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泓瀚沉声道:“我只能确定,她是被淹死的!”

自己投井自尽是淹死的,但如果被人扔到井里,也可能是淹死的,但这两种情形的结论却是截然不同的。

“这件事的确有蹊跷,可惜,我们没有证据。”许久,宇泓瀚才叹息道,“因为宇泓烨曾经染过瘴气,能够为疫病患者提供药引,而且,”他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微笑,“据说我们这位七皇兄很是宅心仁厚,爱民如子,为了多救一些时疫患者,不顾太医的劝阻,割血救人,以至于几次三番昏倒,如今人人都在称颂他,声势正盛。如果没有足够的证据,光凭一些疑点,不足以让他入罪,所以我们也只能忍下了。”

宇泓墨唇角微弯,凛冽如冰:“没有证据就去找,然后在合适的机会抖露出来,那才真的有意思!”

如果让人知道,这次时疫是宇泓烨故意安排,目的是为了解除禁足,重回朝堂,同时示好施恩于群臣,为了一己私利,致使上万名官宦贵族染病,甚至还有人死亡,到时候的情形才更精彩…

第311章

这次时疫范围广大,有数万人被感染,裴元歌难免担心自己的亲人。裴府很幸运地没有人染上时疫,但温逸兰那天确实和裴元歌一道用膳,同样感染上了时疫,不过好在她身体素来康健,情况比裴元歌要好些,而且有个做首辅的祖父,因此也很快得到救治,并无大碍。

只是,能够提供药引的人实在太少,能得到救治的只是一小部分。

倒是裴元歌发现,这种疫病虽然缠绵许久,但只要救治得当,没几天就能够痊愈,而痊愈的人便能够为别人提供药引。虽然说久病之人身体虚弱,但能多尽一份力,便多尽一份力。

有了裴元歌以身作则,患病的人再想想自己缠绵病榻的痛苦,对其余的病患也起了几分同情之分,也都在不伤害自己身体的情况下纷纷为别人提供药引;宇泓瀚则将心思放在太医院,责令太医想办法延缓疫病患者的病情,等待靖州的回音;宇泓墨则调动京禁卫,维护京城秩序,避免因为疫病而发生骚动混乱,引起朝野动荡。

在一众人的齐心合力下,终于等到了靖州刺史石志达来到京城。

随他一起前来的,还有数千名瘴气中毒后又痊愈的靖州人,有了这批人提供药引,疫病的情况终于彻底被控制住,在春暖花开的四月,疫病终于被彻底消除。在这次疫病中,仍然有近千人丧命,但比起以往疫病动辄成千上万的死伤,这次的疫病已经算是万幸了。

这时候疫病的原因已经传扬开来,人人大骂冯香华心思恶毒,明知道自己瘴气中毒,居然投井自尽,污染水源,而且弄到最后还是报复错了人,反而引发了这场令人恐慌的时疫。

时疫落下帷幕后,朝廷自然要论功行赏,找出疫病原因并提供救治办法的李树杰,以及带人入京的石志达自然是首功,吏部左侍郎在这次时疫中不幸丧生,李树杰便升任了这个位置,而石志达也留京任职,同样进了吏部,成为吏部右侍郎,同时赏赐的还有金银财宝。

对于这个结果,石志达自然欣喜异常。

俗话说得好,地方官有钱,京官有权,他在靖州任刺史已经有十年,搜刮倒是搜刮了不少,也没少打点,但仍然窝在靖州,连更好的州府都调不过去,更不要说入京为官了。这次不但成为了京官,而且还是进入了最炙手可热的吏部,成为右侍郎,权柄在握,自然格外踌躇满志。

“说起来,这次还多亏了李贤弟你运筹帷幄,否则为兄我哪里能够有这样好的机会?”李府戒备森严的书房内,只有石志达和李树杰二人,褪去了面对别人时的伪装,石志达笑逐颜开地道。

