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时候,皇帝从来都没有表现出青睐两位皇子中的任何一位,就像是他的心中早已有了别的人选一般。而且好似也并没有与柳敏单独交流过,那这份见鬼的圣旨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么多朝臣都见识过,必然不是假的了。这意味着什么,董盈儿很清楚。

皇帝要入皇陵的时候,她不想要陪葬,所以拼着命也想要求宣离一个自由身,如果宣离成功,他们董家既能平步青云,她也能获得自由。可如今宣沛竟然成了名正言顺的未来储君,宣离也许可以带兵造反,可在那之前,以皇帝的名义处决她不过是小事一桩。她污蔑的是赵瑾,利用蒋信之牵扯上了宣沛,宣沛怎么会放过她?思及此,董盈儿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寒意。

怎么会功亏一篑?难道这就是她的宿命,她把一切都押上了,不要朋友,不要脸面,不要良心,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得到。便是如这过眼云烟的富贵都不能长久?他们董家都是站在宣离一派的,日后又要如何?

董盈儿突然觉得脑袋生疼,她猛地觉得一阵昏厥,几乎要晕过去,一下子差点栽倒。一边的宫女吓了一跳,眼疾手快的扶住她,惊道:“娘娘你怎么了?奴婢这就去找太医…。”

…。

赵家的人也被放了出来,说出来都好似是一场戏。宫中的瞬息万变是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更没有想到的是董盈儿也出事了,有人在她的寝宫中搜出了真正的南疆毒药,那种毒和让皇帝致命的毒不一样,更像是一种毒瘾,用的越多就会让人越发上瘾,然后身子底子却是被慢慢掏空了。董盈儿就是这么做的。那些日子皇帝喜欢她做的御膳,其中全被她下了毒,是以才如此一朝病倒。

而这毒药却也不是白白给人下毒的,放在身上久了,沾染的人也会染上毒性,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董盈儿长年累月的给皇帝下毒,竟连自己的身子也祸害了。昨日里也不知怎么的就晕倒在寝殿,有人去叫太医来查,惊觉她和皇帝的症状十分肖似,请来夏青诊治,这才发觉其中的秘密。

原来最无辜的董修仪竟是罪魁祸首,那对于赵瑾的指认也顺利陈章的酒成了泼脏水。董盈儿这一次可是犯了众怒,懿德太后的手段从来都不是说着玩的,可才方关到大牢的夜里,就自己服毒自尽了。

说是自尽,可又听狱卒说,董盈儿倒不像是自尽的,哪有人自尽给自己服的毒如此痛苦,砒霜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偏要用南疆的迷药。夏青已经看过了,用了那种毒的人临死前会遭受极大的痛苦,是将虫卵连着药水一起喝进肚中,被虫卵在体内活活咬死。董盈儿的死状也是极为凄惨,几乎让人看不出身子的原型。

赵瑾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足足愣了半柱香,什么话都没说,也没有吃饭,一个人跑到屋子里呆着,连蒋信之来都没有发现。

蒋信之摸了摸他的头:“快去吃饭。”

“她不是服毒自尽的。”赵瑾闷闷道:“她最怕疼了,原先也最爱美,就是死也不会用如此下作的法子,必然要风风光光的死。这样死法,实在是太糟蹋了。”

赵瑾原本是应该恨董盈儿的,可真的知道了她凄惨的结局,反而心中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那自然不是怜悯或者同情,她还没有无私到那种地步。只是心中沉甸甸的,有一种十足的郁气。否定董盈儿,就好似否定掉了她的原先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一样。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对原先亲密的人当陌路人,心中到底还是有些起伏的。

“是宣离动的手。”蒋信之拍了拍她的肩:“用了此种毒,他如今只怕也是气的发狂了,对于一个卒子也是拿来发泄怒火。”

董盈儿是宣离的人,东窗事发宣离自然要杀人灭口。可竟然用了这种折磨人的毒药,这和宣离一贯的风格不符。只能说明他被柳敏的那封圣旨如今弄得已经是性情暴怒,熊熊怒火无从发泄,是以董盈儿出事之后,就被当成了一个发泄的工具。

“他不是人!”赵瑾恨恨道:“人面兽心的禽兽!”看着温雅的人手段如此残酷,对一个弱女子也能下得了手,尤其还是从前的盟友,赵瑾现在想到宣离就觉得恶心至极。

“成王败寇,自古以来的道理。”蒋信之却是道:“再说她自己与虎谋皮,当初做了这个决定,就要有承受后果的勇气。”他看了看赵瑾,有些无奈道:“你不必为此太过挂怀,虽然我知道你心中伤心,可你要知道,她不是好人,人对你不仁,你又不是菩萨,这不过是咎由自取,或是老天开眼。”

蒋信之对董盈儿没有一丝好感,能将赵瑾一家子全部拖下水的人能好到哪里去。他是军人,战场上见过的残酷死法多了去了,只觉得董盈儿是自作自受,但凡她当初诬陷别人的时候或者是给皇帝下毒的时候留有几分余地,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赵瑾叹了口气,没有反驳他的话,蒋信之便拉起她道:“吃点东西,京城恐怕要不太平一段日子,你们府上加强备严,宣离恐有动作。你们赵家既然已经得罪了他,自然会被他列为头号敌人。”

…。

金銮殿中发生的一切,蒋阮如今仍是不知道。她一日比一日越发容易觉得困乏,甚至不自觉的吃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即便是有心忍耐,到底还是掩饰不了。看着自己凸起的小腹,蒋阮不由得苦笑,这样下去,下一次再见到宣离的时候,怕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了。

正想着,哑婢走了进来,手中捧着几件衣裳,蒋阮微微一怔,哑婢就笑了,往她身上比划了几下,蒋阮便明白过来,这是与她做的新衣裳。可来这里这么久,根本没有裁缝来与她量过身子,当然这里的人也不可能让她与外头人接触,什么人都不成,免得她耍花招。蒋阮看着哑婢送来的衣裳:“成衣?”

