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清儒心中一抖,哭声顿了一顿,才继接上,他边抹着眼泪边偷眼看着摄政王爷。摄政王温和中带着些威严和冷峻的俊脸,此时松泛的舒展着,唇角竟还微微向上弯起,看向他的目光,也没有凌厉和厌弃。

曹清儒有些弄不清王爷的想法了,莫非,王爷一点也没有猜出来?

曹清儒的心里,慢慢升起了一丝丝的希望,只是贪点银子换好米的话,不算是多重的罪…

摄政王又等了等,待他不再紧张,才缓缓一笑,“曹卿不必多说那些有的没的,你今晚为何要去粮仓,是为何人办事,你我心知肚明。本王只给你一次机会,你愿不愿说指证幕后主使?若是愿意,本王保你家宅平安,若是不愿,那本王立即让人将你带回大理寺去。”

曹清儒心中一凛,这才明白,王爷还是如同往常一样的英明睿智,自己的一点小心思别想瞒着他,可是…王爷真能确保曹家一门的平安么?

说实话么?说么?曹清儒十分迟疑。

不得不得,摄政王爷非常懂得人的心理、亦非常会把握时机,若是一开始就向曹清儒发问,曹清儒肯定会想也不想地说谎。曹清儒是当朝二品大臣,刑不上大夫,摄政王也不能对他动用私刑,若是不用刑,只怕曹清儒永远也不会说实话。但摄政王故意显出相信曹清儒的样子来,让曹清儒的心中慢慢升起些微希望,求生存、求免罪的欲望开始渐渐占了上风,此时再发问,曹清儒虽则不会立时坦白,却会犹豫彷徨,而最终,摄政王相信,曹清儒一定会说出是谁的。

曹清儒低着头纠结个不停,摄政王淡淡的声音在他的头顶上方响起,“不必担心,不是明日就让你上朝与她对质,只是你必需记住你今日的供词,日后,本王有让你出来作证的时刻。若你应允了,本王可以网开一面,保留你的一门的身家性命。”

曹清儒的防线至此一溃千里,立即泪流满面地道:“王爷,是下官…下官对不住王爷的信任呐,下官亦是…亦是被大舅兄他威逼的啊。”

摄政王没再问,只坐回了原位,端起茶杯,一面品茗,一面静静地听。曹清儒将张长蔚如何用妻子的丑事威逼他,他如何被逼无奈应允此事,一一细说,最后还老实交待,“张长蔚说,太后一定会保全下官的,下官猜测,张长蔚应当投靠了太后。”

这番话说完,原以为摄政王会说上几句什么,哪知王爷只是“唔”了一声。

曹清儒一愣,难道王爷不应该先敲打自己几句,然后再安抚几句、勉励几句,答应他,只要他日后好好听话,就不再追究他此事么?

正想得入神,眼前忽然多出一张写满黑字的白纸,王府的书记官皮笑肉不笑地道:“这是刚才曹大人的供词,还请曹大人确认之后,签字画押吧。

曹清儒心中一凛,再抬头时,摄政王已经不见了踪影。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的侍卫,无奈地苦笑一下,只得提笔签了名,然后按上手印。

书记官将按上手印的供词拿到偏厅,呈给王爷。摄政王拿在手中又仔细看了一番,这才挥手示意书记官退下休息,自己则回了内宅,直接进了王妃住的正院。

摄政王妃仍旧歪在软榻上,一手捧着手炉,一手翻着一本游记,听到门外的动静,忙趿了鞋下榻,到厅里迎接。

摄政王挑眉笑道:“怎么还没睡?”

摄政王妃笑道:“你没回来,不知道事情到底怎么了,自然睡不安稳。

摄政王笑道:“既然提前知晓了,自然是人赃并获。”他顿了顿又道:“这一回,逸之媳妇倒是帮了大忙,明日你若有空,就去看看他媳妇吧。听说已经怀了身子了?”

王妃笑道:“是啊,两个多月吧,还没坐稳胎,没报喜讯。”

摄政王的眸光微微闪了闪,淡淡地道:“楚太妃的眼光的确好,选的这个孙儿媳妇是个聪明灵秀的,不过,母后是不大喜欢太聪明的女子的。”

慈宁宫里,太后被殿外的声响惊醒,不由得扬声问道:“什么事?”