李树杰摇摇头:“石兄你太谦虚了,这个主意可是你帮我出的。”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发出了心照不宣的笑意。

“不过,”石志达有些担忧地道,“这次的事情不会被人看出破绽吧?要知道,毕竟死了近千人,如果让人知道,这些是我们故意设计的话,只怕你我都不会有好结果。”

李树杰却肯定地道:“放心吧!这整个案子都跟我们没有牵扯,唯一的破绽,就是那个凶犯,因为是我们的人他将嫌疑转到春上居的。不过他只以为那人是为了帮他,而且当时他也喝得醉醺醺的,最重要的是,因为他这次的案子牵扯到了时疫,造成了严重的后果,所以在群臣声讨下,被判斩立决,午时刚刚行刑。他这一死,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牵扯到我们身上来的。”

听他说得肯定,石志达终于彻底放心了。

“不管怎么说,我这次能够入京成为吏部右侍郎,还是要多谢李贤弟的。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李贤弟千万不要推辞。”石志达说着,奉上了一张长长的礼物单子,上面的东西都不是凡品,显然这份礼物的分量相当重。

李树杰摇摇头,将礼物单子推了回去:“你我兄弟这么多年,哪里还需要这么客套?”

“话虽如此,不过今非昔比啊!如今李贤弟是七殿下的养父,七殿下又有柳氏这样的外戚相助,将来即位称帝也不是不可能的,到时候为兄需要李贤弟你提携的地方还多得很呢!”石志达恭维着道,心中深感庆幸。

原本像他这样边缘州府的官员,很难攀上京官,尤其是有权势的京官,否则他也不会在靖州刺史这个位置上一呆就是十多年。谁能想到,他当初无意中提拔上来的一个布政使司参政的儿子李明昊,竟然是柳贵妃失踪了十七年的皇子七殿下,这样李树杰就成了七殿下感情深厚的养父,而他又和李府关系好,等于就此攀上了皇亲国戚,真可谓天佑神助。

若是日后七殿下继位,李树杰这位养父的地位自然更重要,因此石志达不敢怠慢,神情中带着恭维和谦卑。

“这些年来,石兄你对我诸多关照帮忙,我时刻铭记在心,从不曾忘记。再说,虽然我现在是七殿下的养父,七殿下对我也十分敬重,但毕竟势单力孤,石兄来到京城,成为我的助力,不至于让我孤立无援,我反而要感谢石兄,又怎么能收这份厚礼?”李树杰言辞恳切地道,“再说,如今的情形,也不是全然对七殿下有利,需要打点疏通的地方还多得很,石兄何必把银钱浪费在我身上?自然有需要的地方!”

听李树杰并不曾忘记他的恩德,而且话语中很明显是将他当做自己人,石志达心中越发欢喜。

如果说他能够在七殿下即位上帮忙的话,那就是拥立之功,到时候还愁不能得到新帝的信任,没有锦绣前程吗?

“到时候李贤弟可千万不要见外啊!”石志达殷勤地道。

李树杰点点头,道:“放心,如今也只有石兄是真正站在我这边的,我李树杰不至于连亲疏都分不清楚。”

“这话怎么说?李贤弟将七殿下从叛乱中救出,抚养了一十七年,而且将七殿下教导得文武双全,柳贵妃和柳氏应该对李贤弟感恩戴德才是?李贤弟怎么会…”石志达试探着道。

说到这个,李树杰就神色郁结:“石兄有所不知道,这柳贵妃和柳氏不知道为什么,对我敌意很重,或许是担心我和七殿下父子十七年,感情深厚,将来会影响到他们的利益,所以一直很对我十分戒备,处处压制。好在七殿下对我仍然十分敬重,他们才不敢太过分!如今的吏部尚书柳瑾一,正是柳贵妃的庶兄,而石兄又是因我的举荐入京,只怕要受些刁难,不过石兄如今是立了大功的人,想必他们也不敢太过分,但你我兄弟还是要联手才能够立足。”

“这个柳尚书我倒是听过,之前才被皇上呵斥禁足。”石志达眼眸中闪过一抹狠厉,“想必他如今在皇上面前没多少颜面,你我兄弟却是刚刚立下大功的,何不趁这个机会,干脆将柳瑾一挤下来,李贤弟你来做这个吏部尚书,岂不更好?”

