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聪慧谋算,元歌比她强得多,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她无法收拾善后的时候站出来,替她遮挡风雨!这个孩子,缺少个能够为她担当事情的人!

因此,等她们回府,已经是黄昏时分。

才刚进府门,管事张德海就过来禀告此事,总管出府采买,至今未归,朱副总管又称病,便以管事为首了。他只将事情讲述了一遍,就袖手弯腰站在了一边。

听说院子失窃,裴元容立刻跑回去看丢了什么东西。

看来章芸并没有把整件事告诉裴元容,恐怕也是怕她露出破绽。可惜,最开始裴元容就把事情弄砸了!裴元歌微微一笑,扫了眼张德海,道:“知道了,把相关的人带到静雅堂,我稍后就到。”见他领命就要离开,忽然就叫住他,沉默了会儿,才道:“张管事似乎不太受重用,不然不会平时见不到人,这次却被推出来让你来禀告此事了,是不是?”

张德海心头一震,勉强控制住了脸色变化。

当年,舒雪玉被禁前后,裴府杖毙了一批下人,又撵了一批下人,出现了极大的空缺,张德海就是那时从庄子上升上来的。他做事一向勤勉认真,但人太老实了些,不如新来的管事下人会钻营送礼,而他家媳妇跟他一个德行,心巧嘴拙,因此做了十年,还是管事,眼看着那些不好好做事,却凭着油嘴滑舌升迁的人窜上来,心头哪能没火气?但这话绝不能当着主子的面说,此番被问起,他也只能道:“那是小的愚钝。”

裴元歌当然清楚门道,摸了摸手腕的玉镯,悠悠道:“愚钝不愚钝,倒是次要,要紧的是,看你能不能抓住机会。眼下就有个机会,如果你能把握住,做得让我满意,我就让你顶替了朱副总管的位置,如何?”

张德海又是一震,猛地抬起头来,双眼顿时流露出渴望艳羡的神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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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章 四小姐理事,好手段!

不过,他还没昏头,等到章姨娘出来,四小姐这理事之权多半还要还回去,因此但笑不语。

“俗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既想要平稳,又想要得意,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张管事好好思量吧!”诱饵已经跑出,裴元歌也不再多说,微微一笑,径自和舒雪玉离开。

回静姝斋换了衣裳,又重新洗漱一番,裴元歌带着紫苑和木樨,来到了静雅堂。舒雪玉早已经到了,只静静地坐着。与此事相关的人也已经带到,只朱副总管仍旧称病不到。

故意装病,想推脱事由?裴元歌将手中的茶盅往桌子上一放,淡淡道:“病了?张德海,你去告诉他,让他这会儿过来。若真是病得不能起身,我亲自带着京城最好的大夫去探他,务必让他后半辈子在床上过得舒舒坦坦,半点不用操心。”若他还敢装病,索性就让他真的“病重”,对于章芸的爪牙,她才不会心软!

这话一传,朱副总管很快就到了:“奴才拜见四小姐!”

见他面色苍白,颤颤巍巍地故作姿态,裴元歌也不恼,静静地道:“看起来,朱副总管病得不轻,倒是我不体贴,强人所难了。既如此,我也不敢拿裴府的事情麻烦你,你卸了副总管的事儿,回去养病吧!什么时候好了再来见我,如何?”

朱副总管可不想丢掉这差事,心中一震,忙道:“奴才已经不要紧了。”

裴元歌发出一声哂笑,却不再理他,转头去打量地上跪着的陈青家的:“你就是三姐姐院子里新换的管事妈妈?既然身为管事妈妈,就得打理好采薇园的事务,光天化日之下,让人偷走三姐姐一套汝窑粉彩茶具,一套琉璃头饰,一只点翠簪,一个官窑大花瓶。陈青家的,你可知罪?”

陈青家的早得到了嘱咐,道:“奴婢知罪,请四小姐责罚!”

“按照府里的规矩,玩忽职守,应当杖五十。”裴元歌声音浅淡,“朱副总管,我没说错吧?”

朱副总管没想到她理事才几日,已经将府内的规矩摸得透熟,心中更觉这位四小姐深不可测,小心翼翼地道:“按规矩是该如此!”

