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琴极为傅振鹏着急,又怕他当真跳进人家院子里做出不才之事,要请商大姑替他做媒,又怕杨家嫌弃他们官司在身上。

一日,傅振鹏头戴纶巾,做了书生打扮,手里拿着两本书做出去杨家请教模样,转到杨家门前,又折了回来。

傅惊鸿、商琴二人闲着没事,只盯着傅振鹏看,自然将他那患得患失的模样看在眼中了。

傅惊鸿说:“若是有缘……”

傅振鹏忙摆手道:“咱们这官司看着十分不好处置,何苦再拖累别人?要是被杨家撵出来,那就没脸见人了。”

傅惊鸿、商琴心知傅振鹏为人,料到他若当真喜欢那位素心小姐,定会想法子。

果然正月十五那日,商琴、傅惊鸿、傅振鹏三个在三进小楼里庆贺,自家虽没放烟花,但抬头一看,正好看见凌王府放的各色绚烂眼花,忽地听到隔壁一声“火星子落到姑娘身上了”,就见傅振鹏快速地窜出小楼,顺着梯子爬到杨家,便向下跳去。

傅惊鸿对商琴说:“你在这等着。”就也爬了墙头去看,只见傅振鹏这一过去,就有些尴尬,却原来杨家把杨素心的闺房就安置在这最后面的院子里,此时听闻“火星子落到姑娘身上”,杨家人赶过去,就撞见傅振鹏搂着人家素心小姐,恰像是抓采花贼一样。

傅惊鸿忙将头压低,借着月光看向那位素心小姐,看了一眼,便低头对不听他的话走到梯子下等他的商琴说:“那位素心小姐果然人淡如菊,难怪振鹏日日都要看她两眼。”说了这话,又看去,就见一个白发老太太搂着杨素心,一个略年轻一些的妇人去查看杨素心的裙子。傅振鹏惊慌失措,那位素心姑娘却没慌张,镇定地替傅振鹏解释“父亲、母亲、姨娘,我这裙子叫火星子烧到了,这位傅公子来替我扑火呢。”

此事不好声张,杨先生虽迂腐,但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便顺着素心姑娘的话跟傅振鹏道谢,又请他去前头吃酒。傅振鹏先暖香温玉抱满怀,此时失落落的,又看杨家一心要将方才的事撇清,于是一时糊涂,说了句“我家里也有宴席,告辞了”,便走到这边,踩着墙边木棉树,向上一蹬,麻利地翻墙而过,然后在自家院子里腿脚被抻得站不起来。

傅振鹏翻过墙,才看见傅惊鸿、商琴两个。

傅惊鸿低声道:“你怎翻墙过来了?赶明儿个,杨家不将素心小姐搬出后院,也会将那木棉树砍了。”

傅振鹏此时才想起这事,也是一副十分懊恼模样,待要解释,又解释不清楚,谁叫他一心不肯叫杨素心小看,动作那么娴熟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时常翻墙而过,去跟杨家小姐偷期幽会。

商琴忙说:“算了,算了,今儿个十五,赶紧去吃元宵去。”

傅惊鸿从梯子上下来,牵了商琴,又安慰傅惊鸿:“别想了,有缘千里来相会,杨小姐就住在隔壁,他们家还能搬家不成?”

傅振鹏怕坏了商琴、傅惊鸿过元宵节的兴致,只能收敛了愁容。

隔了两日,商琴果然打听到杨家将素心小姐的屋子唤到前头去了,那棵木棉树也砍了。因这,便又紧催着商大姑给傅振鹏寻一门好亲。

傅振鹏此时反而没那么想成亲了,等立春后,便对府惊鸿说:“那墙角下,你别种丝瓜、豆角了,我有用。”

傅惊鸿的耕种计划被傅振鹏打乱,就问他:“你要哪墙角做什么?”

