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想怎么睡就怎么睡,真好。

“扶疏,扶疏——”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忽然传来,扶疏翻了个身,把头埋在草堆里,屁股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听就是二丫的大嗓门!不会又是来找自己过家家吧?

拼命的把头埋在草堆里,扶疏一遍遍默念着没听见、没听见…

哪知二丫虽小,性格却是泼辣的紧,竟是伸手就要去揪扶疏的耳朵:“扶疏,快醒醒!”

扶疏条件反射的抬手捂住耳朵,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没睡,醒着呢。”

许是小羊的怀抱太温暖了,扶疏白皙的脸蛋上染上一抹红晕,长长的睫毛扇呀扇的,配上那总是睡眼惺忪的懵懂样子,真是说不出的可爱,年纪虽小,却很明显可以看出是个美人坯子。

可惜二丫却不是那怜香惜玉的人,径直上前一把扯住扶疏的胳膊:

“扶疏,扶疏,你怎么这么没良心,你爹正把家宝哥哥吊起来打,你还睡!”

家宝哥哥?叫得可真亲热啊!扶疏撇嘴,所以二丫其实想要嫁的是大哥吧?可惜,大哥已经名花,啊,不,是名草有主了,那个未来大嫂自己也见过,长得还蛮标致呢,性格也特别温柔…

啊呀,不对,爹爹,把大哥吊起来打?

扶疏咕噜一下就从地上爬起来,鞋子都没顾上穿,撒开脚丫子就往家跑。

在家里时是见过爹对大哥动手时的样子的,那可是真狠,每次都是吊到梁上拿了大鞭子抽。

大哥又是个犟的,无论爹怎么打都从不肯开口求饶,最重的一次,大哥一下在床上躺了三天才爬起来。

也因此,一年多前听爹发怒说要把大哥送到这农庄来自食其力,陆扶疏可真是欢欣鼓舞——不用再担心大哥着了那个混蛋家和的道了,不然,自己可真会忍不住出去弄几两巴豆让家和拉死在厕所算了!

要说很小的时候,其实一直是颜控的扶疏更喜欢长得粉团一样的二哥的,可,要是有谁整天被某个粉团不是揪鼻子就是掐脸蛋,更多时候还故意把鼻涕眼泪什么的擦自己一身,都会爆发的吧!可怜那时的自己,除了会弹腾着腿大哭,什么也做不了!

亏陆家和还说什么他对自己如何好,狗屁!自己是喜欢美人儿,可绝不喜欢被美人儿虐待!从小到大,陆家和虐待婴儿时期的自己时,种种令人发指的恶劣行为自己可全都记着呢,早晚得跟他算了这笔账!

倒是大哥,总是傻乎乎的搬着个小板凳坐在自己摇车前,看到陆家和调皮了就忙帮着把他赶开,又总会喂自己吃好吃的点心,这么好的大哥,自己怎么会不喜欢?

至于陆家和那个蛇蝎美人,自己才不稀罕!

当然,本来发配的名额里并没有陆扶疏,只是陆老爹陆清源对扶疏自来客气——

是的,虽是有些荒谬,可扶疏就是觉得,爹爹平日里实在对自己太客气了。

无论自己做了多淘气的事情——扶疏现在才知道,原来小孩子还可以这样活,想想上一世从早到晚不是书房就是田间的自己,哎呀,那可真是亏大发了!

可无论她做些什么,甚至一次因不忿陆家和欺负大哥,顺手拿了东西砸过去,待那东西落到地上才发现,却是陆老爹平日里最喜欢的一个玲珑剔透的琉璃酒杯。

两人都吓傻了,没想到陆老爷听说是扶疏摔碎的,嘴角抽搐了半晌,只轻轻嗯了一声便转身进了书房,还是又过了很久,一个偶然的机会,扶疏却在一个盒子里发现了那个酒杯,那么多碎屑堆在一起,就像是很多很多的眼泪…

扶疏当时就感觉很不好,更有,巨大的失落——总觉得,自己不像是陆老爹的女儿,倒像是,这个家的过客。

也因此,当即表示,坚决要和大哥一起去农庄。

陆清源也有些不愿意,但还是拗不过扶疏,最终还是答应了。

然后,两人一离开就是一年有余,还以为爹已经把两个人给忘了呢,毕竟不是还有个那么优秀的陆家和在吗?