哑婢点点头,蒋阮接过衣裳,道:“你先出去吧。”

哑婢自己先离开了,蒋阮打开了那几件衣裳,没有一件红色的,都是清淡的颜色,大约是怕她被人发现,这些淡色的衣裳不引人注意,日后就是想要转移也轻松得多。蒋阮抖开一件衣裳,随手在自己身上披了披,发觉有些大了。随即又恍然,成衣铺子里卖的衣裳,哪里就有那般合身的,只是这未免也太大了点。

不过片刻后,蒋阮面上就显出了一点笑容来,她抚摸着那衣裳,这样大的衣裳以前固然不好,可在如今却是再好不过了。也许可以遮一遮自己的小腹,不让它显得那么注目,简直很好。若是下一次便是宣离亲自来了,大约也是可以想法子遮掩下去的。她看了一眼床头记载日期的划痕,也不知如今到底是什么情景了,宣离究竟有没有动手,若是动手了,那份圣旨出来,宣离想来也会极快的找上门来,到了那个时候,她才能想法子离开。

可是萧韶的人为何还没有找上来?蒋阮有些疑惑,若是以前,她是绝对不会惧怕与这些人拖下去的,可如今肚里还有个小的,若拖一分,对孩子就是多一份的危险。她不想要拿孩子冒险,神情便也就逐渐凝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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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哑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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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烛熏香,青烟袅袅,即使是在京城中偏僻的院子,香气馥郁中似乎也含着若有若无的异域气息。红衣女子斜斜倚在榻上,手中若有若无的把玩着一枚小铜铃。远处似乎传来钟声,显然,这是一处寺庙,庙宇中的青烟和房中的熏香燃起的烟混在一起,倒也分不出谁是谁的。

便在此事,外头突然闯进来一人,灰衣人匆匆进来,甚至连门也忘了敲。红衣女子吓了一跳,随即站起来怒道:“大胆!”

“元川知罪。”灰衣人连忙认罚,可随即想到什么,立刻又急忙道:“请恕元川冒犯,实在是情急,敢问圣女,当初从蒋阮身上夺取的圣旨可是在圣女身上?”

如今出了这样大的事情,琦曼自然是要先去找那份圣旨给宣离送去,谁知道左找右找都找不着圣旨。心中自然就生了焦急,元川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丹真。丹真常年不接触外人,更是从来都被顺从的主,即使是在这个地方,也绝不是听命于别人行事的性情。敢在琦曼前来兴师问罪之前,元川便急忙来找丹真来问个明白。

“是。”丹真想也不想的就承认了。

元川心中一松,连忙道:“那那份圣旨如今在何处,眼下…。”

“被我烧了。”不等元川把话说完,丹真就打断他的话道。元川一怔,面杖面具下的脸有一瞬间的僵硬,一向谈笑自若的他直直顿了半晌才道:“圣女,可是说真的?”

“元川,你什么时候如此啰嗦了?”丹真皱眉看着他。

元川想了想,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与丹真说。怕就是如今与丹真说了这件事情,丹真也不会意识到事情有多严重。如今又出了一份圣旨,那之前蒋阮手中的圣旨究竟是内容是什么便无从而知了。宣离肯定会想要弄个究竟,可到了最后若是知道被丹真一把火烧个精光,宣离这个盟友本就不可信,如今坏了他的大计,谁知道他会怎么对丹真?如今唯有先去找琦曼,与琦曼说明此事,至少琦曼与丹真都是南疆国的皇亲,在宣离面前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断没有偏帮别人的道理。

元川这般想着,只犹豫了一下,就在丹真质问的眼光中苦笑了一声:“只是一些小事,属下解决就好。圣女且安心,近来务必注意自己的安全。”

丹真轻轻哼了一声,元川便转身离开了。只是元川还未曾找到琦曼说个清楚,宣离就已经先找到了琦曼。

琦曼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这个大锦朝年轻的皇子久负盛名,尚且年少的时候就在百姓中享有美名,轮才学,轮性情都是极好的,至少表面上看来无可挑剔。似乎在皇帝眼中地位也极高,可是最后皇帝的传位诏书中写的竟然不是他的名字,这足以令天下知情人都有些吃惊。

只是不是宣离,便是那个初出茅庐,还是个毛头小子的宣沛吗?这话骗骗别人还行,要骗过琦曼却是不容易的。只有她知道那个帝王心中究竟在打什么主意,这天下的江山是姓宣不错,可当初坐上这个位置的人却本该是洪熙太子,是以如今登上皇位的也该是洪熙太子的儿子。

世人都道洪熙太子的儿子早在那场战争中就死去了,可是琦曼知道,他没有死。他恨洪熙太子,也恨向小园,更恨当今的皇帝,最恨的还是洪熙太子的儿子。那个贱人和洪熙太子竟然生下了孽种,她要向小园的骨肉不得好死。

洪熙太子是个聪明的男人,他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儿子的性命。琦曼在大锦朝隐姓埋名,彻底改变了自己的容貌,甚至不惜当一个尚书府上不得宠的小妾,在后宅几十年如一日的争风吃醋中保全自己的性命。后来她终于找到了萧韶,所以在老锦英王夫妇的事情上动了手脚,甚至连皇帝与锦英王府的矛盾也利用到了。