“此刻万万不能这样做。”李树杰神色严肃地道,他何尝不想如此,但如今机会还不到,“柳氏虽然对我们诸多压制,但有七殿下在,他们也不敢过分,若是我们在这时候起了内讧,影响了七殿下的大计,到时候反而要便宜了别人!别忘了,如今朝堂上还有一位六殿下,更有一位风头比七殿下还胜的九殿下!”

石志达恍悟:“不错,如今正应该齐心协力对付九殿下才是!”

虽然说李树杰的情形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过这样也好,如果李树杰的地位稳固无可动摇,那他来到京城也就没有多少意义了,反而是如今这样局势不明的情况,他能够多为七殿下和李树杰出一份力,将来的前程就越有保障,越辉煌灿烂。

“不错,正是要想办法扳倒这个九殿下才好!”李树杰缓缓地道,“只不过,这个九殿下狡诈如狐,稍不小心,说不定反而要被他算计,很难应付。倒是这次时疫,九皇子妃病倒了,九殿下居然连正事都抛开了,只守在九皇子妃床前…看起来,要对付九殿下,还得从这位九皇子妃入手才好…”

而另一方面,德昭宫里,柳贵妃也在和宇泓烨详谈。

“这次时疫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但能让烨儿你解除了禁足,同时还有机会施恩众臣,一扫之前的种种阴霾。”柳贵妃语重心长地道,“要知道,京城官员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这次本宫让你救的时疫患者,背后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你救了他们,感谢你的不止是他们,还有他们背后的关系网所牵扯到的人。这个难得的机会,烨儿你千万要把握住,绝不能再犯糊涂了。”

宇泓烨坐在那里,面色阴沉:“儿臣知道了。”

“你真的知道了吗?”柳贵妃怀疑地问道,直视着他的眼睛,“你真的知道,本宫在说什么吗?”

宇泓烨忽然沉默了,他当然知道柳贵妃说的是什么,裴元歌!想到这个名字,他顿时又觉得气息不稳起来,胸腔中蔓延着一股说不出的情绪,在胸腔中狠狠地冲撞着。

“看你这个样子,本宫就知道,你根本不明白。”柳贵妃有些恼怒地道,“烨儿,在德昭宫禁足了这么久?你有没有想过,之前你为什么会被宇泓墨步步算计,甚至被牵连进科场舞弊案,差点万劫不复?”

想到那天百口莫辩的情形,宇泓烨心中涌起了一股怒气,咬牙道:“因为我大意了。”

“不,不是因为你大意了,而是因为,你的心思根本就没在正事上!”柳贵妃厉声呵斥道,“从裴元歌和宇泓墨大婚开始,你的心思都只在裴元歌身上,只想着要如何得到裴元歌,因为这个,你做了无数的蠢事,娶了李纤柔为正妃,又纳了温逸静这个侧妃,闹得家宅不宁,才会被宇泓墨抓住机会算计你!否则的话,论出身,你是本宫的儿子,身份高贵;论宠爱,你和宇泓墨不相上下;论才智,你文武双全,丝毫不逊于宇泓墨,如果不是你把心思都耗费在裴元歌身上,你和宇泓墨的情形怎么会那样天差地别?现在甚至让宇泓瀚欺到了你的头上!”

这一番话,一字一句,如同惊雷般,狠狠地砸在了宇泓烨的心中。

是的,宇泓墨有的,他也有,甚至,他还拥有宇泓墨没有的高贵出身,明明…。原本是他占着绝对的上风,结果却一步一步沦落,还被宇泓墨栽赃陷害,成为科场舞弊案的幕后元凶!

他不甘心!

他怎能甘心?

