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谁?”皇后一听,哪里还忍得住,只觉得牙都要咬碎了。

“锦英王。”

锦英王?皇后面上神色变了几变,锦英王,这个名字她从不陌生。自嫁入皇家到后来成为皇后,再到慢慢的被冷落终于成了后宫中有名无实的人。锦英王的名字一直都为皇后所知晓。当初是她看着锦英王府出事,原以为那王府会被连根拔起,却不知为何皇帝起了个好心肠,甚至留了萧韶一条性命。不仅如此,在日后的事务中,皇帝甚至多番帮助萧韶重用与他,连懿德太后对萧韶也表现出不一样的态度。

皇后在宫中多年,与皇帝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也不是傻子,自然能明白其中必然有一些原因。不过她聪明的没有多问,皇家的事情有自己的原因。只是如今听蒋丹说起锦英王是害太子的元凶,皇后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她对萧韶不怎么厌恶,是因为萧韶一直在朝中保持中立,众位大臣纷纷开始站队宣离和宣华的时候,只有萧韶隐隐的透露出是站在太子一边的。

萧韶既然是站在太子一边的,怎么又会对太子出手?皇后皱眉道:“怎么会是他?”

看出皇后眼中的疑惑,蒋丹道:“臣妾想,原先锦英王府这么多年也算是循规蹈矩,确实没有害太子殿下的理由,可是…”蒋丹说到这里欲言又止,看了一眼榻上的太子。皇后见状,急切道:“可是什么,你有什么话大胆的说出来,本宫心中有数。真的出事,皇帝面前,本宫宗也不是全然无能的。”

任何一个女人在自己孩子受伤面前总是不会无动于衷,皇后是一个皇后,但在那之前她首先是一个母亲。她可以这么多年对后宫中的争风吃醋坐视不理,却不能容忍自己的骨肉被人算计。真的找出了背后之人,真的就是拼了自己的性命,皇后也是要为太子复仇的。

“锦英王不会,可臣妾却知道,锦英王妃和十三殿下的感情甚好。”蒋丹慢慢道。

“弘安?”皇后疑惑。锦英王妃是弘安郡主,皇后对于蒋阮本来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可太子有一次甚至破天荒的在她面前提起蒋阮,说是一个有意思的女子。后来她去懿德太后那里的时候,也曾有机会打过几次照面,记得是一个沉静温和的女子,生的又十分美貌,可是那美貌中的轻浮之气竟然被生生的压住不显丝毫,在这个年纪,已经是十分难得的。是以皇后就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对于蒋阮的感觉,还称得上不错。

“娘娘有所不知,”蒋丹适时的叹息一声,道:“她与臣妾是一父同胞的姐妹,本不该这样说的,可…。哎,她性子好强,表面上看着恭顺,实则最是容不得人。当初先夫人过世,父亲抬了夏姨娘,二姐姐成了嫡女,她被赶到了庄子上去。如今娘娘且看,那尚书府中,夏姨娘死了,二姐姐死了,三姐姐也死了,二哥出了事,如今连父亲也入了天牢。若非是因为臣妾进了宫,也说不定是个什么结局了。如今她正是节节高升,说句不该听的,十三殿下同弘安郡主非亲非故,如何有这般亲密的姐弟情?这两人感情如此之好,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皇后紧紧皱着眉头,道:“你莫与本宫打太极,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蒋丹忙应了一声,道:“事实上,那一日在帐中出发前,臣妾曾见过十三殿下与锦英王妃在一处说些什么,臣妾路过的时候,侥幸听得有什么【箭】【密林】中的词语。待臣妾走近的时候,他们便停止了交谈。当时臣妾没能觉出什么不对,如今想起来,却是疑点颇多,很有可能就是这一次的事情。”蒋丹看了看皇后的脸色,继续道:“后来狩猎结束,第二日所有人回大营的时候,十三殿下是和锦英王夫妇一同回来的,当日所有人都看到,众目睽睽,皇后娘娘一问便知。”

皇后听完蒋丹的所有话,缓慢的舒了口气,道:“所以你认为,是十三皇子和锦英王夫妇害了太子殿下到如此模样?”

“臣妾不敢妄加断言。”蒋丹低头道:“锦英王府如今权势滔天,做这样的事情自然吃力不讨好,可若是锦英王妃和十三殿下姐弟情深,要想帮十三殿下一个忙的话,便又是大有不同。要知道如今十三殿下在朝中举重若轻,说句逾越的话,要是太子殿下有个三长两短,剩下的几名皇子互相争斗,可只要十三殿下有锦英王府这张王牌,无论如何都不会输得。”

皇后垂首,蒋丹也看不清她此刻的脸色,半晌,皇后才抬起头来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蒋丹在心中松了口气,语气十分诚恳:“千真万确。今日臣妾斗胆对皇后娘娘的一番话,实在是逾越的很,只是臣妾实在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作恶之人逍遥法外,太子殿下也是大锦朝未来的储君,臣妾不能不为大锦朝着想,让那些狼子野心之人继续带着面具害人。”

皇后仔仔细细的打量了蒋丹一番,她那双已经不再年轻的眼睛中露出竟不是如蒋丹所想的那般愤怒失控的目光,而是带着些审视。蒋丹心中一顿,登时便有些后悔自己太过心急,一时之间说了如此多的话,难免引人怀疑。更不该随意揣度皇家夺嫡的事情,应当用更委婉的法子提醒的。蒋丹生怕自己的念头被皇后看穿,强自镇定的与皇后对视。

“辛苦你了,”皇后忽而有些疲惫道:“你能说出这些话,本宫感谢你。”

蒋丹仔细看了看皇后的神色,心中的石头这才落第,露出一个有些局促的笑容道:“皇后娘娘不怪臣妾多舌,臣妾已经很知足了。”

“就这样吧。”皇后道:“本宫还想再待一会儿,蒋昭仪无事便先离开,一会太医过来也不方便。”

蒋丹忙应着退了下去。

待蒋丹走后,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犹豫的问道:“娘娘信了蒋昭仪的话?”