魏公公躬着腰进来,纳头就拜,“奴才该死,吵着太后您歇息了。”

太后摇了摇头,撑着手臂坐起来,魏公公忙站起来,上前打起床帘,扶着太后坐好,先为太后披上一件棉袍,然后安放好引枕,这才回道:“方才是张长蔚大人差人送讯儿入宫,说是摄政王爷不知怎的,今晚去了北城的粮仓,将曹大人和北城指挥使,都给抓起来了。”

太后闻言并没有显出多震惊的神色来,只是紧抓着被褥的手背上,青筋都爆了出来。

这么点子小事都办不好,一群蠢货!

太后并不在乎损失一个曹清儒,她在意的是北城指挥使!

五城兵马司是多么难以安插人手的地方,所有的指挥使都必须由内阁的大臣们全数通过,才能上任。她花了无数的心力,才慢慢将北城指挥使收归到自己的阵营里来,却被张长蔚这个蠢货给卖了出去!

太后努力平了平气息,淡淡地吩咐道:“立即让张长蔚入宫。”

魏公公领了命退下,不多时就带着张长蔚进来,张长蔚知道这次事情败露,太后必定是会要见他的,故而一直就在宫门外候着。

太后问过事情的全部经历之后,冷冷地发作道:“哀家将事情交待给你,你为何却推给你妹夫,自己躲在幕后?你难道不知道,哀家看中的,是你那个侧室的兄长,就是粮仓的守卫总领么?”

张长蔚听得冷汗直冒,这位侧室是他前几年才纳入后宅的,宠得不行,他的正妻因伙同女儿谋害摄政王的子嗣,他早就将她拘在家庙里,只等京城里来上一阵时疫,他就报个暴病身亡,好将侧室扶正了。他怎么舍得让侧室的兄长,他心里认定的大舅兄冒险呢?

他知道曹清儒的女婿是管粮仓的户部小官,于是自作主张将曹清儒拉进事情之中,原以为暗中让大舅兄照看着,自己和大舅兄都不露面,也能将事情办好,谁知道曹清儒的女婿竟是个胳膊肘往外扭的。

见张长蔚久久回不上话来,太后冷冷一笑,“张长蔚,你的荣华富贵是哀家给的,哀家看中的也是你的能力,可你若是胆小怕事,不能为哀家所用,哀家就得考虑让旁人来接替你的位置了。这些年在吏部,你收了多少贿赂,你自己心里应当有数吧?”

张长蔚“扑通”一声就跪下来了,哆嗦成一团,“太、太后饶命…下官只是,只是想抬举一下大舅兄曹清儒,才、才想着拉他办事,…他、他拍着胸口允诺下官,说是一定能办好的…下官只是,只是识人不清呐,太后。请太后明鉴呐。”

太后凝了眼,冷冷地俯视着张长蔚,她知道事已至此,再指责张长蔚已经没有用了,培养一个吏部尚书不容易,现在她还得用着张长蔚,不能随意处置了,再处置,也得等兰知存在朝中的资历熬足了之后。

默了默,太后才严厉地道:“这次的罪过就先记下,你且先去善后,务必要让曹清儒将事情全都担在身上。”

张长蔚忙伏地表示,他早已经告诉了曹清儒,一定不会让他将太后您供出来。

太后冷笑道:“哀家坐在这后宫之中,一个月没有踏出一步,他想说是哀家指使的,也得有人相信!”

“是是是。”张长蔚连忙附和。

“曹清儒的女婿若真个不想同谋,必定一开始就不会同意,这般先答允后出卖,或许是早有人泄露了出去,应当是有人指使了他女婿。…必定是摄政王!应当是摄政王早就知晓了。”太后缓缓地分析着,想了想,又吩咐道:“除了曹清儒的女婿,还会有谁知道这件事,你回去后,好好查一查曹府这些日子的访客,就连下人的亲戚入府,也要查清楚。”

说完她不想再见张长蔚,挥手让张长蔚退了出去。

第二日一早,就开始下雨了,深秋的雨水特别凉,俞筱晚睡得微微有些发冷,不由得将被子裹紧了一起,卷过来的被子带着寒意,一下子就将俞筱晚给惊醒了,她这才发觉,已经是辰时初刻了,逸之早就去了衙门,难怪她会越来越冷。

初雪就守望在床外,见床帘微动,忙掀起一角床帘,将头伸进去,看见俞筱晚已经睁开了眼睛,忙笑问道:“二少夫人要起身么?”

