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里又是将矛头有意无意的对准了宣离。这话说的奇怪,的确,张继如今名声和钱财都不缺,若真是有人许诺了他什么让他不惜犯下这等大错,那许诺的东西一定很丰厚。普天之下来自什么的许诺让人最向往?自然是天子的许诺。而张继儿子和宣离的关系,又让人不得不思量其中究竟有没有什么猫腻。

皇帝目光沉沉的看着底下一众朝臣,不过是一个张继的事情,朝廷分的派系竟然如此分明,他竟是不知道,如今这天下竟然都不将他这个皇帝当主子了,果真是瞧他年岁大了么?若是他出了什么闪失,他毫不犹豫,不等他下旨,这天下立刻就能换了主人!

李公公注意到皇帝的脸色,心中叹息一声,皇子们的竞争是越发激烈了,甚至连掩藏都掩藏不住。可谁知道帝王的心思,偏偏那人…哎,李公公心中又有一丝疑惑,怎地今日这张继之事如此反常,一般来说,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这些见风使舵的朝臣应当是坐观事态发展,不应当这样急着表态,而是等张继的罪证被证实是真的还是被冤枉之后,才纷纷开始进言。今日实在是太奇怪了。

他们自然不知道,这些朝臣之所以早早的就表明了态度,是因为早就有人提示过他们。每个人都以为自己得到的情报是一顶准确的,如今的据理力争,也不过是因为笃定自己站的一方铁定能好。

宣华面上闪过一丝得意,宣离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宣华太心急了,这么多年,宣华凭借着贤妃的指点在宫里安然无恙甚至到达了今天这个位置,心急的性子却是一点没改。若是往常,这样定能让皇帝心中生出嫌隙。可自古帝王多疑,如今情势外面瞧着越是不利于宣离,皇帝反而就会更信任宣离。自然,张继若真的出了事情,第一个怀疑谁能指使诱惑他的人,自然是宣离。宣离越是处于劣势,众人的声讨越重,皇帝反而会越犹豫。因为宣离看上去太孤立无援了,人们总是同情弱者,皇帝也是一样,这是人之常情。

不过…。宣离眼中也飞快闪过一丝怀疑,今日之事是否太过顺利了。顺利的让他心中也生出了一股奇怪的感觉,仿佛并不应该是这样的。当初让蒋丹放出消息,也不过是固定的一些人,可今日说话的这些人,有些并不在计划之中。诚然,这些人的确推动了他的计划,甚至让计划更加顺利,可太过顺利,实在是让人心生怀疑。

“老八,此事你怎么看?”皇帝终于发问,看着宣离的目光似一道逼人的利剑,好像只要宣离说错一个字,立刻就会有血溅当场的下场。

“公道自在人心,”宣离淡淡道:“相信父亲心中已有决断,儿臣相信父亲,也相信父亲的臣子,只等回禀的人将查探结果奉上便知。”

这话他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相信张继是无辜的,可却用了相信皇帝的臣子一言,已经是极为说话。皇帝的面色渐渐缓和下来,宣离这样,反而更让人放心了。

宣华看在眼里,唇角一扬,不过是垂死挣扎,今日,就是宣离的死期!

正在这时,外头查探军饷的士兵长已经回来禀告,大踏步的走进来跪下回禀道:“回陛下,臣等奉旨查探,辎重部队军饷无一短缺,尽数安在。”

宣华的笑容一僵,便听得外头张继愤然的声音:“陛下,老臣冤枉啊——”

第一百七十五章火烧粮仓

只见张继踉踉跄跄的从一众护卫中走了出来,他衣裳被揉的皱巴巴的,头发也在推搡中拨弄的有些凌乱,此刻满脸涨红,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一进来便二话不说的跪下,对着皇帝重重磕了几个响头:“陛下,老臣冤枉啊!”

张继在朝中为官这么多年,也算得上颇有分量,像如今这样狼狈的模样实属罕见。便是皇帝也不能轻易对他打骂,否则寒了一众朝臣的心。他道:“爱卿平身。”

张继抬起头,并不着急着站起来,只是仰着头目光愤然,仿佛下一秒就要气的晕过去一般,缓了缓,才道:“老臣一生自问没有做过不齿之事,如今有人执意往老臣身上泼脏水,坏了老臣的名声,其居心实在险恶至极,还请陛下为老臣做主啊!”

皇帝长叹口气,目光猛地转向宣华,宣华微微张着嘴,似乎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缓过神。陡然间意识到皇帝的目光,他抬起头,顿时被帝王眼中的冰寒激的心中一冷,如坠冰窖的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了。

张继被证明是无辜的,那批军饷一点也没有少,自然就是有人要冤枉张继了。张继为官一辈子,在朝中分量也是颇为重的,任是有点脑子都不会拿他开刀,那么,就是再向张继身后的人发难了。若是张继被诬陷,第一个被连累怀疑的便是宣离。而如今朝野之上谁最视宣离如眼中钉,自然是五皇子宣华了。

方才还在落井下石的那些朝臣登时一句话也不敢说,宣华一派的人噤若寒蝉,谁都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在他们手里得到的消息,自然是今日张继必会被查处偷盗军饷,可如今张继安然无恙,那消息定然有误,怎么还敢往刀口撞。

宣离一派的朝臣却是各个端起了看好戏的架子,难掩目光里的趾高气扬。

宣离叹息一声,温和劝慰道:“张大人不必伤怀,这么多年为官人品公道自在人心,父皇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张继愤概道:“若只是侮辱老臣一人便罢了,可这动静,分明是要耽误辎重部队的脚程,这军饷一日不送到边关,将士们就多熬一日苦寒。这…。分明是居心不良,想要为难我大锦朝边关的将士啊!”