傅振鹏道:“我种蔷薇。”

等立春后,傅惊鸿就开始整治院子,准备种菜,傅振鹏叫人搜寻了许多种蔷薇,沿墙种满了,又日日浇水照看。

一晃神就进了春日,苏州的百姓都有些淡忘了秀水村的官司,偏京里的风声越来越大,不但有人将傅家兄弟的官司往商家去扯,处处还有人传说凌郡王包庇傅家兄弟的话。这情形,十个人里头都有七八能悟到这是有人想借着傅家兄弟弹压凌郡王,毕竟,眼下一直得皇帝重用的成年皇子里,就凌郡王、靖亲王两个,靖亲王年纪略大且领的差事多是些按部就班就能办好的;凌郡王青春正茂,又在锐意进取的时候,怎么看,都比靖亲王要惹眼。

如此,明眼人不搀和进去,其他人,除了不问世事的四王爷、一心奔着铁帽子王去的靖亲王,其他皇子都多多少少推波助澜,郭大人原想等风头过了再细细查证,不想从上年尾到今年头,总有人来催促。郭大人也算有心,将来催促的人名一个个登基下来,进了烟花四月,便将名单送给皇帝过目。

郭大人说:“皇上,这么些皇亲国戚催促,臣以为这案子不能急,若急了,少不得要冤枉无辜。”

皇帝依稀猜到这事与太子有关,且看见上面那些人名,冷笑不已,“朕就知道有人不服朕偏疼哪个,朕才用着谁,就对谁没个好脸色。如今他们逼着朕定下傅家兄弟的罪名,朕偏不顺了他们的心思!黄袍加身能逼得主上登基称帝,却不能逼着主上妄杀贤良。这官司不必急,便是定成个无头官司,错也不在郭爱卿身上。”

郭大人连呼皇上英明,心里有了底,越发不疾不徐地令人慢慢调查此事,据他琢磨,有人杀了百余条性命,又有心栽赃嫁祸,定不肯就这么由着这官司成了无头冤案,再等一等,那原先布局的人少不得还会再动手。

五月里,果然有人开始弹劾凌郡王,口口声声说凌郡王包庇傅家兄弟;又有据说从秀水村里跑出来的百姓当街怒斥凌王爷并要撞死在街头。郭大人早有准备,对外说那百姓死了,暗地里却将撞破头的百姓收押审问,谁知那背后之人手段高明,竟然问不出个什么。

京城里闹得满城风雨,就连凌郡王门下也有不少人劝说凌郡王“大义灭亲”,将错就错除了傅家兄弟。

凌郡王一半为了义气,一半为了赌气,怎肯被人逼着就范?见风声大了,干脆跟温延棋一说,火上浇油,又将温家人扯上去,放出早先太子也不敢放出的“温家人也替傅家兄弟遮掩”等话,果然这话出去了,原本的风言风语反而少了一些。

据温延棋说这话得罪了温太后,温太后不管旁人,只叫了皇后、太子来,当着太子的面,指桑骂槐地暗中弹压皇后,太子心知太后的矛头对着的是他,他虽叫人用风言风语弄得满城风雨,也明明知道温家替傅惊鸿、傅振鹏办了许多事,但他忌惮着太后,一直不敢叫人将温家也扯进这浑水来。此时听了太后的话,先一纳闷,随后了然,赶紧约束下人收敛一些。

直到六月,一道喜报传来,全城人心振奋,才将京城人的视线从秀水村被烧杀一空的事移开眼。

提前数日,就有人早早去京外运河上占了位置,过了几日,就见出海几年的商队回来,出去的时候只带了二十几艘船,回来时,却又是带来了上百艘船,一船船金银货物抬下船,又有数百名高大黄头发、红头发的外国船工站在船上好奇地观望,一时间众人都听到风声说出海贸易是一本万利的事,都称赞出海的好处,不少人家卖屋卖地,要造船跟着朝廷的商队出海。

身为献上《民生十要》,以及此次出海的总指挥,太子自然功不可没,因他下了许多本钱,撇去各商户的所得,以及缴入国库的那一大半,此时也赚了个盆溢钵满,更深得朝中一众激进官员拥戴,许多看着眼红也想出海的商户,也将眼睛盯在太子身上。

自从上年春闱后就一直消沉惨淡的太子终于吐气扬眉,朝堂上赞扬太子的折子数不胜数,春风得意之余,太子请皇上并几位王爷亲自去船上看了那些货物,又四处将得来的东西送给达官显贵。一时间,京里处处都是原本看着十分稀罕的舶来物,葡萄酒、玻璃杯、八音盒比比皆是。

太子这般得意,皇帝也没闲着,料到定有是非,就赶在给出海之人论功行赏的前一日,先将傅惊鸿、傅振鹏、商略、凌郡王、温延棋等都来,说道:“朕料到水军征召之时,又要起一场纷争。不知几位有什么主意没有?”