“杖五十有些狠了,我看杖二十,给个教训也就是了。”裴元歌随口道,也不理会众人的惊讶猜疑,“失窃的东西共计两千四百二十一两银子。陈青家的,此事因你失职而起,这损失得由你赔偿吧?”

“是,可奴婢实在赔不起啊!”陈青家的为难道。

“不要紧,我会记账,这两千四百二十一两银子,可以慢慢还,若你们还不完,就到你们的儿子女儿一辈,若还是还不完,就扣到孙辈。不只是月例,但凡你们家里得了进益,就得拿来还账,要一文钱不差地还清才算完!”裴元歌的语气随意,神情淡然,但说出的话却让众人哗声一片,这种慢刀子割肉,可比打五十大板要狠得多了,这位四小姐真是好手段!

陈青家的慌乱得直磕头:“四小姐发发慈悲,发发慈悲吧!”

“要我发慈悲也不是不行,你若能找回失窃的东西,就免了银钱的责罚,若能找到盗窃之人,连这二十板子也可以免了。”裴元歌手臂放在椅圈处,神情平静,“要么挨板子,赔钱;要么找回失物,抓住窃贼,你自己选吧!”

这是要她选择保章姨娘或者自保…陈青家的固然不想得罪章姨娘,但若要照四小姐这样责罚,无论章姨娘怎样奖赏她,最后都要拿来还债,这辈子再无出头之日。而且,有这样的债务,她的儿子女儿也说不到好的亲事,还要祸延子孙。虽然那些东西现下都在她家里,但贸然拿出难免引人怀疑;可要她为此搭上一家人的前程,却又不甘心,心中一时犹豫难决,神色挣扎。

朱副总管咳嗽一声,道:“四小姐,这样不太合适吧?”

如果陈青家的真的受不了这威逼利诱,将东西拿出来,那章姨娘的计谋可就全失败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有什么不合适?难道朱副总管觉得,按照以前的惯例,下人疏失造成损失,只打板子,最后却要由主子来补空缺,这样很合适?”裴元歌幽黑的眸瞥向他,又叹道,“我看,朱副总管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连带着脑子也不好使了,坐这副总管的位置,恐怕也有些勉强了吧?这陈青家的是你举荐上来的,后院的安定也是你的职责,居然让窃贼潜入…要是不能找到窃贼,寻回失物,你也副总管也别做了,另觅贤能吧!”

朱副总管目瞪口呆,刚才他还想为陈青家的求情,没想到转眼间,他也沦落到陈青家的的两难境地。

若不能找到窃贼,寻回失物,那就是他这个副总管无能,四小姐罢黜他名正言顺。但他钻营许久,好容易才得到这个位置,不到油水丰厚,而且受人敬重。出去报上裴府副总管的名号,连差不多的官员都要敬让他三分。就这样被任免,连他都觉得不甘!

谁知,事情竟还没完,裴元歌继续道:“我初次理事,虽有心提拔,但对众位管事的能力还不清楚,就拿这事试水吧!谁能最先找到失物,寻到窃贼,管事就升他做副总管;管事以下的,升职一级,赏银百两,所有人的机会都一样,你们看着办吧!”

舒雪玉看着裴元歌处事,暗自叫好。

失窃这件事,府内知道内情的肯定不少,现在元歌已经将诱饵抛出,于陈青家的和朱副总管来说,要以此事将功赎罪;于其余人而言,却是利诱,而且是分量十足的利诱。只有一块肉,却有这许多饿狼,一个两个能忍住不咬,难道所有人都能忍住?而这种想法人人都会有,也会更加动摇他们的心思,元歌真是好手段!

看着周遭人的神态,朱副总管暗叫不好,这件事连他都会心动,何况别人?尤其,副总管的位置,不知道多少人虎视眈眈,现在有这样的好机会,谁肯轻易放过?

