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短促的一个字。

慧觉的额上渗出大滴大滴的汗水。

宰相府里,在床上昏迷了许久的李杨终于苏醒过来。

这些日子,他脑中昏昏沉沉,苏醒也不过片刻便又陷入昏迷,今日倒是醒的早,看病的大夫探了探他的脉象,松了口气,才走到外间去给他开方子。不想刚出了房门,就听见屋里“啪”的一声,传来什么被打碎的清脆响声。

外头守着的婢子神色一变,慌忙跑了进去,屋中,只见李杨双眼猩红,低声咆哮道:“怎么回事?我为什么没有…。”

后面的话被他咽进嘴里。

裤裆那处空荡荡的,还透着一股凉飕飕的风,伸手去探,腿根处还有隐隐的剧痛,他是个男人,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心中惊惶、愤怒、绝望、仇恨,各种情绪一道涌上来,李杨只觉得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看见面前如临大敌的几个婢子了然的目光,心中大怒,登时抓起面前最近的一个花瓶朝那婢子砸过去。

“砰”的一声,婢子被砸的头破血流,却仍是一动也不敢动,咬牙直挺挺的站在原地。李杨见状,还要再扔,只听得外头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大哥怎么了?”

门帘被人掀开,李安大踏步的走进来,看到李安,李杨脸上顿时浮现起一丝复杂的神色。李安目光阴郁的看着他:“怎么不继续砸下去了?”

李杨没有说话。

对这个从小比自己优秀,性子却又十分古怪的弟弟,一方面李杨十分妒忌,因为李安的优秀越发衬托出他的无能。另一方面,他对李安又有一种依赖感,因为李安绝顶聪明,只要有他,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李杨怒气冲冲道:“看见我这样你是不是心里很快活?宰相府里再也没人跟你争了!这下你满意了!”话到最后,语气越发激烈起来。

李安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仿佛看跳梁小丑一般的看着他。在那样嘲弄的目光下,李杨渐方才的激动渐渐平复下来。

“伤你的人在蒋府,想报仇,就一字不落的给我说清楚当时的情况。”李安道。

李杨心中虽愤怒李安这样凉薄的态度,却也不敢与李安明着作对,而且眼下还需要与李安帮他报仇雪恨。他仔细回忆起当时发生的事情,慢慢的与李安道来。、

待他说完后,李安道:“你可看清楚了那人长什么样?”

李杨又想了想,摇头道:“当时喝得太醉,没有看清,不过,那人好像穿了一件红衣裳。”

红衣裳?李安眯了眯眼睛,蒋府里最爱穿红衣裳的,可不就是蒋阮。虽然心中已经有七分肯定嫁祸之人就是蒋阮,可真的当李杨说出来的时候,李安也忍不住心中惊讶。

她竟然敢,光天化日,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阉了李杨,然后大喇喇的嫁祸蒋素素。

表面看着是冲动之举,行事毫无章法,可是细细一想,这么一来,轻易挑起李家与蒋家的嫌隙,甚至不动声色的让八皇子实力受损,果然是一箭双雕的好计谋。

不,应当是一箭三雕,还能顺便让蒋素素倒霉。

李安一笑,当真,有趣。

“你知道她是谁?”李杨见李安的表情如此,急切问道,这些天他躺在床上昏昏沉沉,方醒来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一心想要抓住那个把他害成现在这副模样的贱人好好折磨,定要她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蒋大小姐嫁祸了蒋二小姐。”李杨也没打算瞒他,直接明白的告诉了他凶手的名字。

蒋大小姐?李杨皱起眉头,他去蒋府的时候是想看看这蒋家双姝,可当日只见了清丽无双的蒋素素,却没能看到蒋阮是何模样,听到李安的话,李杨下意识道:“这个贱人!为何要这么做?”

