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阮有些头疼:“那你们往日受伤都怎么办?”

“忍,”天竺道:“忍到回了楼里,会有大夫来看。”

杀手自是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留意着伤势,若真是如此惜命,那便也不要做这样危险的活计了。蒋阮垂眸,想了想,道:“把他抬到我的床上去,外屋容易留下痕迹。”

“这…。”天竺有些惊异,让男人躺倒自己的床上去,岂不是默认…可蒋阮如今瞧着也对她家少主并没有特别的亲密。

“动作快点。”蒋阮没给她发呆的时间:“再慢点你主子就流血而亡了。”

天竺这才收敛了心中的猜想,将萧韶扶到了蒋阮的床上。

屋外,露珠站在院门口,尽忠职守的守着大门以便出了什么意外。可是心中却是时时惦记着屋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一直在催落在房顶上往里瞧的锦二:“到底怎么样了?”

锦二懒洋洋的坐在屋顶上,掀开一片瓦往里瞧,嘴里啧啧道:“没什么,只是你家姑娘把少主抬到她床上去了。”

“啊——”露珠捂住嘴:“姑娘怎么能随便让男人上了自个儿的床榻呢?”

“我看是你家姑娘想要趁着我家主子昏迷对我家主子行非礼之事。”锦二说的头头是道:“月黑风高,正是最好的时机。你看,她还将帐子放了下来。这岂不是…”

“闭嘴!”见他越说越不像话,露珠气不打一处来,道:“你这满嘴喷粪的登徒子,没得污蔑我家姑娘的清白。你家主子有什么了不起,我家姑娘生的绝色又聪慧,有必要做这种事情么?倒是你家主子,好端端的不去别的地方晕,偏来我家姑娘院子里晕,是何居心?”

露珠伶牙俐齿,倒是将锦二问住了,只是这其中的原因又是不能为外人说的,一时间竟是找不出绝佳的理由。

倒是坐在树上看戏的锦三噗嗤一声笑了,只觉得锦二和露珠这真是天生的一对活宝,平日里看着这对活宝耍宝,也还挺有意思的。

屋里,天竺已经检查过,萧韶是受了伤,伤口带了毒,只萧韶自己是懂得医术的,服下了些解毒的药,眼下倒是好些了。不过身上的伤口还得处理一下。

以天竺他们的法子,便是胡乱扯开伤口包扎止血,这样虽然一时间是方便,可时间一长伤口容易腐烂,眼看着天竺是靠不住了,蒋阮便只得自己亲自来。

让天竺帮忙将萧韶扶到床上后,蒋阮自己坐到床边。萧韶的黑衣看不出来血迹,只在灯火的照耀下显出大块濡湿,分不清是血还是汗。蒋阮手覆到黑衣上,再拿开手时,掌心便全是触目惊心的血迹。

打完热水回来的连翘倒吸一口冷气,有些惊慌道:“姑娘,萧王爷受了好重的伤!”

蒋阮目光落在床上青年的脸上,即便受了伤,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仿佛这并不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因着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灯影下显出一片深邃的阴影。脸色越苍白,唇色越淡,整个人似玉做的一般,带着凉薄清冷的味道。只薄唇紧紧抿着,到底能感到这并不是一件多么舒服的事情。

蒋阮从白芷手里接过干净的帕子,在热水里浸了浸,伸手拿起另一边用热酒烫过的剪子,一手扯着萧韶的衣领,另一只手拿着剪子,沿着那浸出血的部分小心的剪开来。

她下手虽然稳,却仍是屏住了呼吸,做的专心致志。天竺见状,神色微微动了动。

好容易将衣裳剪开来,蒋阮拉开萧韶的衣裳,露出萧韶的胸膛来。

白芷和连翘见状,脸色涨得通红,虽然知道自家姑娘并不会为这些事情羞怯,向来也对女子敏感的事情反应不甚在意,可就这么大喇喇的拉开一个陌生男子的衣裳,还是令她们两人惊了一惊。蒋阮好歹也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家,就这么看了一个男子的身体,白芷和连翘不知是该哭还是改笑,可看蒋阮的神情淡薄,又哪里有一分因此而触动的模样?

只是手握着剪子的女子并不如丫鬟两个想的那般从容,萧韶平日里看着瘦削,可拉开衣裳后,这具身体精瘦而肌理分明,浑身蕴藏这一种野性的力量。肌肤本是玉一般的颜色,可细细去看,便能看出上头遍布的细小的疤痕,有的颜色陈旧,有的颜色崭新。

果真是做杀手的,蒋阮心想。只听见身边的连翘突然“咳咳”的咳个不停,蒋阮抬眸,正对上萧韶若有所思的目光。

这人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而她手里握着剪子看着人家身体发呆的模样,倒像是采花贼了。蒋阮瞪了萧韶一眼,问:“怎么弄的?”