此话一出,甫座皆惊。就连九重龙椅上坐着的帝王,眸中也猛地迸出一丝冷色。

宣华心中大叫不好,本是皇子间的暗流汹涌,却教这老匹夫一句话说道了边关战事之上。谁都知道如今大锦朝和天晋国的战争是最不好多提。虽然表面瞧着大锦朝因为锦衣卫的到来而捷报连连,可其中的凶险也不能为外人道与。这就是悬在大锦朝花团锦簇宫殿上的一把刀子,谁都不能碰,如今张继却将这刀子明明白白的摆在众人面前,还引出了刀子上的血迹,自古帝王心多疑,皇帝会怎么想?怕是会以为自己存了祸国的心思,再往深猜测,连通敌的可能都有!

事情没有足够的证据是不能定罪的,那消息传出来传的莫名其妙,连宣华都不能确定消息的出处,皇帝找不着传话的人,心中必然更加惊疑,认为宣华的能力已经大到连他都不能掌控的地步,这对帝王还说,实在不是一个好苗头。

“爱卿,此事的确内有蹊跷,放心,朕一定会给你个交代。”皇帝沉沉道,话语中的寒意令在场众人都不由得心中一惊。帝王平日里瞧着再如何明朗,骨子里天生的威仪却不容侵犯,今日背后之人既然像耍猴一样的耍了他,真要被揪出来,哪里还有什么好下场?他看向跪在地上老泪纵横的张继,安抚道:“朕还需要你,大锦朝的将士也需要你。今日这么白白一遭,朕必然要那人为此付出代价。只是如今边关吃紧,这以后的事情还要爱卿跑一趟,如今时候已晚,改作明日启程,爱卿今日回府好好休养压惊,朕等会便拟旨。”

这就是要安抚张继,并且认真追查此事了。宣华越听越是觉得不好,可此刻若是说话无疑火上浇油,只得闷不吭声的将怨气全部吞了下去,只是脸色难看的出奇,几乎要拂袖而去了。

皇帝既然已经放下架子,张继也断没有拿乔的道理,一叠声的谢过皇恩浩荡,这场浩浩荡荡的军饷风波才慢慢平息下来。张继回府后自然会收到宫里送来的补偿,一代老臣被人污蔑的确是一件不太愉快的事情。表面上瞧着是张继受了委屈,实际上却是不痛不痒,反而让帝王更加信任。这场戏到最后,输的不过是宣华。

皇帝眼下是没有责怪宣华,可今日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帝王眼里,他也会思考,也会有心中的打量。有的时候,达到某个目的并不需要十足的证据和把握,只要把一颗怀疑的种子悄悄埋在对方心中,等着它破土发芽,终有一日这颗种子会在某个契机迸发出无比巨大的力量。今日的事情就是埋在皇帝心中的一颗种子,皇帝对宣华起了怀疑之心,从此以后,宣华做什么事情落在皇帝眼中,未必就没有其他的心思,他从一开始就失去先机了。

今日的输家是宣华,最大的赢家却是宣离。他根本什么都没做,甚至没有出面,却轻而易举的赢得了皇帝的同情和信任,也为他的下一步计划铺好了路。他慢慢地经过宣华身边时,微微一笑,看着宣华阴沉的目光里仿佛含着一丝不露声色的轻视。宣华紧紧捏着拳,才控制住没有一拳头砸过去。

而宣离的身后,正有一道微笑的目光注视着他,这目光来自百官中的人群,并没有特别令人注意。那是一个身穿紫色官服的年轻男子,留着一圈小胡子,眼中眸光意味深长。当他收回目光时,却意外的发现站在自己身边不远处也有一个人正静静地注视宣离,那个人身量还未长成,不过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孩子,生的美丽秀气,眸光灿烂如上好的琉璃石,只是目光中冷冷沉沉,竟是有几分熟悉。

那个孩子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来,冷冷的盯了他一眼,转过身,一边的小太监忙迎上去:“十三殿下慢些走…”

齐风微微一愣,转而摇了摇头,跟着离去了。

张继回到府里,果不其然皇帝的圣旨接下来就到了,赏了一些金银权当是安慰。安抚了府里众人之后,已是夜色沉沉,张继回到书房,点上油灯,从书房桌子底下摸出一个匣子来,交给了站在对面的人。

那个人显然在书房里已经恭候多时了,看到张继的动作,满意的笑了笑:“张大人动作果然敏捷,我这就去向殿下复命。日后殿下大业一成,必然给张大人记下头等功。”

张继笑道:“蒋公子过誉,老夫如今也是半只脚都要落入黄土中的人了,哪有什么荣华富贵。倒是蒋公子英雄出少年,日后飞黄腾达,又是大锦朝的传奇人物。”

书房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蒋超。此刻他与张继两人互相吹捧间,已然达成了某种共识。然而这同盟本是因为利益走到一起,其中真心假意各自分辨。张继心中暗骂对面的小子心思毒辣,更是甘愿做宣离的一条狗,腆着脸从宣离手中求食。蒋超却也暗自鄙夷张继做什么云淡风轻之态,还不都是为了权势。