皇后面色一变,方才温柔和善的目光霎时间不见,仿若翻书一般的变得极其冷淡,她道:“不过是自作聪明的女人,竟也到本宫面前班门弄斧,果真以为本宫是那见识短浅的妇人,被她浅浅几句话就唬住不成?想要利用本宫来对付锦英王府,也得看她有没有那个本事。”皇后在宫中这么多年,虽不闻不问后宫之事,诚然有皇帝的态度,另一方面却也是因为她并不蠢,不过是藏拙罢了。一个进宫不久的昭仪和一个身居后位多年的六宫

之主,前者胜于后者的也不过只有年轻美貌罢了。蒋丹话里的挑拨之意是在太过明显,若真的有这样的发现,何必现在才说,既然打定主意不说,又为何要露出那样的神情惹人怀疑。

“那娘娘是打算…。?”

“她倒是提醒了本宫。”皇后冷笑一声,头上的九尾凤簪轻轻摇了摇:“这事情未必就是冲着太子来的,既然有人有心陷害,就与之也脱不了干系。”皇后看了一眼榻上的太子,太子双眼紧闭,嘴唇苍白,想到太医说太子如今已是强弩之末,皇后就忍不住心头一酸,继而咬牙道:“本宫倒要看看,是谁有这样大的胆子,便是拼了这条性命抓住背后之人,本宫定要叫他碎尸万段!”

皇帝将面前的折子啪的一下摔倒了底下大臣的脸上:“废物!”

大臣忙跪下来求饶,皇帝冷冷看了他一眼,终是压抑不住怒气道:“此事三日之内没有结果,你这个大理寺卿也不必做了,那颗脑袋也不必留着!滚!”

大臣额上汗涔涔,连忙退了下去。

太子带去的一众侍卫就在狩猎场中收到伏击全军覆没,如今将此案全权交给大理寺卿,却到现在也没个头绪。皇帝不由得觉得自己胸腔处生疼的厉害,年纪越发上了岁数,身子也不若往昔,大锦朝的江山终究还是要让年轻人来继承。可看看他的儿子们,宣离和宣华之间的暗流涌动,宣沛如今看着倒也不错,可惜出身实在太低了些。若是萧韶能够接任…。想到萧韶,皇帝又是重重的叹了口气。世人争相追逐的东西到了他这里反倒是不值一提了。

蒋阮进宫一趟,见过懿德太后,两人说起太子的伤势,俱是有些唏嘘。懿德太后在宫中对于皇帝的儿子向来秉持一个公正的观点,仿佛孙子并不是孙子,只从一个合格的帝王来打量这些男子。太子虽然生为大锦朝未来的储君实在是不大称心,可懿德太后看人心底透亮,太子倒是如今这些个皇子中心思最直接率真的一个。太子此番中招,懿德太后难免不会伤怀。人老了,对子孙之事看的也比往日重一些,许是想起许多年的往事,懿德太后这几日也过得不甚舒心。

懿德太后又顺势问了一些锦英王府的事情,蒋阮一一作答了。从前她不明白懿德太后为何对萧韶如此上心,态度也实在是有些奇怪,如今知道了萧韶身世之后却也明白了。想来懿德太后对萧韶也是有诸多愧疚的,洪熙太子因为锦朝这个江山落的一家妻离子散的下场,萧韶小小年纪却要经历那样的巨变。身为皇孙却不能认祖归宗,大约也是不愿意认,身为母亲,身为祖母,懿德太后心中想必是不好受的。

难怪当初萧韶提出要迎娶自己的时候,皇帝极力反对,懿德太后却几乎是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也许是因为对于大儿子的亏欠,知道洪熙太子就是因为向小园的原因才如此,所以对于萧韶,生怕他重蹈自己父亲的覆辙。把对洪熙太子的愧疚全部补偿在萧韶身上。

蒋阮与懿德太后谈了一会子,才起身要告辞。杨姑姑送蒋阮到了宫门口,见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道:“太后娘娘这几日精神很是不好。”

“还在为太子的事情担忧么?”蒋阮看了一眼宫门,道:“杨姑姑且宽慰一下太后娘娘,太子之事总会水落石出的。至于太子殿下,自有皇家龙气保佑。”

杨姑姑摇了摇头,似是十分为难的想了想,终于忍不住咬了咬牙,似乎是下了一个极其重要的决定,低声道:“郡主有所不住,太后娘娘这几日异常得很,前些日子得知了太子殿下出事后,竟是拿出当初八王叛乱时候穿着的朝服和宝剑。昨夜里还对着南疆的地图看了许久,奴婢怀疑此事和南疆有关。郡主若是愿意行个方便,烦请将此事告之于萧王爷。萧王爷大约能帮上些忙。”

蒋阮盯着她:“和萧韶有关?”

杨姑姑有些紧张道:“奴婢伺候太后娘娘多年,太后娘娘做事强硬利落,有些决定也不会告之于奴婢。奴婢总觉得这几日太后娘娘实在是奇怪得很,奴婢一生都是服侍太后娘娘为生,求郡主帮帮忙,奴婢日后做牛做马也会报答郡主。”

杨姑姑在宫中是太后身边的姑姑,自来便是有几分脸面的。就算是在她这个公主面前,也不至于如此苦苦哀求。虽然她说的不甚清楚,倒是可以看出来此事事关重大。许是萧韶能帮上些忙,或许杨姑姑也是知道萧韶身世的?

蒋阮扶起她来,道:“我既是郡主的身份,也不会对太后娘娘坐视不理,你放心,此事我会告诉萧韶。只是杨姑姑,若是太后娘娘有什么不对

,烦请立刻告知与我。”

杨姑姑感激的看着蒋阮,道:“奴婢谢过郡主。”

蒋阮皱了皱眉,摇着头走了。

与杨姑姑告辞后,蒋阮就来到皇家的佛堂处。如今太子伤重,无论是不是演戏,面上总是要全几分的。来佛堂处为太子上柱香祈福也是自然。蒋阮方走到佛堂边上,便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她沉吟一下,躲到一边,见蒋丹走远后,才进去佛堂。

慧觉大师坐在正中心的佛殿中,手持一串念珠,闭着眼睛默禅,他手上动作庄严,周身气息平和,若非真的知道他的底细,只怕会以为他的确是劳什子得道高僧,光风霁月普度众生来的。

蒋阮在他面前站定,微微一笑道:“大师,好久不见。”