“自然有她的算盘,大哥只是恰好倒霉,做了这个局子里的牺牲品。”李安一点也没有为兄长的际遇感到伤神,反而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道来。令李杨更觉得心中憋闷。

“我一定要杀了她!”李杨咬牙切齿的开口:“这个贱人,我要她生不如死!”

“她是我的。”李安截住他的话:“你最好安分一点。”这么有意思的猎物,这样聪明的女子,怎么能让李杨暴殄天物。他会如戏耍笼中困兽一般,一点点拔掉她的爪牙,让她眼睁睁的看着亲人惨死眼前。那张总是温婉笑着的脸上露出惊恐悲愤的表情一定十分动人,她会在他的手下求饶,涕泪俱下,而他会一点点敲碎她挺直的脊梁,让她呻吟苦寒,吻他的脚尖。

她是最绝妙的宠物,最好的囚徒。

李安的眼里燃起一簇变态的狂热,李杨看在眼底,竟不由的打了个冷战。李安轻蔑看了他一眼,转身出了门。

李杨在床上呆了片刻,待李安走后,才慢慢攥紧拳头,面上露出一丝愤恨之色。他突然想到什么,蓦地,神情一变,突然呵呵笑起来。

那个血流了一地的婢子心惊胆战的站在原地,只觉得李杨的笑容分外可怖。

李杨却是一把掀开被子:“扶我起来,我要见爹。”

蒋阮回到蒋府便准备回自己院子,刚走到长廊旁的花园中,却不想与蒋素素和蒋超碰了个正着。蒋素素正与蒋超说话,看见蒋阮笑道:“大姐姐。”

装,还装!蒋阮冷眼看着她,身子本就有些疲乏,懒得与她上演姐妹情深的戏码,便瞧也没瞧她一眼,就要往前走。

蒋素素一愣,眼眶中顿时闪过一丝哀怨:“大姐姐,素娘可是做错了什么?”

白芷和连翘眼中都闪过一丝不屑,蒋阮仍是不予理会,因为京中水灾泛滥,蒋素素也因祸得福,去家庙的事情暂缓,这些日子她也极为乖巧,做的比平日里更加小心,时时侍奉蒋老夫人,在蒋权面前也是小心翼翼,蒋权本就怜爱这个女儿,见蒋素素这般模样,心中更是心疼,原先坚持的决定也有些动摇了。

她这副淡然模样,落在蒋素素眼里就分外刺眼,不知为什么,蒋阮明明是山野中长大的村女,却比她这个锦衣玉食,事事都请最好老师的大家小姐看上去更加高贵。每次在蒋阮面前,她都觉得低人一等,这对向来追求最高地位的蒋素素来说,是最不可忍受的。

蒋超挡在蒋阮面前,阴沉开口道:“你就是这般对嫡妹说话的么?”

“这般说话是什么说话?二哥又想听什么?”蒋阮微笑着看着他:“口蜜腹剑的话,阮娘已经听得很多,但不是学舌的鹦鹉,学不来活灵活现。”

“你!”蒋超被她刻薄的话一噎:“简直狂妄至极!”

蒋阮瞧着他,嘴角依旧微微翘着,又含着淡淡的讽意。迟早要撕破脸的事情,况且不是粉饰太平就能相安无事,如今他们两兄妹已经不若之前那般风光,又凭什么以为她愿意陪他们不厌其烦的演这种兄友弟恭的戏码。

“大姐姐,哥哥哪里说错了?你有什么不满就冲着素娘来,不要生哥哥的气。”蒋素素出来打圆场,话里话外却都是挑拨。

“恶心。”蒋阮看着她道。

从来蒋阮在她们面前都是一副温柔的模样,便是私下里再怎么针锋相对,也不曾如此直白的说出来。今日却这样说了出来,蒋素素愕然抬头,看见蒋阮不加掩饰的憎恶目光,那目光仿佛在看一条烂水沟里的臭虫。

蒋超忍无可忍,蒋阮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她的底线,蒋超猛地扬手,就要恶狠狠地扇下去。

然而未等他下手,整个人便如同风筝一般的飞了出去,“砰”的一声撞在门柱子上。

蒋信之大踏步的走过来,神情阴冷无比,他容貌英俊,偏生一举一动都散发着一种军人的铁血气质,一步一步走来,周围的小厮竟然一句话也不敢说,也没人敢扶起被蒋信之揍飞的蒋超。

蒋素素捂住嘴,惊恐的看着蒋信之。

蒋信之走到蒋阮身边,方才冷硬的气质瞬间消失无踪,温和的摸了摸蒋阮的额头,道:“没事吧?”

