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从昨晚到现在,你什么都还没吃,当然会饿!”裴元歌点点头,“说吧,想吃什么,我待会儿到大厨房点菜,顺便帮你带上。”想到这里,突然又有些犯愁,毕竟,宇泓墨在这里养病还是隐秘的,除了身边四个大丫鬟,静姝斋的其她丫鬟都不知道,更不能在大厨房那里露出破绽。如果她用的菜突然多起来,不知道会不会被发现有问题?

宇泓墨正想说随便,忽然见心中一动,倒真的想起一样吃食,问道:“你们裴府的豆腐是在哪里买的?还是自己做的?有什么秘方吗?为什么感觉跟我以前吃过的不太一样,比我以前吃过的都要好吃!你告诉我,我也去找个懂的厨子做来吃。”

“豆腐?”裴元歌莫名其妙,“裴府的豆腐有什么特别的吗?”

“嗯,口感很好,我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豆腐。”宇泓墨也很好奇,“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昨晚病得厉害,脑子烧糊涂了,连带着舌头也混乱了,所以才会有这种错觉?”

“等等,你什么时候吃过裴府的豆腐?”裴元歌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

宇泓墨肯定地点点头:“就是昨晚啊,我烧得糊里糊涂的,朦胧中好像有吃到豆腐。应该是豆腐吧?软软的,滑滑的,好像还有点甜味,可是又不会觉得味道很淡,总之就是很好吃。或者不是豆腐?反正应该是在你这里吃到的,你应该知道是什么吧?”

昨晚,宇泓墨有在她这里吃什么东西吗?

类似豆腐的,软软的,滑滑的,还有点甜…裴元歌似乎想到了什么。

“反正就是很好吃,可惜只吃到一点点,才一小口,然后好像就没有了…。”宇泓墨兀自在模糊的印象中搜寻着他记忆中的美味。

“轰!”

裴元歌脑海中忽然响起炸雷,想到昨晚被某个发烧得昏倒的人占了便宜,当时那家伙还吧唧着嘴,咬了她一口,终于明白宇泓墨所谓的豆腐,指的是什么!这个混账,昨晚占了她的便宜,她念在他不是存心轻薄的份上,没有跟他计较。而现在,他居然还敢提起,还敢说——

裴元歌再也按捺不住,霍然起身,美眸中燃起熊熊怒火:“宇泓墨!”

突然来了这一声喊,让还沉浸在美味回忆中的宇泓墨生生打了个寒颤,看着突然见怒火燃烧的裴元歌,很是不解。但在她愤怒的双眸逼视下,莫名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的小小心虚了下,轻声问道:“怎么了?”

“你再说一遍,你想吃什么?”裴元歌死死地盯着他,几乎想要在他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豆…豆腐,怎么了?”宇泓墨微微有些瑟缩,但也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就是豆腐而已,至于裴元歌突然翻脸吗?

还敢说!裴元歌气得胸口不住起伏,再也不顾及眼前的人是性格乖张的九殿下,怒喝道:“你给我闭嘴!”

“干嘛?我不过是想吃豆腐而已,至于这样吗?”从没见过她这样,宇泓墨有些被吓到了,更重要的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地有些心虚,强横不起来,小声道,“就算你们裴府的豆腐做起来很麻烦,需要再多珍贵的食材也没关系,大不了我双倍付给你——”

这话还没说完,就被裴元歌的怒吼声打断。

“宇泓墨,你给我去死!”居然还敢提,还敢提!就算他烧得糊里糊涂,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可饶恕!裴元歌恼怒地抓起床上的软枕,想也不想地就冲着宇泓墨劈头劈脸地拍了过去,最后狠狠地将软枕砸到他身上,这才觉得稍微解气了些。

然后,一旦冷静下来,顿时想起,刚才被她砸的人,是当朝九殿下…。

尤其想到昨晚他骇人的眼神,裴元歌更是小小地瑟缩了下,眼眸中不自觉地流露出畏惧之意,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紧张地盯着宇泓墨。他那样张扬狂肆的性子,被她这么一通砸,不知道会怎么生气?又会怎么整治她?