商略、傅振鹏齐齐说:“臣已经准备好了,虽不能舌辩群儒,但但凡是朝臣所问的问题,臣都思虑到了。”说完,将二人准备与文武百官辩论的话呈上来,温延棋、凌郡王也将准备好的文章送上。

皇帝略看了看,见他们二人准备的十分周全,又见傅振鹏、傅惊鸿“宠辱不惊”,不似他料想的那般抑郁不得志、借酒浇愁,又问傅惊鸿,“你以为呢?”

傅惊鸿道:“草民以为许多大人们不过是为辩论而辩论,他们心里未必是那般想,不过是各自揣测着老师等几位老大人的意思说话。不如撇开他们,将那几位骨干老大人单独请来,等到论功行赏,众人提起是否该操练水军、修建舰队之时,皇上您叫人摆下三个圈圈,头一个圈,只有米汤,是给那些不许贸易、也不要水军的大人们站着的,第二个圈,给要贸易不要水军的大人们,里头放上外国的酒,第三个圈,里头是给要水军,不要贸易的大人们的,里头只放上大鱼大肉。这两圈交集处,就是赞同皇上主张的地方,那边有酒水又有珍馐佳肴,看他们往哪边站。人一日不吃饿不死,就叫大人们在圈子里站上一日,究竟如何,事实胜于雄辩,看他们自己怎么选,选对了,也就想通了。”

皇帝沉默了一会子,心想就算不是事实,到时候反对他的坐在他的正对面,谁又那胆子坐下去?笑道:“那些大鱼大肉当弄得味道重一些,至于米汤里,一粒盐也不许放。”

81以退为进

凌郡王道:“这主意好,亏得我还在想如何去驳倒他们,却忘了事实胜于雄辩,雄辩尚且有强词夺理,事实却没那么多弯弯道道。”

温延棋也说:“正该如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要以口舌争胜负,定有人不服气,要以武力分出,又显得太过霸道。”

众人都称赞这主意好,皇帝也厌烦了这些日子日日有人阻挠他扩招水军,见这边主意定下,又问温延棋:“他们兄弟两人的官司还没有个定数?”

“郭大人说要等一等。”

“那老滑头。”皇帝嗤笑道。

转眼过了几日,到了论功行赏那一日。

朝堂上,傅家兄弟等人站得偏远,遥遥站在文武百官前头的太子并未留意到今日多了许多论官阶低微之人被拦在庙堂里外,他决心一鼓作气,在朝堂上请旨论功行赏后,又呈上个白来个甘愿出海贸易的商户名单后,眼睛就瞟向此番赚得品满钵盈,又才得了皇帝称赞的几个商户。

果然那几个商户才刚刚回来,受人欺瞒,只听说皇帝要大肆操练水军、打造战船,不许海外贸易,就齐齐起身跪下,朗声说:“陛下,虽海外之人实数未曾开化的蛮夷之邦,处处比不得咱们中土大国。但有道是以德服人,咱们若诚心跟他们友好往来,他们自会感激涕零,跟咱们和睦相处。若是操练水军、打造战船,只怕会将他们吓住。自古就有狗急跳墙这一句,若是他们破釜沉舟,向我国袭来,虽说他们定会惨败而归,到底会坏了咱们大国仁义的名声,叫海外蛮夷拿捏住咱们以大欺小的罪名。”

“正是,我大国崇尚的是以德服人,不必像那些蝼蚁小国一般动辄舞刀弄枪,徒惹人笑话,且那操练水军、造船的银子,折算下来价值不菲,若用来再做贸易,不过数年,海外众国的金子,全部要落入我泱泱大国手中。”