蒋阮摇头:“大哥,手疼吗?”

这两兄妹旁若无人的交流,只教蒋超两人差点没气的吐血。蒋信之走到蒋超面前,他步子迈的很稳,蒋超再怎么威武,也只是一介读书人,哪里及得上蒋信之有力,面上便出现了一丝惶然,身子不自觉的想向后退。

看见蒋超如此模样,蒋素素眼中闪过一丝恼火。蒋超怒视着蒋信之:“你竟然动手打人!”

“我就打你了,怎么?”蒋信之语出惊人:“你要不要向父亲告状啊?蒋超,你是三岁小孩?快让父亲来救你啊。”

他语气揶揄,话里的讽刺顿时让蒋超羞得满脸通红,周围的小厮婢子俱是辛苦忍笑。蒋超哽了哽:“你不敬兄长…。”

“别拿你满口的仁义道德跟我说话,”蒋信之道:“你只说你是不是个男人。蒋超,今天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就打你了,怎么?今后你要是再对阿阮动手,我见一次打一次,只是我是粗人一个,不比你们府里长养出来的斯文人,手下没个轻重,一不小心,也许就出了人命。”

蒋信之这番兵痞子的模样直看的周围小厮婢子目瞪口呆,蒋超也是不敢置信。当初蒋信之可是温文儒雅的蒋家大少爷,可如今的形式章法哪里还有一丝过去的影子。这样裸的威胁,一点都不像从前的蒋信之。

真像关良翰啊。蒋阮微笑着看着眼前一幕,看来五年的军营生活,关良翰教蒋信之的,不只是作战。

连翘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蒋超面红耳赤。却就在此时,突然听见蒋素素一声惊呼:“父亲!”

就见蒋权从花园的另一头走过来,见蒋超跌倒在地,脸色一沉,道:“发生什么事了?”

蒋素素站起来,眼中蓄满泪水:“素娘不知哪里惹大姐姐生气了,与大姐姐招呼,大姐姐非但不理还出言不逊,二哥看不过眼便说了大姐姐几句,谁知大哥回来…二话没说就把二哥打翻在地。”

蒋素素委屈的看着蒋阮:“大姐姐,素娘到此做错了什么事情,素娘给你道个歉,可是二哥什么都没错,求大姐姐别再让大哥这样伤害二哥了。”

好一个委曲求全,句句针锋的告状!

蒋信之冷冷的盯着泫然欲泣的蒋素素,蒋素素这颠倒黑白的功夫果然不是胡吹,几下挑清重点,活脱脱就是他们兄妹仗势欺人的一出好戏。

连翘和白芷难掩眼中鄙夷,果然如蒋信之所说,他们这一对兄妹,就只知道告状!告状!告状!真是三岁孩童才会做的事情!

蒋权一听此话,二话不说就冲蒋阮二人怒道:“孽子!孽女!跪下!”

蒋信之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他知道蒋权自幼不喜他们兄妹,但想着他是儿子,也许会挡了蒋超的路蒋权才会如此。蒋阮只是一个完全没有威胁的女孩子,蒋权竟然也这样放任蒋超兄妹这样欺负她!

原来这么多年,蒋阮是这么过来的!

蒋信之眸中燃起一簇怒火,一把将蒋阮扯过来护在身后,冷冷的盯着蒋权。

蒋权见状,怒道:“反了!反了!”