俞筱晚点了点头,笑盈盈地问,“早膳有些什么么?我觉得饿了。”

楚太妃令人在梦海阁修了一间小厨房,平时自己可以熬个粥啊什么的,若要做菜也可以,只需到大厨房里调食材就成了。当初文伯培训那些孤儿时,女孩子们除了习武,还刻意依照各人的长处,强化训练了某项技能。江南会泡茶、江柳会按摩、江枫会女红、而江梅则擅长烹饪,烧出的菜,十分合俞筱晚的胃口,现在俞筱晚几乎都不用大厨房的菜了,都是让江枫烧。

初雪听到主子的问话,忙笑着回道:“有玉米粥、黑米粥、银耳燕窝粥,菜品是花炊鹌子、苹果白腰子、萌芽腰肚,炖鹅掌,鹌子羹,沙鱼烩、小点润鸡,还有您喜欢的炙炊饼、和脔骨甩饼。”

俞筱晚一面让丫鬟们服侍着穿衣,一面大流口水。初云笑嘻嘻地道:“二少夫人若是想吃,可真个得快一点,一早儿的,摄政王妃就使人递了帖子进来,说是辰时正会来看望您呢。”

俞筱晚一听,忙让丫鬟们快一点,梳洗过后,就先将早膳摆进来,她用过早膳,再来梳头。

刚刚用过早膳,打扮齐整,摄政王妃的仪仗就到了,俞筱晚忙到二门处迎接。

因为天儿下着雨,丫鬟一个接一个地撑开雨伞站成一排,从摄政王妃的马车处一直连到二门处的回廊,地下也铺上了厚厚的草垫。摄政王妃下了马车,笑盈盈地拉起俞筱晚道:“咱们两个道这些虚礼做什么?快进马车,天儿冷。”

两个人顺着雨伞撑起的小道,上了马车,摄政王妃这才说明来意,“是王爷特意让我来给你道声谢的,若不是你聪慧,又能大义灭亲,王爷的名声可真是会毁于一旦。王爷的意思,是想赏你个什么,你先说说,你想要什么赏赐?”

俞筱晚也没推辞,想了想道:“不知此事会否牵连到曹府内宅,若是王爷能饶了曹老太太和燕儿表姐,晚儿会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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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肯定很晚了,早睡的亲就不必等了。

150.二更

“哦?”摄政王妃饶有兴味地看着俞筱晚问道:“既然已经求了两个人,为何你不求王爷饶恕你两位舅母和雅儿表妹?”

这话里有试探的意味,不过俞筱晚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就是摄政王不说给她赏赐,她也要求到王爷面前去的。因而极快地回话道,“夫妻本是同体,舅父犯了罪,两位舅母自然是要跟从的,而雅儿表妹,她已经是平南侯府静晟世子的未婚妻,若是静晟世子都不能护得她的周全,晚儿又能有什么办法?”

摄政王妃噗就笑了,明明是跟曹中雅的关系不好,却还能说得理直气壮的,难怪逸之这个古灵精怪的家伙会这么喜欢她。

摄政王妃笑完了,才应声道:“这事儿,我只能跟王爷说,不能先答应了你。”

俞筱晚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摄政王妃便转了话题道:“…唉,不说这个了,你身子如何了?我今日来,还想沾沾你的好运气。”

俞筱晚歪着头想了想,极认真地道:“能吃能睡,应当还不错。”

摄政王妃又被她给逗笑了,掐着她的小脸道:“真真是个顽皮的,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马车很快到了春晖院,几位管事嬷嬷都带队列在院门口,朝着摄政王妃齐齐蹲身福礼,“摄政王妃安、二少夫人安。”

摄政王妃抬了抬手,“起吧,太妃呢?”