然而无论心中怎样,面上却总是笑嘻嘻的。张继看着交到蒋超手中的小匣子,笑道:“这就是存放军饷仓库的钥匙,统共八百车,蒋公子做事还要做的干净些,省的落下把柄。”

“自然,”蒋超也笑道:“这可是殿下大业中的重要一环,怎能出了差错。今日多谢张大人赠钥匙,我在此先祝张大人明儿起一路顺风了。”

张继也回他一个笑:“承公子吉言。”

两人说过话,蒋超便从张府后门离去,此刻正是夜半三更,京城里一派黑沉,天上一个星子也没有,许是天气要有落雨的势头,连月亮也不见,乌云沉沉的挂在天空。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

蒋超骑马,一路急行,一直到了城东一处巨大的宅院仓库后头,只见这仓库修的实在高不可攀,足足有半幅城墙高,辎重部队要运送的军饷全在里面。而外头准备的人马俱是已经到齐,蒋超将钥匙抛给站在最前面的人,那人拿钥匙打开仓库大门,犹如收到整齐划一的指令一般,接下来周围静待的人马齐齐而动,将另一方车上的东西放下来,一方从仓库里运东西进来,一方从仓库运东西出去。

这便是行的是偷梁换柱之事了,蒋超得意的看着,直到一个人走到他身边,道:“一切可打点好了?”

蒋超回头一看,夏俊站在沉沉夜里,只拿了一小盏火把,眸光被火光映得有些发红,竟是显得有几分诡异。他神色一顿,道:“打点完全,连周围碍事的人杀了个一干二净。”

夏俊点头,看向那高大的仓库进进出出的人,面上却没有露出太多的欣喜之色。蒋超注意到他的表情,奇怪道:“表弟,你还在担心什么?”

夏俊摇了摇头,目光流出一丝奇异之色:“不知为什么,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这一切发生的太顺利了。无论是张继自导自演的金銮殿上的一出戏,还是此刻在仓库里偷梁换柱,一切都发生的太过自然太过顺利,他的脑中猛然间浮起一双上扬的媚眼,那眉眼微微一弯,瞧着是在笑,眼中深刻的都是嘲讽。夏俊心中一惊,只觉得如同一盆凉水兜头倒下,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缓了缓,他才对蒋超道:“蒋阮可有什么异动?”

“她整日呆在锦英王府,宫里都不曾进去过,”蒋超冷冷一笑:“表弟你不用太过担忧,她在王府里根本没有出来,又怎么知道我们的计划,难不成会未卜先知不成?”

夏俊眸光动了动:“是的,她不可能未卜先知。”一个身居在王府的人,本来消息就比别人穿的慢,一切消息的来源都要从外头得来。蒋阮不可能先一步得知他们想要做什么,明日一早,这匹军饷就会跟随辎重部队运向远在千里之外的边关。而此军饷非彼军饷,一切神不知鬼不觉,真的要等蒋阮发现不对的消息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譬如他们此刻在此偷梁换柱,蒋阮又怎么知道,她又怎么能阻止呢?她不可能知道他们的计划的,除非她不是人,她能未卜先知。

夏俊慢慢平静下来,才慢慢道:“继续吧,趁着天未亮…”趁着天未亮,就让一切都淹没在夜里,而蒋阮,也注定交锋中输在这一局了。成王败寇,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这一夜,锦英王府里,萧韶书房里的灯却未灭,从外头走过看去,在漆黑的夜里犹如一簇花火般明亮温暖。仿佛推开门,正能看到冷漠内敛的黑衣青年坐在书桌前的模样。而此刻,书桌前的确坐着一人,却是袅袅婷婷,少女初长成。

茶香袅袅,蒸腾起的雾气隔书桌,在灯火照耀下开出一小朵美丽的花朵,比雾花更美的是少女的容颜,分明是一身月白的长裙袄裙,外头披着一件深紫色的披风,越发衬得脸儿如上好的白玉雕成,五官仿佛每一笔都是上天细细琢磨着雕刻出来的,每一处都恰到好处,美艳天成。从骨子里透出一种绝色的妩媚,这美人一举一动皆是风情,只是一双上扬的媚眼却冷艳无波,生生的压下了那股俗艳,犹如开在月色下的曼陀罗,清冷妖娆。

蒋阮看着眼前的紫衣青年,饶是齐风这一生醉心于朝堂权术的趣味中,也忍不住为这人间绝色的美景而微微失神。

世上有美人,难得美而聪明,若说外表的不俗是一副皮囊,那这少女的智慧便给这具美丽的皮囊注入了生动的灵魂,让它变得活色生香,别有一番味道。

蒋阮微微一笑:“今日殿上,还多亏齐公子出手了。”宣离和张继联手唱的这一出戏,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想过要阻拦,齐风既然是玩弄朝廷权术的,在朝中自然也有另一个身份。这身份瞧着不起眼,既不会太上也不会太小,却是最微妙的存在,若是想要再朝中做点什么,也是最容易隐匿身份不被察觉的。而齐风也正如蒋阮吩咐的那般行事,在张继唱的这出戏中顺水推舟了一把,让这出戏唱的更加顺利。