蒋阮从蒋信之身后站出来,道:“父亲只听二妹妹一面之词,是否太过偏颇,若平日里,只有阮娘一人,这番话倒也罢了。可今日大哥也在这里,我们兄妹二人与他们兄妹二人,人数相当,都是蒋家的子女,凭什么我们就没有说话的权力?”

她微笑道:“刚才分明是二妹妹对我出言不逊,二哥还想要扇我一巴掌,大哥情急之下出手阻止,只是没想到二哥一个男子汉,身子骨这么娇弱,一下子飞了出去罢了。”她浅浅的,愉悦的开口道:“我知道二妹妹被妖鬼附身,对我出言不逊许是那妖魔作祟,才这般不理的。毕竟阮娘虽然胆大,也怕沾上那污秽之气。”蒋素素身子一僵,蒋阮又看向蒋超:“二哥也是,日后一定要好好锻炼身子骨,毕竟是蒋府的未来,这般一碰就飞,实在是令人担忧,不过,左右没伤到小指头,真是万幸。”

她立在高大英武的兄长身边笑意温婉,直叫对面三人生生气白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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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预言

一炷香之后,蒋信之带着蒋阮毫无无损的回去,留下蒋权郁气难当,可偏生如今蒋信之立了军功,且性情大变,不是过去那般好容易拿捏的。蒋素素还想添把火:“爹,你看大姐姐…。”

“闭嘴!”蒋权正在气头上,看着蒋素素弱不胜衣的模样只觉得更加心烦,道:“身上带了污秽之气就别到处乱走,回你自己的院子去!”说罢又狠狠瞪了一眼蒋超,拂袖而去。

蒋素素愕然看着蒋权离开,蒋超眸中却闪过一丝恨意。两兄妹默默无语,却在同一时刻将蒋信之与蒋阮恨毒了。

相安无事的过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早醒来,露珠端着玫瑰酥从外头走来,边走边道:“雨小了些,瞧着是要停了。”

她面上有些担忧,蒋阮要做的事情她也是知道一二,如今雨停了,事情可怎么好。

蒋阮微微一笑,从窗口处看过去,雨水细密成丝,房檐上低落的水滴也慢了许多,空气变得柔和起来,一扫前几日那般乌云沉沉的模样。仿佛再过不了多久,便会雨过天晴。

连翘将煮好的红枣桂圆蜜递到蒋阮手上:“还不到时候,再等等罢。”

蒋阮接过蜜糖水浅浅抿了一口,手指无意识的叩击桌子。

嗯,瞧着是快放晴了,其实…山雨欲来,风满楼。

波昌水库堤坝边上,水库库长抹了把汗,殷勤的跑前跑后,不断奉承着面前金尊玉贵的人:“水势已经得到控制,堤坝也很稳,看这几日雨势也快停了,过不了多久便会放晴。此事治水,全是八殿下和李少爷的功劳。”

宣离温和笑道:“不过是做我应该做的罢了。”

库长笑的若菊花一般的脸听闻此话更是灿烂:“殿下谦虚,水库周围百姓的性命都在殿下手里,大锦朝有殿下这样一心为民的大人,实在是百姓之福。待此事过后,下官定会一字不落的将殿下的功绩报与朝廷。”他心思活泛,谁都知道当今太子不受宠,如今宫中最有势力争夺那个位子的不过是八皇子和五皇子,五皇子纵然不错,可不及八皇子生母在陛下面前得势。

思来想去,还是八皇子的赢面更大一些。如今宣离在此事中立了功,他趁机讨好,若是得了青眼,日后仕途岂不是一帆风顺。想到此处,库长笑的更加真心实意。

宣离笑的如沐春风,既不否认,也不应下。堤坝边上有许多看热闹的老百姓,这些日子水库治水,宣离出了力,百姓看在眼里。对于身处高位的人亲自下来,他们既惶恐又感激。人民总是最容易满足的人。加上水库库长将宣离的功德吹得天花乱坠,百姓更是对宣离感恩戴德。

接受到百姓爱戴的眼光,宣离嘴角翘的更深,眸中闪过一丝得意。这笑容落在百姓眼中却是十分亲切,再看这位民间传颂才艺双绝的八殿下温和俊美,形容高贵,更是纷纷歌颂起他的功劳来。

走在宣离身边的李安依旧是一副阴郁的表情,但就是这幅表情,衬得宣离更加平易近人。

正在堤坝中人纷纷赞叹的时候,却有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灾祸啊!灾祸!”