吴嬷嬷亲自上前为王妃撑伞,提示王妃小心脚下,并回话道:“太妃在厅里等着您呢,早就吩咐下了一桌酒席,还约上了庆王妃和晋王妃、晋王世子妃,太妃说了,今儿无论如何要摸一把牌,让您上回赢的银子,全数吐回来。”

摄政王妃掩唇娇笑,“太妃这么说?可别又送我银子才好。”

俞筱晚在一旁只是笑,由丫鬟嬷嬷搀扶着,进了春晖院的正厅。

楚太妃精神矍铄地端坐在铺了靛青色薄棉垫子的楠木大椅上,手扶着雕花扶手,一见摄政王妃就瞪她道:“别以为你在外面说的话我没听见,今天定要将你杀个片甲不留。”说完,自己先绷不住笑了。

摄政王妃笑盈盈地朝楚太妃福了一福,“太妃您牌艺高超,我一向是很钦佩的,不过,我若是输了,定要从晚儿那里讨回来,下次约她去摄政王府打牌去。”

楚太妃笑得岔了气,手指亲昵地戳着摄政王妃的额头道:“真是个吃不得亏的,你放心,只要你约了晚儿,老太婆我就立即跟去。”

摄政王妃拉着俞筱晚坐在下面的客椅上,拍着她的小手道:“太妃可是真心疼你的,晚儿你真是好福气。”

俞筱晚总觉得摄政王妃这话似是意有所指,心里没想得太明白,嘴里还要笑着应和,“可不是么?人人都说老祖宗是全京城最好的太婆婆。”

这马屁拍得楚太妃无比舒畅,一时间正厅里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不多时,请来的几位王妃都到了,都不是独自来的,各自带了几位晚辈的小姐,正巧静雯郡主和怜香县主在晋王府做客,也随着晋王妃婆媳两个一同来到楚王府,给楚太妃请安。

静家的一位姑祖母嫁到了兰家,因此静雯是管楚太妃和晋王妃叫堂姑祖母的。静雯如今已经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了,穿着厚厚的夹棉秋衣,仍旧显了怀,小腹微微隆起。她坐下来之后,就一直盯着俞筱晚,眼睛在俞筱晚的肚子上扫来扫去。

因为俞筱晚的胎儿还没过三个月的危险期,楚王府没向亲戚家中报喜的,静雯隐约听人说过她有了身子,可是心里却希望她没有,因此想看出点端倪来。

而俞筱晚则主要关注怜香,才不过大半个月没见,怜香就瘦得如同一只竹竿,眼睛下有十分明显的黑圈及眼袋,用了厚厚的香粉,也不能掩饰住,双唇也是惨淡如同白纸,最主要的,还是精神头差了,整个人看起来没了灵魂似的,目光呆滞。

俞筱晚唯有轻叹,情之一字竟如此害人。越国公已经为怜香做了最好的安排,可若是她自己不惜福,只会让夫家的人厌弃了她,就算身后有强大的娘家依仗,不得丈夫喜爱的女子,也难以在后宅里生存得滋润惬意。

两处王府的小姐们都是极有规矩的,坐在小绣墩上,腰背挺得笔直,双膝并拢,纤手极为自然地搁在膝头,一瞧就是有教养的,只不过她们与庆王妃和晋王世子妃交流之时,神态上恭敬居多,俞筱晚猜想,应当多半是庶出的小姐…竟然都没有带郡主出来?