可惜的是萧韶的身份却没有暴露,他竟也还活着。不过琦曼也认为不错了,让萧韶原先以为的一切全部都翻转,他所呆着的世界全部都是一个虚假的谎言。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真相的,尤其是在一夕之间失去所有,还背上了一个乱臣贼子骂名的时候。

可是没想到的是萧韶却是将锦衣卫收服了,琦曼心中恨得发毒,可后来便也慢慢想通了。与其现在打草惊蛇,倒不如等萧韶得到一切后再失去一切,岂不是更加痛苦。她没有想到的是,萧韶竟与蒋阮呆在一处。蒋阮是个有心计的女子,当初在尚书府中,她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看着府中的姬妾斗法,蒋阮是一步步走到如今这个地步的。若不是她与萧韶的关系,原本琦曼觉得还有几分欣赏蒋阮这种不择手段的性子。

皇帝原本要立的人是萧韶,可不知道最后为何变成了宣沛,萧韶的身份琦曼不打算告诉宣离,不过宣离此刻的兴师问罪,她却只是笑了笑道:“殿下若是找我来兴师问罪,可就找错人了。我们只能找到一份圣旨,宫中的那份圣旨,可不是我们做的。”

“那份圣旨在何处?”宣离冷冷道。宣沛那一份圣旨已经让他脸面扫地,成为整个大锦朝朝廷的笑柄。便是那些决定跟随他的人,如今暗中也拿奇怪的眼光看他。越来愈多的人开始选择投奔宣沛,好似宣沛成了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之后,有的便是光明的康庄大道一般。如今宣离只想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琦曼神色微微一动,随即便勾唇笑道:“那一份圣旨其实并不重要,殿下现在应该问的不该是弘安郡主吗?殿下其实心中也明白,此事是我们上当了,弘安郡主故意这般做的。而她成功了。”

既然宣沛手中还有份圣旨,那蒋阮藏着掖着一份圣旨从宫中出来的行为几乎就是声东击西了。让人对宫中的宣沛掉以轻心,然后在宣离最志得意满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颜面扫地。这就是蒋阮的心思,她从一开始就计划好的,她就是那一只饵,为的就是将宣离的目光完全吸引过来。

宣离;脸上神色变幻未定,突然掀开帘子大踏步而去。待宣离走后,琦曼的脸色才渐渐沉了下来,她突然也披起外衣,转身走了出去。

蒋阮坐在榻上的桌前,正悠然自得的看着书,她的胸口以下的地方被桌子挡住,倒是看不出来日渐凸显的肚子。不过虽然宽大的衣服能遮住一二,可脸上也是越见丰腴了。她每日坐在此处悠然的看书,也不过是装出来的,心中想的自然也是别的事情。

今日她才翻了没两页,门就被人猛地推开了。蒋阮抬眸,正瞧见哑婢惊慌失措的脸,然后就是宣离阴沉的表情。

宣离竟然来了,蒋阮有微微的愕然,随即了然。看来事情已经发生了,宣离这也是来兴师问罪来了。这些日子被禁锢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外头的一切情况都无从得知,此刻乍然看见宣离,再瞧他眼下的神情,多半就是成了,蒋阮的唇角不自觉的勾了一勾,眼中便闪过一丝喜悦。

这喜悦落在宣离眼中便是如此刺眼,好似在讽刺他的可笑一般。他一步步的走向蒋阮,那动作十足的富有压力,好像凶猛的野兽在面对自己的猎物一般。他走到蒋阮的桌前,双手撑在桌上,自上而下俯视着蒋阮,突然冷笑一声道:“王妃倒过的不错,这些日子看起来还圆润了些。”

“佛门境地,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心宽了,自然什么都好。”蒋阮微笑着回答。

宣离眼中便闪过一丝警惕:“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不难猜。”蒋阮也笑:“不过就算猜得出也走不出去,这一点殿下不是比我还明白?”

宣离阴晴不定的看着她,在他生平所见的妇人之中,唯有此女最为狡猾难缠,这地方是琦曼的大本营,便是任何人也不能找来的。单是蒋阮能猜出是寺庙就已经很让人怀疑了,谁知道她有没有机会通知萧韶的人。虽然琦曼信誓旦旦,但蒋阮又岂是那等好对付的人?

不过他今日来显然不是为了此事的,宣离看着蒋阮,冷笑着问道:“那份圣旨,是你故意引诱我的吧。”

蒋阮轻轻笑了起来。

这笑容瞬间戳中了宣离最为恼羞成怒的心思,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攥住蒋阮的脖颈,他的手宽大有力,蒋阮洁白纤细的脖颈就在他的掌中。他的手心慢慢的收紧,那女子的脖颈便好似要折断在他手中一般。宣离眯起眼睛,目光在那张美艳明丽的脸上流连。

很奇怪,蒋阮是一个奇怪的女人。他生平见过的女子无数,可每次遇到蒋阮的时候,心中便会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那种感觉大约宣离也能感觉出来一点,那是占有欲。

他阅美无数,便是南疆圣女丹真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可是在宣离眼中,倒也不过是一副皮囊好些的蠢货罢了。可蒋阮却不同,这个女人狡猾,有心计,独立,狠绝,还生了一副这样美艳的脸,若是和他站在一处,倒也般配。这个女人是有资格与他并肩而立的,宣离目光有些恍惚痴迷,一双手紧紧攥着蒋阮的脖颈,几乎要凑到她脸上去了。

蒋阮被他掐的已经有了喘不上气,却是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宣离猝然一惊,立刻松手,蒋阮如今留着还有用,还要拿去与萧韶做交易,万万不可现在就死了。乍一放开手,蒋阮立刻捂着脖子咳了起来。宣离却又好似突然想到了蒋阮的身份,没错,她是锦英王府的王妃,是萧韶的女人。这个女人固然聪明,可她从头到尾都是在跟自己作对,她是个祸害!