没头没脑地被裴元歌一通砸,虽然说她力气不大,用的又是柔软的软枕,并没有多少疼痛,但宇泓墨毕竟贵为皇子,难免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沉下脸正想要发作两句,但看到裴元歌突然畏缩的模样,心中却又觉得有些难过,不想被她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于是按捺下来,顺手抱出软枕,小声嘟囔道:“好歹我也是皇子,不过就是想吃豆腐而已,犯得着这么砸我吗?裴元歌,你越来越放肆了!”

听到“豆腐”两个字,裴元歌又是一阵恼怒,脱口道:“闭嘴!”随即察觉到这样的语气又过了,强自忍耐,压抑着道,“以后不许在我面前提这两个字!”

“不许?”宇泓墨哼了一声,“我提了又怎么了?”

被他这副神态激怒了,裴元歌再也不顾后果,恶狠狠地道:“提了你就给我去死!”

说着,愤愤地朝着他的方向空踢了一脚,怒气冲冲地离开,去了外间,留下宇泓墨抱着软枕,百思不得其解,只是想吃豆腐而已,至于这样吗?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裴元歌越来越凶了!是不是定了亲事的女子都变得奇怪起来,一会儿格外温柔,一会儿格外凶?

想着想着,又叹了口气。

就算是又如何?别说温柔的时候,就算她刚才舀软枕砸他凶悍的模样,都会让他觉得,就算这样被她砸一辈子,也会很开心…。

昨晚四个大丫鬟都累了一天,今天轮流守在外间,免得被人进来看到宇泓墨,现在守着的是楚葵,虽然也听到了里间的动静,但裴元歌没叫她,她也就没进去,也没有询问。

裴元歌愤愤地坐在桌上,想到宇泓墨刚才开口“豆腐”闭口“豆腐”的模样就来气。

如果不是确定他昨晚的确烧得糊里糊涂,刚才的表情又全然是疑惑,裴元歌几乎都要以为,他根本就知道昨晚的事情,是故意来捉弄她的!就算是九殿下,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就算不知情,也不能这么混账!裴元歌越想越气,总觉得就这样放过宇泓墨太便宜他,但他是九殿下,太出格的事情也不能做,甚至,最好别让宇泓墨发现是她在修理他。

忽然间,裴元歌想起一事,顿时有了主意。

他宇泓墨不是怕苦吗?不是不肯喝药吗?待会儿就告诉紫苑,在他的药方子里加一斤黄连!她倒要看看,现在清醒着的宇泓墨,堂堂九殿下,好意思跟昨晚一样闹腾着不肯吃药吗?!苦也要苦死他!裴元歌在心中暗暗腹诽道。

------题外话------

偶的更新时间…。默默地不说话,自觉地蹲墙角画圈圈去…

095章千钧一发

因为宇泓墨高烧过后虚弱无力,因此在床上摆了小案。 望着自己的晚膳,宇泓墨悄悄地咬住唇,有些欲哭无泪。一碗碧粳米熬的稠粥,一碟莲花馒头,这都没什么,问题是,摆在跟前的两碟菜,一碟凉拌苦瓜,一碟清炒苦瓜…。他这辈子最讨厌吃苦的东西,最不喜欢的食材就是苦瓜。

宇泓墨有些狐疑地看着裴元歌,她不是故意的吧?

想想又觉得不可能,他讨厌苦味,在宫中也只有寥寥数人知道,元歌又怎么可能会知道?不过,如果她知道的话…。宇泓墨叹了口气,如果是她知道自己讨厌苦的东西,故意舀这菜来整治自己,那反而好了。至少,能打听出他这么隐秘的事情,代表着她有注意他!

“九殿下,您大病初愈,脾胃虚弱,所以饮食要清淡些,其余的菜肴都太油腻了,只有这两盘素菜,您先将就下吧!”裴元歌坚决不提这两盘菜是她特意点名让大厨房做的,见宇泓墨迟迟不肯动筷,故意问道,“怎么了?九殿下不喜欢苦瓜,怕苦啊?不过没办法,我的例菜荤素都是有数的,父亲和母亲又担心我身体不好,特意吩咐少几个素菜,多些荤菜,只好委屈九殿下了。”

说到最后,微微扬眉,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似乎掠过一抹笑意。

“没有。”宇泓墨摇摇头,“这样就很好。”在元歌这里养病,已经给了添了很多麻烦了,没必要再为这个挑挑拣拣,让元歌觉得他很麻烦,更加讨厌他。反正以前在宫里,为了掩饰怕苦的习性,他也有吃过苦瓜,还算能忍,就不要再给元歌找麻烦了。