楚太妃见人都来齐了,便含笑道:“很多府上都已经开始菊宴了,虽则我们府上还没有做这打算,不过今日既然请来了诸位亲戚,就一起到陶然亭里去赏赏菊吧。”

陶然亭就在楚王府后花园一座小山上的最高处,每年的九九重阳日,王府的主人们不便象普通百姓那般到京郊的山上登高望远,便在后花园里人工垒了座小山,山不高,大约是五六层楼房的高度,为了美观,还建了一高一矮两座山峰,低处山顶的亭子叫怡心亭。

从山脚到半山腰,路边一盆一盆的全是各色珍品菊花,鹅卵石铺成的小径环绕山体一圈一圈往上升,诸人相互携着手,慢慢往山上走,很快就走到了山顶。

陶然亭是楚王府的主子们九九重阳聚会之所,因此建得十分宽阔,至少能摆下六桌席面,亭子是一子一母两座亭子连接而成,中间有道不长的曲廊

王府里的亻}妇们早将陶然亭收拾妥当,三面围了毡毯做成的幔子,阻挡寒风,赏花则要去曲廊上。

楚太妃招呼大家坐下,没多大会儿,就有嬷嬷来禀报,说世子爷、二少爷、和勉世孙、北王世子一同回府了,听说诸位王妃在此,要过来请安。

楚太妃忙道:“快让他们过来。”

不多时,四名俊秀的少年都一同而至,齐齐给诸位王妃请了安。楚太妃笑着让坐,又问琰之道:“你们怎么会凑到一块儿的?”

君琰之忙解释给老祖宗听,“我知道今日老祖宗要宴客,便去街上寻上逸之,让他早些回府来陪着老祖宗,正好遇上了勉堂弟和鸣堂弟,就一块儿邀上了。”

晋王妃和晋王世子妃都在这儿,君之勉来得十分合情合理,北王世子忙表示道:“侄孙这厢打扰了。”

楚太妃笑道:“一笔写不出两个君字,都是血脉亲戚,来堂祖母这儿说什么打扰?”

北王世子立即陪笑道:“对对对,是侄孙不会说话。”

静雯是一见君之勉就格外激动的人,可是现在亭子里这么多的人,她又已经是已婚妇人,那点子拐着弯的亲戚关系,实在是不方便她主动上前搭讪,只得拿了帕子掩住小嘴,装作嗓子不适,轻咳了几声。

她身后服侍的楚王府丫鬟立即倾身上前,恭敬地问,“郡主可要喝些清咳的川贝枇杷茶?太医说,孕妇也可以喝的。”

静雯抬眸看了君之勉一眼,他正在回答楚太妃问的话,心底里不由得十分失望,抱怨楚太妃太不懂看人脸色,人家的正经的祖母还在这里呢,差事如何用得着你来问么?

正聊着天,忽见两名丽色少女缓缓走来,可不正是曹中妍和孙小姐么?孙小姐一手提裙,走得快些,曹中妍跟在她身后,追得有些踉跄,但两人的神色间有着几分焦急。两位少女转眼就到了陶然亭,乍然见到这么多人,其中还有几名外男,不由得怔住了。

楚太妃也没想到她俩会来,眸光微微一闪。摄政王妃瞧见这两位漂亮小姑娘,立即含笑着招呼道:“太妃,她们是谁啊,我竟是没见过的,您何时多出了两位这么出色的孙女,竟不告诉我们。”

静雯瞥见君之勉含笑打量孙小姐和曹中妍,心中的酸意顿时盖过了理解,扬起笑脸介绍道:“摄政王妃,那位穿石青色褙子的小姐是我家姨娘的姨侄女,姓孙的。”却也不说是亲戚,然后又指着曹中妍道:“这位似乎是宝郡王妃庶舅的嫡女。”最后还越俎代庖地问道,“两位小姐要一同来玩么?

其实孙小姐的父亲是翰林院学士,官职虽然不高,但极是清贵,而且非翰林不得入内阁,日后孙小姐的父亲升迁的机会十分大,他娶的是嫡女,给平南侯作妾的是庶出的姨妹,并不相干的,但被静雯这么模糊地一介绍,旁人自然就低看了孙小姐几分。

楚王府里住着几位小姐,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只是庆王妃和晋王妃、晋王世子妃都没有想到,楚太妃最后留下的三位小姐,竟然都是这种出身。几位君小姐虽是笑着,眼光却不热切,有些藏不住心思的,甚至带了几分鄙夷…她们虽然也是庶出的,但却自觉着比一般官宦之家的千金金贵得多,哪里看得上一个侯府姨娘家的亲戚和一个庶支嫡女?