裴元歌这时却不再多话,只慢慢地啜茶,静静地等待着结果。

052章 嫡庶之别,追讨失物

张德海垂头躬身,心中却翻起了滔天巨浪,终于明白裴元歌先前所说的机会,指的是什么了。单看他与四小姐接触这片刻,就知道她的心机手段有多高明,何况,她还让荣宠十年的章姨娘被软禁…心头间反复思量着,终于暗暗下了决心,悄悄派身边的人离开了静雅堂。

“好了,该说的话,我都已经说——”

就在这时,裴元容身边的大丫鬟绣玉却进来道:“四小姐,老爷已经回来了,三小姐把整件事的前后经过都说了,老爷让你和夫人到同袍堂去!”这话一出,堂中众人心思又重新返动,连张德海也有些懊悔,但派出去的人已经追不回来,只能希望四小姐能在老爷面前应付过去。

舒雪玉有些担心地道:“元歌,我们快过去吧!”

裴元歌却不急,先将众人遣散,然后才和舒雪玉一道去了同袍堂。

屋内,裴元容正泪流满面地哭诉着,裴诸城则不住的软语安慰。裴元歌不急着分辨,先到书桌边,试了试茶水的温度,这才斟了一杯茶,双手捧到裴诸城面前,柔声道:“父亲公干一天,想必累得很了,先喝杯茶润润嗓子,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不用着急。”

裴诸城正是又累又渴,欣喜地道:“还是歌儿贴心,知道心疼父亲。”

裴元容没想到自己哭诉了半天,却还不如裴元歌一杯茶,又气又恼,哭着道:“父亲还赞她!也不知道她跟夫人安的什么心思,才刚理事,就换掉我院子里的管事妈妈。今儿又说要带我去看铺子,学认账,谁知道偏就失窃了。事后,夫人和四妹妹一不追查窃贼,二不重罚管事妈妈,三不肯补我丢的东西。这分明就是欺负我是姨娘养的,故意怠慢我。姨娘如今被软禁,女主只有父亲可以依靠,父亲要给女儿做主啊!”

这是章芸原先设定好的剧本,她也不管情形是否适合,就照搬了过来。

裴元歌刚接过裴诸城喝空的茶盏,正要再给他斟杯茶,听了裴元容的话,气得将手中的茶盏往地上一摔,“啪”的一声砸个粉碎,冷声怒喝道:“三姐姐你说什么?”

她素来沉静从容,再委屈也只是落泪,裴诸城从未见她如此,忙问道:“歌儿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裴元歌置若罔闻,冲到裴元容面前,恼怒地道:“你说我我仗着我是嫡女,欺负你这个庶女?咱们把话说清楚!从小到大,什么东西不是咱们姐妹三个各一份,什么时候偏过我?且不说父亲和姨娘都不是这样的人,单说咱们姐妹的情意。不说别的,我屋子里的东西,但凡好的,你看得上,我送了你多少?好,好,既然担了恶名,索性坐实了。”说着怒声喝道,“紫苑,拿单子来对,凡我送三姐姐的东西,都要回来!从今往后,我再不敢当你是我姐姐,你这哪里是我的庶姐,分明是个祖宗,我供不起你行不行?”

紫苑应了声,转身就回去取单子。

提到静姝斋的东西,裴元容顿时心虚起来,支支吾吾地道:“那些,都是你送给我的,怎么能要回去?”

裴诸城两边劝和道:“好了好了,都是姐妹,何必分得这样清楚?”

他以为只是写胭脂水粉,衣料布匹等物,然而,等紫苑把单子拿来一看,裴诸城倒先恼了。什么青玉狻猊,紫檀插画,珐琅妆盒…样样贵重,许多更是明锦留下的遗物,居然全被裴元容要了去!又勾起先前,容儿去探歌儿的病,结果却索要起屋内东西的旧事,更怒不可遏,喝道:“胡闹!裴元容,这些东西亏你敢拿!照这单子,一样一样的,全给歌儿还回去!”

裴元容吓呆了,却又舍不得那些好东西,嗫嚅道:“那些都是四妹妹送我的!”

“是啊,我都是送了白眼狼!教习先生陷害我,三姐姐你替先生作证;皇宫里,你偷我的诗,却反而冤枉陷害我;这会儿又说我仗着是嫡女欺负你这个庶女…早知如此,我丢水里也不送你!”裴元歌又是委屈又是气恼,没忍耐住,转身趴在桌上痛哭起来。

她素来沉静内敛,再委屈也极少这样,可见真的被伤了心!