“母妃放心,有了这次的教训,儿臣绝不会再重蹈覆辙,不会再让宇泓墨有可乘之机!”宇泓烨紧紧地咬着牙齿,从牙缝中逼出了这些字句。

柳贵妃却丝毫也不为所动:“如果你还不能放下对裴元歌的执念,你永远都赢不了宇泓墨,本宫也永远都不能放心!”

“母妃!”宇泓烨猛地抬头,眼眸炽烈如火,他怎么可能放下裴元歌?

从秋猎围场赛马开始,他就看上了裴元歌,越是得不到,就越是心心念念无法自拔,那样的执念…。怎么可能放下?

“烨儿,本宫并不是要逼你,要让你难受。”柳贵妃缓和了声音,柔声道,“你是本宫失散了十七年的亲生孩儿,本宫是那样的疼爱你,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你,就连你看上了你的弟媳,这样不伦的事情,本宫都没有说什么,甚至答应你将来可以帮你想办法。但是,烨儿,这一切都要你赢了才行!如果宇泓墨赢了,他成为新帝,你有什么能力,能把裴元歌从他身边抢走?”

宇泓烨握紧了拳头:“我不会输给的!”

“是吗?可是你看看,从前你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可以居高临下地俯视宇泓墨,而现在呢?如果不是遇到时疫这样的巧合,你现在还要被禁足!赢,不是你碰碰嘴皮子就能够做到的,要舀出本事来,要狠得下心来!”柳贵妃语重心长地道,“烨儿,就算你喜欢裴元歌,也不能只看眼前,要看看以后,只要你能够赢得帝位,天下都是你的,何况一个小小的裴元歌?”

宇泓烨咬咬牙:“儿臣记住了。”

“这话,本宫从前也跟你说过,你也说你知道了,可是结果呢?一遇到裴元歌,你就昏了头!”柳贵妃斥责道。

宇泓烨抬起头,神色坚决:“母妃放心,这次儿臣是真的吸取了教训,不会重蹈覆辙。从今往后,儿臣不会再任性,会好好将心思用在正事上。就像母妃说的,来日方长,只有儿臣赢得皇位,最后才有可能得到裴元歌,否则一切休提!从前儿臣愚钝,做了错事,以后儿臣不会了。”

听出他话语中的决心,柳贵妃终于感到了些许欣慰,却仍然冷着脸,沉声问道:“那裴元歌呢?”

“儿臣…”宇泓烨咬咬牙,“在赢得皇位前,儿臣…不会再对她妄起信念!”

“如果要你对付裴元歌呢?”柳贵妃追问道。

宇泓烨抬头,讶然道:“母妃?”

“论聪明才智,宇泓墨都不在你之下,而如今的情形,甚至他还占着上风。而且,他从小就生活在皇宫,对于皇宫里的争斗纯熟于心,想要算计他很难很难!而他唯一的破绽,就是裴元歌!”柳贵妃沉声道,这次时疫,是多么好的立功机会,可是宇泓墨却抛下正事,陪伴在裴元歌床前,如果不是宇泓瀚暂时蘀他照看着京禁卫,如果在时疫中闹出乱子来,宇泓墨也要头大。

这一切都说明,裴元歌是宇泓墨唯一的破绽!

宇泓烨摇摇头:“裴元歌不是破绽!”

她那么聪明,那么机警,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能够顺利结局,她怎么会是破绽?

“的确,裴元歌并不弱,但是,和宇泓墨比起来,她就是破绽,只有她才能够牵制宇泓墨!”柳贵妃一针见血地道,“如果将来情形需要,需要你算计对付裴元歌,你会不会顾念裴元歌,而不愿意下手,因而毁了大计?”

宇泓烨又咬起了唇,眼神剧烈地变换着。

许久,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只要…只要裴元歌不死,我会动手!”