“回京路上遇上埋伏。”萧韶道。看着蒋阮的目光柔和了些。

蒋阮顿了顿,捞出浸过热水的帕子拧干,小心的帮萧韶擦干净伤口的伤痕,这时候看的清楚了,上头是一枝三菱刺,尖尖的刺进萧韶的胸口处。刺头扎的极深,让人不好下手,蒋阮上一世在宫中时时受欺负,最会简单的包扎,这样的伤口却是不会处理的。

萧韶注意到她的目光,道:“我来吧。”伸手想要将那三菱刺拔出来,蒋阮道:“你想死没人拦,别死在我屋里。”

萧韶一愣,蒋阮拨开她的手,仔细将三菱刺旁边的血迹再擦干净。萧韶方才那般不管不顾的模样,她瞧着都觉得可怕。杀手就算再不将自己的命当做命,这样也实在是太随意了些。蒋阮看了一会儿,找了个角度,伸手握住三菱刺留在外面的部分,微微一迟疑,手上一使劲儿,偏从旁边拔了起来。

萧韶闷哼一声,蒋阮赶紧拿起帕子按在伤口上,那血迹瞬间便将帕子打湿了,蒋阮又令白芷去换了两盆水来。那伤口豁出三道来,直接包扎是不行的了。蒋阮想了想,让连翘去把针线拿来。

连翘将针线拿过来,问:“姑娘可是要为萧王爷缝伤口?”

“不缝不成。”蒋阮看向萧韶:“你可怕疼?”

萧韶微怔,然后摇头。

“疼也忍着。”蒋阮取了银针在烛火中过了一遍,找了干净的丝线,心中虽然有些迟疑,到底还是下了手。她并不将萧韶的皮肤当做布料在上头刺绣,却绣的极为认真。自多年前在庄子上做绣品交给张兰换钱,蒋阮的绣工其实也算出色的,却从没有一次像眼前这般凝重,连翘眼瞧着蒋阮额上渗出了汗珠,心中也跟着揪了起来。

萧韶一言不发的任蒋阮缝合伤口,没有麻沸散,生生忍着疼痛愣是没有叫一声,只是抿着唇注视着蒋阮,也不知在想什么,越发显得眸色如星光。

饶是白芷和连翘对萧韶往自家姑娘院子里晕的事情颇有微词,见他如此还是忍不住心中佩服了起来。世上便是能忍住苦痛的男子不多,忍成萧韶这样的更是少之又少。

终于,蒋阮缝完最后一针,将丝线打了个结,把银针丢进针线盒,又拿了一些止血的药粉来洒在萧韶的伤口上。天竺递上干净清爽的白布条,蒋阮垂首看了看,萧韶光着胸膛,看了那白布条一眼。

蒋阮便捡起白布条,对天竺道:“你扶他坐起来。”

天竺依言照做,蒋阮将萧韶的浸了血的衣裳丢到一边,让萧韶头低一点。

萧韶先是一愣,随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俊脸微微一红,竟是有些不自在的别过头去。

蒋阮自是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双手环过他的背,将布条绕过他的背后收到胸前,这样看来,倒像是萧韶将蒋阮环在怀中,蒋阮一抬头就能碰上他的下巴。

蒋阮低头给布条打结,萧韶抿着唇俯视和他挨得极近的蒋阮,少女特有的清香充斥在他耳边,那种异样的感觉又浮了起来,有种冲动将面前的少女揽在怀中。

白芷和连翘默默别开眼,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蒋阮包扎好伤口,想了想,让连翘去熬些红糖水来。红糖水补血,虽是女子用的,眼下却也不能令人生疑,倒是令萧韶又有些神情僵硬起来。

待这些事情做完,蒋阮才松了口气,只觉得给萧韶包扎一次竟也累的出奇。她在床边坐下来,问:“你怎么会晕在这里?”