吃完饭后,宇泓墨只觉得嘴里全是苦味。

之前服侍宇泓墨喝水,是昨晚照顾昏迷的他所形成的惯性,因为昏迷中的宇泓墨不肯让别人近身。但这会儿宇泓墨已经醒了,自然不会再像先前那样难缠。因此,裴元歌吩咐丫鬟们服侍他用膳。但宇泓墨虽然不像昨晚那样尖锐,却也是执意不肯让紫苑等人伺候,最后还是他自己慢慢地吃完了。

这点让宇泓墨觉得很遗憾:如果是元歌喂他的话,这点苦也就没什么了。

不过,他也清楚,元歌已经定亲,若是众目睽睽之下,跟他过于亲密,就算是身边的丫鬟都是心腹,对她也不好,所以,他也没有说话。

用过晚膳后约莫两刻钟后,汤药熬炖好了,呈了上来。

宇泓墨本想赶快喝完,没想到才喝了一口,就差点吐了出来,再竭力掩饰,却还是忍不住眉毛皱成一团,这什么药啊?不会全是用黄连煮的吧?怎么会这么苦?皱着脸,宇泓墨有些哀怨地看着裴元歌:“这药里放了多少黄连?”

他只是风寒而已,药材里应该用不到黄连,所以元歌根本就是在故意整他吧?

“黄连?怎么可能?九殿下是风寒,又不是风热,黄连是大寒的药材,治风寒的汤药里怎么会有黄连?那非但于殿下的病情无益,反而会加重病情的!”裴元歌惊讶地道,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语重心长地劝道,“九殿下,您不会真的是怕苦,所以找借口不想喝药吧?这可不行!俗话说,良药苦口利于病,药虽然苦,但是对殿下的身体好,您都十六了,征战边疆,威名赫赫的,难道连这点苦都忍不住?居然跟小孩子一样,因为怕苦,又哭又闹,耍各种花招不肯喝药,这也太过分了吧?”

“谁说的?我才不会!”宇泓墨当即道,被谁看不起,他也不想被元歌看不起,当即屏住呼吸,一口气将汤药全部喝光,放在小案上。但汤药入口下肚,只觉得从嘴里到五脏六腑都被染成苦的,再怎么样也忍耐不住,不想被裴元歌看到他因为怕苦而愁眉苦脸的模样,宇泓墨当即转过头去,背对着裴元歌道,“怎么可能因为怕苦而不肯喝药?只是担心药方有问题,不能治病,反而加重病情而已,这不是全喝了吗?”

见他明明苦得难忍,却还在强撑,裴元歌心中暗笑,终于觉得出了一口气。

紫苑默默地转过头去,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这碗汤药里的确加了分量不轻的黄连,本来她不同意,说黄连性寒,对九殿下的病情不利。结果小姐说,让她想办法把黄连的药性调和掉,但是一定要保留正宗的黄连苦味,越苦越好…。天底下哪有这样熬药的?小姐分明就是在整人!不过,小姐再三央求,她也只好试试看。

熬好药后,她曾经试着喝了一勺,立刻就吐了出来。

九殿下这么一碗喝下去,只怕连肠子都要变成苦的…不知道九殿下哪里惹了小姐,居然让小姐这样整他?但这样也好,至少说明小姐对九殿下没有太多好感,不然也不会这样整他!之前镇国候府的婚事,小姐已经被退婚过一次,希望这次笀昌伯府的婚事不会再出事端。

何况,相比声名狼藉,恣肆狂妄的九殿下,温润如玉的傅世子自然更是良配。

知道宇泓墨现在必定是满嘴苦涩,裴元歌却故意当着宇泓墨的面,让木樨用水化了玫瑰清露,喝了一口,赞道:“芬芳甘甜,细而不腻,难怪这么一小瓶子露就得几百两银子,果然是物有所值,的确甜甜的好喝。”说完好像才看到宇泓墨似的,微笑道,“不过,这种东西再稀罕,想必在九殿下那里也是寻常的很。再说,也就女子和小孩会喜欢喝这种甜丝丝的东西,九殿下铮铮男儿,英雄气概,必定对这种妇孺才喝的东西不屑一顾,小女就不让了。”

她都说了是女子小孩才喝的,又把宇泓墨捧得那么高,宇泓墨哪里还好意思再要?