“石砚,带人到采薇园去,照着这单子,把四小姐的东西都拿回来!”裴诸城很恼怒裴元容的眼皮子浅,裴府的女儿,章芸又掌府,难道还能苛待她?竟然这样上不得台面!“歌儿你也是,大气也该有个分寸,你母亲的遗物,你也敢送出去?”虽然也是责怪,但语调和亲疏却是截然不同。

裴元歌哽咽着道:“女儿原本想着,姐妹和睦要紧,谁知道…”

裴诸城瞪了她一眼,取出袖中的手帕,给她擦眼泪,却再也没问采薇园失窃的事情。歌儿连那样贵重的东西,都肯舍了送容儿,又怎么会故意苛待她?分明是容儿借机胡闹,硬要生事端!

他不问,裴元歌却主动将事情经过道来,连带着说明自己这样做的原因:“虽然说裴府有旧例在那儿放着,但女儿觉得不妥,俗话说,财帛动人心,虽然是五十大板,可难保不会有人见财起意,拼着受痛偷了东西去。倒不如借此事改了惯例,给心怀不轨的人一个警戒,也能督促管事妈妈们认真办事,不敢敷衍!如果女儿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父亲指点。”

“不,你做得很好,就照你说的办!”听到女儿行事有度,处处大家风范,裴诸城十分欣慰。

裴元歌娇俏地道:“都是母亲教导得好!”

从头到尾,舒雪玉一言未发,眼看着裴元歌将一场风波化为无形,反而更得裴诸城恋爱,心中佩服。但这样的手段,显然不是她这位正室夫人能用的。而元歌肯将那样价值千金的东西送给裴元容,任谁也不能说她苛待庶姐。正如元歌所说,这件事,让元歌处理比她要适合得多。

听到元歌把功劳都推给她,舒雪玉一怔,抬眼望去,正好迎上裴诸城复杂又带着些许欣慰,些许歉意的眼眸,心中一震,转过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

就在这时,石砚来报道:“老爷,张管事求见,说是找到了失窃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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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3章 姨娘的“赔罪茶”

张德海进屋,见先告状的三小姐瘫坐在地,神色畏缩,而四小姐眼角虽有泪痕,却是笑意宛然,老爷则满眼赞赏宠溺,心中庆幸,还好自己赌对了,比别人快一步。行礼过后,恭声道:“启禀老爷,夫人,四小姐,按照四小姐的分析,此事该是内贼所为,因此奴才在院内仔细搜查,果然从陈青家的家里搜到了失窃的物品,看来这事是陈青家的监守自盗,特来禀告。”

裴元歌并未说过这话,他这样说,是将功劳推给裴元歌,表示效忠之意。

先前听说静雅堂的经过,裴诸城就觉得小女儿聪慧有度,这会儿听说张德海按照她的吩咐行事,果然找到了失物,而且正如裴元歌先前所说,是管事妈妈见财起意,越发觉得小女儿冰雪聪慧,赞赏地摸摸她的头:“我们的歌儿猜的一点都没错,叫父亲都要惭愧喽!说不定以后父亲有为难的公事,还得向小歌儿讨教呢!”

“父亲就爱拿我说笑!”裴元歌娇嗔,“对了,女儿先前说,如果谁能找到失物和窃贼…”

裴诸城大手一挥,爽快地道:“都按照你说的办,就升这个张管事做副总管!张管事,这可是四小姐格外给你的恩典,你要记得!”说着,挥挥手,命欣喜若狂的张管事退下。

看了眼瘫倒在地的裴元容,裴元歌犹豫了下,还是没讲五殿下求绣图的事情说出来。

裴元容和章芸不同,她毕竟是父亲的女儿,有着血脉相连的骨肉之情,任这会儿再恼,日后总还是会心软。倒不如先把这事存起来,等父亲气快消的时候再拿出来,让父亲重新对裴元容恼怒起来。就这样一件事一件事慢慢地磨,磨到父亲无法忍耐,对她彻底失望的那一天…就像前世,章芸对她做的一样!