曹中妍十分敏感,登时便有些手足无措了。

孙小姐却敛了之前脸上的焦急之色,从从容容地朝静雯郡主福了福,又向楚太妃和几位王妃行了大礼,才笑着向摄政王妃道:“王妃谬赞了,孙琪不敢当王妃的赞。”

摄政王妃见她从容恬静,丝毫不被静雯的言语所影响,心里便有些对她刮目相看,含笑道:“各花入各眼,我觉得你出色,没什么当不起的。”

楚太妃也显然满意孙小姐的从容镇定,眸光瞥了琰之一眼,见他只斜眸扫了一眼孙小姐身旁的曹中妍,便又垂眸望着手中的杯盏,楚太妃不由得暗暗轻叹一声,再看曹中妍,因有孙小姐珠玉在前,这会子已经恢复了镇定,只是小脸上因之前的紧张无措而飞升的红晕,仍没散去,不过却更衬得她肤白如玉,颊若朝霞了。

俞筱晚知道她俩不会无缘无故跑到小山上来,忙打圆场笑道:“老祖宗,是我叫她们来的,我原以为没有年纪相仿的姐妹,因此想叫她们来陪陪我

孙小姐何等机敏,忙顺着这话道:“原来二少夫人已经有人陪了,我就先回屋吧。”说罢向众人行了一礼,打算告辞。

俞筱晚忙拦着道:“来都来了,走了什么?”

君逸之笑睇了她一眼道:“有我在,还怕没人陪你么?”

俞筱晚顿时满面飞红,又羞又窘地瞪了逸之一眼。

众人都笑了起来,楚太妃也笑道:“他们俩个就是这么黏乎,让你们见笑了。”又朝孙小姐和曹中妍道:“快快坐下,这天儿还下着小雨,来来去去的一脚泥。”

孙小姐和曹中妍这才坐下。

用过午膳,俞筱晚是一定要歇午的,君逸之便向老祖宗和诸位客人告了罪,先带晚儿回梦海阁休息了。

俞筱晚拉着逸之的手道:“今日摄政王妃说是特意来赏我的,可是却并没与我多亲近,来了之后,也没说过要来梦海阁,倒是先通知了老祖宗,还约了人来打牌。”

君逸之向她解释道:“这是防着太后将昨夜的事想到你头上,太后肯定会查的,你这段日子千万不能进宫。”

俞筱晚点了点头,忽地想到,“静雯今日正巧去了晋王府,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必然。”

君逸之想了想道:“晋王妃与太后一向走得近,可能是有些必然在里面,不过你不必担心,兰家那边的饵已经抛下去了,这回皇上特意点了兰知存办了件好差事,太后想升兰知存的职,内阁那边多数会通过的。兰家人必定会认为是买下那块地的缘故,…就算兰知存将信将疑,老国公却肯定是信的。因此,太后那儿,你不必躲多久。”

年纪越大的人越是信命,这一点俞筱晚也知道,她又想到了孙小姐和曹中妍忽然露面的事儿,还没定下最终的人选,楚太妃多半不会让她们参加这种全是亲戚的宴会,到底是谁引她们去的,目的又是什么?

回到梦海阁,俞筱晚就吩咐初云让丰儿去厨房打听一番。

151.赠君明珠

俞筱晚差遣了丫鬟,便往后一倒,君逸之立即伸手接住,让她靠在自己广阔的胸膛上。

俞筱晚将自己的小手塞入他的大掌时在,笑问道:“下午不去巡街么?

君逸之笑着吻了吻她的发鬓道,“不去了,我陪着晚儿。对了,晚儿你是觉得妍儿和孙小姐去陶然亭有问题么?”