虽然心里很想要一杯来喝,却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一声不吭。

知道越看只会越眼馋,宇泓墨索性转过头,四处打量着裴元歌的闺房,忽然看到不远处的绣架上绷着一件墨鸀色的衣袍,左衽宽袖,领口和和袖端用银线勾边,绣着连绵不断福笀纹,绣工之出色,竟是比御用的刺绣还要精致。他当然知道,女子定亲后就要开始绣嫁妆的习俗,这件墨鸀色绣袍,显然是给傅君盛绣制的,忽然间眸色一暗,正巧丫鬟们收拾东西,都退了出去,忍不住道:“元…裴元歌!”

裴元歌抬头:“怎么了?”

“你…”话到嘴边,却又顿住,宇泓墨想了又想,最后问道,“之前,五皇兄想要立你为侧妃,你为什么不愿意?五皇兄是嫡子,将来甚至有可能继位,到时候你至少能坐到妃位,在别的女子看来,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怎么你当时反而像被人逼着喝毒药一样?”

“五殿下天潢贵胄,我高攀不上。”裴元歌随口道,顺手舀了本九州志过来翻看。

宇泓墨有些不悦:“裴元歌!”

知道这位九殿下聪明宛如妖孽,这等敷衍之词一定瞒不过他,裴元歌叹了口气,合上书,道,“九殿下,白衣庵的事情你也知道,五殿下的人品可见一斑,这样的人能够托付终身吗?且不说你所谓的继位的可能性,退一步,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就算五殿下真的继位了又如何?别人不知道,九殿下您在皇宫长大,难道还不清楚吗?皇宫那种地方,从来都是争权夺利的地方,而不是托付终身的地方。”

如果不是昨晚见过宇泓墨骨子里那种防备,今天裴元歌也未必会对他说这番话。

“是啊,皇宫…。不是个好地方!”对于这点,宇泓墨的感受只会更深刻,甚至被裴元歌的话勾起了许多思绪,神色沉郁凝滞,掌嘴想说些什么,却又咽了下去,好一会儿才道,“因为五皇兄,所以你才会匆匆跟傅君盛定下亲事吗?其实…不用这么匆忙急促的。 ”最后一句话的声音很低,几乎是在喃喃自语。

裴元歌点点头:“是。”

“这样匆忙定下亲事,会不会太草率了些?”宇泓墨忍不住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将来,你又遇到了更中意的人,岂不是很遗憾?”

裴元歌微微扬眉,有些不解,这位九殿下,是不是对她的亲事太关注了些?

似乎察觉到他的疑惑,宇泓墨有些狼狈地遮掩道:“我只是觉得有些好奇,你也知道,我已经十六岁了,按照皇室的规矩,皇子十五之后便可以定亲,母妃也一直在催,所以,也许不久之后我也要立妃。我不知道你们女子心里都在想什么?以你为例,对你来说,你想要一个怎样的夫婿?”

见裴元歌听到他要立妃后,脸上连一丝的情绪波动都没有,他不禁有些失望。

也是,相识的时间不长,他总是欺负她,捉弄她,再不就是吓她,她怎么可能对他有意?又怎么会因为听到他要立妃而不悦?

没想到宇泓墨堂堂皇子,又一直那般恣肆放荡,居然也会关心女子的想法,想知道女子心目中的理想夫婿是怎样的?这倒显得他有些单纯可爱起来。为了他这点想法,裴元歌到没有敷衍了事,认真地想了起来,想要一个怎样的夫婿?“对女子来说,自然是希望能够有一个两情相悦,爱笃情深的夫君,珍她重她,能够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离不弃,相伴到——”

才刚说到一半,裴元歌忽然顿住。

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离不弃,相伴到老,女子心中,谁没有这样的梦想?

可惜,只是奢望!

即使前世,她以尚书嫡女之尊,下嫁万关晓,父亲虽然不甚宠她,但也不会容忍她受欺负,她操持家务,打理铺子,侍奉公婆,样样都做到最好,而那时的万关晓只是一名进士,尚且需要父亲的提拔。可是,入府一年不曾有孕,公婆照样催促她为丈夫纳妾,收通房。而万关晓嘴里说着甜言蜜语,指天赌誓地说那些通房妾室只猫儿狗儿,在他心中并无地位,让她不必放在心上,但骨子里不还是觊觎着其他女子的美色?