只是…除了他在暗中安排以外,似乎也有另一部分势力插手其中,所以今日张继这出戏唱的圆满,其实还有另一个人出力,只是不知道那人目的又是什么,又是何人所为。齐风脑子里突然闪过今日殿中那秀丽孩子的脸来,眸光微微一沉,转而道:“他们已经动手了。”他扬了扬手里的信纸,目光深远:“若非亲眼所见,实在难以想到宣离竟然如此铤而走险。”

蒋阮不紧不慢的端起面前的白茶浅浅酌了一口,淡淡道:“今夜他们偷梁换柱,将那满仓库的军饷全部换成发霉的米粮和物资,还平白减少了一半。除了最外头的,里头的都用草絮充数。而有了今日朝堂之上张继唱的一番好戏,明日也不会再出什么意外,待军饷平安运出京城,从此山高水长。而等辎重部队走后,遭殃的必然是边关的将士,没有军饷和粮食,迟早会弹尽粮绝。待全军覆没,哪里又会有人来追究张继的责任?便是有那漏网之鱼的,他们也能想法子一一诛杀,的确是一笔不亏的买卖。”

齐风倒吸一口气道:“宣离身为大锦朝的皇子,竟然为了一己之私而罔顾数万边关将士的性命,将大锦朝的国土视作儿戏,实在是丧心病狂。”

蒋阮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哦?你真这么觉得?”

齐风被那双眼睛一看,登时便觉得自己的心思无所遁形,他向来心思玲珑,却不知为何在这个年纪还不及他大的少女面前每每有种挫败感,便尴尬的挠了挠头,笑道:“三嫂,我有一件事情想要问你,你让锦二带着锦衣卫们去做什么了?”

萧韶临走前将京城里可以调动的锦衣卫都交到了锦一锦二手里,锦一锦二又全是听命蒋阮,便是相当于萧韶将京城里的锦衣卫全部都交到了蒋阮的手里。对于齐风来说,这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其一,锦衣卫们虽然身为暗卫,却个个都是人中的精英贤才,但凡优秀的人总是心高气傲的,要他们甘心臣服蒋阮,锦一锦二身为锦衣卫中的头子,也是很不容易的。可他们当时听到蒋阮的命令后二话不说便出去了,足可以看出蒋阮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其二,萧韶并不是一个容易信任他人的人,早年间更是习惯了独来独往,可就这么将自己隐藏在暗处的力量交给蒋阮,明显蒋阮在他的心中是不同的。

蒋阮突然笑了:“齐公子,你聪明睿智,如今又何必在我面前打哑谜?你明明知道,宣离为什么要将仓库里的军饷换出来。”

齐风一怔,看着蒋阮,蒋阮静静的看着她,火光中她的笑容温柔沉静,目光却悠远深沉,仿佛隔着火光在看未来几十年的长远岁月,那目光里分明有一种洞悉世事的了然,就像是一个看过了整出戏的看客看着这出戏又从头开始——不过是冷眼看待的局外人罢了。无论其中戏子如何挣扎沉浮,她永远在红尘之外,清醒而残酷的看着一切的发生。

他慢慢地摇头苦笑道:“三嫂,你聪明的让人觉得可怕。不错,我知道为什么,宣离和天晋国勾结的事情,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了。锦衣卫的情报是天下第一,没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除了你的秘密,他在心里补充道。

“不错,天晋既然和宣离有所勾结,宣离总要表示一些么。或者说,这场战争中,他必须要保证天晋国赢。这样大的一笔军饷,留在手里只是烫手山芋,宣离不能将这些东西留在京城,他只能想法子运出去。而将这批军饷最大程度又安全的利用,只有一个法子。”蒋阮淡淡道。

“送到天晋国,充当天晋国的军饷。”齐风接过她的话道。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如此简单。蒋阮笑了:“不错,可宣离的这个法子,在我眼里却未必好。”

“这法子表面上瞧着简单,实则需要极大的代价,正因为太过凶险,反而没人想到。宣离反其道而行之,也算是个枭雄。况且要想法子运送出去,也定是有了万全之策,我不明白,你说未必好是何解?”齐风道。他不相信蒋阮一个闺中女子如何比得过阴谋家出身的宣离。即便她能猜度人心,可朝廷之事,不仅仅之事谋夺人心就可以达成目的的。

“无论做什么事,都不能给人留下把柄,”蒋阮眸光微凉:“宣离留下这批军饷,就是留下了把柄,也正是因此,我才能有机会破这个局。若是我站在他的位置,绝不会留下这批军饷,一旦东西换出来,立刻便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一点痕迹也不会留下。”

齐风目瞪口呆的看着她:“一把火烧了?”他从蒋阮的眼里看不到戏谑,她说的是实话,今日若是她和宣离对换了位置,她真的会一把火烧了整批粮草。天,她怎么会有这样大的胆子?她是吃什么长大的?

蒋阮微微一笑:“你不是问我锦二他们去做什么了吗?我现在告诉你,他们去放火了,宣离这场戏什么都好,就是稍欠了些火候,可这火候,却不是由他说了算。”

齐风心中一寒,问道:“放什么火?”