虽然这不是柳贵妃想听到的答案,但烨儿肯这样说,可见他的确是下定了决心,应该不会再被裴元歌乱了心神。柳贵妃点点头,道:“好孩子,这才是本宫的七殿下,我的烨儿该有的气度和决心!”说着,忽然想起一事,道,“对了,你之前提到的那个颜昭白,似乎已经有了消息。”

“怎么说?”宇泓烨眼眸乍亮,急切地问道。

想要成就大事,就必须在朝堂有良好的人脉,而想要经营出人脉,钱财必不可少,因而,对宇泓烨来说,这个富可敌国的颜昭白十分重要。

“就按照你所说的,一方面查着大夏王朝内有名的商行及其运作,另一方面则放出珍贵药材的消息,引诱颜昭白上钩,两相对照,查到了京城的邀月同居,似乎就是颜昭白的产业,而且,颜昭白最近似乎也正在京城,眼下正在查他的落脚地,相信很快就能够有消息。”柳贵妃简略地道,“倒是烨儿,这个颜昭白,你打算怎么办?”

宇泓烨沉思着,眸色冰冷:“这个颜昭白,在经商方面有着异乎寻常的天分,可以说是个聚宝盘!只得到他如今的财富,未免有些杀鸡取卵的意味,最好能够想办法,将此人收归到我们麾下,让他为我们经商赚钱,取之不竭,用之不尽,才是真正的物尽其用!我们暂且不要惊动他,仔细地打听清楚关于他的情报,我再想个办法,能将他牢牢地控制在手中才好!”

“烨儿你想得周到,就算将来你继位,能有这么个人为你生财,也是件好事。”柳贵妃欣慰地道,很高兴看到宇泓烨真的将心神用在正事上,“不管你有什么想法,本宫都会全力帮助你的!”

是的,为了她的孩儿,她的烨儿,她一定会竭尽全力地帮他。

就算不择手段也无所谓!

第312章

宇泓烨解除禁足,重新回到朝堂,宇泓墨和宇泓瀚心中都十分警惕,尤其是宇泓墨,更担心宇泓烨对裴元歌的心思,会再做出什么来,做足了十二分的准备。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重归朝堂的宇泓烨竟然是改头换面,对人对事虽然还说不上温和尔雅,却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嚣张自负,在正事上更是耗尽了心神,就连遇到宇泓墨和宇泓瀚,也能够笑脸相迎,摆足了兄友弟恭的礀态。甚至,偶尔几次与裴元歌打照面,也再没有出格的言行举止,大多都是触到了便转过脸去,就当眼前没有这个人。

裴元歌和宇泓墨都松了口气,宇泓瀚却觉得有些纳闷。

“七皇弟这次禁足出来,和从前简直判若两人,倒像是禁足其间真的在思过,认识到了以前行为的不妥,所以再出来便洗心革面,这样的转变还真让人措手不及。再加上他在疫病时舍己救人的美德,如今朝堂上不少人为他歌功颂德,竟是将先前的阴霾一扫而空了。”宇泓瀚面容温雅,只有眼眸中流露出一丝讽刺。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宇泓墨淡淡地道,“不过是如今处于下风,不得不做个样子而已。”

宇泓瀚点点头,随即又叹道:“只是这样一来,反而对我们不好了。若宇泓烨还像先前那样骄傲自负,行事嚣张,无论是抓他的把柄,还是设计,都还有迹可循。现在他懂得收敛,又处处谨慎,正事上更是卯足了十二分的心力,像泥鳅似的滑不留手,反而让我们无从下手了。”

宇泓墨当然知道他在担忧什么,浅浅一笑,微微带了些讥讽之意。

对付宇泓烨,固然也可以设计栽赃,但宇泓烨心思缜密,本就不好设计,何况,再缜密的设计也终究是设计,不是事实,一个不小心露出破绽,就会赔了夫人又折兵。如科场舞弊案那般栽赃陷害,可一不可再二,终究不是正道,不如舀捏到宇泓烨确实的把柄来得安全有把握。

而宇泓烨如今收敛行径,一心在正事上争锋,想要对付他就变得困难了。

“六皇兄在害怕什么呢?”宇泓墨微微挑眉,眸波潋滟。

宇泓瀚一怔:“啊?”