“一路有埋伏,此处最近。”萧韶道。出京办事一趟,南疆人越发猖獗,本就受了伤,一路却也有埋伏,南疆人善用毒,今夜的那些人出手便是苗蛊,果然证实了他的怀疑。京中那些人早已与南疆勾搭了起来,锦英王府一路上多有埋伏,怕打草惊蛇,眼看着蒋府倒是在眼前,便想了没想的到了蒋阮的院子里。

事实上,他的行踪不可为外人泄露,只是不知为何便觉得蒋阮是可以信任之人,倒是放心大胆的在她屋里晕了过去。其实伤势倒也没什么大碍,休息一下便也好了,但看蒋阮认真为她包扎伤口的模样,便也干脆只做不知。

萧韶这时候尚且不知道为何他会做出与往日迥异的举动来,也不知道那种异样的感觉是为何意。他少年早熟,在情之一事上却如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一般,任那酸酸涩涩的感觉在心中发酵。

蒋阮翘了瞧窗外,再看看旁边的沙漏子,已然三更天了。监督完萧韶喝完那碗红糖水后,便将帐子放了下来,道:“你睡一睡,我去外面。”

萧韶就要下床:“不必,我在外头就好。”

蒋阮看了他一眼:“你若不怕连累我,倒是大可以睡在外头。我这院子里的眼线不少,妹妹们都指望抓住我的把柄,你想要将把柄往人家跟前凑,我欠你几个人情,自是无话可说。”

萧韶被蒋阮这一番抢白说的有点汗颜,再想想多加推辞反倒显得他有些斤斤计较了。只是堂堂男子汉占着女子的闺床到底有几分不妥,只蒋阮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也只能作罢。

待蒋阮退出屋子后,却是一直闷声不吭的天竺走上前来对蒋阮深深拜谢了一礼:“属下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蒋阮不语,天竺又道:“从今往后,属下这条命便是姑娘的了。”今日之事到底有多凶险,或许白芷与连翘并不懂,但是身为锦衣卫的她却是很懂。蒋阮敢冒着京中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势力将萧韶藏在闺房并为他疗伤,这本就需要一种天大的勇气。然而蒋阮自始至终都表现的十分平淡,似乎是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

天竺道:“从今往后,属下这条性命便是姑娘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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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本来是萧韶受伤的…结果受成了禁断词…。不会爱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掩护萧韶

到了雄鸡啼叫东方破晓之时,榻上的青年整理好衣裳,站起身来。经过一夜的休息,加之萧韶本身恢复能力较平常人更好一些,眼下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妥。外头的锦三从窗口处跃了进来,还有些担忧他的伤势,迟疑的问道:“主子…”

萧韶摆了摆手,锦三便闭了嘴想了想,又道:“蒋姑娘已经醒了,正在屋外。”

待锦三离开后,萧韶才环视周围,昨日时间匆忙,也并未察觉到什么,如今一醒来,整间屋子似乎都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到了这时候,他在察觉到这确实是一间少女的闺房。

萧韶自接手了锦衣卫之后,各种各样的任务都接到过,也不是没有见过女子的闺房,不过到底在他心中只是一处普通的处所罢了,和花园湖泊也没什么两样,今日却是第一次意识到不同,所以向来不会浪费时间在无聊之事上的萧韶萧大爷,第一次认真的环视起一间女子的闺房。

虽说是闺房,却又显得不太像闺房,和其他女子不同,没有花花草草,也没有华丽鲜艳的纱帐窗幔,更是没有什么精致漂亮的装饰品。对于一个不过刚刚及笄的少女来说,也显得实在太清苦了些。便是莫聪身为一个男子,那屋子里瞧着也比蒋阮要讲究些。

蒋阮当初被蒋权送进庄子上过的凄苦的事情萧韶也听说了些,若说是当时留下的俭省习惯,不愿意在屋里多做华丽的布置也说的过去。可那乌黑阴沉的颜色却是有些非同寻常了。

蒋家嫡长女平日里最爱穿红色,容颜又生的妩媚,瞧着本应当是红狐一般的热情如火,偏生性子却如青蛇一般冷淡凉薄。环视屋中,颜色多为深沉的玄色,哪有寻常女子喜爱玄色的。萧韶自己喜爱玄色,本因为他性子冷清又比同龄人来的早熟一些,可蒋阮到底只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女,萧韶有些微怔,似乎能隔着这些暗淡的颜色窥见蒋阮心中深切的秘密。

书桌上的案头也堆着一摞书,萧韶随意翻了翻,却是些锦朝律法和兵书,刻板生硬的东西大多是年纪老成的人才会看得,那兵书却被翻得有些发黄,显然是主人经常阅读。不仅如此,萧韶还发现,这些律法书籍并非只有最新的,便是早些年,几十年前的也都搜集的有,也不知蒋阮看这些做什么。

他静静的站在原地,垂眸思考了一会儿,才移开目光,缓步出了门。

外屋中,蒋阮正坐在窗前,桌上的书却是没有翻开,她一手支着下巴,看着窗外出神,也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却是有些发冷。

听见脚步声,蒋阮回过头来,瞧见萧韶走来,问:“怎么不多休息些?”