“你还不明白吗?”蒋阮笑的温柔:“我要他们这次,打掉牙和血吞,吃了天大的亏,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仓库的粮草在安排下已经全部转移到了该转移的地方,此刻城东大院的仓库中,有人将仓库大门合上,向蒋超递上手里的钥匙。

仓库大门恢复到从前的模样,严丝合缝的像是从来没有打开过一样,这些东西被恢复到一个极佳的位置,一切看上去和白日没什么不同。

夏俊站在蒋超身边,不知道为什么,心中那股不安又重新浮了起来,仿佛有什么微妙的情绪要破土而出。蒋超满意看着眼前的场景,笑道:“如今一切都办妥了,回头给殿下交了差,必然又是立了一大功。”这次事情一成,宣离的天下大业便成功了一半,这天下江山,总有几分是他的功勋,日后定然是飞黄腾达,前途不可估量。也不枉他为此费了这么一番心血了。

“大人,眼下事情完毕,是否先回去?”侍卫道。

“打道——”回府两字还未出,便听见“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自天上掉了下来,一下子砸到了仓库顶上,顺着仓库倾斜的顶咕噜噜的滚下来,滚到了众人面前。侍卫们都吓了一跳,护着蒋超后退几步,见那东西没反应,才提着火把大着胆子上前查探。这一看便不得了,那侍卫突然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火把也掉了下来,抖着嘴唇道:“大人…大人…。”

蒋超看他这幅模样有异,一时奇怪上前,一看便也跟着惊住,那地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辎重部队的首领张继。此刻他全身硬邦邦的,喉间一道血痕,双眼睁得极大,显然已经气绝身亡了。

蒋超与他分开也不过两个时辰,不想再见时张继已经变成了一具死尸,不由得大惊失色。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听得嗖嗖嗖几声,天生闪过几道黑影,没人看见仓库大门是怎么打开的,也没人看到是怎么将火星引到其中的。只瞧见那火星沾了干草便砰的一下窜的老高,根本不用其他的煽动,便如火线一般的迅速上升,不过须臾,整个仓库都笼罩在火海之中。

隆隆火光几乎要将整条街道都映亮,犹如白昼般灯火通明,那火光又似血色,隐隐附着一层不详的气息。谁都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变故,蒋超和夏俊都愣在原地,那几个黑衣人来无影去无踪,立刻又消失了身影。夏俊心中一动,正要出声吩咐撤退,便听到不知哪一个喊了一句:“走水了,不好了,仓库走水了!”

紧接着,便听得自长街远处传来一众马蹄声,伴随着还有整齐火把映照得火光,一个声音高喊道:“大胆狂徒,竟敢火烧军饷,给本官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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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螳螂捕蝉

夏俊一惊,心中暗道不好,可不等他说话,便听到自己人马中已经有人亮出了刀剑,他大声喝问:“放下刀!”可那人却像是没有听到他说话一般,兀自砍杀起来。

杀人亮刀的情绪是会传染的,就像是一个信号,身边的人纷纷亮起刀来,加入了砍杀的队伍。人群混乱成一片,一时之间只听到兵戎相向的声音。那高坐在大马上的官员见此情景惊怒交加,高喝道:“诸位听我命令,拿下这些纵火狂徒,或有反抗,就地处死!”

此话一出,蒋超带来的人马更是恐慌不已,不顾夏俊的阻止越发的奋力抵抗。只是这么多人本就是夜里行动,又哪里及得上皇朝里的巡查的禁卫军。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蒋超带来的人马便已经被制服的七七八八,地上一片狼藉。而粮仓的大火势不可挡,此刻便是有人源源不断的提起水来救火,也无异于杯水车薪,根本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火将整座粮仓吞没,百车军饷化为灰烬。

这场大火一直烧了整整一夜,这一夜大锦朝京城百姓兀自睡得香甜,并不知道其中发生了多少暗涌。无人知道粮仓是怎么着火的,一直到第二日早起的商铺小贩去铺子里开张,一眼瞧见那粮仓的地方冒起滚滚浓烟,原先的车马一片狼藉,而里头灰烬丛生,显然已经没有什么好好地粮草了。

蒋府的二公子蒋超和夏府的二少爷夏俊在夜里一把火烧了粮仓里的军饷,第一日便传遍了整个京城。蒋权在府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手一抖差点将茶盏倒翻,不可置信的瞪向身边的新婚妻子夏月:“你说什么?”

夏月有些胆怯的看着蒋权,她不过是夏府远方表亲的一位女儿,原本也有自己的青梅竹马,可夏家为了拉拢蒋府,为了夏研死后不让蒋府同夏府的关系中断,便将她嫁了过来。夏月如今也不过十七八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嫁给蒋权能做她父亲一样的人,心中自然是怨的。如今嫁过来没多久,蒋府便出了这样的事,夏月心中更是怨愤,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蒋权表面上瞧着温和,发起火来却是让人胆寒。她道:“老爷,这是真的,外头都传开了。”

她说的如此信誓旦旦,就是蒋权想要不信也没有办法,他愤怒道:“这个孽子!非要毁了蒋家不可!”

“老爷别顾着生气,”夏月打心眼里的瞧不起蒋权这样出了事只知道怨天尤人的做法,掩住眸中的不屑道:“听说侯爷已经进宫面圣了,此事事情非同小可,烧了粮仓里的军饷可是大罪,边关十万将士如今可都是等着那粮食救急呢。偏偏二公子此刻做出这样的举动,难免让人心生怀疑。”

蒋权心中一惊,方才头昏脑涨只顾着暴怒蒋超的胆大包天,此刻却才是真真正正的感到一股后怕。不错,十万将士还在边关等着救急的军饷,可蒋超和夏俊却在昨夜里一把火将粮仓烧了个精光。深更半夜的,若说是故意的,那是谁也不信的,若说是故意的,好好地官家嫡子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举动。如今天晋国和大锦朝的战事就是皇帝神经最敏感的一处地方,蒋超这个时候捅娄子,不是逼着皇帝往那上头想,想着蒋超通敌叛国之事。否则,为什么宁愿毁了粮仓,也要大锦朝的将士陷入弹尽粮绝的危险之中!