这声音在一片赞颂中并不刺耳,却分外清晰,宣离眉头几不可见的一皱,转头朝堤坝说话那处看去。

人们听到此话也渐渐停下来,只见人群中缓缓走来一黄袍僧人。他慈眉善目,衣袍洁净不染尘埃,行动间仿佛一朵佛祖座下白莲,有淡淡的圣洁之气。

人群中有人认出他来,道:“这不是慧觉大师吗?慧觉大师怎么来了这里?”

“果真是慧觉大师!就是那个京中圣僧,预言奇准的慧觉大师!”

“慧觉大师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宣离与李安盯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不速之客,慧觉的名声如今在京城整个贵族全炙手可热,尤其是信佛的人家,都知道这个僧人很有几分本事。可宣离和李安都是无神论者,对于鬼神本就没有畏惧之心,看慧觉的眼光便也如看普通骗子一般。

慧觉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昨夜卜卦,卦象显西方龙气相撞,水龙抬头,恐有大风雨降临,险之又险,水库恐有倾塌风险。”

“什么?”抱着小孩的妇人顿时慌乱道:“大师所言当真?”

慧觉双手合十,低眉顺眼的点头。

宣离带着李安缓缓朝慧觉走去,待走进了,宣离温和一笑:“大师方才所言当真?”

“出家人不打诳语。”慧觉淡淡道。

宣离与李安对视一眼,李安突然盯着慧觉道:“大师,那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灾祸已至,迫在眉睫,水库下游上千性命不得儿戏,请下游人家连夜撤离此处,寻找地势较高的地方,免得水淹之苦。”

李安噗嗤一声笑了。

宣离见李安一笑,心中便也定了下来,神色依旧温和,话语里却带了森森寒气:“大师可知,扰乱民心的下场?”

慧觉淡淡的回视他的目光,不避不让,竟真有几分清澈如莲的出尘。

宣离原先以为是个普通的骗子,此刻见这和尚气质不凡,又口口声声说要带百姓去下游,心中不由得便生了疑。下意识的就想到定是五皇子派来的人,为的就是抢他的功劳,百姓举家迁移不是小事,若真的这般做了,到时候安然无恙,不仅有了白白浪费民力的说法,还会被天下人嗤笑,说他耳根子软,听信妖僧的谗言。

他盯着慧觉那张脸,越发觉得面目可憎,钦天监的人也说了,雨水有停的预兆。白白的功劳就在眼前,五皇子想要插手?当他身边人都是蠢猪么!

“慧觉大师这么说,可有什么证据?”宣离气定神闲道。

慧觉低头:“阿弥陀佛,卜卦一事,卦象已显,贫僧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就是在妖言惑众。”宣离道。五皇子的手法太拙劣,根本不必太过费心思。

“大师才不是那样的人!”

“对啊,大师说的话全都实现了!”

“大师说的一定是真的!”

出乎宣离的意料,人群中竟然大多附和慧觉,他不动声色的蹙起眉,五皇子竟然请到这样一个人,用慧觉的声望逼他一定要下这个命令么?

他心中冷笑,可惜,他宣离从不受人摆布!

“没有证据就敢在此大放厥词,大师,祸从口出。”宣离仍是想将此事轻松解决,全了他老好人的形象。

慧觉却长长一叹:“世人都赞施主英明果决,心善为民,波昌水库下游数千民众性命,难道不值得施主冒一次险吗?”

