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禅房中竟然有人。

月色下,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女童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萧韶眉头一皱,手中匕首刀光乍现。

然而那女童却笨拙的扑过来,惊讶道:“你受伤了?”

他身上重伤无数,黑衣已然被浸湿,虽看不出来,却尽是血腥之气。

他一个恍惚,那女童已然在他身边跪坐下来,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这是伤药,你没事吧?”

伤药不过是普通的伤药,那女童小心翼翼的拨开他衣裳,他本是警惕的,但见对方姿势笨拙,心中竟然好笑。这样小的女娃娃,不知是哪家的丫鬟。

他的确认为这是个丫鬟,只因这小姑娘一身丫鬟打扮,言语间又质朴灵动,月光漫过来时,倒是照清了她的脸,生的玉润珠圆,灵气逼人,一双大眼睛灵动清润,天生丽质。

虽是丫鬟,却生的不像个丫鬟。

他心中微微诧异。

那女童执着的与他上药,他身子虚弱至极,动也不能动,想着今夜必死无疑,就算躲过追杀,也不定能忍受到蛊毒发作的时候,横竖都是一死,便任那女童折腾。

女童看着他呼吸渐渐微弱,眼中却是有了泪,猛地站起来跑了出去。

他以为那女童必是出门叫人去了,但周身的确没有力气阻止,也懒得阻止,便靠坐在屋里,只等生命结束的那一刻。

月色阑珊,少年容颜绝世,神情却清冷,一路刀尖火海的踩过去走上来,一步步走得越高越稳,却越是寂寥。不知道活着的意义,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活着。

但不多时女童竟又回来了。

她手里捧着吃食和干净的清水,脸上竟还有些脏污,怯生生的把东西往他身边一推:“吃吧,吃了就有力气了。”

萧韶能懂医术,瞧着小姑娘脸上的痕迹,便知道她是被人打伤了。这样灵动秀美的小姑娘,怎么还有人这般殴打?他皱了皱眉,瞧着地上的吃食,便又明白了,想来着小丫鬟应当是去偷了吃的给他被人发现,这才落得一身伤痕。

他心中微微一动,女童渴望的看着他,见他不动,便卖力的端起碗来凑到他唇边,他确实口渴,便低头喝了。那女童虽然行动吃力,瞧着却十分熟练,想来平日里经常服侍人喝茶。

“你别死呀。”那女童看着他道:“我不会告诉别人你在这里的。”

萧韶没有说话。

那女童又开始给他喂馒头。

她慢慢说起话来,无非就是过几日日头好了,西山的梨花就开了,东山的桃花也开了,要和爹娘一起去看花儿草儿,要做新衣做新鞋,隔壁家姑娘养了一只小猎犬,她也想要一只,哥哥最近做的文章又得父子表扬了,日后定时能做状元的命。

絮絮叨叨,极力想要说些有趣的话来令他高兴,不至于昏睡过去。她意图如此稚嫩,萧韶也并非不明白,只是对方一番心意,虽并不感兴趣,便也权当笑话听了。

他觉得这孩子,定是有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才生的如此善良温暖,便是嘴里吐出的那些事儿来,也是兴趣盎然。

那一夜蛊毒出人意料的没有发作,那简陋的伤药和吃食也令他的力气渐渐复原。宝光寺后面的禅房中,一夜月色足,一夜春风生,少年和女童,一人静坐,一人絮叨,画面竟是惊人的和谐。

她整整说了一夜话,便是第二日清晨的时候,寺庙钟声响起,外头有人小声唤:“姑娘,姑娘。”

女童霍的一下站起来:“我的丫鬟来找我了,你伤好了就赶快走吧。小心别被发现了。”

原来她不是丫鬟。

萧韶低声道:“多谢。”

女童本来已经走到门口,听到他这一句话突然回过头来,看着他一笑:“不必谢,今日我救了你一命,日后万一我也身陷险境,而你恰好路过,再救我一命就行了。”

那一日,最终他还是没死,在宝光寺身体渐渐复原了后给锦衣卫发了信号,待回城后以势不可挡之势,雷厉风行的解决了城中暗杀他的人。坐稳了三十万锦衣卫的主人,一时间京中暗地血洗人清。