蒋权坐立不安,只觉得一股冷汗顺着脖子滑到了后背之中,帝王的怀疑就是悬在蒋府头上的一把刀。可他如今只有这一个儿子了,他不能不去管。

他突然问夏月道:“夏侯爷为何要进宫?”夏诚虽然也只有夏俊这一个孙儿,可是应当不会如此快速的就进宫面圣。在事情没有全部弄清楚之前,夏诚不可能轻举妄动。如今急匆匆的面圣,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夏月看了蒋权一眼,小声道:“听说昨儿个,夏二少爷出现的时候,还带了夏家的私军,那些士兵同城守备大人厮杀了起来,陛下听说了极为震怒,将夏二公子和二少爷打入了天牢。”

蒋权一听此话,几乎要晕了过去。京城位高的官吏每个府里养一些私军算不得什么大事,这只私军与府里的护卫没什么两样,数量也并不很多,皇帝也是默许的。可两个人纵火和带着私军纵火的罪名却是大大不一样,若说只是单独的人纵火,大可说是夏俊和蒋超自己的主意,可一旦有了私军,那就是牵连到了整个府里的大事。尤其是这私军还与城守备厮杀了起来,岂不是在天子脚下叫嚣,皇帝会有什么想法?必然是认为他们早已有了反心!

蒋权一把抓住夏月:“你可听清楚了,只有夏府的私军,和蒋家没有一丝关系?”

夏月心中更加鄙夷,到了这个时候,蒋权一心还只念自己,生怕牵连到了蒋府,也实在是足够自私了。可转念一想,夏府和蒋府的关系本就是利用联姻来维系,夏研死后更是将自己加嫁过来,本就是为了利益才走在一起,哪还有什么亲情?

“并没有蒋家的私军,老爷请放心。”虽然这么想,夏月却还是笑道,不过又立刻蹙起眉头来:“不过老爷,眼下是不是要进宫去为二公子说说情?这可不是件小事啊。”

蒋权坐在原地,眸中神色变幻未定,若是从前,他定然二话不说便想法子救出蒋超。可如今蒋家不如从前,在京城中名声本就败坏,皇帝对蒋家又颇有微词,此次蒋超捅了这样一个天大的篓子,这事实在是太大了,蒋超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更让人担忧的是帝王的态度,如果他此刻进宫向蒋超说情,会不会接下来皇帝就以为此事蒋家也参与了一份子。原本只是怀疑夏家有谋反之心,这一下子便会牵连到蒋家,这可如何是好?

“不,”想了许久,蒋权才下定决心般的道:“眼下不是好时机,你替我修书一封,送往锦英王府,就说要蒋阮赶紧回府,她二哥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她也要想法子救她二哥一命。”

夏月在没有来蒋府之前便已经听过蒋阮的事迹,关于蒋阮整治夏家和蒋权的事情,她其实是拍手称快的。如今听蒋权这样说,心中不免又生出一丝鄙夷,蒋权何必说的如此冠冕堂皇,自己不敢出面,却是教女儿出面。蒋阮和蒋超本就不合,蒋权心知肚明,蒋阮怎么会心甘情愿帮蒋超脱罪,也不知蒋权如今是不是因为太过心急,才会这般糊涂。

天牢里,最暗的一处牢房,两间牢房紧紧毗邻在一处,中间隔着厚厚的铁栅栏。微弱的火光不仅没有给本就阴森的牢房带来一丝光明,反而显得更加诡异了些。

那铁栅栏两边,正靠墙坐着两人,一人垂头丧气哀声连连,一人却目光阴寒,一张脸沉得能滴出水来。

蒋超看着夏俊,难掩心中的焦急:“表弟,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夏俊冷笑一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蒋超见夏俊那副不痛不痒的模样,心中更是焦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咱们究竟是哪里出了错?见鬼了,城守备又怎么会在这时候赶来?”

夏俊垂下头,目光闪了闪。从昨夜起心中不祥的预感到了眼下终于得到了映证,他就觉得一切过于顺利,顺利的让人心中起了疑心。蒋阮没有从中阻拦,这实在说不过去。如今他终于明白那种莫名其妙的预感究竟是从何而来,只因为从三年前算计蒋阮开始,只要是与蒋阮有关,她都没有输过。她不会输,他们又怎么能赢得如此轻松?这一切,不过是她算计的罢。

“我们中计了。”半晌,夏俊才缓缓道:“这是一个从一开始就针对我们设下的局,对方一直知道我们要做什么,不过是顺手推了一把,眼下才到了收网的时候罢了。”

蒋超惊讶的看着他,脑子越发的糊涂:“表弟,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昨夜里粮仓大火来的莫名其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纵火,将罪名引到你我之上。而当时城守备率兵而来时,我明明下了命令,不许私军冲动交手,可却有人主动拔刀相向,现在想来,实在太可疑了,分明是有人混在其中,故意搅乱池水。”