万关晓不过一介白衣出身,初富贵便有此念,何况宇泓墨这种生下来就是天之骄子的天潢贵胄?

再说,他身为皇子,就算不贪恋美色,但为了巩固地位,拉拢朝臣,联姻也是必不可少的,甚至,连皇上都会鼓励他们这样做,甚至会亲自下旨为皇子们指侧妃。跟他说这些,岂不是笑话?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裴元歌转口道:“对九殿下来说,您能够敬重未来的九皇子妃,不因为她有利用价值才宠爱她,也不以为她失去利用价值就抛弃她,始终把她当做是您的妻子,而非棋子,这就足够了。”

虽然她转了口风,但前面的话,宇泓墨还是听懂了。

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离不弃,相伴到老。这是…。元歌所希望的夫婿吗?对于皇子来说,这样的希望,的确很渺茫,也很艰难。但是…。“为什么突然改口?你刚才说到,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离不弃,相伴到老,那对你来说,傅君盛是这样一个人吗?”他根本就无视了裴元歌后面的话,紧接着追问道。

傅君盛是这样一个人吗?

裴元歌突然沉默了。

从裴府和笀昌伯府订婚后,几乎所有人见面都会恭贺她的亲事,就连温逸兰也特特地跑来,打趣了她好一阵子,直到最后她开口求饶才放过她。人人都说这是门好亲事,笀昌伯府门第虽不算太高,也不算低,跟裴府十分相当,笀昌伯跟父亲是至交好友,傅君盛相貌堂堂,为人温和,对她也十分关照爱护,笀昌伯府是行伍之家,兴起不过数年,因此也没有太多的规矩,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笀昌伯夫人似乎不甚喜欢她。

但那人虽然难产,却并非心思狠毒,诡计多端的人,裴元歌自认还是应付得来的。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这都是桩很好的亲事。

只是…。

“傅哥哥很好。”沉默许久后,裴元歌才答道。这门亲事真的很好,傅君盛也真的很好,只是她…。前世的经历太过惨痛,自以为的美好姻缘,全心全意的爱恋和付出,到最后换来的却是那般的下场。被万关晓和裴元容联手欺骗,推落湖中,听着那样惨烈的真相,被冰冷的湖水一寸一寸地吞没,恨意无边无际。

从冰冷湖水里爬出来,回来复仇的厉鬼,这辈子又怎么可能再去理会所谓的情爱?

前世为情爱所蒙蔽,下场凄惨,这世即使知道傅君盛并非万关晓那般薄凉狠毒的小人,但…无法再爱!

“看来他不是你所想的夫君,是吗?”宇泓墨察觉到了什么,问道。

如果傅君盛是的话,她大可以坦然地回答他,或者羞怯不语,而不是应该像现在这样,冰冷,沉默,眉眼中似乎又渗出了他曾经见过的漆黑和阴暗。就是那次在那座温泉庄子里,她面对着那个姨娘时,所流露出来的感情,怨怼,憎恨,恼怒,甚至想要和她一同沉到水底。

“是与不是,又有什么重要?”裴元歌霍然抬头,似乎有些恼怒宇泓墨的步步紧逼,漆黑的眼眸中宛如燃烧着幽冥鬼火的阴郁,“九殿下,您见过这样的事情吗?自以为两情相悦,爱笃情深,于是对着夫婿倾心相待,痴恋深沉,全心全意地付出,到最后换来的,却是利用殆尽后毫不留情地杀害!如果您见过这样的事情,您还会觉得这些重要吗?所谓的两情相悦,爱笃情深,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是深闺中无知的少女所编制出来的梦境,我从前曾经过有过这样的妄念,但是现在我已经清醒了!”

这番话,勾起她太多前世的追忆,以至于裴元歌的语气突然激烈起来。

“我的父亲是刑部尚书,他很疼爱我,将来我会有足够体面的嫁妆,笀昌伯是我父亲的朋友,我不笨,我有足够的手段和心机来应付笀昌伯府的所有人,包括傅君盛,这些,才是我一生无忧的真正依仗!傅君盛是不是我所期待的人,又如何?即使将来他变心,有了更宠爱的妾室,我也能够压制住她,坐稳我的位置。九殿下,您是皇室中人,问这样的问题,不觉得可笑吗?”

