣卫副首领,俞筱晚并没太大兴趣,她的兴趣是那份贺礼,因为她那时正坐在太后身边的小锦墩上,位置比太后的凤榻矮些,目光向上,自然能看到太后转瞬即逝的怒意,“就是一块玉璧,可是太后却十分生气的样子。我后来又仔细看了几眼,不过就是块上品的羊脂玉璧,若是会惹太后生气,必定是它的喻意。”

她说着拉了拉君逸之的衣袖,小声道:“你觉得会是什么意思?”

君逸之不答反问,“晚儿想了一整天,应该有结论了吧?”

俞筱晚嗔了他一眼,有些不满地道:“为什么你什么事都不愿意同我说

君逸之忙喊冤,“冤枉啊娘子大人,那贺礼我瞧都没瞧见,怎么推断呢?你若是说…唉,之前紫衣卫的确是好些年没出现了,但今日是太后的五十整寿,不同嘛,他们来拜寿也是为人臣子的孝心。但你若要问意义嘛,我猜不出。”

俞筱晚轻哼了一声,算是接受了他的解释,小声道:“我猜,可能是指怀璧。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莫非,是太后干了什么事,比如说,我父亲他们的死因,让紫衣卫给查出来了?因此用这种方法来告戒太后,不要再干涉朝政?”

说着说着,她的手紧紧地抓住了君逸之的衣襟,声音也有些颤抖,“你说,会不会太后派人杀了我父亲?不过为了一件信物,就、就这样对待朝廷重臣,她、她凭什么?既然日后是皇上的,她又急什么?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呸!何况,她还算不得君!”

君逸之的眸光在黑暗中闪了闪,忙轻抚着她的背道:“只是猜测罢了,你先别当真。”

俞筱晚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襟,闷闷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