阮居如今在蒋府里也算是个铁栅栏,无人敢管到这里来,蒋阮不喜欢过分立规矩,平日里丫鬟婆子也比其他院子里的人惫懒些,这个时辰,她醒了,阮居里的丫鬟婆子有的却还未醒。

萧韶也有些疑惑,不过鸡叫刚过,蒋阮这样子却是起了许早的模样,目光落在蒋阮眼底淡淡的青黑下,心中了然,到底生出了些许歉意,道:“你…辛苦了。”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倒教一边的白芷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低着头寻了个理由赶紧退下,将地方腾出来好给蒋阮与萧韶说话。

蒋阮颔首,她本来就浅眠,事实上,重生一世以来,虽然她瞧着平静冷漠,可到了夜晚,前生的噩梦却是怎么也挥之不去,一旦半夜被噩梦惊醒,便再也睡不着了。若是心中有事,睡得更是浅之又浅。

昨夜萧韶突然出现,她安顿好了之后到了外屋,心中诸多思量,更是越发没有睡意,若非最后白芷和连翘劝了又劝,便是那几个时辰也是不会睡得。

萧韶在蒋阮对面坐了下来,蒋阮目光落在他胸口处,道:“伤可好了?”

萧韶点头:“等会我就离开。”

“不必如此心急,”蒋阮看着他道:“用碗红糖水再走也不迟。”

说到红糖水,萧韶的神情又有些僵硬起来,那红糖水的功效他又不是不知道。蒋阮这些日子是葵水来了所以喝红糖水,可他一个好端端的男子,喝那红糖水,若是传到锦衣卫耳中,日后还怎么服人?

蒋阮看着他不自然的模样,倒是觉得有些好笑,将话题岔开,道:“这次回京又要待几日?”

听闻此话,萧韶的神色却是严肃起来,见他如此,蒋阮的心中便明白了几分。只听萧韶道:“最近京中恐是不太平,你在府上也多加小心,若是有事,用我给你的哨子便是。”

蒋阮凝眸:“南疆人要动手了?”

萧韶心中惊讶,这本是宫中机密,寻常女子便是知道了也不会往其他方面想,倒是蒋阮似乎对这些事情敏感的很,看向蒋阮的目光里不自觉多了几分赞叹:“是。”

“我知道了。”蒋阮也不多说,顿了顿,又道:“你已是众矢之的,既然南疆人在京中猖狂,大半会冲着你来,你也注意。”

上一世,锦英王萧韶的名字就似乎常常与南疆挂上钩,便是上一世先皇被毒死,宣离夺了帝位的时候,萧韶也正在南疆,一时之间并不能赶回来。若是当初萧韶还在京城,后来也不知局面是如何发展。想到这些,蒋阮一时间有些怅然,注意到萧韶看过来的目光,她才稍稍定了心绪,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她却觉得萧韶和南疆那边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渊源。也不知是不是世仇,还是有别的什么理由,总之,萧韶在对南疆人的时候,身上总是会带了一层淡淡的戾气。那一层戾气很淡很淡,可因为蒋阮是死过一次的人,对那种感觉十分清晰地明白。

萧韶弯了弯嘴角,目光柔和下来,道:“好。”沉默了一下,他又道:“夏家你如何打算?要我帮你吗?”

昨儿个蒋阮离开后,天竺便到了屋里,将这些日子蒋府里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的说了清楚。萧韶听到俞雅设计陷害赵飞舟的时候心中便十分不悦,这些人便如苍蝇一般,时时围绕在人身边令人生厌。若是蒋阮同意,他倒是可以想个法子将夏府灭个干净,永除后患。

“不必了,我有办法。”蒋阮道。复仇这种事情,大可不必假与人手,若真如萧韶那般杀的干干净净,岂不是便宜了他们。

萧韶见她如此,也不坚持,只道:“好。”

两人又说了些话,倒是些无关风月的事情,直教外头扒着窗口偷看的露珠听得想撞墙。却就在这时,白芷匆匆推门进来,急道:“姑娘,四姑娘往院里来了。”

这样早的时候,况且蒋丹平日里又从不会往阮居里来,眼下这般行事,倒是令人生疑。蒋阮微微一笑:“她既如此关注我,昨夜想来也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这会儿马不停蹄的赶来,自是要将所有退路都堵住的。”