“殿下恐怕误会了。”蒋阮喘了许久气,终于能开始说话,她还是有些难受,所以还有些干呕,最后才到:“那份圣旨可是真的。”

“什么?”宣离皱眉道。

蒋阮微微一笑,她的脸色虽然因为宣离的动手显得有些苍白,却还是口齿清晰道:“殿下,我说的是那份圣旨,我手中的那份圣旨,本就是真的。当初我带那封圣旨出宫的时候,并非想要做诱饵,原本就是我打算将那封圣旨带走而已。”蒋阮看着宣离有些怔住的表情,继续道:“可殿下知道为何我要将那份圣旨带走吗?因为那封圣旨上是一封传位诏书,可上面的名字却不是十三殿下,宣沛。所以我要将那封圣旨带走。”

“为什么会有两份圣旨?”宣离冷冷道:“你在骗我。”

“我大可不必骗你,因为陛下在那之前也没有抉择下来啊,陛下那样精明的人,就立下了两份圣旨,打算将这两份圣旨都交到一个忠心的亲信手中,朝中局势一夜间就可千变万化,若是有什么万一,只要销毁其中一份,拿出另一份昭告天下即刻。八殿下,陛下是你的父皇,你们父子想来感情也是很深厚了,陛下是个什么性子,你不会不知道吧。”

宣离心中惊疑不定,他知道蒋阮每次总是喜欢胡乱骗人,可是皇帝的确是这样的性子,皇帝生性多疑,做事情又善于留有余地。留两份圣旨的做法,他的确做得出来。不过照蒋阮那样说,那另外一份圣旨的名字…。

他看向蒋阮,语气逼人道:“另一份传位诏书,写的是谁的名字?”

蒋阮盯着他的眼睛,笑了:“是你啊,殿下。”

她说的话轻飘飘的,却好似重铁一样沉甸甸的砸在宣离心上。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若是他,岂不是这些日子他都将自己的那份圣旨留了下来,平白给了宣沛抢占先机的机会?这都是蒋阮故意的!

“我可不是故意的。”蒋阮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继续开口道:“柳太傅与十三殿下本就有师生情谊,对于这样的读书人,大约只有用情感来感化。柳太傅本就是十三殿下的人,自然会帮助十三殿下,我本想着将另一份圣旨带回府去销毁,就如你所想的,这两份圣旨一出,天下必然大乱,唯有烧掉一份留下一份,烧的是帝王路,留的是皇家之路。可是我却没有想到,有人将我从半路上掳了去。我来到此地后,便也慢慢想明白了,也猜到了背后之人是你。既然阴差阳错也能达到我的目的,何乐而不为,所以我便什么话都没说。如今看着殿下你这幅模样,我大约也就明白了,看来那份诏书已经出了,不是吗?”

宣离看着面前女子笑盈盈的说着这一切,她丝毫不介意此刻的身份,甚至还如同好友一般的将自己的计划不加掩饰的讲给宣离听。却听得宣离心中更是犹如堵了一团棉花。他咬了咬牙,暗道当初琦曼只说那圣旨千真万确,便也没有多想,谁知道会出这种事情。倒是蒋阮算的一手好算盘,竟是他自己做的孽?这算什么!

他的神情陡然阴鹜起来,和平日里温润如玉的模样判若两人,甚至因为扭曲而显得有几分丑陋。他恶狠狠道:“那又如何,圣旨现在还在我们手上,只要拿出来,宣沛就不是什么名正言顺的储君。这天下的江山是我的,从来都是我的!”

“殿下恐怕要失望了。”蒋阮怜悯的看着他,只是那怜悯这似乎还含着些看热闹一般的嘲讽:“已经没有那份圣旨了。”

宣离心中一跳,一把捏住她的下巴,一字一句道:“你说什么?”

蒋阮似乎有些困惑,偏着头,那双妩媚的眼睛中似是含着一丝天真,她道:“难道南疆的公主没有告诉你吗,那份圣旨,已经被南疆圣女烧了啊。”她垂着眼睑:“当初大约圣女以为是十三殿下的传位诏书,总归是要烧的,大约是想要博你一个欢心,便主动代劳了。可是…。”蒋阮微微一笑:“她烧的,是殿下你的传位诏书啊。”

他烧的,是殿下你的传位诏书啊。

蒋阮的话在耳边忽远又忽近,一瞬间宣离的整个脑海中都是反反复复的这一句话,他突然觉得胸口猛地被滞住,好似全身上下的血全部都凝固了。分明是春暖花开的春日,却似数九寒天一样的寒冷。他知道蒋阮不会拿这种事情说谎,蒋阮的笑容是发自真心的愉悦,那份圣旨,是真的不在了…。

他失魂落魄的松开蒋阮的手,转身跌跌撞撞的往门口走,待方迈出门,突然觉得喉头一甜,一口血噗的一下尽数喷在门前的青石板路上。而他却像是全然没有看见一半,继续朝前走去。