自此,朝中人人忌讳,得名“乱臣贼子”。

他并不知道那夜宝光寺的女童是谁,只捡了她掉下来的耳坠。萧家人有恩必报,派出夜枫去查,夜枫得出那一日蒋家小姐前去上香,正是蒋家二小姐。

是以,玲珑舫上,蒋素素陷入绝境,他记得“日后万一我也陷入困境,而你恰好路过,再救我一命就行了”的承诺,助了她一次。

萧韶年少时期便过着刀口上舔血的生活,忍过常人不可忍,经历过常人不可经历,直觉准的出奇,救下蒋素素后,便已经觉得有些不对。

蒋素素在京中名声极好,又有仙子之名,良善天真,才艺双绝,正是蒋家的掌上明珠。和那一夜心底良善的女童很是符合。

但他一眼便看出这女子的虚伪与造作,其实是难以将两人联系起来。

而这个时候,蒋阮出现了。

蒋阮的眼睛和当初女童的眼眸生的极像,却又不像。蒋阮眼中杀机戾气太重,为人心狠手辣,借刀杀人更是炉火纯青,如此城府,倒又和那一夜女童判若两人。

况且,锦一锦二查到的是,蒋阮自小在蒋府中便不受重视,蒋权不喜,母亲早夭,兄长郁郁不得志,哪有女童说的那般幸福。

直觉和现实,南辕北辙。

而如今真相大白,一切豁然开朗,原来蒋素素真的不是那夜女童。

既然蒋阮就是当初宝光寺的人,何以一改往日天真良善的性子,变得这般咄咄逼人,五年庄子上的压榨和生父继母的刁难,便能让人从此改了性子?便是改了性子,这些手段,又怎么会是稚龄少女使得出来的?

还有她的神秘,慧觉的预言都是拜她所赐,京中水灾也能提前未卜先知,她究竟是谁?萧韶将坠子重新放入袖中,眸光若夜里璀璨星火,抿了抿唇。

以此坠为信,他欠蒋阮一条性命,日后自会报答。

“多谢。”他低声道。

蒋阮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时间隔得太远,她都有些不清楚,依稀是五年前。

五年前赵眉重病在床,大夫来看了,都说回天无力,等着准备后事就好。她看着赵眉躺在床上瘦骨嶙峋的模样,心中悲不能自己。

恰逢一年一度要去宝光寺上香的日子,宝光寺的头柱香最是灵验,她想要去上香,可是蒋权却说赵眉重病,她生为亲生女儿,应该留在府中伺疾。

当时她心中郁愤难当,却又不敢明着反驳蒋权,便决定偷偷跟随夏研母女的马车,打扮成蒋府丫鬟的模样,一同混过去,到了宝光寺之后再求求住持,让她上一柱头灯香,求得赵眉病情好转。

于是她叫了连翘跟她一同前去,又要白芷在府里扮成她的模样。她换了一身丫鬟打扮,果真混在了蒋府丫鬟婆子那群人里,一同去了宝光寺。

那对她来说是所做过的事情中最为大胆的一件事,她混进人群中成功之后,很是为自己得意了一阵,然而却不知道,如此简单的混过去,不过是夏研早已知道她在人群里,故意放行的。

然后她趁人不注意躲在禅房里,想要找个时机溜出去。

既是混进来的,便不能和那些丫鬟婆子一道吃斋菜,免得被发现了去。只得偷偷去寺庙里的厨房偷吃食,不想被人发现,送到蒋府的领头的婆子手里,说是要那婆子好好管教一番。

那婆子也确实狠狠地“管教”了她。她被打的遍体鳞伤,却不敢吭一声,唯恐被发现是蒋家大小姐的身份。当时她伤痕累累,才勉强得了一份吃食。

事情却没有结束,第二日,头柱香也没有烧成。便是宝光寺这样的大寺庙,其实也是看人捐的香火钱。夏研捐的香火钱不少,头柱香便是由她来上。

想来,她当时的心愿无非就是赵眉和蒋阮不得好死之类的,上一世,这柱香的确也灵验了。

在回去的路上,夏研又“无意”间发现了她在人群中,惊慌失措的回府后弄得人尽皆知,蒋权知道白芷在府里假扮她后勃然大怒,让白芷和她都跪在府里正厅中,家法伺候,仆人全部在场,以正视听。