宣离面色一变,周围人群看他的目光已经不如方才一般充满爱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怀疑,愤怒,疑惑的表情。

这个和尚在煽动民心,在挑拨他的拥护者!

不等他开口,李安便下令道:“哪里来的妖僧,竟对殿下出言不逊,来人,把这个妖僧给我抓起来!”

宣离唇角微微一勾,许多他不方便做的事情,李安却大可以做,留下李安,不仅是因为他的才智难得,更是察觉人心的高手。

人群群情激奋,宣离适时地开口道:“大师是出家人,我不会对出家人无礼,不过大师再这么胡言乱语,对京城治安多有影响,我会为大师寻个地方,先休养几天,等雨水停了,大师再出来也不迟。”

慧觉低头:“阿弥陀佛,贫僧一介皮囊,虽死不惜,不过下游数千百姓,最好今日连夜撤离,否则必有性命之忧。”

宣离眸中闪过一丝精光,温和开口道:“本殿下令,今日起,水库下游民众不许离开一步。离开者,视为乱纪,砍。”

竟是不遑多让的针锋相对。

如今水势安定,若由于这个和尚的一番胡言乱语扰乱了本来安定的民心,对于他所塑造出来的“功德”,也是十分不利。

慧觉淡淡的看着他,无人看得见宽大僧袍之下脊背上爬满的冷汗。

不过一夜辗转思量,天明破晓之前,他终于还是下了决定。

蒋阮开出的条件太诱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若是真能因为如此能治好他儿子的病,便是赚的盆满钵翻。

虽然不知道蒋阮背后到底是什么人,但是从之前的事情来看,这个小姑娘尚且如此厉害,背后之人定不是等闲之辈。就算对手是八皇子,可是从来富贵险中求,何况,这是泼天的富贵。

慧觉从渝州那个方寸之地一路上京,行骗几十年从来未曾出过纰漏,一来是因为他本就懂些佛经,二来骗术高明,最重要的还是胆大心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便是精于此道的同行人也很难看的出破绽。

可今日直面天家人的时候,他的心中,还是忍不住起了一丝惶惑。然而多年的经验到底令他面上没有显出半分。他说的越是慈悲为怀,宣离就越是觉得他心怀鬼胎,宣离不接受他的建议,目的也就达到了。

蒋阮曾经提醒过他,宣离是个注意名声的人,凡是追求完美,众目睽睽之下抓住他,就必然不会对他用什么刑法,否则就在百姓中犯了众怒。就算真的要惩处他,也是三日后的事情,可是三日后,宣离可还有那个机会惩处?

成败在此一举,慧觉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双手合十,不再多说,跟着李安的侍卫走远了。

原本围绕在堤坝附近的人群此刻眼中毫无爱戴,只余恐慌,纷纷议论三日后水库坍塌的可能,一时间人心惶惶,宣离心中烦闷,不知为何,隐隐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看了一眼李安。李安会意,一沉脸道:“殿下刚才的话都没听见吗?莫要听谣言滋事,三日内,有谁敢离开一步,一律处置!”

李安不若宣离长着一张和气的脸,本就阴郁的神情加上低沉的语气,很有几分凶煞的模样,百姓们顿时噤若寒蝉。宣离摆了摆手,摆了摆手道:“回吧。”

一边早已吓得面如土色的水库长忙跟了上去,一路点头哈腰的相送。

人群虽然还是免不了慌乱的情绪,因为李安下的命令,周围又有士兵把守,心中不安,便很快各自散去了。待人群散尽后,有两人剩在原地。一人肃肃黑袍,神情冷漠,看着堤坝若有所思。

旁边侍卫模样的人开口道:“主子,锦一锦二已经查过了,堤坝没有问题。”

萧韶道:“仔细这边的动静。”堤坝没有问题,就不是人为,还有雨势突然加大的说法。他瞧着远处,长长的睫毛低垂下来,掩住眸中深意。

“走吧。”

蒋府内,露珠将刚打听到的消息告诉蒋阮,兴奋道:“慧觉大师出面了,八皇子将他带了回去,他会不会供出我们?”