……

皇帝高坐在宝座上,懒懒地听下面众人絮絮叨叨,眼睛向太子看去,等着下面其他人说话。

果然,傅惊鸿在队伍后面开口说:“几位大人言之有理,只是傅某才疏学浅,还请几位将道理说得深入浅出一些。”

前面的官员回头,见是傅惊鸿,便不理会他。

太子等人心里都在纳闷傅惊鸿怎来了。

皇帝高高在上地坐着说:“正是,你们说的太深刻了,朕也听不大明白。”

皇帝这么一说,敢站出来说话的人便少了。

忽地,素来跟皇帝君臣和睦的张太傅站出来,正气凌云地说:“征召男丁入伍,方能操练水军,增加赋税,方能有银子造船。这等劳民伤财之事,做来做什么?”

傅惊鸿见张太傅说话,便明白这是皇帝有意叫人一个唱白脸,一个□脸。

商韬出来说:“此次出海买回来许多外国船只运载货物,老大臣看一看,便知道他们的船舶不输给咱们。今次是我们过去,下次就是他们过来。敢问太傅,谁能保证海外友邦下次来,船上带的是货物,而不是长枪大炮?”

张太傅道:“那就不出海就是了。定是你们出海,他们那群闭塞的蛮夷才知道有我天朝大国。”

张太傅这话出口,早先同样疑心张太傅是有意□脸的太子也放下了疑心,反而要跟商韬、傅惊鸿一起说服太傅,“太傅这话未免有些强词夺理。大有‘非风吹云动也,只是尔心在动’……”

“说的浅显一些。”皇帝道。

太子忙拱手称是,“其一,海外有众多邦国,即便咱们闭目塞听,他们也不会消失无踪影;其二,互通有无乃是人与人来往之根本,也是国与国来往之根本。张太傅这话,大有怕被馒头噎死,就不肯吃饭的意思。”

张太傅说:“太子是承认吃馒头会噎死了?既然会噎死,何必非要吃馒头,就吃米汤就是了。”

太子怔住,心道这老货竟然会胡搅蛮缠,莫非他当真不是皇帝指点来搅局的?“太傅明知道本太子要说得浅显,就单说了馒头的事。”

张太傅一笑,傅惊鸿说:“既然如太傅所说,不吃馒头,只吃米汤也能活,就不知太傅能吃多久米汤?”

张太傅恼羞成怒地道:“这厮休得无礼!你是何人,敢跟老夫这样说话?”

太子一怔,因张太傅这太过用力的“恼羞成怒”,又觉张太傅是被皇帝叮嘱过这样说的。

皇帝笑道:“傅惊鸿的话有道理,既然只吃米汤也无妨,那就叫人将米汤端上来。”

皇帝话音落下,就见宫人扯着三条手腕粗的麻绳进来,将文武百官请到一旁,就在大殿左边摆上一个麻绳围城的圆圈,然后又将麻绳围成两个圈,先在中间那交接处摆上中土的佳肴,又摆上舶来的香茗,然后左边摆上香茗,右边摆上大鱼大肉。最后在大殿右边也围上一个圈,里头放上米汤。

皇帝说:“不许贸易,不许造战船的,站到那放在米汤的圈里;许贸易,不许造战船的,站在摆着外国葡萄酒的圈里;不许贸易,许造战船的,站在摆在珍馐佳肴的圈子里,剩下的,又要造战船,又要贸易的,跟朕坐在中间的圈子里。”说完,便起身向佳肴、香茗走去。

众大臣不明就里,看皇帝走到美酒佳肴那边坐下,先略怔住,随后见傅惊鸿等人动了,又见太子也迟疑地动了,就各自向圈子里走。

最后只放着米汤的圈子里,张太傅不服道:“陛下,我中土自有美酒佳肴,便是不贸易不造战船,也不会落到只有米汤的地步。”

“怎不会?商韬已然说了海外之人兵强马壮,太傅以为,他人兵强马壮,会空手而来,空手而归?”皇帝瞥了眼身边众人,众人见皇帝看,便有意做出大吃大嚼模样。

皇帝也举杯说:“今日是给几位功臣庆功,请诸位放心吃喝。”说完,先要将杯子里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其他人学着皇帝纷纷这样喝酒吃肉。