慧觉大师猛地睁开眼睛,他也有许久没有看见蒋阮了。如今他国师之位做的稳当,自己的儿子在那些话大价钱砸出的药材中病情也逐渐稳定下来。原先想也没有想过的权势如今牢牢的把握在自己手中,慧觉大师也会觉得只是一场梦。

在蒋阮面前,慧觉大师从来不会端国师的架子,自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道:“王妃。”

蒋阮如今贵为锦英王妃,甚至比从前的郡主之名还要金贵几分。慧觉大师是看得清楚,从一个在尚书府被处处为难举步维艰的嫡女走到如今这样风光的地位,蒋阮实在不可小觑。况且她那些神奇的未卜先知的能力,已经足够令他望而生畏了。

“我来只是为太子殿下祈福,顺便与大师说一些佛法闲谈而已,大师不必紧张。”蒋阮在一边的小桌前坐了下来,反客为主,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笑着看向跟着坐下来的慧觉,道:“近来祈福的人很多啊,我瞧着蒋昭仪方过去。”

知道蒋丹和蒋阮是一个尚书府出来的姐妹,虽然不知有什么恩怨。可蒋阮话里的意思便是要蒋丹的事情,慧觉大师思索了一会儿,才道:“蒋昭仪的确来的很勤,近来几乎是日日都来。五殿下近来也来的勤,偶尔碰上了,两人还会一道在禅房论些经,都是爱佛之人。”

慧觉虽然没有挑明说,那话里的意思大约也是差不离了。许是觉得实在是荒唐,慧觉的眼中闪过一丝促狭。

蒋阮微微一笑,皇家本就多丑闻,妃子和皇子的奸情自古以来就不会少,只是蒋丹和宣华两人未免也太过胆大,真的就在禅房中。也实在是想的出来,的确,禅房是佛门清净之地,寻常人上香祈福,根本不会往禅房里走。慧觉一个出家人,更不会往腌臜的地方想去。可惜,慧觉并非是什么六根清净的大师,他是从市井中摸爬滚打出来的骗子,任何人的骗局,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佛门重地,也实在是有伤风化了。”蒋阮低低道,再抬起头时,已然露出了一个十分明丽的笑容:“大师,还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第二百一十三章

大理寺卿汪大人连夜审理此案,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且这次关系到太子的性命,背后之人捉拿不出来,便是要掉脑袋的。舒悫鹉琻然而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人透露出汪大人查探证据的时候,在令太子受伤的箭矢发现了些端倪。

箭矢用上好的玄铁所铸造,箭头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倒勾,这样的箭矢比起普通的弓箭来,更加伤人厉害。而这样的箭矢,普天之下,正是京城中锦英王府内侍卫常用的箭矢。此言一出,宫中仿若炸开了锅,只听言皇帝赶去了大理寺亲自审案,锦英王夫妇这一次怕是在劫难逃。

宫中传出的流言中不但包括了锦英王夫妇,连最近炙手可热的十三皇子宣沛也一并算上了。只说锦英王夫妇之所以这般谋害太子,便是因为与十三皇子勾结,想要趁机扶十三皇子上位。虽说话也在理,毕竟如今朝中局势正是紧张。可行事如此大胆狂放,便是锦英王一向是个不怕天不怕地的主儿,弘安郡主可从未如此张狂过。此事便又显得扑朔迷离了。不过不管众人心中怎么想,那箭矢上的证据可是铁板上钉钉的事情,只要与此事沾上边,锦英王夫妇就休想全身而退。至于十三皇子,一旦被怀疑,怕是也会从此失了皇帝欢心。

慈宁宫内,懿德太后将手中的佛珠重重一紧,慢慢的皱起眉头:“锦英王府的箭?”

“正是。”杨姑姑小心的给太后捶着腿:“听闻陛下十分震怒,一个时辰前已经带着人去大理寺,现在还未回来。如今宫中传的正是热闹。”

“这宫里的牛鬼蛇神如今是越来越多了。”懿德太后冷笑一声,面上浮起了一个残酷的笑容:“既然他们要闹,就随他们去闹。哀家倒要看看,闹到最后,可还有个什么下场。”

“太后娘娘的意思是…。”杨姑姑诧异道:“不管此事了?”

“你担心什么?”懿德太后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道:“你以为,锦英王府是好招惹的?只怕还没瞧见下嘴的地头,就被人一口吞将了去。”

柳敏面前是摊开的书卷,然而讲话却是有一搭没一搭,终于连宣沛也看不过去,懒洋洋的往后一靠,道:“柳太傅,你又将律法说错了。”

柳敏猝然回神,有些赧然,道:“微臣有罪,请殿下责罚。”

“你好歹也是我的夫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本殿怎么能做那等不孝之事。”宣沛浑不在意的揭开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转头看向柳敏魂不守舍的模样,笑道:“怎么,还在为锦英王妃忧心?”

他用的是“锦英王妃”而不是“锦英王府”,柳敏霎时间有种心底秘密被撞破的羞耻感。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担心。谋杀太子的罪名不小,便是他身为朝廷新贵,也不能再皇帝面前胡乱求情,反而坏了事。他的目光落在一边的宣沛身上。宣沛从得知了此消息之后倒是一直如此淡然,和平日没什么两样的做事,明明此事也是与他牵扯有关,偏他还是如此镇定。柳敏有些看不透这个少年,他也明白这个少年非池中物,假以时日必然成龙。

他道:“殿下不担心此事牵连到自己?”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宣沛扬唇一笑:“太傅常说不以外物拂动本心,怎么连这个道理也不懂。不是你教我的?”他把玩着手中的白玉镇纸,道:“况且本殿从来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世上,总会有报应的。谁做了什么事,老天看的清楚明白,总有一日,也会东窗事发。”

他这番话说的幽幽,不由得让人听得心中直冒寒气,似乎还含着一丝特别的情绪。柳敏觉得宣沛仿佛在暗指什么,可到底是什么却又摸不着头脑。

佛堂中青烟袅袅,慧觉一身红黄相间的袈裟,即使身处高位,他依旧穿的素淡,从来都是一袭简单的袈裟,这便更让人对他产生由衷的崇敬。仿佛真如一个世外高人一般不惹尘埃,凡身不沾一点凡俗之物。他吩咐弟子擦拭佛像,自己亲自走进每一间禅房中清扫。一代国师却屈尊下贵做这些事情,慧觉面上也丝毫不显不自在,仿佛这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了。身边的弟子和外头的宫女太监瞧见了,都纷纷道:果真是世外高人,不拘泥与外物身份。