“不会。”蒋阮道。

连翘和白芷目露担忧,只听蒋阮道:“宣离此人深不可测,又生性多疑,不会这么快处置慧觉。就算真的要处置,慧觉也分得清轻重,熬不过去,就是一副腐尸,熬过去,就是泼天富贵。他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如何选择。”事实上,上一世宣离控制了慧觉进入朝堂,慧觉的地位也不是一帆风顺,朝中反对之声众多,其间也有无数明枪暗箭,慧觉却仍是做到了国师的位置。

这样的人,如今只是缺了胆量,心性却不是一般的刚强。

这一世,用宣离的箭来对准他自己,会不会更好些?

她的目光蓦然转冷,露珠注意到,就道:“姑娘,还有一事,奴婢在路上遇着了五姨娘,她说老爷今日收了封信,是说要将姑娘嫁到宰相府…嫁给李大少爷。老爷好像正准备将庚帖送过去。”

“荒谬!”连翘忍不住道:“姑娘如今才十一岁,但凡一般的官家,也定不会将嫡出小姐这么早嫁出去的!”

蒋阮微微一笑,蒋权接了封信才下这个决定,李安喜爱慢慢折磨,必然不是他的主意,想来是卧病在床的李大少爷醒了,准备复仇了。

祸水东引,蒋素素母女怕是求之不得。

“姑娘,万万不可,”白芷着急道:“不如去问问大少爷,不,问问老太爷?”

“急什么?”蒋阮不紧不慢道:“左右他想我进李家这个门,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个命。”

“庚帖都快送过去了。”白芷急道:“老爷本就如此心狠,恨不得让姑娘代替二姑娘去跳那火坑,妍华苑的人更是乐见其成,姑娘也得为自己打算打算啊!”

蒋阮瞧着她焦急的模样,突然淡淡一笑:“不信吗?打个赌如何。”

白芷一愣。

“就赌三天后,蒋权哭着求着要把庚帖收回来。”她道。

此刻的妍华苑中,一洗前几日暗淡的气氛,一反常态的和乐起来。

蒋素素依偎在夏研怀中,道:“这么说,蒋阮马上就会嫁给李杨那个废人了?”

夏研责怪的看了她一眼:“你小声点。”虽这么说,面上也还是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是啊,李家可不是个简单的地方,她要是进去了,就和青楼妓子没什么区别,那李栋…”意识到什么,她突然住了口,看了一眼蒋素素。

蒋素素虽然不懂男女之事,到底也从夏研的只言片语中猜到几分,非但没有羞怯,反而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意:“是吗?她将我和哥哥害成这样,让外祖父与我们生了嫌隙,还在府里嚣张至极,留她一条命,岂不是太便宜她了?”

“她进了宰相府,就是生不如死。”夏研冷冷道:“李杨对他恨之入骨,她又怎么能讨得了好处?到时候你就是将她踩在脚下,也没人敢说个不字。”

蒋素素美丽的眸子一闪,似是快意至极,忽而想到什么,道:“那蒋信之呢?要是他知道此事,定不会善罢甘休。”

“我和你父亲决定先瞒着他此事,等收拾了那个小贱人,再收拾他也不迟。”夏研抚摸着蒋素素的头:“素儿,谁伤害了你,娘定要他付出千倍百倍的代价。”

蒋素素乖巧点头,偎在夏研怀中,眼里是一闪而逝的恶毒。

蒋阮两兄妹再如何神气,如今蒋府当家做主的还是她的母亲,上头还有个蒋权,副将又如何,军功又如何,父亲要蒋阮嫁给废人,她就不得不嫁!让她进宰相府还是成全她了,如今庚帖已经送去了宰相府,蒋权铁了心的要用蒋阮来换与李家的交好,蒋阮这一次,在劫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