张太傅圈子里的人对着米汤毫无胃口,纷纷庄重地袖手坐着,大谈特谈兴起战事百姓的苦楚。

皇帝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白,那就是跟着他的人有美酒佳肴,于是,他那圈子里的人越来越多。

太子额头起了一层冷汗,原先不觉,此时惊觉自己正坐在皇帝对面,这如何能叫他受得住,当真是如坐针毡,握着酒杯,瞄了眼身后的人,示意他们稳住,便自己向皇帝身边坐去。

太子这边的人虽没想明白,但看太子走了,便也动摇了,一个个眼珠子乱转,心急如焚地想着站哪边。

如此一来,不过须臾,站在其他圈子里的人便减减少了,过了一个时辰,众人见皇帝还不叫人散,只能强忍着;再过两个时辰,终于张太傅那边的人饿了,开始去喝米汤,嘴里没味道,就去看吃肉的人;吃肉的那群人腻歪得要命,偏又没东西来解油腻;喝酒的更是醉醺醺的,怕再喝会失态,待不喝,肚子里饥饿,又没法忍。

皇帝隐隐有了要出恭的意思,却强忍着,看众人强撑着,便说:“听朕话的,许去出恭。”

听皇帝这么一说,不管哪个圈子的都磕头谢主隆恩,不敢再为了风骨为了暗地里的主子说一句跟皇帝的意思相悖的话,夹着憋了许久的肚子赶紧向外奔去,大殿门一开,外头站着等着的官员看见一众德高望重的人奔向恭房,心里纳闷不已。

终于许多人撑不住了,都恭敬地跪在后头,以示听从皇帝的话,只剩下几个执拗顽固的依旧强撑着不动。

挨到月上中天,终于张太傅等人坐不住,投降了。

皇帝此时才慢悠悠地站起来,先扶着人去出恭,回来后,从容地问:“还有谁不解朕为何要贸易要造战船?”

下面臣工没一个敢说的,皇帝心说不枉他强撑着憋到最后才去殿后传恭房,“既然无人不解,那就写下通俗易懂的策略来,挑出好的叫人印在邸报上发放全国。”

“遵旨。”

皇帝淡淡一笑,待要退朝,忽地听人扬声道:“皇上,傅振鹏、傅惊鸿兄弟二人身上背着上百名人命官司,且那人命还是他们的叔伯子侄,当真是灭绝人性!请皇上下旨捉拿他们二人!”

立时有人附和道:“皇上,虽有法外容情一说,但傅家兄弟并没有什么才华值得皇上法外容情!不过两个平庸之辈!若不将他们收押,严刑拷问,问出实情,秀水村上百条人命枉死,定会叫百姓们心中不服!皇上,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还请皇上三思。”

金銮殿上跪下了一半的人,皇帝淡淡地看向下面的人,默默地说道:“三人成虎。”能逼着众臣听从他的吩咐造战船,却不能逼着众臣不提秀水村的官司,毕竟他不是昏君……

太子也跪下说:“父皇,先将他们二人收押交到郭大人手上,是非黑白,郭大人定有定论。”

皇帝脸上略冷了,有人说傅惊鸿没什么才华,是因那人并不知道《民生十要》是傅惊鸿领着人写的,太子心知他如今正是用傅惊鸿的时候却说出这话……淡淡一笑,“既然*卿们认为朕当如此,那便暂且将傅惊鸿、傅振鹏收押在顺天府。”

太子虽赢了一次,却因皇帝脸上淡淡的笑心悬在嗓子眼里,思量一番,只觉得傅家兄弟必死无疑,虽凌郡王谨慎,但学生犯错还要与老师同坐,凌郡王这次若不得了申斥,皇帝实在难以服众——这申斥,可与早先皇帝嗔骂凌郡王的话不同,可是会令人伤筋动骨的申斥。

傅惊鸿、傅振鹏没料到皇帝会当真叫郭大人收押他们,但毕竟是落在郭大人手上,料想那些“严刑拷打”是没有的,这未必不是皇帝的一招以退为进,于是束手就擒。

傅惊鸿看了商略、商韬两眼,这二人知道他放心不下商琴,便双双说了一声“放心”,眼睁睁看着傅惊鸿、傅振鹏被人拿下,等退了朝,便向落花巷子赶去。

商琴肚大如箩,原在等傅家兄弟回来,不想只见到商略、商韬,便迎上去先跟商韬叙旧,笑着问:“振鹏哥哥、惊鸿哥哥呢?”