裴诸城沉吟了会儿,道:“歌儿,以后你若无事,就到书房来帮帮父亲吧!”

这话一出,三人都愣住了。裴元歌有些惊讶地道:“我能帮父亲什么?”

“来帮父亲读信,将各种公文分类,以前你大姐姐也帮我做过这种事情。虽然说是女儿家,但咱们裴府的女儿不能小家子气,只局限在后宅里,需得开开眼界,长长见识,聪敏练达才是!”裴诸城微笑着道,看着眼前酷似明锦的女儿,心中欣慰不已。

如果说,以前父亲的宠信是因为她是女儿,那现在就是因为相信她的能力了。

裴元歌欣喜不已,歪着头笑道:“只要父亲不嫌我愚笨,女儿当然愿意跟着父亲开开眼界了。”偎依上去,挽着他的手臂,撒娇道,“不过女儿不懂这些,父亲您得慢慢教我,不许嫌麻烦。不然,女儿就吩咐厨房,不给你饭吃!”娇俏地皱皱鼻子,神情娇憨可爱,引得裴诸城大笑不已。

消息传到四德院,章芸又气得半死。

她这次针对的是舒雪玉,没想到却被裴元歌包揽过去,到头来算计落空不说,还让容儿失宠,又搭了朱副总管进去。最气闷的是,那小贱人竟然因此得福,被钦点到他的书房协助老爷,这可是只有华儿才有的殊荣,怎能被这小贱人抢了去?尤其,那还是个身份来历不明的小杂种!

察言观色,王嬷嬷知道章芸气恨已极,劝道:“姨娘,老奴知道您心里不痛快,可那小贱人是老爷心尖上第一位的人,不能硬碰。当务之急是要挽回老爷的心思,除了伺候讨好老爷外,老奴觉得,你还是得从四小姐身上入手,不能再让老爷觉得您对四小姐不用心,心怀嫉恨,不然,只怕情形会越来越糟。您要沉得住气,想想当初,您是怎么对付如日中天的夫人的?”老皱的脸上意味深长。

章芸看着她,若有所思。

“嬷嬷放心,四小姐既然是老爷心尖上的人,也就是我心尖上的人,往后我定会好好待四小姐,连老爷都要退一箭之地,会让所有人都挑不出半点不是。如果有不是,那也只能是四小姐的不是。”原本咬牙切齿的表情,在说完这段话后,顿时变得慈爱温柔,恭和谦卑,神奇无比。

看着章芸诚恳得天衣无缝的神情,王嬷嬷就知道她想通了,满意地点点头。

转眼间,半月期限已到,解除禁足这日,章芸来到蒹葭院,满面愧色地跪倒在地,却是先向裴元歌磕头赔罪。

“四小姐,婢妾前番延误了四小姐就医的时间,差点酿成大祸。这半月,婢妾每日都在反思,惭愧懊悔不已,特此给四小姐磕头赔罪!”章芸说着,磕下头去,神色诚恳无比,又双手奉上茶盏,“四小姐若肯宽宥婢妾,就请饮了此茶。若不肯,婢妾也毫无怨言,都是婢妾狂妄无状,就算四小姐不肯原谅,也是正常。”

裴诸城见她将元歌放在首位,心中欣慰,微笑着点点头,看来她的确是认真反省了。

明明恨她恨得要死,却还做出这样谦卑的姿态,恐怕心里的恨意更盛吧?裴元歌眸波流转,故意犹豫了会儿:“算了,姨娘都这样认错了,谁叫我天生不记仇呢!”说着嫣然一笑,上前去搀扶章芸,“姨娘快起来吧,说起来您也算我的长辈,这不是折我的福寿吗?”

“四小姐千万别这么说,婢妾不过是奴才,焉敢称长辈?”章芸谦卑地道,依然跪倒在地,柔声道:“四小姐若不再怪罪婢妾,就请饮了这杯赔罪茶吧!”