她看向萧韶:“恐怕你眼下是走不了了的。”

萧韶站起身来:“我这就出去。”

“何必,”蒋阮笑:“我这个四妹,瞧着不显山不露水,娇弱小花一朵,做出的事情可是要跌你眼镜的。”

“若发现我在此,会连累你的名声。”萧韶抿了抿唇。名声对女儿家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明白得很。况且蒋阮如今是弘安郡主,里里外外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她,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情,百姓的唾沫星子都能将她淹死。

“你真以为我这个四妹只是为了污我的名声?”蒋阮笑着摇头:“怕是昨夜外头害你的人也要寻个由头搜人,我想想,应当是刺客一类。若猜的没错,蒋丹昨夜里就应当怀疑我这院里了,此刻蒋府外头大概早已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就等着你出去。而我呢,包藏刺客,与刺客有染的罪名可要严重得多。”

因为懿德太后的关系,若说是和寻常男子有了首尾,还能辩解一二,可若是和刺客沾上了关系,便是百姓能容,皇家也是不能容得。设局之人和蒋丹不过是合作了一把,以为萧韶身受重伤,一出去便能不待他亮出身份就强自掳走,也不知该说是否过于天真还是愚蠢。

萧韶皱了皱眉,昨夜里未曾想这样多,也不知晓这府里连一个庶女都如此心思复杂,处处想要针对蒋阮与死地,心中微怒的时候还对眼前的少女多了几丝怜惜。他顿了顿,垂眸道:“那我现在便要挟了你出去,证明你与此事无关。”

“那还不如你出去将那些人全部杀光了事。”蒋阮道。

萧韶一愣,他不是没想过,只是在蒋府门口杀人或许会为日后招来许多麻烦,倒不是其他,而是有些事情暂时还不能暴露,免得打草惊蛇。

蒋阮拍了拍他的胳膊:“不必担心,我昨夜既然敢留你,便早已做好了准备。”

萧韶盯着她,眼下对她的愧疚更深了些,没想到一时的率性而为给蒋阮招来了麻烦。他自是有一万种法子脱身,只是都不够稳妥,难免留下把柄,也会为蒋阮日后带来麻烦。此刻听蒋阮这般说,以为她有了什么好法子,登时便洗耳恭听起来。

蒋阮走到自己内屋的软榻面前,将厚厚的褥子掀开来,露出里头厚实沉重的床板。她伸手拍了拍床板,顺着床板的边缘一路摸索过去,那看着完整没有缝隙的床板被她这么一摸,在床板一角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一道裂缝,她往下用力一掀,那床板严严实实的被掀开,露出一张小铁门,上头有一把小锁。

蒋阮又从另一边床脚下摸出一把银色的小钥匙,将那铁锁打开,把铁板往上一掀,对他道:“进去吧。”

赫然正是一个小小的密道。

“不是密道。”见萧韶怔住的模样,蒋阮解释:“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只是一个储物的仓室。你进去呆一呆。”

这储物的仓室是自她回府以来便一点点做好的,前生在宫里的时候,侥幸见过一个贵人如此做,只是挖的是密道。蒋府四面楚歌,难免有人趁她不在的时候翻她屋子,虽她不会留下什么把柄,只这仓室倒是偶尔可以来应急。

萧韶也被蒋阮这突入其来的仓室弄的惊了一惊,只听着白芷催促的声音,当下也没有犹豫,立刻就跳了进去,蒋阮再将床板恢复到原貌。将帐子放下来。

连翘的声音有些焦急:“四小姐,姑娘还未醒呢,待姑娘梳洗好了再出来,眼下妆容未整…”

“都是自家姐妹,”蒋丹的声音远远传来,依旧如平日里一般透着娇柔,可仔细一听,却又有几分不露痕迹的欣喜。

连翘焦急的模样落在蒋丹眼里,心中自是又有了几分底气。昨夜她身边的丫鬟去倒水,半夜三更的瞧见隔壁阮居里连翘匆匆忙忙走出来,却是像小厨房走去。本着有些好奇的心情一路跟去,却是听见那连翘吩咐小厨房做一碗红糖水。

这也本是没什么奇特的地方,蒋阮来了葵水,大半夜身子不爽利喝一碗红糖水养一养也是好的。可奇就奇在不只如此,白芷还让人去打了热的清水过来。丫鬟还以为蒋阮是要大半夜的洗身子,回头也是无意的与蒋丹提了一句。蒋丹却是有几分心机的,蒋阮从来不是爱麻烦的,更没有因为葵水来了就身子不爽利过,这样大半夜的,也实在太劳动几个丫鬟了。她留了个心眼,让人去查看,果然,买通了阮居里洒扫守门的婆子,得知白芷倒了盆水出来,那水里还带了血腥的味道。