博得一群人的敬畏容易,要博得一群人打心底的崇敬却很难。所谓的国师只是一个虚名,终有一日会随着帝王的态度改变而消失。唯有将佛的形象植入人心中,这是大乘,也是大狡猾,一旦提起佛来,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位得道高僧,这就是骗术的大境界——相信。

慧觉慢慢的走过每一间禅房,禅房幽静深邃,帘子掩映住外头喧嚣的日光,给人宁静的感觉。棋盘上摆着棋子和木鱼,龛中缓缓燃着檀香使人宁静。每一间小禅房整洁干净,客人在此论佛法讲经书,实在是一个好去处。平日里也无人打扰,便是讲一个下午,也不会有人进来。

慧觉走到最后一间禅房中看了看,半晌,终于是将窗台上的一盆花儿挪了个地方,将花儿移入房中的角落。那花洁净如兰,显得气韵悠长,十分高洁。慧觉又垂首看了一眼燃放檀香的神龛,袖子清挥,似是在其中添了什么东西。半晌,他收回袖子,抚着手中的佛珠,慢慢的退了出去,神情丝毫未变,仿佛只是去整理了一下禅房罢了。

刚退出禅房,便瞧见厅中已然站了一人,华服锦衣,傲然自负,瞧见他,便也只是不咸不淡的打了个招呼。正是宣华。

宣华便是从来不信什么鬼神,对于慧觉凭借一些小把戏能登上国师之位的事情也颇有微词,只是皇帝是铁了心的相信慧觉,他也不能逆着老虎的毛捋毛。只是心中到底还是瞧不上慧觉,每每表现出来的态度实在是算不得恭敬。

“阿弥陀佛。施主又来礼佛。”慧觉淡淡道。

“五殿下,真巧。”一个清脆的女声适时的传来,正是蒋丹。她瞧见宣华,也是一副极其惊喜的模样,道:“本想来给太子殿下上柱香祈福的,不想又遇着了五殿下。最每每都能在此处遇着五殿下,这便是佛家里说的有缘了吧。”

慧觉垂首不语,蒋丹一身淡粉色的十二破留仙长裙,将她窈窕的身姿衬托的不盈一握,而前胸处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直教人看的眼睛发直。她笑的娇俏,也冲慧觉双手合十拜了拜,道:“既如此,我倒想和五殿下下完上次未曾下完的那局棋。劳烦大师,又要叨扰您,占用您的禅房了。”

“施主无碍,佛祖脚下众生平等,佛法即本心,万象皆无相。”慧觉打了个禅语。宣华面上显出些不耐烦的神情,慧觉身边的小和尚就将两人领进最里面的禅房。

二人进了禅房后,便将门掩上。禅房和佛堂正厅隔得比较远,事实上,这里的禅房每日都是空的。上香祈福的事情人人都会做,可要到禅房里轮径说佛,这宫里的人每日忙着别的勾心斗角,哪里还有这个闲心。而慧觉也不会主动与人提起禅房里有什么人,宫中只有这里,大约可以随心所欲的做事了。

“叫我来做什么?”宣华捏了捏蒋丹的脸,光滑的脸蛋令他爱不释手,下手也重了些。直教蒋丹雪白的脸蛋上被他捏的显出一抹嫣红。蒋丹嗔怪的拨开他的手,道:“别动。不是教你过来商量今日之后的事情么?”

“商量什么?”宣华心里有些痒痒,蒋丹这副模样实在水灵。他不由得想起与蒋丹夜里的疯狂,这女子表面上看着娇俏纯洁,实际上却是个各种老手,只教他这样阅人无数的人也忍不住失神,是个天生尤物,难怪皇帝喜爱。

蒋丹注意到宣华的神情,心中不由得有些得意,故意眨着莹润的眼睛看他:“自然是商量如何扳倒锦英王府了。如今宫中可都传开了。那箭矢正是锦英王府的没错,这之后只管将罪名一股脑儿的往萧家推便是。其中殿下可要出点力,这一次,可是将十三皇子和锦英王府一起铲除的好机会啊。”

她话语说的让人动心,宣华哈哈大笑道:“此事我早已成竹在胸。你又担心什么,不过古人说的没错,最毒妇人心,我看你也是将你这个姐姐恨到了骨子里,这般迫不及待的想要接本殿的手除了她。”

被戳穿心思,蒋丹也不恼,宣华虽然性子急躁,可业并非是傻子。她利用宣华,宣华也不是甘心被她利用,全然都是因为他也能从其中获得想要的东西罢了。与其说是利用,倒不如说是一桩平等的交易。她笑盈盈道:“难道就要因为臣妾狠毒,殿下便不要臣妾了么?”

她浅笑盈盈,媚眼如丝,今日又特意梳洗打扮了一番,直教人看的血脉偾张。宣华的喉结动了一动,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今日的龛香格外醉人。

蒋丹也蠢蠢欲动,今日与宣华商量后面的事情是假,偷着出来见面才是真。欲望如破冰之水,一发不可收拾。蒋丹迷恋宣华带给她的暴风骤雨一般的激烈,也爱上了这种偷着的快感。人的欲望太重便会让理智失常。蒋丹已然是没有理智的人了,便是放在平常,她也定不会做出这样大胆的事情。可一来二去,她也已经对佛堂中的禅房放心不已,加之近日皇帝出宫去大理寺,而蒋阮多半凶多吉少,她有肆无恐之下,第一次竟是主动约了宣华。此刻这还算宽敞的禅房里突然就感觉变得逼仄起来,空气里酝酿着一股热烫的气息。蒋丹看懂了宣华眼中的掠

夺和狂放,她慢慢的靠过去,柔软的腰肢如风摆杨柳,每一步都是姿态曼妙。

她缓慢的伸出双臂勾上了宣华的脖颈。

然而此刻的佛堂外,皇帝一行人却如神兵天降一般的出现在正厅中。萧韶和蒋阮站在一处,宣离立在不远的地方。王莲儿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显然是十分畏惧与皇帝此刻的神色。

慧觉放下手中的木鱼迎了上来,道:“阿弥陀佛,陛下前来,可为礼佛?”