蒋阮坐回原先的位置,腹中开始微微绞痛。宣离手中的力气下得太大,到底还是让她动了胎气。方才强忍着与宣离做了这样一场戏,那封圣旨自然写的不是宣离的名字,而是将皇位过继给萧韶的圣旨,可是只有告诉宣离那是他的传位诏书,宣离这样自尊心极为强硬的人才会觉得有十万分的打击,跟重要的是,告诉他那份圣旨是南疆圣女烧的,宣离必然不会放过南疆圣女。蒋阮在被软禁的这些日子大约也能看出来端倪,琦曼和丹真的关系并不算太好,当日丹真烧毁了圣旨,琦曼当时来不及晚会,可事后一定会得知消息,可琦曼甚至也没有来找她,反而好似是没事人一样继续相安无事。这是为了什么,或许琦曼也知道,若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宣离一定会找丹真的麻烦。

南疆国一个前朝公主,一个当今圣女,关系本就微妙。况且以丹真的性子,未必就会承认这个造成南疆国亡国的公主。琦曼和丹真的性子又是不同,最善于潜伏隐忍,如此一来,或许连烧圣旨这件事情都是琦曼故意放行的。

南疆国和宣离的同盟必须破裂,若是能借宣离的手惩罚了丹真那是最好。只是…。蒋阮捂住自己的肚子,大滴大滴的汗水自额上滚了下来。她心中也有一丝害怕,前世今生,她是沛儿的母亲,可沛儿不是她亲生的。这是她第一次怀孕,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孩子。在宫中的时候,她曾亲眼见过无数怀了孩子的嫔妃,最后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小产。这其中固然有别的心怀鬼胎之人加害的缘故,可是却也说明孩子是十分脆弱的。

如今她腹痛如绞,一手捂着自己的肚子,几乎要疼晕在地上,死死咬着牙,有些犹豫要不要去叫人,这样一叫的话,她肚里有孩子的事情就瞒不住了,若是不叫,若是小产了,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正在这时,却见哑婢匆匆忙忙走了进来,一进屋就反身将门掩上,她手里提着一个平日里送饭的食篮。然后将食篮的盖子掀开,从里头端出一个碗来。

然后哑婢跑到蒋阮身边,将蒋阮扶了起来,把手中的碗端到蒋阮面前,低声道:“快喝。”

蒋阮一怔,此刻也顾不上惊讶哑婢何时会说话了,只是看着那碗中的药,心中一凛,立刻就想起前世里看着宫中那些嫔妃死死往女子嘴里灌藏红花的画面。她警惕的看向哑婢,道:“这是什么?”

“安胎药。”哑婢显得也很急:“快点喝下去,不知道他们的人什么时候到。”

蒋阮看了一眼哑婢,这个婢子脸上的焦急倒也不像是装出来的,这些日子以来她都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地方,一直都不会说话。蒋阮还以为这是宣离他们找来的哑巴来服侍人。平日里还故意瞒着哑婢,可如今再细细一想,好似哑婢从来都没有做过什么伤害她的事情。甚至许多时候还无意的帮助了她。

蒋阮心一横,她不是容易相信别人的人,可是为了肚里的孩子,她也有一种直觉,便二话不说,将那碗药灌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蒋阮才觉得腹中的疼痛稍稍缓解了一些。哑婢已经收拾好碗筷,将其余的饭菜一一摆了出来,又亲手将她扶起来坐到椅子上。蒋阮问道:“你是萧韶派来的?”

哑婢一怔,摇了摇头。

蒋阮现在便也看出来那药的确是安胎药不假,哑婢应当是早已看出了她怀了身子,说来倒也说得过去,即便再怎么掩藏,朝夕相处的人再如何都会发觉她的不同寻常,那些躲在院子里监视的人就罢了。同在一间屋里想要瞒的天衣无缝,那也是有些困难。只是哑婢竟然说自己不是萧韶派来的人,不是萧韶的人怎么会如此帮她?

“那你是什么人?”蒋阮狐疑的问道。

哑婢一边站在蒋阮身边添菜,一边背对着窗户,俯身只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宣离害了我全家,我要报仇。”

蒋阮微微一怔,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她道:“你与她有何深仇大恨?”

哑婢道:“我爹替宣离做事,当初事情败露,宣离为了自保不让人查出与他有关,命人屠了我一家上下九十三口人。我那时候在外,侥幸逃过一劫。九十三条命债,我终会向他讨回来。这么多年散尽家财,就是为了寻求机会。”

蒋阮皱眉:“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混在宣离府上下人堆中,扮作哑巴,听闻管家要招人去服侍一个重要的人,便挑中了我。哑巴好做事,我一开始就是打的这个主意,扮作哑巴,或许能找得到机会接触宣离的秘密。苍天有眼,总算让我等到这个机会。”

蒋阮了然,原以为是萧韶的人,不想这个人却是和宣离有仇的人,所谓有仇报仇有怨抱怨,宣离这也是自作孽不可活,报应不爽,倒是平白让她捡了个便宜。想到哑婢的身世,不免也觉得让人唏嘘。宣离这人本就是外表和气内心狠辣,灭人满门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做。想到了什么,蒋阮又问:“那你为何要帮我?”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谁与宣离有仇,我就帮谁。”哑婢道:“如今我孑然一身,虽然尽力寻求机会,却也不知最后能不能成事。我知道你是锦英王府的王妃,锦英王府势力颇大,你也是有本事的。否则宣离不会对你如此忌讳,甚至还将你这样软禁。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对付他。”

蒋阮若有所思道:“所以呢,你要帮我吗?”