耻辱,羞愤,怒气,委屈,那时候的情绪万千,最后却只能化成毫无用处的眼泪。蒋信之为了她和蒋权争锋相对,被蒋权一怒之下罚跪祠堂三日。赵眉听闻此事,病情加重,更是奄奄一息。

事情闹得如此风风雨雨,夏研和蒋素素又来为她求情。

如今想来,真恨不得将这两母女的皮扒下来。

好似从那以后,她就被禁了足,京中人便只知有个蒋家二小姐,不知蒋家大小姐为谁。

宝光寺这个地方,从此以后就成了她的噩梦,这一世,夏研还想在宝光寺算计她,也要看看她答不答应。若说宝光寺在上一世是她的刑场,这一世就是她杀戮的起点。宰相府,不过是刚刚开始。

那梦里的最后,却好像有一抹月光,似乎在柔和的夜里有一双如寒星般的双眸,点点璀璨,淡淡的看着她。

那是谁呢?

就好像,在偷吃食的记忆里,好像最后那食物并没有被她吃掉,那间禅房里,好像又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

时光如蒙住珍宝的旧色轻纱,静静的覆住记忆,若有一日春风恰过,掀起轻纱一角,记忆如新,依旧散发淡淡光泽。

耳边似乎有淡而冷清的一句:“多谢。”

是谁?

日光渐渐地穿过茂密的灌木丛中射进山洞来。山洞中便因为这星点的日光而显出斑驳的绿意。

久违的暖阳映照在苍翠的山林中,空山高谷里有清脆的鸟鸣碉啾碉啾的叫,突然又扑凌凌扇着翅膀飞走,尾尖一点平静的绿湖,荡漾出浅浅波纹。

雨停了。

蒋阮缓缓睁开眼睛,方一睁眼,便看到久违的日光进了山洞,安睡了一夜,精神竟是出奇的好。她偏了偏头,突然身子一僵。

身体靠着的地方温暖,手臂紧紧搂着陌生的腰,冰冷坚硬的黑色锦衣料,

一路抬头看,正对上一双漂亮低垂的双眸。

蒋阮猝然缩回手,她竟然抱着萧韶,不,搂着萧韶的腰睡了一夜?

瞧那姿势,应当还是她热情的主动搂上去的。

蒋阮倒吸一口气。

萧韶倒是毫无察觉,见她醒了,便站起身来,道:“我在外面做了记号,他们看到,很快就能赶来。”

蒋阮身上衣裳已然干了,便脱下外头罩着的黑金鹤氅还给萧韶,道:“多谢萧王爷。”

萧韶却似乎想到什么,转身对蒋阮道:“你的身体十分虚弱,有寒凉之症,府中,多注意茶水食物。”

他点到即止,蒋阮却心领神会,有人下毒?

萧韶看出她的疑问,道:“寒凉之症是胎里带的,之后一直加重,已有多年。”

蒋阮低下头,原来还有这样的事吗?

上一世,蒋权和宣离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件事,才毫不犹豫的让她代替蒋素素进宫,保留那个健康的,完美的蒋家女儿来做新帝的皇后。

不,不是的。便是她没有这样的寒凉之症,蒋权也不会留下她,宣离和蒋权选择的,一开始她就是牺牲品。

不过萧韶这样说,还是帮了她一个忙。

他如此帮她,又令蒋阮想起昨夜萧韶的话,他欠她一条命?

想要问个清楚,却突然听得前方传来阵阵马蹄之声,萧韶扫开山洞门口的灌木丛,果真就听见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来:“王爷!”

蒋阮跟着走出去,外头日光灿烂,丛林中一队兵马看见他们,纷纷朝这边赶来。

走在最前面的赫然是关良翰的蒋信之。

“阿阮!”

“老三!”