皇帝摆了摆手,瞧见慧觉后神色方才稍缓,道:“今日朕不是来礼佛。朕来找老五,听说他在你这里,怎么不见人?”

“五殿下礼佛恰好遇着昭仪娘娘,两人此刻在禅房论经。”慧觉回答的不卑不亢,却是令皇帝愣了一下。一个皇子和皇帝的妃子论经,在场人便不是傻子,皇帝也不是没有经历过此事的,几乎立刻就往那方面想了去。可又觉得不可思议,毕竟是佛门重地,大约也只是自己想多了。更何况慧觉平日里不惹尘埃,倒是不好教他看出自己这般心思。

是以皇帝只是想了一瞬,就道:“带朕去看看他们。”

慧觉垂首应了,几人往禅房那边走去。宣离落在后面,恰好与蒋阮并肩,他微笑着看向蒋阮,道:“王妃好手段,接下来是不是有一出好戏?”

“彼此彼此,”蒋阮回他一个笑容:“这出戏不正是殿下安排,怎么还来问我?”

萧韶不动声色的将蒋阮护道身侧,阻隔了宣离看向蒋阮的目光。宣离也不恼,微微一笑,便径自跟上了皇帝的脚步。

方走到禅房中的最后一间,领路的小和尚便敲了敲门,道:“施主,陛下来了。”

门里没有响动,似乎并没有人听到敲门声。小和尚有些慌乱,奶声奶气道:“师父,就是这一间没错。”

那门里的确是没有人应门的声音,却细细的传来若有若无的喘息,似乎是极其痛苦压抑的声音,在场的几人便有明白过来的。王莲儿心中一惊,下意识的去看皇帝的脸色。果然,皇帝面色铁青,额上的青筋几乎都要跳将出来似的。总要有人推开这扇门,王莲儿幸灾乐祸之下,便也柔着嗓子道:“大约是在论佛入了神,不若先进去瞧一瞧。”说罢便自己伸手推开门了去。

便听得“啊呀”一声,王莲儿捂着脸便往后退,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裙角差点绊倒,蒋阮扶了她一把,王莲儿这才站稳,忙于蒋阮道了一声谢,这才颤巍巍的伸手指向那禅房里:“简直…。简直太荒谬了!”

众人都往那禅房里看去,果然与心中料想的一般无二,不,甚至更加香艳些。便见那小几上的棋盘已然被掀翻,上头的棋子散落了一地。地上凌乱的铺着衣物。两个人就在那小几上抱成一团,以及其羞耻的状态出现在众人的面前。而他们显然已经忘情之际,好似没有听到众人的脚步声一般,直到陌生的冷气袭来,空气中那股腥臊的味道渐渐散去,上头的人才似乎才明白过来,猛地回过头,瞧见众人的时候面色霎时间变得惨白。

皇帝冷冷的看着他,这一刻,这个温柔娇俏,相比与其他宠妃的刻意逢迎从来显得如山野女子一般自在的清新女子已然面目可憎不知廉耻。皇帝不是没有宠妃与皇子勾搭上的,但却没有如此过分,竟是在禅房中行苟且之事,不知廉耻到了如此地步!

“陛下…陛下…”蒋丹猛地回过神来,皇帝眼中的冷漠让她惊心,不知如此,她还捕捉到了一次属于上位者的残酷。她知道便是在寻常人家,不守妇道的妻子都是要被侵猪笼的。更何况是一国之尊,蒋丹的身子忍不住发起抖来,整颗心几乎都要跳出嗓子眼儿了。

饕鬄过后满足的余韵还未散去蒋丹便先行离开,宣华十分不满,可当外头的冷风吹来时,他热烫的身子才稍稍清醒一些。劈头盖脸听见蒋丹的话便是心中一凉,难以置信的转过身去,果然瞧见面前的一行人各自脸色精彩万分,好似看猴戏一般的看着他们两人。

羞耻,震惊,害怕,恼怒一起涌上心头,宣华这个一向凭借德妃才能成事的人竟是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诺诺的喊了一声“父皇”便再也没有了声息。

皇帝终于忍不住,快步上去重重一脚将宣华踢到一边,怒喝道:“孽子!”他的目光缓缓流转至赤身的蒋丹身上,突然冷笑一声:“将这个秽乱后宫的女人给朕乱混打死!”

“陛下…。陛下!”蒋丹吓得浑身都在抖,她后悔自己怎么会在这时

候与宣华颠倒鸾凤了起来。便是要寻也要寻个隐蔽的地方,今日若不是一时情难自禁,便是皇帝找过来他们也能假意做论经之事,何至于被抓了个正着。怎么就一时失控了呢。

蒋丹电光石火的想着,猛地想起方才进来闻到的那股醉人檀香,此刻已然消失不见。她在看向站在皇帝身边的蒋阮,蒋阮唇角含着微微的笑容,仿佛一直都是这般礼貌温和的笑容,可蒋丹分明就在其中看到了轻蔑和嘲讽。她脑中一片空白,猛地朝蒋阮冲过去,道:“陛下,都是她陷害我的,都是她陷害我的,我和五殿下是清白的!”

“蒋昭仪,”萧韶开口,声音冷的像冰一般:“我的妻子可没有本事将你陷害于五殿下的榻上。”

“萧韶,你给我嘴巴放干净点!”听见萧韶嘲讽的话,宣华恼羞成怒开口道。

“闭嘴!”皇帝又是一声怒喝,宣华这下子什么话也不敢说了。蒋丹身子一瑟缩,她看向萧韶,黑衣青年长身玉立,俊美俊美无俦,宣华虽然也生的英俊,也比起萧韶来逊色的不只一星半点,眉眼冷静,看向蒋阮的目光却隐含柔和,尤其是时时刻刻护着蒋阮的姿态,突然就刺疼了她的心。她忽而觉得眼前这一幕是这样的刺眼,蒋阮凭什么就能被自己年轻的夫君心疼宠爱,她又哪点好过自己?人与人的境遇怎就差别如此之大?蒋丹心中越是妒忌,语气就越是不甘,她扑倒在皇帝脚下,哀哀的哭叫道:“不是的,陛下,是她冤枉我,她在这里下了药,臣妾与五殿下是清白的,就是在这里下棋的时候中了招。陛下,陛下您要相信臣妾啊,臣妾待您一片真心…。是那香,那香有问题!”她猛然看向一边垂首不语的慧觉:“你竟收买了国师,你究竟给了他什么好处?”