“此地距离京城太远,”哑婢道:“萧王爷找不到这里来,况且四处都有人守着,我也无法传出信息。不过你如今怀了身子,若是被人知道,就是拿捏住了萧王爷更大的弱点。我想帮你,所以也会尽力找时机,一旦有了时机,就帮你逃出去。但你必须答应我,若是逃出去,必然要替我全家报仇,我一人势单力薄难以成事,你一定可以,杀了宣离。”

蒋阮沉默片刻,就道:“可以,成交。”

第二百五十二章丹真之死

丹真从不关心京城中的事情,她在此地一边是为了躲避朝廷的追捕,一边也是等着宣离的消息。在她看来,如今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怎样都不会出差错。是以心中并不担忧。便是那一日元川进来的异样,也并未被丹真放在心上,却没想到现在,宣离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丹真抬眼看了这个男人一眼,平心而论,宣离生的并不难看,以这个男人的手段来说,也并非无能之辈。只是丹真心中已经看中了另一个人,而宣离和那个人差的太远。丹真再看宣离,就没有太大的心绪波动。不过她到底还是知道宣离是与他们南疆做交易的人,是以便站起身来,笑了笑:“八殿下。”

宣离也带着笑容,丹真曾经见过宣离几次,知道这是宣离惯来的表情。能把一张面具戴的深入骨髓,令每一个看到他的人都如沐春风,宣离也是有几分本事的。只是今日他的脸上乍一看还是平日那种温润的笑容,可那笑容中似乎又多了些什么,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古怪。

丹真原本要走上前的脚步忽而一顿,随即道:“八殿下前来,有何贵干?”

她敏感的察觉到一丝不对,却又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她和宣离的交流都是通过元川来交涉,元川是个聪明人,也是她用的最顺手的一把刀。

宣离微微一笑,道:“圣女,本殿前来,只是问圣女一件事情。”

丹真道:“什么事?”

“从锦英王妃身上搜出来的那封圣旨,被圣女烧了,对吗?”宣离的笑容此刻近距离看,竟也有几分虚假来,没来由的让丹真感到一阵厌恶。仿佛那其中还蕴含着别的什么东西,她看着宣离,点头道:“正是。”

“哦?那敢问圣女为何要如此做?”宣离问道。

丹真一愣,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番宣离的表情,才道:“那圣旨既然是给你兄弟的传位诏书,留着也是个祸害,终有一日你也会将它毁去。与其夜长梦多,倒不如由我来代劳,既然你我都是站在一边的,我也不怕做这些事情。”

她自以为自己说的这番话已经是十分得体,身为南疆国的圣女肯亲自为别人做事,已经是别人天大的荣幸。若不是看在如今二人之间还有盟约,她也是不会说出这种话的。谁知道宣离闻言之后却是古怪的笑了笑,道:“帮我?”

丹真没料到宣离会是这个反应,她有些不满意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宣离语气听不出喜怒:“你烧得那份可不是十三的传位诏书,那上头的名字,可是我的。”

“你的?”丹真失声叫了起来。电光石火间便也明白了宣离为何是这个态度。只是平常人大约第一时间里想的都是如何表达自己的歉疚之情,丹真却是想着如何推脱。甚至心中还生气了一股愤怒来。

她道:“殿下难道是来兴师问罪的吗?”即便南疆国早在几十年前已经被大锦朝灭了国,可对于这个原本是皇亲的圣女,南疆过还是给与了极高的地位和尊荣。对于她的话没有人质疑和反抗,并且因为国灭而更加善待丹真,丹真的骨子里看不起任何比她地位低下的人。在她眼中,宣离也不过是一个还没有登上皇位的皇子而已。竟然敢以这种让人不舒服的兴师问罪的态度来与她说话,简直就是大不敬。登时便摆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来:“殿下当初让我们劫走圣旨的时候,可也没有说过那圣旨上的名字是殿下的。怎么,如今倒是怪罪起我了?是我烧了你的传位诏书吗?再说了,那份圣旨上你没有看过,怎么知道上头写着是你的名字,莫不是着了别人的道吧?”

“着了别人的道?”宣离缓缓反问道。

“是啊,”丹真却好似突然来了兴趣,继续说个不停:“说不定当初那圣旨被你让我们劫走的时候就是着了别人的道了。殿下口口声声来兴师问罪,怎么不问问你自己?这件事情终究是你自己的错吧。是你自己蠢,犯了错,掉进了别人的陷阱,自己烧了自己的圣旨,断了自己名正言顺的皇帝路。我不过是依照你的话办事,这与我有什么关系?真正该怪的,是你自己!”

丹真急于将自己从整件事情中撇出去,便一股脑的将错误都归结于宣离了。这话若是平常就算了,可她今日说的话恰好字字句句都戳在了宣离的痛处。这件事情的确是一开始宣离就中了别人的计,是他自以为是的判断错误,将写着自己名字的传位诏书以为是宣沛的传位诏书。可宣离此人最是自负,又容不得自己有任何污点,更容不得别人来质疑他的能力,丹真的话字字句句都在打他的脸,如何使得?再者,这件事情本来还有转圜的余地,只要拿出自己的那份圣旨就可以了,谁知道丹真却是个搅屎棍,一把火将自己最后的机会也给烧没了。非但如此,还没有半点悔意,做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

宣离的心中,陡然就升起了一股暴躁之感。

他看着丹真,缓缓地道:“你说的不错。”

丹真本来也只是一时间平日里的脾气发作,没想到宣离竟然会这么快的承认自己的过失,心中有些奇怪,不过宣离此人一向口蜜腹剑,又最善于对人表面上和气一团。是以倒也没有多想,就道:“其实也不怪你,只是你实在不应当将此事全部归咎于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自己胸口陡然一凉,一股陌生的疼痛从胸口蔓延开来,钻进了骨骸中。她愣愣的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那里正插着一把短刀,而刀柄正握在宣离的手中,宣离看着她微微一笑,眼中的暴躁猛地加重,将手里的刀再故意缓缓转动了一周,几乎可以听到皮肉旋转的声音。