寻了一夜也未果,关良翰和蒋信之焦急万分,尤其是蒋信之,只恨不得不能将整座山都翻了过来,一路手都在抖,如今见蒋阮安然无恙,心中长嘘一口气,叫着蒋阮的名字就骑马奔了过来。

士兵也都跟着奔了过来。山洞前,黑衣青年和素衣少女沐浴在日光之下,远远看去,竟也赏心悦目。只等蒋信之走近了,面色却变得复杂起来。

蒋阮头发蓬乱,衣衫有些不整,手里还抱着男子穿的黑金雨锦丝鹤氅,因是刚醒来不久,面上还带了几分绯红,若晨间天边最美的一抹云霞,娇艳的很。

萧韶倒是眉眼冷清,却不知此时方想到什么,目光微微柔和,这样一幅画面落在众人眼中,顿时心中便起了不同的思量。这两人容颜都是生的世间少有的美貌,便是狼狈之下也不掩风姿,加上此刻微笑的动作,令人不约而同的想起一句话。

真真是…异常和谐。

------题外话------

前天晚上云南暴乱恶性伤人事件太令人愤怒了,不知道亲们有没有在云南的,注意保护好自己,尽量少去人多的地方,注意安全。

第九十四章相助

蒋信之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蒋阮身前,不动声色的将蒋阮往身后一带,挡在萧韶面前。

萧韶将他这番动作尽收眼底,没说什么,关良翰也已经走上前道:“没事吧?”

萧韶摇头,蒋信之转身开始打量蒋阮,见她身上狼狈,手臂上渗出血珠的衣裳便冷了脸,道:“阿阮,你受伤了?”

“只是皮肉伤。”蒋阮宽慰他,顿了顿,还是走上前道:“多谢萧王爷救命之恩。”

闻言,关良翰和蒋信之神情都有些古怪。

关良翰是亲眼所见,蒋信之则是听别人说道。无论如何萧韶与蒋阮也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萧韶亲自掠下悬崖救人,怎么听都觉得匪夷所思。关良翰本是不相信莫聪胡说八道,萧韶这人冷心冷面,怎么会喜欢一个只见过几面的小姑娘。况且关良翰打量蒋阮,虽是美貌,到底年纪小,京中比她有味道的女子多了去,更没什么特别的魅力。可想到方才见到的一幕,关良翰又觉得心中不确定起来。

蒋信之却是不同于关良翰,他与萧韶接触的本就少,五年前离京又对京中事情一无所知,蒋阮如今是他最疼爱的妹妹,登时看萧韶的目光便如看登徒子一般。他扯住蒋阮,不让她继续上前,生硬道:“信之代舍妹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他想,蒋阮年纪小,自然是不懂男子。这萧韶却是实打实的男子,瞧着还是位高权重之辈,蒋阮年纪小偏听偏信,莫不要是被占了便宜。思及此,看萧韶的目光就更是充满敌意。

蒋阮与蒋信之本是同胞兄妹,自然明白蒋信之心中在想什么,一时之间倒也无奈。

夜枫却是憋了一肚子气,心中为主子鸣不平,想着自家主子英明神武,京中多少女子恨不得贴上去才好,蒋信之那是什么表情,分明是蒋阮占了他们主子的便宜。心中这般想着,就瞪了一眼蒋信之,不巧却被萧韶看见,萧韶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夜枫陡然想起那嵌明玉蝶恋花坠子的事情,身子一抖,讷讷的垂下头去。

气氛变得出离的古怪,蒋信之拉着蒋阮往后退了一步:“王爷,将军,阿阮受了惊身上也有伤,信之先带她回府医治,接下来的事情,待护送舍妹回府后,信之再来见将军。”

关良翰习惯了蒋信之爱妹如命的性子,摆了摆手,道:“去吧去吧,说的我们似狼一般。”

蒋信之微微脸红,态度却很坚持。

蒋阮沉吟一下,挣脱蒋信之的手:“大哥,我有几句话想要单独对萧王爷说。”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一片寂静,便是落一根针也能听清楚一般,众人目光灼灼的盯着二人。

夜枫低眉顺眼的站在原地,耳朵却竖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似悲似喜,心中暗道,不好,主子的清白果然没有了。

关良翰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蒋阮,又看了看萧韶,突然促狭的扬起一抹笑。装,还装没事,绝对绝对有问题。