蒋丹直觉这其中必然有什么原因,恰好她的贴身丫鬟雨儿有个哥哥在门房当值,晚上回头的时候遇上了那门房的小厮,说是京城里的城门领严冬正带着人马抓刺客。犹如醍醐灌顶,蒋丹当下心中便浮起一个猜测,怕是那刺客眼下就正在蒋阮屋里。

虽不知蒋阮为何要救那刺客,但那红糖水和清水想来也是应当为那此刻准备的。蒋丹自己猜测是此刻要挟蒋阮这样做,不过对于蒋丹来说,却是个来之不易的机会。蒋阮安在一日,她心中便不安的很,眼下有个送上门的机会,焉有不用的道理?当下心中便打起了主意。

只蒋丹从来都是个沉得住气的人,更不愿意眼下就打草惊蛇惊了蒋阮,而且现在去找城门领还要些时候,若是这其中出了什么变故,那刺客逃了,竹篮打水,还引得城门领不快。思来想去,蒋丹决定还是暂时什么也不说,沉下气来,待天明再做打算。

她只暗地里派人悄悄去无意中“提醒”城门领,似乎有人见着那刺客在蒋家附近。城门领也不傻,严冬没有官府批下来的公文,自知理亏,不能随意进蒋家宅院里拿人,况且蒋权的品级还比他高得多。虽如此,却能在蒋府门口候着,来个瓮中捉鳖。

若是往常,这些事情教锦二锦三瞧见了,自是不成的。可恰好昨夜萧韶身上有伤,两人齐齐出府去办萧韶交代的事,天竺忙着给蒋阮打下手,倒是教蒋丹的人钻了空子。门房的人守了一夜也没见有人从蒋阮的院子里出来,越发的坚定了刺客还在蒋阮的屋中。

蒋丹心中一阵快意,包藏刺客,将刺客藏在自己的闺房中,便是懿德太后也保不了蒋阮,保不准还会收了她的玉碟,而名声尽毁的蒋阮,日后还能有什么好前程?

想到这里,她的脚步更快了些,走到蒋阮屋门口时,不等天竺和露珠说话,率先一把将帘子掀了起来,笑道:“大姐姐。”

屋中安静无比,桌角的造型别致的铜鹿嘴角缓缓吐出杜若的清苦香气,那深黛色的帐子轻轻摇晃,其中人影婆娑,隐隐约约能见到女子的轮廓。

蒋丹的目光扫过那熏香,唇角不自觉的勾了勾,谁都知道蒋阮平日里是最不爱用熏香的。每月分来的熏香阮居里都是不要的。今日破天荒的用了这杜若的香气,目的昭然若揭,那不是掩饰血腥气是什么?

这般想着,蒋丹又朝里走了几步:“大姐姐?”

“四小姐,”露珠拦住她:“姑娘还在休息,昨儿个身子不爽利,今日起的迟了些。”

蒋丹笑起来:“这是说什么玩笑话哪,方才连翘可说是大姐姐已经醒了,只是还未梳妆,怎地这时候却又躺下了?该不会是不欢迎丹娘吧。”她说着说着便又要往前,露珠横在面前,蒋丹一笑,雨儿就一把扯住露珠,力气大的出奇,一边笑道:“大姑娘与四姑娘是亲姐妹,难不成还要为这等小事生气不成?”

“正是这个理。”蒋丹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走到了蒋阮塌边,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登时就伸手去掀那深黛色的帐子。

那深色的帐子一掀开来,露出里头的情景,四角都各自挂了一个精巧的花囊,香气馥郁,蒋阮就横卧在榻上,只着了浅色的内赏,鬓发微乱,闭着眼睛休息。

听见动静,她睁开眼,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蒋丹,水润润如同山间清泉,却又有一种莫名的深意在流动。

蒋阮声音微冷:“四妹果真不将自己当外人,我的帐子也敢随意掀。”

蒋丹呆立在原地,有些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只见那帐中空空荡荡,除了蒋阮一人外,哪还有别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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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灰机晚点了,回来就已经熄灯了,今儿个一大早滚去上课,现在才把今天的更完,不好意思迟了些…。艾玛累死茶了,发现完结文章节被锁了一大半otl

第一百四十三章美人出浴

掀开帐子,里头空空如也,方才露珠和连翘异常的举动已经让蒋丹心中笃定那人就在屋中,眼下又如何甘心,只恨不得将帐子里里外外都看个干净,只是无论怎么看,不过方寸之地,眨眼间便能看的个清清楚楚,分明没有别的人,仿佛都是一个笑话。

蒋丹勉强笑了笑,看向那铜鹿最里袅袅升起的熏香,道:“大姐姐不是一向不爱用这香的,怎地今日却又用了?”