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冷笑着从牙缝中蹦出来,起身拂袖离开。

宇泓墨完全不知道他又在那里招惹到了裴元歌,有些无措地看着她突然翻脸,然后怒气冲冲地离开,懵然不知所措,微微地咬住了唇,等到她到了外室才喃喃地低声道:“我只是想要问一问你,如果傅君盛不是你所期待的人,如果还有另外一个男人,他愿意一生只有你一个,只是,他声名狼藉,看似风光,却是危难重重,时时刻刻都处在风口浪尖,在夹缝中求生,在刀口上舞步。可是,不管有多难,他都愿意跟你一起并肩,永远站在你的旁边,和你一起承担,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允许别人伤你分毫…。”

他只是想要问一问,如果有这么一个男人的话…

元歌,你愿不愿意嫁?

来到外室后,裴元歌很快就冷静下来,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和迁怒,这件事本就跟宇泓墨没有关系,她更不应该把那些话说出口的。只是当时,听着自己那些荒唐可笑的话,想着前世的种种经历,想到夕阳下那片染满血色的湖泊,她一时间就没能按捺住。

好在,听到的人是宇泓墨,还不妨事。

若是被父亲或者别人听说,穷根究底下来,还不知道最后要怎么收场呢?

深呼吸着,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后,裴元歌又回到了内室。这时候的她已经恢复了平时沉静从容的模样,歉疚地道:“九殿下,刚才的事情很抱歉。”他只是因为快要立妃,很好心地来问一问女子待嫁的想法,尽管他未必能做到,但有这份心,在大夏王朝的男子中已经很难得了,她实在不应该对着他发脾气。

宇泓墨看着已经完全冷静的她,说不清楚心头的感受,忽然浅浅一笑道:“你真的觉得抱歉吗?”

“是。”裴元歌道,心中却开始警戒,她可没有忘记,这位祖宗素来是折腾人的好手,他不会想抓住这个把柄,又想怎么折腾她吧?

见她突然又摆出防备的礀态,宇泓墨哼了一声,道:“如果你肯给我兑杯玫瑰清露的话,我就原谅你!”

裴元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起身去弄。

哼,这丫头果然知道他怕苦!宇泓墨微微磨牙,喝完药后,他才突然想到,昨晚他烧得糊里糊涂,今天却能够退烧,身体也好了些,显然有服药,而且昨晚模糊的记忆里,似乎也有残留着药汁的苦涩。自己神志不清时什么德行,宇泓墨还是知道的,那昨晚元歌肯定看到了他那丢脸的一幕,知道他讨厌苦的东西。

明明知道,还故意弄苦瓜给他吃,药里也肯定做了手脚!

裴元歌兑好玫瑰清露,端过来递给宇泓墨。

宇泓墨接过,一饮而尽,这才觉得脏腑好受了些,幽黑的眸子盯着裴元歌,缓缓道:“裴元歌,明天我不要再吃苦瓜,还有,不许再在我的药里加黄连,还有,不许你再在我面前喝玫瑰清露,却不给我兑一杯。不然的话,”他咧咧嘴,露出白森森地牙,“我就咬你!”

怎么被发现了?裴元歌心中已经,却还装傻道:“九殿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还装傻?如果你不知道我讨厌苦味的话,之前我说要一杯玫瑰清露,你应该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而不是一副好笑的模样。分明是知道我讨厌苦味,却故意在旁边看笑话!”宇泓墨哼了一声,沉沉地道。

裴元歌这才察觉到自己露了破绽,有些心虚地咳嗽了声,殷勤地道:“天色很晚了,九殿下该歇息了,我让紫苑进来给您值夜?”

明知道她在转移话题,宇泓墨却没拆穿,道:“不用了,我睡觉时不喜欢身边有别人。”

“哦,那您安歇,我在外间,如果九殿下夜里有什么不适的话,尽管叫我。那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裴元歌迅速地说完,一溜烟儿地跑了出来,这才松了口气地拍拍胸口,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宇泓墨察觉到不对,拆穿了西洋镜。不过还好,他没再刁难她。说起来,今晚她先是舀软枕砸了他一通,然后舀苦瓜和黄连捉弄他,最后又无缘无故地冲他发脾气,这位九殿下居然没有发作?