那人混在私军之中,挑起夏府私军和城守备带领的士兵们的冲突,便谋得了一个夏府纵兵伤人,犯上作乱的名声。这纵火的罪名再加上犯上的罪名,实在是罪大恶极,可谓称得上谋反之心昭昭了。

“可…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偷换粮草的计划?”蒋超心中惊讶竟然还有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此事的计划知道的人不过五个,是从哪里泄露出去的消息。

“很奇怪是吗,我也觉得很奇怪,根本不像是得知了我们要纵火的消息,反而像是一开始就知道我们要做什么,甚至在其中推了一把。现在想想,张继在朝堂那天唱的戏,也实在过于圆满了,我想,在那个时候,我们就已经中了别人的圈套还不自知。”夏俊道。

蒋超摇头:“表弟,你说的这个实在是太匪夷所思,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个人是谁?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谁?”夏俊眼前浮现起一张妩媚艳丽的脸来,那上扬的媚眼微微弯着,似乎在嘲笑他们的自作聪明。是她吗?虽然太过不可思议,可夏俊却有一种直觉,此事一定和她脱不了干系。世上是没有未卜先知之人的,可为什么,她究竟是怎么得知他们的计划?简直像是把他们的心思全部摸透了一般。这实在是太可怕了。她甚至让当值的赵毅避开了昨夜的检索,昨夜抓住他们城守备是另一名老官,大锦朝出了名的铁面无私,若是赵毅,或许皇帝还会怀疑其中是因为赵家和夏家的过节赵毅才这般做的,可换了那老官,几乎是完全掘弃了这种可能。蒋阮连这一点都想到了,他们根本没有翻转的机会。

“你知道最可怕的地方在哪里吗?”夏俊冷笑一声,道:“我们半夜烧了粮草,一不小心便会被扣上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那粮草是缓解边关燃眉之急的,如今一把火全部烧尽了。我们无法补偿。现在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蒋超急忙问。

“等。”夏俊道:“等八皇子将换出来的粮草找个理由全部换回去,告诉皇帝我们烧的是生了霉菌的粮食,而不是军饷,此事便能迎刃而解。”

“那便好。”蒋超松了口气:“八皇子还需要用得上你我二人,蒋家和夏家也不能丢,自然不会坐视不理的。”

“但愿如此。”夏俊看着自己的手,只是…他心中暗暗道,蒋阮真的仅仅只做到了这一点吗?那个女人出手狠辣无情,这一切若真的由她一手主导,又怎么会种种拿起轻轻落下?只是为了让他们受这么一点苦头?夏俊心中那股隐隐的不安再次冒了出来,他握住拳,不再说话。

八皇子府上,幕僚安静的退到一边,一句话也不敢说。本是万无一失的事情却不知怎地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麻烦,尤其是被人抓了个正着。那城守备又是出了名的刚直不阿,几乎是没有喊冤的机会。生了霉菌的陈粮无法运送到边关,这一部分便是输了,相当于满盘皆输。

宣离脸上表情此刻是十分难看,饶是他手下的人各个地方都安插的有,可城守备怎么会突然率兵前来,到现在他也没弄清楚。更不明白这个计划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才会让人钻了空子。如今事情的发展出乎他的意料,连兜网都不知如何兜起。

“殿下,是否想法子救夏俊和蒋超出来。”幕僚开口道:“眼下事情还牵扯到夏家,若是坐视不理,陛下定会重重处罚夏家,夏家如今对殿下还有用,不可轻易丢弃。”

夏家的私军都被当场逮住,已然是挣脱不开的事实。若是顺势发展下去,皇帝便会连夏家也一锅端了,如今他大业未成,还需要依靠夏家手里的力量,怎么能轻易地丢弃了这颗最重要的棋子?若是夏家因此折损了,不仅寒了那些跟在他身边的臣子,也让他自己损失了大半力量。夏家,不能不救。

幕僚见宣离没有说话,继续道:“如今只有想法子将原先的军饷运送回去,讨个法子说夏俊和蒋超烧的是陈粮,是在保护军饷。只要将事情圆一圆,做的干净些,也不是不行。”

宣离一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眸光一沉,道:“不。”

幕僚惊讶的看着他。

宣离冷笑一声:“若是我真的这么做了,就是正中了别人的下怀。你可以说夏俊是为了保护军饷,别人未必就不能说夏俊是想要调换出军饷中饱私囊。我看那背后之人,说不定待我刚想法子向父皇说明,他便有了其他的证据坐实夏俊调换军饷的罪名。介时父皇必然震怒万分,连我也一同怪罪下来。况且…”他想到了什么,可是没有说完。

幕僚跟着有些担忧,问道:“殿下这样做,可是打算不管夏俊和夏家的死活了?”

“弃军保帅。”宣离脸上划过一丝残忍:“如今我也是没有办法了。”

蒋阮放下手里的狼毫,一手清丽的簪花小篆写的秀气妩媚,坐在对面的紫衣青年终于忍不住问:“若是宣离想法子救他出来?夏家也并不能折损什么,还会对你怀恨在心。忙活一场,只是得了个这么结果而已。”他向来习惯用权术将所有人算计进去,如今还是第一次接受别人的安排摆布,甚至不知道这计划的每一环,只是依照蒋阮吩咐的去做,却仍是一头雾水,不清楚她究竟想要干什么。

“我与他们早已是死敌,谈怀恨不是多余?”蒋阮不紧不慢的将宣纸提起来,小幅度的晾着,道:“宣离为什么要救他?”