“皇宫里的情形诡谲莫测,处处都有争斗算计,但说到底,算计只是旁门左道,真正想要在争斗中胜出,不能仅靠算计,更重要的是自身的本事。如果没有相应的能力,就算你将所有人都算计完了,勉强赢了那个位置,也是坐不稳的。”宇泓墨淡淡地道,神色沉肃,“如果说宇泓烨真的将心神都用在正事上,想要靠真本事争锋,六皇兄又有什么可怕的?除非…。六皇兄认为自己不如宇泓烨?”

宇泓瀚神色一动,看着宇泓墨澄澈的眼睛,沉思起来。

“如果说这场争斗真的只是各凭本事的话,那反而是最简单的。如今的情形,论父皇心中的宠信地位,论彼此掌控的势力,论个人的聪明才智,宇泓烨样样都不占上风,如果他能够靠着真本事在朝堂上展露锋芒,难道六皇兄反而不能了吗?”宇泓墨声音悠淡从容,“诡谲之道,只是臣下之道,不是君王之道,六皇兄可别钻了牛角尖,走火入魔了。”

宇泓瀚一怔,犹如醍醐灌顶,猛地醒悟过来。

如果是从前,或许他还要忌惮宇泓烨,但近来的情形,无论是宇泓烨还是柳贵妃和柳瑾一,都接连遭受打击,反而他越来越占上风,论形势,他并不比宇泓烨逊色。而若是论才能和聪慧的话,他自认也不会比宇泓烨差?如果光明正大地靠真本事争夺,他又有什么可怕的?只有才干不如别人的人,才会害怕这种真刀实枪的较量!

他怎么就钻了牛角尖,只一心想要要如何算计宇泓烨,算计不到便忧心忡忡,这可真是本末倒置了。

宇泓瀚对着宇泓墨深深一揖:“之前是我误入歧途,多谢九皇弟提醒,不然的话说,说不定我就真的要走到歪道上去了。”

言语之中全是诚恳。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而已,六皇兄不必多礼。”宇泓墨微微一笑。

幸好宇泓瀚是聪明人,只一提点便能够醒悟过来,这也是他当初愿意帮助宇泓瀚的原因。俗话说得好,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他可不像让宇泓瀚拖了后腿。而以后…只要宇泓瀚够聪明,够清醒,知道怎么样选择是最好的,那么无论遇到什么情况,自己就都还有周旋回寰的余地,能够为元歌撑起一片晴空。

宇泓瀚屡屡的示好,宇泓墨当然能够清楚地察觉到。

但是,比起来所谓的友情和亲情,以及患难扶助之类的感情,他更愿意相信利益交换的稳固性。毕竟,对宇泓墨来说,天底下只有一个裴元歌能够让他完全相信,除了元歌,没有第二个人,就连裴诸城,敬重之余,他也抱持着怀疑和警惕,何况是宇泓瀚?

“九皇弟说得对,如果宇泓烨想要靠真本事,光明正大地竞争的话,那反而是最简单的情形,我们反而不必担心。”宇泓瀚缓缓地点头道,“真正该担心的,是宇泓烨会不会在私底下耍什么手段,设计什么阴谋诡计来对付你我?俗话说得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宇泓墨起身,来到床边,遥望着外面花红柳鸀的春景,幽幽地叹了口气。

“是啊,这才是我们真正要提防的…”

因为时疫肆虐的关系,春季的美景根本无人欣赏,转眼间已经是春末夏初,草木已经完全的舒展开来,浓翠如茵,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深深浅浅的鸀色,沁人心目。