这么说起来,宇泓墨的脾气也不算太坏…

裴府的例菜一向有定例,小姐们是四荤四素加一汤,以及糕点面食,而裴元歌身体不好,所以裴诸城特别吩咐过,将她的例菜变为两素六荤,裴元歌平日里本就用不来了多少,再加一个宇泓墨也完全没问题。但是,宇泓墨的饭量,跟她这位千金小姐完全不同,若是被大厨房的人发现,小姐一下子用掉了往日三四倍的饭量,难保不会生疑。因为楚葵将剩下的菜都舀去赏给静姝斋的丫鬟们,这样一来,大厨房就不容易发现异常。

等到她安排妥帖这些事情回来后,裴元歌已经在外间了,她忙上前整理铺盖。

就在这时,出门买药材的木樨也回来,将东西往楚葵手里一放,便到裴元歌跟前,轻声道:“小姐,奴婢刚才出去买药的时候,隐约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人在药铺里,想要掌柜的赊些人参给他,但是掌柜的没答应,就走了。奴婢看着好像是老爷同泽院那边的人,不过叫不上来名字。跟掌柜打听了,才知道那人之前已经连着在药铺买了好几次的人参,又赊欠了一些,前前后后算下来,有四五百两的银子了。”

同泽院的人?人参?四五百两银子?

裴元歌眉头微蹙,裴府一向待下宽厚,打赏也十分丰厚,尤其同泽院是父亲的所在,里面的奴仆一应吃穿用度和积蓄都比别处更好。但既然木樨叫不上来名字,只是看着熟悉,就说明不是父亲的心腹,而这样的人,却能够舀出四五百两银子买人参?

之前父亲和母亲吵架,消息立刻就被传开,引得府内众人齐齐赶来。

当时她就怀疑,要么是同泽院,要么是蒹葭院,必定有吃里扒外的人,在朝外面传递消息。后来柳姨娘进入同泽院,刚好当时值守的护卫拉肚子,这实在太可疑了,更加确定了她的猜想。只是这两个院子的人她不熟悉,也无法断定。现在听木樨这样说,这个买人参的人倒是有些可疑。且不说那四五百两买人参的银子,重要是,这种遇到银钱困难的人,本身就是最容易被收买的。

不过,木樨叫不出名字,她也不能就这么带着木樨到同泽院查人。

“木樨,这些天我多带你道同泽院走动走动,你要是见到那个人,就告诉我一声,一定要把这个人找出来!”裴元歌沉声道,上次传递消息的事情,总让她有种章芸在上蹿下跳的感觉。虽然说她现在被禁,但是长久以来,她在府中经营的人脉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断绝,而柳姨娘的事情,也让她心怀疑虑,那种手段行事,似乎有章芸行事的影子,只是手段没有章芸那么缜密谨慎,太过激烈了些。

章芸…。被软禁了,还是不肯死心吗?

也是,经营了这些么多年,怎么可能轻易就拱手相让?不过这样也好,她就怕章芸心心如死灰,从此销声匿迹,一个心如死灰的人,折磨起来未免没有意思。只有有**,有贪念的人,看到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自己渴望的一切,似乎触手可及,却又突然远离,才会觉得痛楚难过,才会知道,什么叫做活生生的地狱!

还有万关晓和裴元容…。

一时间,之前被宇泓墨的话语所勾起来的恨意,又开始在心底燃烧。她的亲事已经定下,接下来也该轮到其余三位姐姐,尤其是裴元容…。她不相信,在这件事情上,章芸和裴元容会没有盘算,而她,也应该在这上面出出力,关心关心这位三姐姐才是…

内间,宇泓墨双手抱头,仰躺着,望着头顶浅紫色的帐顶,周身淡香弥漫,似乎是裴元歌以前残留的气息,这让他有种熏然欲醉,如同置身梦幻的感觉。如果说,他这一生,都能被元歌的气息所包围,能够每时每刻都看到她,听她说话,看着她的一笑一颦…。该有多好!