将姿态放得低低的,自称奴婢,请人喝赔罪茶。那姿态,那模样,仿佛别人不喝就是刁蛮任性,记仇小气,故意为难她。舒雪玉十年前没少喝这样的“赔罪茶”,此番见她故技重施,又拿这招来对付裴元歌,不由得怒气上涌,正要开口,却被白霜拉住,冲着她微不可见地摇摇头。

舒雪玉咬咬牙咬住,看元歌怎么应付。

没完没了了是不是?不给她个教训,真以为自己演技无敌了?谁都必须按照她的算计来!裴元歌眸光湛然,笑意宛然,悄悄靠近章芸耳朵,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悄声道:“章姨娘,你说,如果我喝了你的赔罪茶,却突然身体不适,父亲会怎么想?”

054章 亲如母女,各有算计

章芸一怔,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唾液,用苦肉计,再栽赃陷害,这种事情,裴元歌先前已经做过,故技重施也是寻常,若老爷以为她在茶里动了什么手脚,麻烦可比先前风寒一事更大。正忐忑难决时,却听裴元歌一声轻笑,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嘲弄:“我逗姨娘玩儿呢,姨娘也当真了,瞧把你吓得!这茶不是要给我喝吗?”

说着伸手去取茶。

章芸却下意识微缩,闪过了裴元歌的手,目光警戒。她可不认为裴元歌是在开玩笑!

裴元歌脸上的笑意更深,明眸深深地凝视着章芸,柔声道:“姨娘怎么了?难道舍不得这杯好茶?”这句话她是用正常的语调说的,立刻引起屋内众人的关注,都奇怪地看着章芸,不明白她明明要向裴元歌敬茶赔罪,却又为何不给四小姐。

众目睽睽之下,章芸进退维谷。

王嬷嬷忙打圆场道:“这杯茶有些凉了,姨娘怕对四小姐不好,因此想换杯热茶过来。”轻轻地推了推章芸,示意她去重新斟茶。

就在这时,正巧裴元巧等人都来请安,章芸顺势装作忘了这茬,再不敢提敬茶赔罪之事。裴元歌也不在意,只笑吟吟地望着章芸,看着她因为自己每一次目光扫到茶杯上而紧张,忽然开口道:“父亲,既然姨娘已经解禁,女儿暂代理事之权也可以还给姨娘了。”

章芸本以为舒雪玉和裴元歌定会霸着理事之权,为了不与她起冲突,连暂时放弃理事权的准备都做好了。没想到裴元歌却主动提起,惊疑不定。嘴里却推诿道:“婢妾是有错之人,不敢奢望再掌府务,若四小姐觉得劳累,不如请夫人代劳。”知道裴诸城绝不会将府务交给舒雪玉,她乐得做好人。

“姨娘这是想偷懒呢!”裴元歌笑道,“我最近要在书房帮父亲,又要打理静姝斋,实在忙不过来,姨娘就当帮我个忙,接过这理事之权吧!”

就这样,经过双方再三互相谦让,章芸“无奈”地接下了理事之权。

见女儿丝毫不贪权,很有他的风度,裴诸城微笑点头,更觉得这个女儿大气可信,比容儿更招人疼。

章芸解禁,又重新拿回掌府之权,裴府的下人都在暗里猜测,这次姨娘必定不会轻易放过夫人和四小姐。出乎意料的,章芸竟如同洗心革面般,对舒雪玉和裴元歌百般迁就照顾,半点不许下人怠慢,尤其是裴元歌,细心体贴得无微不至,连裴诸城和裴元容都退了第二。若非裴元容正忙绣雪猎图讨好五殿下,只怕又要闹将起来。

更出乎意料的是,四小姐竟也因此与章姨娘亲热起来,两人“相见甚欢”,直如亲生母女般。舒雪玉担心裴元歌年幼,被章芸的花言巧语所骗,几次劝说,裴元歌却笑吟吟地道:“夫人放心,我有分寸的。章芸这样做,不过是为了在父亲面前装贤惠人,我若拒绝发难,她正好装委屈,倒让我成了恶人,那岂不是如了她的意?不过,她以为这样装好人,我就拿她没办法,那可就打错算盘了!”

针对有针对的算计法,亲热也有亲热的折腾法,她倒要看看,章芸能忍到什么地步?