蒋阮几乎要忍不住笑起来了,蒋丹其实这话有理有据,很快聚就能想到其中的关键。要是放到往常,或许皇帝会认真的思索她这话,对于慧觉甚至也许会真的报上一丝半点的怀疑试探。可惜蒋丹偏偏是在这个时候说,所有人都只会认为她是穷途末路之下的胡乱攀咬。于皇帝来看只会更加愤怒,认为她是在耍弄帝王。

人要达成某件事情,必然首先要对其有足够的了解。蒋丹以为成为了皇帝的宠妃,凭借着皇帝对她的宠爱就能完全明白皇帝的心思,想的也未免太过简单。伴君如伴虎,帝王心思深不可测,便是前世她也是听宣离每每说了这样多的话,也只能勉强摸得个七七八八。

皇帝这个人独断专行,认定的事情绝不会有改变。便是这时候蒋丹将事情说得再怎么没有证据,皇帝也是不会相信的了。退一万步,便是她真的拿出了什么强有力的证据,一个身子污了的宠妃,一个和皇子有染的宠妃,便是被冤枉的,又如何能留在宫中,无论如何,蒋丹这条命,从她被皇帝撞破和宣华颠倒鸾凤起的这一刻,便已经到了阎王手上了。

不过这还不是结束,仅仅只有一个秽乱后宫的罪名显然不够,于蒋丹应该得到的或许更多,蒋阮微微一笑,慢慢的将手指笼进袖中,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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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珠胎暗结

“蒋昭仪,胡乱攀咬是什么下场,你比我更是清楚吧。”蒋阮姿态闲雅,面上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诧异,道:“如你所说一般,我攀咬与你,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蒋丹语塞,一边的宣华却终于弄清了此时的状况。便是到了现在,他也开始明白了自己是中了别人的算计,他虽形式荒唐,今日这般情不自禁却也实在是有些莫名奇妙的古怪,登时想通了其中的关键之处,再看向蒋阮的时候心中笃定必定与其脱不了干系,想到之前的事情,便道:“不对,父皇,儿臣与蒋昭仪的确清清白白,是锦英王妃,就是她,她与十三联合起来害了太子大哥,如今还想要来陷害儿臣,他们根本就是狼子野心,父皇,您千万莫要被他们欺骗啊!”

宣华说的情真意切,他大约也知道夺嫡之事自古以来就是每个帝王的心病,便不留余地的往此处扎针。他想着,虽然不知道萧韶他们眼下怎么又出现在这里,可那箭矢的事情却是做不得假的,便是萧韶用了什么花言巧语暂时缓了身上的疑点,可怀疑深深的扎进帝王的心中,萧韶还能得了什么好处去不成?而只要提起还奄奄一息的太子,自然也能点出一二。一个儿子卧床不起,一个儿子被陷害与宠妃勾结,宣沛凭借锦英王府这个有前车之鉴的反贼之家做出这等事情,的确是情有可原。

宣华料想的不假,他想着至少皇帝会对萧韶和宣沛有所怀疑。蒋丹也暗暗松了口气,宣华这话的确是减轻了不少压力,还想要借着皇帝往日的宠爱搏一搏同情,蒋丹眼泪涟涟,只道:“臣妾便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背叛陛下,若非被人算计何至于此,如今也没脸见人了,只希望陛下赐臣妾一个全尸,全了臣妾的脸面。可若说主动勾结,这罪名如此荒唐,臣妾不认!”

她做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蒋丹深知皇帝喜爱的女子身上总是带着一种不被世家宅院束缚的自有烂漫,仿佛是出自山野中的一阵风,倔强而有生命力。便是当初的陈贵妃也正是因此而盛宠不衰,如今她得皇帝看重,也正是因为勉力让自己显得与其他大家小姐不同,此刻她盈盈带泪,骄傲的昂着头,仿佛真有几分宁死不屈的骨气,如一朵清荷颤巍巍的立于风暴之中,加之容色不俗,确实有几分独特的美丽。

可蒋丹有所不知,皇帝之所以喜爱那样的女子,原因却是因为当初洪熙太子的太子妃,向小园出身山野,神秘而自由,浑身上下带着一种宫中世家没有的灵气。皇帝尤为欣赏这样的灵气,是以后来宠爱过的妃子,多多少少都会有这样自由烂漫的性子。这样的性子固然夺目,可那是建立在向小园本身这个人上。蒋丹如今在做这样的举动时,便显得有些东施效颦,不伦不类。让皇帝心中更加愤郁,觉得她是侮辱了向小园的纯洁和高傲。

蒋丹没有触及到皇帝眼中的情意,反而看见了一片阴鹜,登时心中便咯噔一下,感觉如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又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蒋阮微微一笑,开口道:“五殿下,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便是哪里得到的消息,我与王爷和十三殿下勾结谋害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和十三殿下可都是您的手足,这话从何说起?”

宣华大着胆子看了一眼皇帝,皇帝眼中的冷意让他惊心,可如今不说就是个死字,宣华便梗着脖子道:“如今宫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了,伤害太子大哥的箭矢是从你们锦英王府出来的,这不是你们的手脚又是怎么回事?哼,我也早已听说了,锦英王妃和十三弟走的颇为亲密,十三弟如今年幼,尚且不知事,自然不晓得其中的厉害,怕就怕十三弟听了有心之人的唆使,犯了弥天大错还不自知,锦英王妃,你想要借十三弟的手达成你的狼子野心,甚至搭上了锦英王府,我说的没错吧?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蒋阮又是一笑:“五殿下这番话说的的确是精彩,我听着也觉得是那么回事,不过五殿下啊,”她慢慢的拖长了声音,目光越过萧韶,落到了一边作壁上观的宣离身上:“有件事你搞错了,要知道,如你所说,这事情便不仅牵扯的是我与十三殿下,还有八殿下呢。”

宣离?宣华神色一变,有些困惑的朝宣离看去,皇帝面色铁青,看向宣华的目光已然是全然的失望。宣华心中一凉,那样的眼神他并不陌生,那代表着,皇帝将要彻底放弃他这个儿子了…。可是他仍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有些警惕的看向蒋阮道:“此话何解?”