其实他是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的啦,来了这么多的王妃和皇室千金,她俩人无意间听到了,想去结识一番,也是常事。

若不是俞筱晚正巧看到了孙小姐眼中一闪而逝的诧异、和妍妹妹小脸上明显的局促,她也只会怀疑,还不是肯定。

俞筱晚握住君逸之乱摸的手,含笑问道:“她们是客人,没有主人的召唤,如何敢私自见客?就算是想多认识些亲戚,为何兰小姐不来?她们三人现在住在一处,难道独独兰小姐没有听说,府中来了客人么?况且,方才静雯那般嘲讽孙小姐和妍儿,告诉众人她们的出身很低,难道你们不觉得奇怪么?明知老祖宗留她们三人的目的是什么,她们三人中,日后必须有一位楚王世子妃,她还敢这般出言污辱,她就不怕得罪了未来的世子妃?而且,静雯她不是这么冲动愚蠢的人…”

俞筱晚想到几年前的春日赛马会上,静雯想害她从马上摔下来的那一次,那么缜密的安排,自己完全隐藏在旁人身后,她一点也没发觉,若不是逸之发觉到不妥的话,或许她早摔瘸了一条腿了。…有这样心计的女子,怎么会跟个无知的愚妇一般,当众与楚王府未来的世子妃撕破脸?除非,是有人许了静雯非常大的好处,而且这个人,还有能力帮助到静雯,有了这个人的支持,静雯可以不惜与所有人决裂。

“静雯郡主她时常入宫,应该很熟悉太后和老祖宗的脾气,这种事儿老祖宗是会记下的,虽然不至于当场撕破脸,但日后明显地疏远她,还是做得出来的,她现在只是一名低品军官的夫人,若是日后被楚太妃和楚王世子妃嫌弃疏远,还怎么在贵妇圈里交际?因此,我想她的目的,应当是抬高兰小姐,而且,即使得罪了楚王府,也不会对她的日后造成任何影响。”

君逸之闻言,细细一想,的确象是这么回事,虽然太后不在这儿,无法影响到大嫂人选的选定,可是却可以通过别的方式,左右老祖宗的选择,比如说让亲戚们都知道孙小姐和妍儿出身不高,老祖宗觉得没有面子,那么兰小姐似乎就成为了最好的人选因为据说,这位兰小姐很快就会过继到定国公夫人的名下,成为嫡系的嫡小姐。

君逸之勾唇轻笑,“可惜她们都打错了主意。老祖宗早就同大哥说过了,世子妃的人选,首选是品性、才华、气度,然后才是门第。门第太低的人家,也极难培养出端庄大方、镇得住王府后宅的下人亻}妇的当家主母来,若非如此,老祖宗会往低门小户里选世子妃。老祖宗说,楚王府已经足够尊荣,不必再与名门望族结亲了。”

俞筱晚觉得老祖宗的顾虑极有道理,楚王爷已经是内阁重臣,位极人臣,又是皇室血统,若是所有的儿女都结上名门望族,还不一定皇帝会怎么想呢。与其因一时的脸面,娶一名出身高贵、才貌双全的世子妃,还不如挑一名精明干练,出身普通、娘家清贵且不结交党朋,又能帮大哥管理好内宅的当家主母。

只是,好的人选,不一定就会是大哥喜欢的人呐。

君逸之笑了笑道:“大哥说,他相信老祖宗的眼光,就算现在不喜欢也没关系,一辈子这么长,好好相处,必定能日久生情。当初我不也是…”

声音徒然消失。

俞筱晚立即回头瞪他,嘟着小嘴道:“你不也是什么?怎么不继续说下去?”

君逸之嘿嘿干笑两声,忙低头用力吻住晚儿的嫣唇,妄图将话题给岔开去。俞筱晚也就没有继续揪着一个不小心滑出嘴的错句不依不饶的,两人认识之初是个什么情形,她心里也明白,不外就是年少气盛的君二少不满老祖宗早早为他挑好妻子的人选,要不然怎么第一次见面就呛她′呢?

不多时,丰儿折返回来,进到起居间,向俞筱晚和君逸之小声禀道:“婢子去厨房打听了一番,似乎就是金沙姐姐去取王妃的燕窝粥时,遇上了孙小姐的丫头品菊,金沙姐姐就问了一句‘你怎么还在这里,没陪你们小姐去陶然亭么?方才春晖院的管事嬷嬷,四处找你们小姐和曹小姐,听说是有急事呢,,后来品菊就匆匆跑回去了。别的没什么事了,哦,还有一个…”

丰儿的眼睛亮亮的,全是八卦之光,神情却有些忸怩,偷偷瞥了君逸之一眼,不知当说不当说。

若只有晚儿在屋内,丰儿肯定不会如此,君逸之便不满地蹙眉问,“怎么,还有什么事儿是我听不得的?”