“是不大喜欢。”蒋阮慢悠悠道:“不过是为了遮遮屋里的腥气罢了。”

蒋丹猝然抬眸,有些不解蒋阮何以这样说,这样说岂不就是认了?

蒋阮微笑:“小日子来了,身子不大爽利,四妹怎么用这种眼光看我?”

蒋丹只气的几乎一口血吐出来,认定蒋阮根本就是在耍弄她。这样的话语只让她难堪,可又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再看了看房间四处,蒋阮屋里的装饰不多,除了软榻,再难藏下一个大活人。只道今日是无功而返了,蒋丹心中虽失望,却又有些疑惑,一时愣在原地不知做什么才好。

蒋阮自榻上坐起身来,一边拢了拢披散的长发,一边道:“四妹过些日子可就要进宫选秀了吧。”

“是。”蒋丹一惊,低头答道。

“我看四妹这几日很是开心呢,”蒋阮若无其事的看着自己的指甲:“既如此,每日就当好好在屋里呆着,若是在这节骨眼上出了什么问题,可就…太可惜了。”

她话里带着丝丝寒意,警告的意味蒋丹自是听得出来,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蒋阮的手段她是见识过的,若是在这之前出了什么事情,岂不是全部心血都白费了?

纵使心中千般不甘,蒋丹面上却也没有流露出丝毫,反倒是从前那种娇娇怯怯,有些懦弱的神态又出现了。点头道:“大姐姐教训的是,丹娘这就回院子里好好看看女戒。”

待蒋丹走后,露珠才愤愤道:“四小姐分明就是不安好心,瞧那模样,真是恨不得姑娘出什么事才好。”

露珠自跟了蒋阮进府以来,对蒋丹和蒋阮的关系也是知道的,按理说蒋丹既是被赵眉抚养长大,自是该与蒋阮亲厚,结果处处落井下石,真是用心险恶。饶是露珠早些年在市井中混迹,也甚至知恩图报的道理,遇着这恩将仇报的人却是头一遭。

蒋阮不语,露珠眼下只不过是窥见冰山一角,当初赵眉的死既然与蒋丹脱不了干系,她也不会轻饶了蒋丹。蒋丹既然这样想要进宫去,那成全她又何妨。宫中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没有人比蒋阮更清楚了。在宫里慢慢折磨蒋丹,可比如今想个法子将她除去更能令人苦痛。

露珠注意到自家姑娘眸中的戾气,微微一惊,似乎才想起了什么,道:“既然四姑娘走了,便将萧王爷放出来吧,省的闷坏了。”

想来萧韶也算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金贵子弟,被人这般装货物一般的塞在仓室狭小的空间,也着实是难受了。

天竺和白芷去门外守着,蒋阮便掀开床板,将仓室门打开,萧韶从里钻了出来。待钻出来,瞧见蒋阮的模样,萧韶又是微微一怔,俊脸有些发红,不自在的别过眼去。

方才躺在榻上,蒋阮自是只穿了一件雪白的中衣,蒋丹走后也忘了这茬,看见萧韶的举动还有些奇怪,露珠却是轻声“啊”了一下,忙找了件披风给蒋阮当头兜下,将她全身上下都捂了个严严实实。心下却懊恼,如今这萧韶将蒋阮的塌也睡了,身子也看了,算来算去都是蒋阮吃了一个大亏,露珠与连翘俱是气闷不已。

蒋阮身上披着了衣裳,似乎才明白过来萧韶方才异样的动作是为何,不禁抬眸看了他一眼。正好撞上萧韶的目光。

少女姿容绝世,脂粉未施,更显得眉目深艳,楚楚艳骨,犹如大锦朝自天边飞来最艳的一抹云霞,浅浅的点在秋日略显萧索的风光上,日光斜照下来,越发显得她灿若春花,褪去凌厉,目光微带茫然,若一只姿态挑逗的幼兽,引得人目光尽数落在她身上。