蒋阮握了握萧韶的手,这才看向宣华,扬唇笑道:“五殿下有所不知,太子殿下受伤的那支箭模样的确是咱们王府上的没错。不过呢,有件事情五殿下却不知道,那些伏击太子殿下贴身侍卫的箭矢,却有八殿下府上的箭矢标识。”

宣华一愣,不可置信的看向宣离。宣离面上含笑,轻轻叹息一声,仿佛无限困惑的道:“五哥,这件事,我也不甚清楚。今日正是大理寺卿将我叫去,当着父皇的面对峙的,确实本府上的没错。”

“那…那便是你们一起谋害于我!”宣华大声叫嚷起来:“老八,你竟和十三联手,受了这个女人的挑拨,一起害了太子大哥,还诬陷与我,想要置我于死地,你们实在是心狠手辣,哪里将手足之情放在眼里。父皇,父皇我是冤枉的,父皇!”

“你敢说朕冤枉了你?”皇帝不怒反笑,面上的讥嘲之色更加浓厚,宣华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只听蒋阮和气的声音继续传来:“五殿下好生奇怪,怎么又将八殿下也牵扯进来了?如何又说是八殿下与我们一道害了太子殿下?”

“这有什么可说的,”宣华大声道:“你们的箭矢都在那里,证据确凿,岂不正是凶器!”

蒋丹心道不好,下意识的想要去蒙宣华的嘴巴,她知道蒋阮最善于在嘴巴上给人挖坑,掉进去了还不自知。偏生宣华还是个蠢笨的性子,便是巴巴的跳了着了别人的道。此刻蒋阮笑着不露声色的引着宣华说话,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打算怎么做,可蒋丹却知道,要是一直照着她的话说,宣华迟早要露陷。可到底还是晚了,宣华话一出口,蒋丹便动作一僵。

“那五殿下也未免太过武断了些。”蒋阮语气轻飘飘道:“要知道,除了八皇子的箭矢,还有御前侍卫的箭矢呢。如五殿下所说,难不成是陛下想要谋害太子殿下吗?那可真是殆笑大方。”

宣华一惊,急切的道:“御前侍卫,那不可能!我吩咐过的…。”话一出口,他猛然意识到不对,猝然住口,可眼前的只有瞬间安静下来的周围。王莲儿捂着嘴巴惊骇的看着他,蒋阮笑容明艳,萧韶面若冰霜,宣离依旧温和如往昔一般,慧觉连着几个弟子都垂着首默禅,仿佛隔绝在尘世之外。

而最清晰出现在眼前的,便是皇帝那双几乎要喷火的双眸,宣华毫不犹豫的相信,若非此刻无人,自己的父皇恐怕会就此亲手了结了自己。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御前侍卫的箭矢怎么也会出现在那里。宣离的箭矢出现他已经觉得有些奇怪了,还以为是蒋丹自作主张的安排,若是能一举连同宣离也一块扳倒,自然也是好的,一箭多雕的事情宣华不会拒绝。可御前侍卫的箭矢也在其中,必然不是蒋丹的安排,情急之下他竟然说出了心底的事情,在场的都是闻弦音而知雅意的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登时便知道了其中的来龙去脉,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盯着他。

蒋丹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一旦宣华被捅出来,难免也会将她也牵扯上。她看向蒋阮,蒋阮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缓缓看过来,就这么居高临下的含笑俯视她,仿佛再看一枚渺小可怜的虫子,蒋丹就开始从头皮发凉起来。她突然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早已被蒋阮牢牢的把握在掌心中了,其中不过是蒋阮顺水推舟,才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宣离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蒋阮,心中对这个女子却不由得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本来这件事便是锦英王府和宣华之间的争斗,再牵扯上宣沛,无论怎样,坐着看戏的他都不会吃亏,总是能得利的。谁知蒋阮出手便这样狠,干脆将他也一道拉了进来。

萧韶行事干脆利落,大多不会以这样委婉却毒辣的手法,而宣沛虽老成却还不到如此精妙的地步,此事十有八九都是出自蒋阮的手笔。事实上,便是不放入御前侍卫的箭矢,宣华这一局也输了,宣离与宣沛,锦英王夫妇合谋陷害太子,几个皇子中唯有宣华能全身而退,这本来就是一种不正常。蒋阮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她只是在其中轻轻加了一枚棋子,就使得整局棋的情势陡然反转,输赢掉个。

宣离心中叹息一声,这样聪颖灵秀的女子,若是站在自己身边,当时能匹配的上的。若她跟了自己,其实皇后之位也是能驾驭的,偏生跟了萧韶,他的眸色渐渐转而深沉,倒是要对锦英王府多加提防了。

“父皇…。”宣华颤声道:“儿臣与蒋昭仪的确是清白的,儿臣什么都没有做,父皇,真的是他们陷害与我…。”他此刻已经被恐惧冲昏了头脑,根本分不清主次。到了眼下,与蒋丹偷情的事情已然不重要,更令皇帝在意的,是他图谋围杀自己的兄弟,妄图篡位的野心!皇帝从大理寺回来便先到了佛堂,宫中又没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将这里发生的一切传出去,德妃不来救场,宣华便如一个没用的废物般,除了求饶什么招也想不出来。

蒋丹也傻了眼,她没想到不但没将自己身上的罪名洗脱,反而还让宣华自己承认了谋害太子的大罪,要是牵连出来自己,便也是凶多吉少了。此刻唯有一口咬定自己和宣华是被人陷害,或许还能寻得一线生机。思及此,蒋丹便也跟着在地上不断地磕头喊冤,只哭喊道:“臣妾真的没有背叛陛下,陛下明察秋毫,还臣妾一个清白,求求陛下。臣妾冤枉!”她直磕的额头上渗出了血迹,地上都是红红的血。

皇帝是什么人,九五之尊说一不二,认定的事情不会改变。况且此刻宣华谋害太子的事情几乎已经水落石出,先入为主的想法,再看面前二人,只觉得是奸夫淫妇。一句话也不想多说,可众人都忽略了一边还有个王莲儿,王莲儿平日里看着温和知书达理,最是体贴关怀,可是与蒋丹明里暗里已然斗得狠了,如今蒋丹落败,岂能不趁着这个机会狠狠踩上一脚?当下便状若无意道:“许蒋昭仪真的是被陷害了也说不定,这宫中如此多的机会,难免…陛下,臣妾不是听闻夏神医方进宫给太后娘娘请脉了么?倒不如教他过来瞧瞧,看看是不是那个…。对了,香的问题。”