商略道:“收押在顺天府了,你且收拾收拾,跟我回家去。”

商琴猛地睁大眼睛,说道:“早先皇上还赞惊鸿哥哥的主意好呢。”

“你放心,我看皇上的意思是不肯拖下去。今日朝堂上没人有异议,但太子自成一派,领着人跟皇上对着干,皇上定不会饶了他。”商韬说,隔了几年不见,见商琴已经长成个大姑娘,不禁感概万千,看商琴虽红了眼,神态却还镇定,心里越发酸涩,心道看她强撑成这样,也不知自己走后的几年里她吃了多少苦头。

商琴不再多问,便扶着碧阑、朱轩去收拾东西,先收拾了衣裳鞋袜叫人给傅振鹏、傅惊鸿送去,然后又收拾自己的衣裳,最后摸着肚子,想到自己生孩子的时候傅惊鸿只怕还在牢里,就领着人去小楼,将小楼里的摇篮、木马、木剑等全收拾带走。

碧阑牵了牵商琴的袖子,叫商琴向蔷薇花墙上看,商琴抬头看去,就见满是红花绿叶的墙上蝴蝶蹁跹、蜜蜂飞舞,花墙上露出一张素净的脸,一看就是杨家素心姑娘。

杨素心踩着梯子攀在花墙上问:“傅嫂子要搬家了吗?家人看见你家进了好些人。”

连着几年这墙上都种豆角、丝瓜,今年改种了蔷薇花,杨素心也不蠢顿,自然知道这花是给她种的。

碧阑瞅了眼商琴,想着不能叫傅振鹏一腔痴情丢出去没人知道,就扬声道:“我们相公还有老爷都押入顺天府牢里了。”

趴在蔷薇墙上的杨素心哎了一声,看她吮手指,当是手指被蔷薇刺刺到了。

杨素心慢慢下了梯子,碧阑替傅振鹏不甘心说:“要是老爷这一墙蔷薇是给我种的,我情愿跟着他坐牢去。”

商琴笑道:“你放心,自有人替你种花戴呢。”傅振鹏跟杨素心之间清清白白,杨素心听说傅振鹏坐牢就下了梯子也不奇怪。转身又进了小楼里叫人将东西小心地一样样拿出来。

倏尔碧阑出去,回来抱着一个月白包袱过来,笑嘻嘻地对商琴说:“姑娘,这是杨家太太送来给老爷的。”

商琴伸手打开,见里头做了一件衣裳,细看那衣裳上绣花,不像是下人手上针线,就猜到是杨素心不知怎么说动了杨家老太太;衣裳下,又有几本书,仿佛是杨素心打听到傅振鹏读书不多,特意挑选了好的送他,翻开里头还有娟秀的蝇头小楷批注,暗叹傅振鹏当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便叮嘱碧阑:“快别声张,还不知老爷、相公怎么样,张扬开就叫杨姑娘为难了。”

82山水相逢

商韬回来,商阐、商释兄弟二人的婚事就要紧锣密鼓地操办。

商琴虽回了商家,但怕打搅商家的喜气,便暗暗叫人打点着要去大牢里探监。

过了两日,商韬终于察觉了,便提前一日对商琴说:“明儿个收拾收拾,我带你去大牢里看看——那边怨气重,身上多带几个护身符。”

商琴忙道:“爹爹,这事……原就有人胡言乱语说爷爷仗着是状元,就欺上瞒下替惊鸿哥哥……”

商韬道:“怕个什么?郭大人定能将案子查个水落石出。”打量着商琴有些瘦削的脸,叹道:“当初不该叫你这么早出嫁,若挨到你爷爷中状元,你再嫁……”

商琴忙拉着商韬的袖子,笑着说:“等爷爷中状元再嫁,还不知道嫁个什么样的势力人呢。”

商韬听她这般说,叹了一声,又叮嘱她两句,便去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商琴叫人准备了衣裳、酒菜带着,就上了轿子,跟着商韬一起向外去,等到了顺天府门上,看见冯茝兰的小厮走出,商琴疑心冯茝兰给傅振鹏送东西呢,等见了捕快,便笑着问:“大哥,刚才那小厮来,可是来探望傅振鹏老爷?”