“既然我不该怪你,就该谢你,送你一程可好?”宣离的声音轻快,却又含着一股森森寒意。丹真不可置信的盯着自己的伤口,她想要大声呼救,她想要叫元川,叫琦曼,叫外头的下人,可是一句话都发不出来,浑身冷的出奇,嘴巴张了又张,就是没有力气。

那短刀的刀尖是淬了毒的,宣离不紧不慢的从琦曼的胸口处抽出短刀,那一刹那,鲜血迸溅而出,宣离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将刀尖上的脏污擦拭干净,将刀重新放回刀鞘,低头看向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女人,好似欣赏一幅画一般的欣赏了地上的尸体许久,才缓慢的一笑:“一开始就该杀了你,蠢货。”

他转身走出了屋子。

丹真的尸体横陈在房间,从胸口漫出的血污渐渐地将身子底下的地也染红了。丹真至死也没想到,宣离竟然会对她下手,或许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下的究竟是多大的错,也没有意识到,宣离比她想要的要狠辣许多,不过她最没有意识到的,大约还是自己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要。她之所以有恃无恐,无非是因为看中了宣离要与她结盟,还要借助他们南疆的力量,可她忘记了,南疆如今能做主的人不止她一个,她是南疆的圣女,南疆国可还有个公主,琦曼比她聪明,比她隐忍,更比她懂得如何与宣离做交易,当一个人并不是唯一的选择,甚至有了更好的替代品之后,抹杀她,不过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丹真至死也没有想到,她的人生断送的竟然如此之快。她还没有见到蒋阮生不如死的时候,也没有看到萧韶从此之后只能臣服与她的时候。就这么死在了宣离的手上,因为一封圣旨,何其不甘心。或许至死的时候她突然有一刻的明白,蒋阮因何当初要与她说那些话,那些误导她,让她以为圣旨立千真万确是宣沛的名字的话,无非就是要借她的手烧了那封圣旨,然后利用她的性格与宣离彻底撕破脸,她或许连宣离的反应都预料到了,知道宣离是一个不容任何人践踏的敏感又脆弱的性子,一定会要了她的性命。

丹真在南疆的时候,曾经听过蒋阮是一个善于揣度人心的人,丹真不以为然,可是这个不以为然最终却断送了她自己的性命。蒋阮从一开始就布了一个连环局,她要宣离的家国大业,也要丹真的性命,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轻轻地挑动了一下丹真的情绪,就造成了这样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她的确是一个善于利用人心弱点的女人,一个可怕的女人。

只是但真的这些体会最终都只能随着她的性命消散在大锦朝的土地上了,征服雄鹰所在的天空,野狼所在的土地,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门被人推开,元川的声音响了起来:“圣女…。”他的话没说完就猛地顿住,目光落在地上那具横躺着的尸体上。

元川怔了一下,竟好似呆住了一般的不敢上前,直过了片刻,才像终于明白过来,快步走过去蹲下,将丹真扶到自己怀中。怀中只有一具冰冷的尸体,再也没有半点生气,元川登时就愣住了。

“怎么会…。怎么会…。”元川喃喃道,低声唤道:“圣女,圣女!”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丹真的血染红了他的衣襟,那血迹还有些发黑发紫。他突然把丹真的头抱在自己怀中,痛苦的低声呜咽起来。

若是此刻有南疆的人路过,定会诧异元川的表情。这个从来都神秘不以真面目示人的男人,一直以来出手都极为狠辣。几乎每个在他手下做事的人都会发自内心的对他感到畏惧,因为这个男人喜怒不定,他好像只是单纯的喜欢杀人和嗜血。这样一个魔鬼般的男人,竟然也会因为别人而失声恸哭,看上去极为悲伤。

他小声的唤道:“您不是说我是您最忠诚的仆人,是你用的最好的一把刀。我要帮助你达成心愿,你怎么可以现在就死了…”

元川的目光有些痴狂,他狂乱的将自己的吻胡乱印向怀中人的脸,神情已经见了疯癫。他从来都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在丹真眼前,自己就是一条会咬人的狗。丹真的心里有谁他也知道,把自己当做狗又如何、总归是丹真想要让他咬谁,他就去咬谁?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得到他的全部忠心,就算这个女人心中没有一丁点他的位置,他也甘之如饴。

她是上天降下来拯救罪人的圣女,而他是卑微到尘埃中的罪人。圣女也是人,也有自己的七情六欲,却无法纾解。他愿意做圣女手中的一把刀,如果鲜血是肮脏的,就肮脏他的手好了,他会替她铲除道路上的一切阻碍,她只需要做那个干净纯洁的圣女。

可是如今,怀中的人只剩下一具尸体了,什么都没有了。他的信仰和一生要追随的人都没有了。元川慢慢的将怀中人放下,伸手取下了自己脸上从不离身的面具。面具之下的一半脸满是沟壑纵横,依稀可以看出当初的伤痕。而面具遮掩的一半脸中,可以看得出一个烙铁烙上去的“囚”字。

那是他曾经犯下的大罪,被人用皮鞭抽打,用烧红的烙铁在脸上烙上“囚”字,那时候正要烙另一边的时候,听到了一个空灵的声音:“住手。”

痛苦的折磨戛然而止,他抬起头,就看见一抹红裙,那一双瑰丽的眼睛,那女子如天上的仙女,姿态窈窕,只道:“并非罪无可恕之人,饶了他吧。”