裴元歌撩起马车窗帘,望着郊野繁花鸀茵的美景,让人块垒全消,心中充满了平和宁静之意。

她这次染上时疫,缠绵病榻,险些丧命,将宇泓墨吓坏了,强要她在床上多躺了十多天,紫苑天天变着花样做药膳,连同各种补身的汤药流水介地往正房里送,前不久才刚允许她走动,正巧便得了春上居传来的消息,知道颜明月如今正在白衣庵休养,刚刚结束了一个疗程,正好能够相见,便乘坐马车,带着随从往白衣庵过来。

数年不见,白衣庵依然人烟寥落,僻静如初。

颜明月早得了消息,知道她今天过来,欣喜不已地迎到了庵门前,两人久未见面,彼此都十分欣喜。

因为之前颜昭白说明月情形不好,以至于他甚至有了轻生之念,因此裴元歌也十分担忧颜明月的身体,见面后更是着意打量。

或许是因为身子骨不好的缘故,颜明月成长十分缓慢,三年未见,她的身量容貌都没有多大的变化,反而身形更消瘦伶仃了些,这样温暖的天气,却依然披着大红色镶白狐狸毛的披风,可见身体比三年前更差了。不过,她的神情却依然像三年前那般平和温淡,眼眸中一派悠然从容,虽然脸色有些苍白,精神却似乎还好。

何况她能够迎接自己到庵门前,应该不像颜昭白说的那样严重。

“前段时间时疫猖獗,源头又是从春上居那带的水源而起的,再加上你身体素来不好,我一直很担心。”裴元歌仔细打量了一方后,终于稍稍放下心事。

颜明月浅浅一笑:“疫病的源头虽然是春上居那一带的水源,不过因为我的病,不好见外人,总是越清静越好,所以一直斗殴在白衣庵休养,水源也都用的是这里的,因此并没有受到疫病的影响。倒是你,听哥哥说,你染上了疫病,把我吓坏了,唯恐你会出意外。而哥哥又打听不到皇宫里的准确消息,我心急得很,还是后来你醒了,派人来春上居问我的情况,知道你没事,我才放下心事。”

她神情悠淡时,容貌只可说秀丽,令人看着心中舒服。

但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她一笑起来,整个人便立刻染上了一种特别的光芒,并不刺眼绚丽,却充满了温和宁谧之感,犹如明月清辉,令人见之忘忧。这种奇特的魅力,裴元歌还从来没有在任何人的身上看到过。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对颜明月有着格外的好感吧?

两人说着话,携手往白衣庵中走去。

颜明月借住在白衣庵后院,然而,在经过一处殿堂时,颜明月却突然顿住,对着裴元歌笑道:“别的神佛菩萨,你不拜倒也算了,这个菩萨你倒是很该进去拜一拜!”

裴元歌微微一怔,往里面一看,却见是送子观音,就知道被打趣了,不由得面色一红,瞪了她一眼道:“我还以为明月你是个世外仙人,从不问红尘俗事,居然也会打趣我?”

“别说什么仙人俗人,你倒是拜不拜?”颜明月笑着道,“我身体不太好,只怕没精力陪你太长时间,过会儿咱们就只能到屋子里说话了。到时候你可别怨我不够朋友,明明请了你到白衣庵来,结果连一尊菩萨都没有陪你拜。”

虽然知道颜明月在打趣自己,裴元歌却还是步入殿堂,诚心跪下。

说起来,她和泓墨成亲也将近一年了,又素来是专宠,但直到现在她都还没有怀孕,心中说不着急也是骗人。毕竟身在皇室,子嗣问题比高门大户更来得重要,何况她也真的很想和泓墨的孩子。但不知为何,就是迟迟没有音信传来,泓墨一直安慰她不要紧,但她心里却是着急的。

虽然说泓墨待她真心诚意,不会有其他女人,但如果她能够怀孕,泓墨所要面对的压力总会小些。

裴元歌双眸紧闭,诚心诚意地祈祷着。

“元歌,你不要担心。”旁边传来颜明月温柔的安慰声,随即,一只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肩上,“我看你的面相,似乎是劫后余生之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会在子嗣上有缺憾的。再怎么说,你和九殿下成亲还不到一年,中间你又病了好几个月,没有消息也是正常的,你别心思太重,那样对身体不好,反而更加难以有孕。”

她的声音如同棉花般柔软温暖,如春风般将人心抚平。

裴元歌笑道:“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居然懂得看相了?”