捕快是知道郭大人的心思的,但看傅振鹏兄弟人在牢里却没吃苦,便知道他们两个来头不小,此时听商琴问,便说:“哪里是来探望振鹏老爷的,我琢磨着,那女人未必不是来打听振鹏老爷会死不会死,然后改嫁呢。”

商琴心想这才多大功夫,待要问,自己就想通了,定是又有人再寻冯茝兰,想以一门好亲事贿赂她,叫她改了供词。话不多说,先随着捕快、商韬去了大牢里,等进了那阴暗的大牢,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裹紧披风进去,偷眼看去,两边牢间里关着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个个伸手将头探在栅栏里死气沉沉地看商琴一行人。

商韬领着商琴加快脚步,终于走到尽头单间牢房里,只见这牢房比早先那些安静、干净许多。里面摆着一桌一床两凳,还有一个两指多长的蜡烛立在烛台上,后面向阳的窗子里金色的阳光洒进来,比起方才走过的牢间,这边算是天堂了。

“几位慢慢说话,我去去救来。”捕快识趣地开了锁。

商韬忙又递了银子说多谢,里面傅振鹏、傅惊鸿正在看杨素心送来的书,见来人,便起来。

傅惊鸿见商琴来了,便气道:“你怎来了?这等地方来做什么?”

商琴摸着肚子慢慢扶着门进来,低声道:“不看你一眼,我能安心?”

傅惊鸿忙扶着商琴在凳子上坐了,碧阑、朱轩两个被吓得脸有些发白,将点心酒菜摆上去,又拿了酒杯斟酒。

傅惊鸿握着商琴的手,低了身子,跪在她身边,摸了摸她隆起的肚子,又握着她的手亲了亲,哽咽道:“终于又连累你了。”

“你一直被我连累,能被你连累一次也算两讫了。”商琴有意说笑,偏这会子说两讫,又有一拍两散的意思,知道自己失言,便赶紧紧紧握住他的手,以免他多想了去。

商韬瞅了眼傅惊鸿两口子,便拉着傅振鹏出来寻捕快说话去,又将碧阑、朱轩两个也带上。

只剩下两人,傅惊鸿便戏谑道:“果然是呆子,这会子连话都不会说了。”也不起来,依旧跪着搂着她的腰,低声道:“如今已经比上辈子好许多了,就算这次死了,这辈子也不算亏了。想前生,我哪有个能这样搂着你说话的时候?”

商琴伸手慢慢摸着他的头发,笑道:“又提那事做什么?”

傅惊鸿笑了一声,眼角滑下泪,便将眼睛在商琴身上擦了一下,脸对着商琴的肚子,无声说了句“将来你娘跟谁,谁就是你爹”,这话说完,眼泪簌簌落下,想到虽然他跟傅振鹏在这牢里有郭大人关照不曾受过拷打盘诘,但秀水村的官司迟迟找不到证据,这案子没有个突破口,少不得他们两个要……

商琴慢慢摸着傅惊鸿的头,傅惊鸿一抬头,就见商琴微微嘟着嘴似是在想什么,心里忽地认定她想的不是好事,便猛地握住她的手,“琴儿,你胡思乱想什么?”

商琴低声道:“你早先人不在京里,我又是深宅妇人,知道的事都不如雪艳多,要是、要是去问他……”

“使不得,你去问他,不就暴露了你跟他一样么?想那雪艳行动不得自由,要是你也这样……我情愿死,也不能叫你那样。再说,他跟你有仇,知道是你,还能放过你我?”傅惊鸿哽咽道,“不为你我,也要为了他……”一双手颤抖着放在商琴肚子上,暗想莫非自己就没有父子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