这话可不是给蒋丹寻求机会,谁都知道夏青和萧韶关系不错,必然也是要相帮萧韶一边的,既然如今蒋丹和宣华要算计的人是锦英王府,如今成王败寇,也轮到蒋丹接受其中的厉害了。王莲儿出自书香世家,却也精明的很,看得明白锦英王夫妇都是不肯吃亏的主,蒋丹在这两人面前实在是太嫩了。叫夏青过来,不是让蒋丹有了求生的机会,而是真正的置她于死地,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蒋阮微微一笑,这个王莲儿倒是个聪明的,也不枉她在路上“瞧见”她顺势将她一起带过来。怪也只怪蒋丹平日里斗得实在太很爬的太快太高,一旦落了势,就有人迫不及待的踩上来。她朝着萧韶使了个眼色,萧韶神情一顿,再看向皇帝时,淡淡道:“微臣请陛下召夏神医前来问诊,还内子一个清白。”

这便是要顺着王莲儿的话叫夏青过来洗脱冤屈了。皇帝自来对萧韶便是有求必应,况且今日这事实在是离谱的很。总归此事也不能被外人知道,夏青是萧韶的人,又自来恪守医德,不必担心传到外头去。要是换了别的太医,今日便也没有命出去了。皇帝冷笑一声,道:“朕就让你们死也死个痛快,来人,将夏青给朕带过来!”

蒋丹呆呆的趴伏在原地,双目空洞的看着皇帝,曾经缱绻的宠爱如今不过是冷冰冰的一个“死”字。她深刻的明白自己完了,就像是陷入了一张早已结好的大网,无论怎么挣扎,结果都是越来越紧罢了,无法挣脱。

夏青果真在宫中与懿德太后请脉,听见皇帝要人,懿德太后也没多说,直接放人。夏青匆匆赶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瞧见萧韶和蒋阮也在此,再看看皇帝一脸铁青的模样,也明白此时非同小可,不由得也正肃了自己的容色道:“陛下宣草民前来有何吩咐?”

皇帝冷冷的一指地上两人,道:“你给朕看看这两个人,身子可是出了什么问题?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药物!”说到“药物”两个字的时候,皇帝特地加重了语气,直教地上的宣华与蒋丹都忍不住一颤,帝王之怒,伏尸百万。今日他们也算是拂到了龙的逆鳞,之所以如今都还好好地活在这里,也算是运气。

夏青朝两人看去,不由得俊脸微红,蒋丹这才注意到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样。方才她只顾着心慌,竟是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衣着,几乎是半个身子裸露。这才匆匆忙忙的拾起衣裳穿上,可心中越发的不安,身子都被别的男人看过,皇帝真的还能容下她?这倒像是…因为总归是要死的人,所以怎样都无谓了。

夏青远远的离蒋丹站着,慢慢跪下身来,他虽是大夫,可也是第一次与衣衫不整的妇人把脉,有些赧然,蒋丹和宣华都屏息注意他的动静。蒋丹心中还有一丝侥幸,她知道虽然夏青和萧韶私交不错,可夏青是出了名的金陵圣手,有自己的医德,不会胡乱给人定下病情,是个老实人,大约是不会说谎的。而且近日事出突然,是王莲儿那个贱人突然将他叫过来的,蒋阮并未与他提前打个招呼,或许真的能说出他们是中了招才会如此行事的也说不定。

她这样满怀希翼的神色自是一丝不落的落在众人眼中,王莲儿扯着嘴角无声的笑了一下,满眼都是鄙夷和兴奋。蒋阮慢慢的垂下眸子,袖中与萧韶紧握交叠在一起的手十指相扣,满满都是沉静。

蒋丹注定要失望了。

夏青抖了抖袖子,慢慢站起身来,有些迟疑的看了蒋丹一眼,蒋丹犹如抓到了救命稻草,立刻看向他道:“夏神医,怎样,是不是我被人下了药才这般的?”

宣华也一动不动的盯着夏青,夏青摇了摇头,这才看向皇帝认真道:“回陛下,娘娘身子安好,未曾有什么药物伤害,只是…”他犹豫了一下,才道:“微臣方才替娘娘把脉,发觉那是滑脉,脉象如走珠,娘娘有喜了。”

蒋丹一顿,随即回过头来,皇帝面上浮起一个说不出是什么模样的笑容,只是缓缓地重复了一遍:“有喜了?”

蒋丹怎么也没有料到夏青竟然查出的是喜脉。她现在唯一的法子便是不能被皇帝误会,事实上,宣华与她也不过近来几次,定然不是宣华的孩子,她肚里的是实实在在的龙种。蒋丹一下子站起来道:“不是的,陛下,今日分明是有人算计与臣妾,臣妾肚里的是您的孩子啊,他或许是个小儿子,陛下您不喜欢了吗?”

“你说这个野种是朕的儿子?”皇帝缓缓反问。

蒋丹一愣,突然发疯的抓住夏青的袍角疯狂质问道:“夏神医,你再看看,你看看这屋里的檀香,这气味分明不对,你在看看时辰,你告诉陛下,我肚里的孩子是陛下的对不对?”他使劲儿摇着夏青的袍角,夏青生平最害怕女人疯狂起来。忙皱着眉头跳了出来,将自己的袍角从蒋丹手中扯了出来,正色道:“娘娘,草民说过,这屋里没有什么药物,娘娘身子也十分康健,未曾有所说的什么问题。至于孩子…”夏青有些为难:“草民实在没法子判断。娘娘若是不信,大可再找别的太医过来瞧看,犯不着怀疑草民的医术。”说到最后,已然带了些傲然。这些有特殊才能的人生来最是容不得别人怀疑自己的能力。夏青是神医,固然有几分脾气,被人这样当着面怀疑医术哪里还有好神色。

不过蒋丹的话大约也是白说了,夏青是如今大锦朝医术最为高明的人,连他都看不出来的药物,太医又有何用。在者如今这丑事如何能大加宣扬,藏着捂着还来不及,怎么会请别的人过来瞧这出好戏。夏青一席话,几乎是一锤定音,再无反转的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