“因为生命的缘故,我自小就看了许多的佛经道经,其中也有些相书,都是看着玩的,久而久之,也就有了些心得。”颜明月声音清浅,“所以说,我不是在安慰你。这次时疫本来情形难料,可是突然就有一个李大人出来,找到了时疫根源,以及救治的办法,结果元歌你安然无恙。可不就是我说的劫后余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闻言,裴元歌心中却微微一动。

这次时疫究竟是天灾,还是**尚不能够定论。但如果颜明月所说的劫后余生之兆是真的话,或许指的不是这次时疫,而是她的重生?原本是前世的孤魂,老天爷却给了她再来一次的机会,让她能够弥补前世的遗憾,既然如此,想必老天爷也不会在子嗣上为难自己…。

想到这里,裴元歌的心情倒真的好转了许多。

“既然你这样懂得看相,那你给自己看相如何?”裴元歌玩笑着问道。

“你没听过吗?医者不自医,卜者不自卜,因为人都是这样,无论看别人怎样准确,牵扯自己身上,便都乱了。”颜明月说着说着,眼神忽然慢慢地飘渺起来,思绪幽远,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中居然破天荒地带了些许的惆怅和忧伤,眼眸也微微地垂了下来。

悠淡的话语中,却包含着令人深思的道理。

“如果说人都是这样,看自己是乱的,看别人是准的话,那在我看来,明月你一定不会有事,一定会好好的!”想到颜明月的病,裴元歌心中不由得浮起了深深的伤感,但转瞬即逝,“我觉得,老天爷有时候的确很残忍,但是,它还是有心的,像明月你这样的人,老天爷不舍得就这样断送,它一定会给你希望的!”

连重生这样荒诞的事情,都能够发生在她身上,没道理老天会让明月就这样香消玉殒。

被她话语中的笃定,所触动,颜明月不由得动容,凝视着裴元歌的眼睛。那样澄澈如秋水般的眼睛,充满了如瀚海般强大的信念,似乎那不是她随口说来安慰自己,也不是一厢情愿的相信,而是确实的有着什么凭证似的…。

颜明月性情单纯,但心思却是十分坚定的,很少会被别人影响,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和裴元歌见了两次的面,便有两次被裴元歌话语中所蕴含的情绪触动。

第一次就是她和裴元歌第一次见面,她问裴元歌人是否有来世,裴元歌回答说,如果有着坚定的信念,有时候连老天爷都能够感动,给人再来一次的机会,完成前生的遗憾。

第二次就是现在。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就好像已经走到穷途末路,但裴元歌就是那样信誓旦旦地说,前面还有路,信誓旦旦到了…。连她也不由自主地被感染,因为元歌的相信,而相信前面有路,将原本陷在深渊中的心一点一点地拉扯出来。

第313章

颜明月本想说些诸如“但愿如此”“借你吉言”之类的话语,她从出生开始,身体就不好,听多了别人的安慰话语,也很习惯应对这种话。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裴元歌的眼睛,颜明月却突然觉得,她说不出那样的话来,面对元歌的诚挚和深信,这样的话,显得很虚伪…

“元歌,你知道什么叫做奇迹吗?”颜明月说着,散步一样随意走着。

裴元歌却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并没有接话。

“对我来说,如果有一天,我的病能够好——”颜明月忽然顿住,秀丽的脸上浮现起一种无法言语的表情,“不,我已经不期待它能够好,只要…它能够让我一直活着,不会很快死去,对我来说,这就是奇迹。可是,只有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发生了,这才叫做奇迹。但明明就是不可能的,又怎么会发生?”

裴元歌听得心中一阵疼:“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