“夏家倒了,对宣离没有任何好处,他的大业还要靠夏家的扶持,这次若是夏家伤了,无异于断了他的左膀右臂,他怎么甘心?”

蒋阮看着齐风,忽而微微一笑:“是么,齐公子,我与你打个赌如何?”

“什么赌?”齐风被她的动作弄得微微一怔。

“就赌,宣离一定不会出手救夏家。”蒋阮道。

“怎么会?”齐风惊讶。

“失了夏家,他损失的不过是一个左膀右臂,救了夏家,他却可能就此终止他的大业。”蒋阮淡淡道:“宣离此人性情多疑,有这样一个可以救夏家的机会,他反而会迟疑,认为我们在背后挖了个坑请君入瓮,越是迟疑,越是不敢轻易做决定。”

“可那也只是怀疑而已,他不会连试探都不敢。”齐风虽然惊异蒋阮对宣离心思的熟悉,仍然坚持道。

“他自然是不敢的。”蒋阮突然笑了起来,转头看向齐风,眸光美丽而充满深意:“你可知那八百车军饷现在在何处?”

第一百七十七章夏家失势

,夏俊和蒋超烧的是陈粮,那么军饷去了哪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想要将军饷原封不动的运回来是不可能的。宣离的密道一旦暴露,皇帝觉察到他的谋反之心,必然大力大打压,所以宣离的这条大业之路也就到头了。

他不能出手相助,甚至要避嫌保护好密道的秘密,就注定要牺牲夏家,夏家的力量正是为他所需要。这样一来,至少也让宣离这几年来做的努力化为乌有。齐风简直想笑,蒋阮这一招实在是太狠了,宣离前也难退也难,总归要剜去身上的一块生肉,恐怕眼下正是气的跳脚的时候。

“那我们现在应当怎么做?想法子通知陛下宣离的密道?”齐风问。

“现在说出去,宣离就能有一百个法子证明密道与他无关,况且说出去后,陛下若是查出来,难免牵连到锦英王府。锦英王府在朝中地位本就尴尬,牵扯到这件事情中,有百害而无一利。”蒋阮道:“最重要的是,”

“那该怎么办?”齐风见她不容置疑的否定了这个建议,便知道她心中定是有了其他的想法,问道:“三嫂有了好主意?”

“我说过,这一次,我要他们打掉牙和血吞,吃了天大的亏,也不敢说出来。”她眼中闪过一丝戾气:“那八百车军饷萧韶还是需要的,我还要谢谢宣离将它们原封不动的运出来,这批军饷,我要了!”

“你…”齐风吃惊的看着她,半晌,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的极为畅快,一边笑一边道:“三嫂,你这性子可真是痛快,胆子也大,主意更妙,这事若是成了,我要是宣离,必然会气的卧床不起,你可真是——高啊!”

蒋阮不置可否,正在这时,露珠推门走了进来,见齐风也在,行了一礼便上前来递上一封信,小声道:“姑娘,老爷来信了。”

蒋阮接过信,并不在意齐风在场,径自将信抽出来,短短时间便已看完,看罢,倒是没什么情绪,将信纸递给露珠:“拿出去烧了吧。”

露珠依言出去,齐风看了看她:“三嫂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父亲觉得二哥身陷囹圄,我这个妹妹也应当尽一份力,将她救出来而已。”她话语说的不无讽刺。齐风听着却觉得刺耳,不由得道:“这算什么道理?他身为父亲,即便是要为蒋超周旋,也不该是你出马。你一个深闺女子,如何牵扯到这其中?蒋权莫不是疯了?”

“他只是有些天真罢了。”蒋阮冷笑:“救他?我只想要看着他,一步一步再也无法回头,他活的够久了,这一次,我要他的命。”

南华苑里,皇帝摆了摆手,正要出声的太监们便噤了声,李公公将他们全部都赶了出去,皇帝踏进门里,一眼便瞧见正在房里练字的少年。

说是少年都有些早了,他看上去更像是个孩子,模样生的顶顶秀气,似乎每一次见他都比之前更加稳重内敛一般。皇帝放轻脚步,待走进一点,才瞧见那孩子雪白的宣纸上写着: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他字写得极好,与他人一般秀气,丝毫看不出锋芒,然而这并不代表这少年就真如他字迹一般无害。事实上,每个人都有脾气,在年岁尚小的时候,由字观人,而这少年的字迹里,完全看不清楚他的心。

皇帝环顾四周,想起当初李公公回禀,宣沛居住的偏殿是宫中最偏僻的大殿,里头甚至比不上一个七品官员的民宅,后来他便将当初四皇子居住的南华苑腾出来给了宣沛。四皇子当初也颇得圣宠,要不是后来出的意外,如今又不知是个什么局面了。皇帝这一举动立刻就引起了朝臣的猜测,有点眼力劲儿的便开始打听起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看上去毫无依仗的十三殿下来。

虽然有了皇帝的宠爱,可宣沛并没有实力雄厚的母家,在宫里还是让人并不怎么看好。可即便如此,如今看南华苑处处井井有条,布置得周全而不奢靡,便知道这宣沛是个有手段,有主意的人。皇帝看着自己这个并不看重的孩子,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复杂的感觉。

宣沛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到来,回头一看,微微一惊后便行了个礼:“儿臣见过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