他本就犯得不是什么大罪,不过是得罪了贵人。这女子的一番话将他解救出来,再后来,元川时时忘不了这女子,终于寻得一个机会再见到她,表明愿意用一生的供奉追随与她。

元川聪明,狠辣,善解人意,丹真很喜欢用他。这些年,他和丹真相依为命,他把丹真看做自己的救赎,这个世界太肮脏黑暗了,唯有这个美得不似人间的女子,才能让这个世界显得不那么丑陋一点。他亲眼见证了丹真的孤独和寂寞,在这其中灵魂变得扭曲。他为恶鬼也罢,从来都没有后悔。

元川抚上自己半边脸凹凸不平的皮肤,神情渐渐变得平静下来,他轻声的,缓缓道:“你赐我姓名,赐我性命,圣女,我会让他们来陪你。”他缓缓地弯下腰去,对着丹真的尸体拜了一个南疆的大礼,然后,慢慢的起身,再也没有看地上的尸体一眼,走出门去。

八皇子府上,同往日不同,除了幕僚以外,还有诸多朝中重臣,这都是跟着宣离一派的人。如今倒是一个不落的全部都坐在了此处,为首的一名大人道:“殿下,十三皇子登基大典迫在眉睫,若是…。”

“既然圣旨已经昭告天下,”宣离冷声道:“没有圣旨也一样成事。”想到那份被烧毁的圣旨,宣离此刻还是痛的心口都快要裂开了。

“殿下的意思是,造反?”另一名臣子试探的问道。

“什么叫造反?”宣离反问道,他的脸上不复从前温文尔雅的神情,反倒有一些阴鹜的疯狂,沉声道:“这天下本就是我的,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谁赢了就是谁的?造反二字以后不必说了,此次叫肃清宫中乱党!”

诸位臣子都没有说话,天下百姓苍生又不是傻子,传位诏书都已经下了,说什么肃清乱党不是都是自欺欺人的话,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话罢了。不过有动作比没有动作好,论起宣离的兵力,未必就比宣沛的差,况且还有南疆人。

一名武官就道:“殿下那边可与南疆商量好了,只是南疆到底是外来之人,怕是日后会多生事端。如今不过是情势所逼,所以暂且合作,若是日后,殿下未免夜长梦多,还是…。”武官犹豫着没有说下去,伙同别国来一起对付自己的土地说到底还是让人心中不安,况且这南疆国还曾经被亲自灭与大锦朝之手,所以说南疆人完全没有别的主意,是让人难以相信的。对于心怀鬼胎之人,日后哪里又能和平共处的去?若非如今为了抗衡宣沛一派的人,又何必与南疆做这些事情?

“权宜之计罢了,”宣离淡淡道:“事成之后,对付的自然是南疆,诸位不必挂怀。”过河拆桥宣离也是早就已经想好了,利用完就扔,南疆于他不过是一个工具。只是宣离心中响起丹真做的事情来,又不由得生出一股愤怒,好端端的因为此女来搅合,平白添了许多事情。如今南疆只剩下琦曼了,琦曼想来倒是更好把握,也更聪明得多,但愿能比丹真更加识趣。

在场大臣听宣离这般说,心中先是放下一口气,随即又有人问道:“不知殿下这场仗从哪里开始?”

“依照以往所言,”宣离道:“只如今不从宫向外,而从宫外向内,成四合之势,京城边缘有南疆人接应,先拿下京城外围的宫中御林军,成困局之势,包围宫中,然后,坚壁清野,火烧皇宫。”

他说的若无其事,周围的人却是听的不由得冒出一阵冷汗,坚壁清野,火烧皇宫,那就是一个也不会放过,包括宫中的懿德太后。诸位大臣也不知道此刻该是庆幸还是不幸,庆幸的是自己跟了宣离,否则到时候被一把火烧成灰的可能就是自己了。不幸的是这个主子表面上看着温和儒雅,内心竟然如此狠绝,在这样的人手下做事,日后未必就能讨得了好去。一时间喜怒难辨,面上一片复杂。

“何时成事?”有人问道。

“登基大典。”宣离答。

于是群臣便默然无语,只为了避人耳目,不多时便又分开着匆匆离开了。待所有人走后,宣离一个人坐在殿中,以一手支着自己的额头,神情竟有种说不出的萧索。

到底还是走到了最差的一步。原以为一切都可以做好铺垫,帝位来的名正言顺,不过只需要使手段让宣沛无法名正言顺的坐上那个位置罢了。谁知道宣沛竟然玩的这么一手,现在失败的人是他,还不得不以造反的名义来逼供。

造反,宣离笑了笑,他一生最看重的就是名声,只要造反这两字一出,无论日后在争斗中他究竟是优是劣,他都彻底的成了一个他最鄙弃的乱臣贼子。哪怕是最后他登上了皇位,这个名声也洗不掉了。百姓们或许可能因为惧怕而不敢说出口,可是心中怎么想谁能知道。总不能将京城中数万百姓全部屠戮干净以避口舌。所以从作出这个决定开始,这个耻辱就将深深的烙印在宣离身上,一辈子都无法洗脱了。

这件事情归根结底都是蒋阮的错,回来之后宣离便也慢慢想清楚了,怕是自己愤怒之下杀了丹真也在蒋阮的算计中,可他并不后悔,丹真这个女人,留着一日总会给自己招来祸患,倒不如早死早干净。宣离一生最恨被算计,可如今事到临头,发现自己老是被蒋阮算计,竟也连兴师问罪的兴趣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