表现上章芸现在仍是掌府之人,与先前无二,但后宅女人的荣辱,多半还是取决于男人。从舒雪玉出院到现在,裴诸城只在四德院歇了一次,还闹出大乱子来,裴府下人都悄悄议论着章姨娘将要失宠,也就没那么恭敬逢迎,都拿大起来。但这种事情,除非裴诸城再回四德院,用铁样的事实证明她仍得宠,否则无用。

这一点,章芸知道,裴元歌也知道。

算着火候差不多了,这晚裴元歌取出棋盘,对到静姝斋来讨好逢迎的章芸道:“闲着无聊,姨娘不如陪我打双陆吧!”

章芸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她与裴元歌和睦,当即应了。

裴诸城棋艺极高,精通各种棋类游戏,为了讨好她,章芸也曾精心学过双陆,但跟裴元歌打了十几盘,竟一盘也没赢,脸上未免讪讪地有些挂不住。裴元歌却不在意,依然打得兴高采烈,到了安寝时分,还说与章芸玩得十分开心,舍不得她走,留了她一道睡。

小姐肯留宿姨娘,这是难得的荣宠,章芸焉有拒绝之理?

约莫两刻钟后,王嬷嬷兴高采烈地来到静姝斋,却被紫苑拦住:“嬷嬷做什么?”

“你这小蹄子!”王嬷嬷瞪了她一眼,却绷不住脸,堆笑道,“老爷方才叫人传信,说他今晚会宿在四德院,我来告诉姨娘,请姨娘回去准备准备。你这样拦着路,小心老爷发怒!”姨娘数日的忍辱负重没有白费,老爷又回转心思,这可是姨娘期盼了许久的宠幸,若能把握这次机会,将老爷留几晚上,还有谁敢再说姨娘失宠了?因此言语中带了几分喜气和倨傲。

紫苑暗赞小姐料事如神,似笑非笑地道:“姨娘已经熟睡了,怕是不能侍候老爷了。”

“既然睡了,就去叫姨娘起来,反正老爷要过会儿才能到四德院。”王嬷嬷继续道,浑然没放在心上。

紫苑却哼了一声,道:“四小姐今日跟姨娘打双陆,打得开心,这才留了姨娘一床睡。四小姐打小身体就不太好,之前又是美人泪,又是风寒入侵,身体更弱了,夜间浅眠,好容易睡着,若是被惊扰了,错过了宿头可就再也难以入睡了。明儿老爷看到四小姐一脸憔悴,问起来,你自去领罪,不要带累我!嬷嬷若要去叫,自去叫,我可不敢惊扰四小姐。”说着一甩帕子,扭头就走。

王嬷嬷傻眼了。

留宿姨娘,这可是恩宠,说明四小姐看重姨娘,姨娘若执意要回四德院伺候老爷,惊扰了小姐,任谁来评理,都会觉得姨娘为了争宠,不顾及四小姐的身体,这样一来,岂不是说姨娘先前对小姐的好都是装出来的?老爷明日若知道了,只怕又要觉得姨娘不体贴四小姐,只是面上情儿,姨娘先前的水磨工夫可就白做了。

但…。盼了许久才盼来今晚,若这样眼睁睁地错过,别说姨娘,连她的心都会滴血。

去叫姨娘,还是不叫?王嬷嬷一时间进退两难。

055章 将计就计,姨娘吃瘪

漆黑寂静的闺房中,裴元歌听着外面的声音,对身边气息急促的章芸道:“姨娘猜,王嬷嬷会不会进来?”

声音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沉默了许久,章芸才低声说话,透漏着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脸上含笑,背后捅刀,你倒是深谙个中三昧。你比舒雪玉厉害,是我小看你了!的确好手段!”怨不得今日会拉她打双陆,又好心留宿,原来打的是这主意。其中的得失轻重,章芸岂能衡量不出?除非她能舍着前功尽弃,否则也只能吞下这裹着层蜂蜜的黄连,任由心中的苦涩蔓延,却还只能对着人说香甜。

装贤惠这招,她以前常拿来对付舒雪玉,乃至明锦,百试百灵,没想到却在裴元歌这里被算计了。

“姨娘谬赞了,我不过是跟姨娘学的而已!”裴元歌微笑道。

章芸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渴望和愤怒,沉声道:“你能拦得住我这次,你能拦得住下次,下下次吗?这种手段若用得多了,老爷也会疑心你另有居心吧?你能拦得住我一辈子吗?”