蒋阮也看着他,青年身姿挺拔如玉,肌肤似雪,眸若点漆,眉如墨画,细细的金线绣着踏火焚风的麒麟深绘在黑色的衣料中。薄唇轻抿,越发显得整个人秀美绝伦,然而细细一看,又英气逼人,清冷至极,优雅入骨,自是一段行云流水的风流。世上有貌美者,玄衣墨发,若麒麟瑞兽,天生尊贵,气质端华。

两人对视,彼此神色都微有波动,似是被对方震慑,又似乎有什么情绪破土而出。连翘与露珠静静的站在一边,日光温柔良善,好像也不忍打破这静谧的画面,这一刻的宁静,如青山悠远。

萧韶不是没见过美人,他自己也生的秀美绝伦,更是觉得容貌不过是一副皮囊,从来只知道蒋阮长得不坏,却在这一时刻,深切的明白了这少女的美。同他以往见过的任何美人都不一样,分明是最冰冷的心肠,却生的一副妩媚热烈的模样。而娴静的时候又似乎换了一个人般,安定而和善,即使他深知,那也不过是一个假象。

这少女与他所见的任何一人都不同,分明是满身的戾气,顷刻间却又能掩在安然的外表之下,是怎样的际遇,才能造就如今的她?

那披风严严实实的包裹下来,只露出蒋阮巴掌大的一张小脸,萧韶忽而想起方才那身雪衣素裹的少女。知她从来厌恶白色,不肯穿白色,然而穿中衣的时候沉静而孱弱,若一朵初开的新荷,颤巍巍的立于枝间。微风含着春意吹来,吹得那花儿的枝影晃入他的心中。那如磐石一般的心,不知在何时,就多了一个影子。

他为自己这顷刻间心潮的起伏而微怔,虽不识情滋味,却也明白那究竟意味着什么。同往日里那些浅浅波动的心思不同,在昨夜起他下意识的就将这院子里看做是可以信赖的地方开始,萧韶就明白,那有什么不一样了。

昨天夜里她神色沉静,动作温柔而坚决的替他包扎伤口,行动间没有一丝犹豫。时光倏尔逆转,似乎回到很多年前的宝光寺,那似是不知愁滋味的女孩睁着一双澄澈的眼睛望着他笑,便在那样孤冷的月夜里,令孤冷少年在重重杀机中有了一丝暖意。

如今那女孩早已长成杀伐果断的冷漠少女,心有万千城府,下手无血却深。却仍在孤冷的夜里,端来一盆清水,谈笑间万事迎刃而解,自是没有一丝惶色。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蒋阮,开口道:“我负责。”

蒋阮有一瞬间的愕然,萧韶黝黑的眸子中若洒了碎钻的夜空,自有璀璨光华,仿佛要深深的令人溺进去不可。萧韶说完这句话就紧紧盯着蒋阮,眸子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一生自持度过无数险境,凶险当头的时候,也不及这一刻的紧张。

露珠和连翘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额上便渗出了些汗珠。连翘心中还有些犹豫,露珠却是满怀希翼的看着蒋阮。萧韶是什么样的人,这些日子她们这些丫鬟也是看在眼里。若是蒋阮能跟在萧韶身边,最是稳妥不过。自家姑娘虽然平日里行事极有主张,可就连她们这些近身的丫鬟,有时候也会觉得与蒋阮的距离极近,若有一人能走进她的心里,护着她,或许蒋阮就没那么孤独了。

短暂的愕然之后,蒋阮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容温和,却含着一丝对自己的厌弃,萧韶敏锐的捕捉到这个表情,只听蒋阮道:“萧韶,你知道我并不在意。”

这便是婉言拒绝了。萧韶心中有片刻的失落,不过也并没有持续多久,面前这个人的心思若是那样容易便被打动了,便不是她了。他点头:“锦英王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我总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蒋阮点头:“多谢。”她看向窗外,道:“既如此,你也不用先急着回去了,反正外头也有人候着,不若再迟些。”

萧韶本想拒绝,可却又突然之间改变了主意,道:“好。”

外头听得正尽兴的锦三瞪着屋里,满脸的不可置信,分明今儿个还要去百丈楼一趟的,结果萧韶就这么应了蒋阮的话,还做出一副蒋阮说的很有道理的模样,平日里正经的人一旦说起谎来,真是蔫儿坏了!

萧韶浑然不知自家下属的腹诽,只觉得这样安排十分满意,倒是觉得自己这次受伤受的颇为合适。只是蒋阮却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屋里多了一个男子,依旧该做什么便做什么,也没有一丝不自在,倒令萧韶心中起了小小的郁闷。

本以为一天就这么过去了,谁知到了晚上,又发生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