蒋信之目瞪口呆的看着蒋阮,片刻面上闪过一丝悲痛,看向萧韶的目光仿若敌人。

众人一脸“绝对有问题”的表情紧紧盯着二人,这二人却是从容冷静,萧韶点头:“好。”

蒋阮瞧了一眼众人八卦的表情,心中叹了一声。

她倒是不想与这人有什么牵扯,最好是形同陌路,然而有些事情却又不得不借他的手,却是让人生了误会。

两人朝前面的林子中走去,萧韶走在前面,待走出老远后,萧韶停了下来,转向她道:“到这里为止,他们听不见。”

关良翰等人都是有武功在身,耳力又好的出奇,她要说的事情既然要避开众人,便是不能被他人听到。萧韶想到这一点,倒是十分体贴。

蒋阮抬起头来看他,适逢山林日光初升,金色的暖阳照的他容颜更加俊美,漆黑的眸子若闪烁宝石,优雅矜贵。

她险些被这竟晃花了眼,然而只是短短的一瞬,她微微一笑:“萧王爷昨夜说,欠我一条命。”

当时她疲乏至极,也没来得及思量萧韶话里究竟是何意思便沉沉睡去,今日一早没来得及问出答案便见着了蒋信之。

“是。”萧韶答。

蒋阮盯着他:“萧王爷想要还这个人情?”

她改变了主意,不再问其中来龙去脉,问清来龙去脉又做什么,当利用手中可利用一切之物,譬如眼前的萧韶。

“是。”萧韶答。

“萧王爷帮助二妹,是将她认作了我?”她问。

萧韶之前无缘无故的帮助蒋素素本就令人奇怪,可后来种种迹象表明,他似乎又并不是站在蒋素素一边的。玲珑舫上之事多有蹊跷,自蒋素素过后,萧韶又屡次帮助自己。就在刚才,蒋阮才想到,若是萧韶之前将蒋素素认作是她,确实可能做出当时的举动。

她紧紧的看着萧韶,萧韶点头:“是。”

三个“是”字,言虽短,却显得极为坚定。蒋阮忽而一笑,道:“我明白了。萧王爷既然想要还这个人情,眼下就有一个机会。”

她说的稳而快,几乎没什么思量的就接了这句话,显然这番话已经藏在心中多时了。

萧韶盯着她,也听出她话里公事公办谈生意一般的语气,道:“你想做什么?”

“宰相府一家密谋造反,今生已经罪无可恕,势必死路一条。我要萧王爷保他们一条命,将李栋父子三人交到我的手中。”

萧韶认真的看了她一眼,竟也没问为什么,点头:“好。”

这下轮到蒋阮诧异了,传闻锦英王冷硬无情,如今见着,却是性子好得出奇。她微微皱眉,他真将救命之恩看的如此之重?

然而这件事又不得不做,她原想交给蒋信之的,可蒋信之如今才至副将,要从牢里将李栋三人弄出来实在有些困难,便是勉强成功了,日后若是有心之人一查,出了什么意外,也会给蒋信之招祸。赵家更勿用说了,且赵光为人固执中立,这般冒险,并不一定会答应。甚至会疑心她的做法。

但就这么让此事从此落定,她又实在不甘,眼下这个机会难得。她虽然对萧韶不甚了解,却知道上一世,这人心性坚定,言出必行,从某些方面来说,实在是难得的真男儿。况且萧韶门路广权力大,此事有他出面,必然就有七成把握。

她冲萧韶微笑道:“多谢王爷。”

回府路上,蒋信之一路旁敲侧击蒋阮昨夜和萧韶发生了什么,蒋阮只说什么都没发生,蒋信之却是一副不信的模样。便是在一边说:“阿阮你如今年纪尚小,许多事情还不甚清楚,日后遇着男子,定要睁大眼睛瞧个清楚,别让人花言巧语骗了你的欢心去。”

这便是从小教育她日后看男子的眼光了?

蒋阮心中叹了口气,对蒋信之道:“大哥认为,我瞧着父亲,还会对男子抱着什么样的期待?”