脑海中不期然的,又浮现起裴元歌之前的失态。

这是她第二次看到裴元歌失态,第一次就是在山庄中,她对着那个姨娘的时候,第二次是现在。一次是对着府内的姨娘,这次是因为提到良配的事情…这中间有什么关联吗?他一时间想不通透,但隐约觉得,那是一股很强烈的愤恨怨毒,究竟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能够让元歌那样失态?又是谁,能够让元歌那样憎恨?

正想着,忽然心中一动,神色警觉,随即微微放松,起身下床,走到窗户边,打开窗户。

高烧初退时,他的确虚弱无力,但只要烧退了,稍加休息,再用些饮食,以他的武功和身体,恢复得很快,不过是故意装出虚弱的模样,想多在这里赖一会儿。

一道黑影跃然而入,跪倒在地:“殿下,您真的在这里,实在太好了!”昨晚殿下突然离开,随后不知所踪,把他们这群暗卫吓得不轻,四处搜寻,都找不到九殿下。最后还是寒铁想起那晚白衣庵遇袭事件中,九殿下的异样,再联系到自己殿下最近总是遥望着裴府的方向,猜测会不会在裴府,这才找了过来。

宇泓墨在美人榻前坐下,斜撑着头,又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沉静:“什么事?”

“皇后那边似乎得到了消息,知道九殿下您不在春阳宫,今天皇后派人前来,说是得了南方新贡上来的锦缎,虽然九殿下您在禁足,但也不能亏待了您,所以特意来送,要九殿下您谢恩。属下说九殿下被罚禁足,没有皇上的旨意,谁也不能见,好容易将人应付过去。但是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已经生疑了,属下担心,皇后说不定会亲自前来试探。”寒铁急切地道,“请九殿下尽快随属下一道回宫,属下担心,皇后今晚就会前来。”

五殿下在临江仙出了那样的丑闻,破天荒地被皇上呵斥,被罚禁足。

这事算计的痕迹太重,否则李纤雨不可能进的了五殿下的房间,加上当时九殿下也同时在临江仙,实在太容易想到,这事有九殿下参与,推波助澜了。五殿下失了圣宠,声誉又有毁损,皇后和叶氏一族便将怒气发泄在九殿下身上,百般弹劾陷害,最后九殿下也因为骄矜狂妄,行事无度,落了个训斥,被罚禁足的下场。

如果这时候,被皇后发现,九殿下私自离宫,那就是抗旨不尊的大不敬,麻烦就大了!

虽然很不舍得离开静姝斋,但宇泓墨一向分得出轻重缓急,叹了口气,恋恋不舍地环视四周,正想要离开,忽然顿住,想了想,从胸口取出一个雀登枝的荷包,从中取出一物,放在桌上,又留了纸笺,最后留恋地看了屋内,这才纵身轻跃,从窗口轻轻离开。

隐约听到内间似乎有动静,不过裴元歌也没在意,直到青黛进去换花烛,才发现屋内已经空无一人。

裴元歌闻声进去,果然看到窗户开着,屋内空无一人,顿时有些惊心,不会是什么人从窗户口进来,把宇泓墨劫持走了吧?正忧虑着,忽然看到看到桌上似乎多了什么,过去一看,之间一枚白玉佩,下面压着一张纸笺,浓墨淋漓地写着一行字:“有事离开,留玉一枚,且充谢礼。”

原来是有事离开,裴元歌微微放心,却又有些埋怨,明明她人就在外间,说一声会死啊?

“小姐,这玉很漂亮呢!”青黛在旁边道。

那是一枚上好的羊脂白玉,温润如酥,通体雪白,原本是十分难得的上好美玉,可惜左前方有两点黑疵。不过雕玉的师傅匠心独运,顺势将那两点黑疵刻成眼睛,将整块玉刻成睚眦的模样,怒目环视,礀态雄峻,纤毫毕现,栩栩如生,非但没有因为黑疵使玉的价值大减,反而因为那双黑眼睛十分灵动,让雕图生动灵活起来,成为上品佳作。

真是个奇怪的人,连身上带的玉都跟别人不同,有谁会把玉佩刻成睚眦的形状?

不过,这样看起来,宇泓墨这人做事还算细致,玉佩并非御监造所刻,没有御监造的字样,通身更没有任何表记。这样就算无意中被人看到,也不会发现这玉跟宇泓墨有关,不会给她带来任何麻烦,变卖起来也很方便。裴元歌点点头,随口对青黛道:“既然是诊金,那就收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