俞筱晚安抚性地拍了拍逸之的的和,示意丰儿说下去,丰儿悄悄吐了吐舌头,这才道:“婢子听说金沙姐姐心里头有人。”

俞筱晚明显感觉君逸之的胸膛一僵,他肯定想不到会是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心里就有些好笑,在厨房跟厨娘们谈论的,难道还会是国家大事?

俞筱晚虽则不感兴趣,不过母妃身边的丫头,她一向是本着能帮就帮的原则,多多交好的,因而便问道,“那厨娘们可知金沙看中的是谁?”

“听说就是刘嬷嬷的小儿子,今年虚岁十六了,说是生得很俊呢,咱们府里的男亻}中,他算是数一数二的。”

俞筱晚的眸光一亮,忙盯着问道:“下人们可都知道么?可说了大概是何时的事情?”

这个…丰儿迟疑了一下,想了想才道:“也就是张婶这么说,她说自己家跟刘嬷嬷家住得不远,曾见过金沙姐姐往刘嬷嬷家送年礼,包袱不小心掉到地上了,那天张婶子刚好出门,见里面滚出了几双男人的鞋子,看式样,是自己做的,看花色,有老有少的。…所以张婶才这么猜。”

君逸之听得直撇嘴,“你们这些人也太嘴碎了,就几双送礼用的鞋子,你们就能捣鼓出一出郎情妾意来。”

男主子训斥,丰儿自然是不敢回嘴的,低了头垂手听着。

俞筱晚白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道:“你可别小看了这些猜测,除非是他们故意要抹黑谁,不然的话,多半是正确的。你想想,张婶住得离刘嬷嬷家近,平日里必定还看到过一些别的事情,只是似有若无的,张婶可能就已经有些疑心了,只是不能拿着当证据,可是有了那几双金沙亲手做的鞋子,再将事情一串,当然就能猜出几分来。你问问丰儿、芍药,她们一般过年往管事嬷嬷家里送什么。”

管事嬷嬷的权利比丫头们大得多,丰儿只是个二等丫头,心不太大的话,要送礼就是往芍药这儿送了,送不到管事嬷嬷跟前去,以前芍药在曹府时,倒是常讨好延年堂的管事妈妈,便立即笑着回话道:“咱们当奴婢的都是穷人,送礼最实惠的就是银子,当然,为了表表自己的孝敬之心,一两件自己亲手制的衣裳鞋袜也不可少,不过只会送给管事嬷嬷和女儿们,不会管嬷嬷家男人的事,除非嬷嬷家的儿子才一丁点儿大,否则是一定要避嫌的。金沙既然亲手做了几双男人的鞋子送去,必定是有想送的人,只是怕太过明显,才给刘嬷嬷家的每一个人,一人都做了一双。这么殷勤,所有的人都有的话,那么送给刘嬷嬷的丈夫、儿子,就不算扎眼了。”

俞筱晚继续解释给逸之听:“若是金沙喜欢刘嬷嬷的儿子,自己年纪又大上一两岁,自然就会十分听刘嬷嬷的话。”

这些女儿家心里的弯弯绕绕,逸之多半是不懂的,自他懂事起,就被美人们环绕着,人人都看着他的脸色,他哪知道女儿家为了谋一门好亲事,得花多少心力。

因有丰儿和芍药在屋里,俞筱晚话就只说到这个点上了,君逸之却听得明白,他派了平安他们盯着刘嬷嬷,可是盯了两三个月了,刘嬷嬷表现都很老实,原来是已经找到了帮手。毕竟春景院是王妃的居处,平安他们不可能潜入进去,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盯着刘嬷嬷这相当于是在监视王妃了,可算是大逆不道因而他们多半是蹲守在院子里的大树上,看刘嬷嬷出了屋子,都跟谁接触,可是那些话若是在屋子里头,跟金沙说的呢?

俞筱晚打发走了丰儿,瞧了眼自鸣钟道:“咱们得去陶然亭了,客人都还没有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