蒋信之愣住。

蒋阮看着他认真道:“自我年少起便目睹了这世间最为负心薄幸的男子,又怎么会轻而易举的被别人花言巧语迷了去。莫说是现在了,便是日后我及笄了,也并不想嫁给一个陌生人走完一生,整日在宅门中勾心斗角。只要能跟着大哥,一生不嫁也是无妨的。”

这倒是实话,此生她本就是携着仇恨而来,只为了手刃仇人下地狱,蒋信之所言的男子,便是她见一个,也是不能,也不愿纠缠的。

蒋信之瞧着自家妹子认真的模样,心中一震,蒋阮分明没什么表情,他却在那一刻感到一种刻骨的萧索,便是骨肉至亲的同胞兄弟,他也无法分担一丝一毫,只能看着蒋阮一个人孤独的背影,仿佛下一秒就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鬼魂。

片刻后,他低声道:“那也是不妥的…这世上男子虽然都一个德行,你将就将就,总能找到一两个不是那么坏的…总之一辈子不嫁,这还是不成的。”

蒋阮:“…”

两人回到了蒋府,露珠和白芷早已得了消息在府门口等着,见了蒋阮俱是红了眼:“姑娘!”

露珠连翘上前扶住蒋阮,见着蒋阮身上的衣裳便惊呼一声:“姑娘受伤了!”

白芷有些惊慌的打量起她,蒋信之道:“阿阮,我去寻个大夫,你先回屋歇着。你们两个丫头去找点姜糖水来,昨夜在外头呆了一夜,莫要受了风寒才好。”

白芷和连翘连忙匆匆应了,扶着蒋阮回屋。回到院子里在榻上躺下来,白芷去找姜糖水,露珠给蒋阮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蒋阮问:“连翘怎么样了?”

当时连翘被李安打了一掌吐血,也不知如今怎么样。露珠道:“连翘姐姐无事,少爷请了大夫来看过,只说要养半个月伤。姑娘可是伤着了?”她小心翼翼的帮蒋阮将昨夜胡乱处理的伤口拿水清理了,奇道:“咦,这伤口竟然结疤了,还好,结的这样快,倒是没有越来越大。”

蒋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昨夜被划伤的伤口已然结了一层浅浅的疤,想了想,从袖中将昨夜萧韶给她的青瓷瓶拿出来,对连翘道:“这是伤药,收起来吧。”这药如此灵验,保不准日后还能用到。

露珠见了那药闻了闻便知是好东西,二话不说就拿着瓷瓶去找地方收起来。白芷端着碗姜糖水回来,蒋阮接过来喝了一口,只感觉冰凉的四肢回暖了些,问:“妍华苑那边怎样了?”

白芷闻言便是一笑,道:“翻了天去,二姑娘昨日回来的时候满脸都是血,好似是马车翻了落到了荆棘丛中,隔了许久官兵才找到,耽误了时机,大夫都说可能要留疤。”

耽误了时机?蒋阮挑了挑眉,昨日搜寻的人都是关家军和赵家军,赵家自不必说,关家军中也听从蒋信之的命令,莫不是刻意为之?她自然不会为蒋素素感到同情。只听白芷又道:“这还算不了什么,可那二少爷却是十足草包,当日独坐马车中安然无恙,便是被当做乱贼同党给抓了起来。妍华苑此刻正是人仰马翻,想着怎样将二少爷救出来才好。”

蒋阮这下倒有些惊异了,放下碗道:“竟被捉住了。”

“这便是自食恶果。”露珠放好药回来,道:“听说二少爷当日坐在马车里悠然品茶,自在的很,结果官兵搜来的时候,脸都绿了。”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噗嗤”一声笑出来。

蒋阮心中沉吟,以蒋超的性子,倒不是做不出来这事。他本就自负,又不懂得隐忍。一旦感觉情势稍稍有利,便会得意忘形。怕是当日也肯定出事的必然是蒋阮,蒋素素他们马车惊惶也只是做个样子罢了,更没想到官兵会来的这样快,快到他还来不及做出有一副被山贼惊吓的样子。

确实是个十足的草包。

但蒋阮也知道,仅凭这一点便让蒋超坐实乱贼勾结的罪名是不可能的,只要没有确切的证据,谁也无法给蒋超定罪。只是虽然罪不至死,可要从那吃人的大牢中逃出来,也未必这么简单。

夏研,怕是又要为此事伤一番脑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