“姨娘放心,同样的手段,我怎么会反复用呢?那连我都要腻,当然会换换花样!”

裴元歌浅笑着翻个身,心中的快意难以言喻。和舒雪玉联手这步棋,她走得很对,非常对,对得出乎她的意料。不管是对父亲有情意,还是为了在裴府的尊崇,甚至是不想输给舒雪玉这个十年前的败将…总之,章芸有无数的理由,要抓住父亲的心,以及父亲的身,这是章芸身为姨娘的死穴和弱点!只要她抓住这个死穴,不住地刺痛她,压着她承宠的机会,相信她很快就会忍耐不住,而不得不动用“真假裴元歌”的杀手锏了。

那才是她真正扳倒章芸的契机!

反复权衡后,王嬷嬷也只能将紫苑的话转告裴诸城,心底残留着一丝期望,期望裴诸城能开口让她去把章芸叫回来。然而,裴诸城只是微微一笑道:“既然歌儿跟她投缘,那就让她们好好相处吧!”犹豫了下,还是没去蒹葭院,起身到书房睡去了。

若芸儿能记个教训,从此善待歌儿,多个人对歌儿好,也是好事。

这件事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去,只有白霜和紫苑私底下欢欣鼓舞。白霜清楚地知道,十年前章芸怎样耍尽手段地对付舒雪玉;紫苑当时年纪虽然小,却也隐约记得,章芸怎样在三人中间挑拨离间,后来又是怎样苛待四小姐。因此,两人十分乐见章芸在裴元歌手里吃瘪。

章芸依然待裴元歌殷勤体贴,但随着奴仆们的拿大和阳奉阴违,以及她心中的不安恐惧,她越来越渴望能够承宠。就算明知道裴元歌这种手段玩不了几次,却仍然难掩心中的渴盼。偏偏裴诸城最近公务繁忙,几次三番都直接在刑部睡了,连裴府都没回。

这日,好不容易盼到裴诸城回府。

裴元歌看了眼章芸,看到她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急切,微微一笑,摆弄着手里捧来的桃花插瓶,在裴诸城跟前献宝:“父亲,好不好看?”

看到女儿的笑脸,裴诸城一阵温馨,笑道:“好看!”

“我自己摘的桃花,自己插的瓶哦!”裴元歌显摆着道,将插瓶放入裴诸城手中,嫣然笑道,“这样的插瓶,我只摆弄了三盆,姨娘一瓶,母亲一瓶,父亲一瓶,连我自己的静姝斋都没呢!父亲你不知道,姨娘最近对我有好多,这些桃花,都是她陪着我一枝一枝选的,插瓶也是她取了四德院的库房的呢!姨娘对我好,我喜欢姨娘呢!”

见女儿跟爱妾相处融洽,裴诸城笑着点点头,向章芸道:“你辛苦了!”

“不敢,四小姐十分聪慧可爱,婢妾也很喜欢四小姐!”虽然被裴元歌坏了好事,但能得到裴诸城这句话,也不枉费她这些天人前的做低伏小。这是个机会,今晚要想办法让老爷宿在她的四德院!看了眼裴元歌,今晚她再不去静姝斋,她就不信,裴元歌还能耍什么手段?不过…。裴元歌会这么好心地夸她?

正要开口,却听裴元歌又问道:“父亲,咱们裴府在京郊靠近碗山的地方有处庄子对不对?”

“是啊!歌儿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裴诸城笑着逗她道,“难不成歌儿这会儿就开始盘算自己的嫁妆了?好,父亲将来把这庄子给歌儿做陪嫁,不过,也得先让父亲给你挑个夫婿才好准备啊!”

“父亲!”裴元歌又羞又气,跺着脚大发娇嗔,“你扯到哪里去了?”

裴诸城爽朗地笑道:“好好好,不逗歌儿玩了!你问起那庄子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