哪里想到,今天就突然来了不说,还一来就又责打大哥!

“扶疏,你的鞋子——”眼看着扶疏鞋子都没顾得上穿,光着脚丫子就冲了出去,二丫愣了下,忙捡起来拼命从后面追——

农村的娃儿都皮实,最喜欢光着脚在地里疯跑,偏是扶疏,下雨天也要穿鞋子!

扶疏却早跑得远了,白生生的脚丫子很快沾满了泥巴。气喘吁吁的冲进院子里,不提防,一个人正好转出来,正正被扶疏撞了个正着,噗通一声就跌倒在地。

下面正好有一洼没干的积水,那人一屁股坐在里面,泥点子顿时溅了一身一脸,扶疏却根本懒得搭理他,绕过那人身边就想往房间里冲,却被那人一下拽住手腕:

“扶疏——”

声音里满是恼火。

“陆家和,放开我——”好长时间不见,陆家和的手更加有劲了,扶疏挣了一下没挣脱,只得气哼哼的站住脚,不忿的盯着地上的锦衣少年——自己就是故意的又怎样?反正无论怎样,就是看陆家和不顺眼!

凭什么都是弟兄,大哥就要吃苦受累,陆家和却可以受尽宠爱?还一见面就又害得大哥挨打!

“什么陆家和!我是你二哥!”陆家和今年十三岁了,只比陆家宝小两岁,身量却和陆家宝相仿,和陆家宝的浓眉大眼不一样,陆家和却是生得极肖二娘,长眉细目,很是清秀的模样。

这会儿正皱着眉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打量着扶疏,眼睛最后定在扶疏光着的脚丫子上,眉头一下皱了起来,“陆扶疏,你们俩真是越来越不长进了!瞧这一身泥一身土的,哪还有一点儿姑娘家的模样,也不怕别人看了笑话!”

两人是斗嘴惯了的,往常这时,扶疏可是绝不会饶他,一定要和他你来我往的斗个三百回合,这会儿却顾不得理他,翻了下白眼,照旧往房间里跑。

“又翻白眼!陆扶疏,你给我站住!”陆家和气得一脚把个小石子踢出去老远。所以说这个妹妹就是天生和自己犯冲吧?好像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比不上陆家宝那头笨牛!

拔脚就追了过去。

毕竟陆家和人高腿长,眼看三两步就要赶上,陆扶疏听到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睛闪了闪,身子一歪,作势要往旁边跳。

陆家和从小被扶疏坑惯了的,直觉不妙,也忙依样往旁边一蹦,等四脚朝天再次跌坐泥水里才发现,方才那里根本就是平平整整什么也没有,扶疏早一路撒着欢跑了过去,反倒是自己一蹦,又趴倒水坑里。

这丫头,肯定是故意的!顿时气的声音都是直的:“陆扶疏——”

陆扶疏却已经风一样的冲到门前,伸手就要去推。

陆家和冷笑一声:“陆扶疏,你想不想知道大哥为什么又会挨打?”

“啊?”扶疏放在门上的手顿了下,说实话,这个问题自己也很茫然,明明大哥更乖更孝顺,可倒好,每次都是大哥挨打!

“想知道的话就过来!”同样是从地上爬起来,陆家和的姿势就好看的多,“还是说,你想大哥每次都这样被爹打?”

看扶疏还在犹豫,陆家和也不着急:

“我告诉你陆扶疏,你这次要是还敢冲进去,就永远也别想我告诉你大哥挨打的原因!”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圣诞快乐(*^__^*)

3

扶疏确信,若是自己冲进去,看在自己的面子上,爹爹一定不会再责打大哥,可,和陆家和那家伙吵了这么多年,也明白那家伙的性子,说不告诉自己,就肯定不会再告诉自己。

是让大哥被爹爹打这一次,还是一劳永逸解决这个麻烦,从此后再不让大哥挨打?

陆扶疏是个聪明人,自然很容易就做出了选择。

“八岁那年,大哥第一次挨打,是因为爹发现一筐上好的豆种不见了,等爹好容易找到,才发现那些豆种正被泡在水里,全都变成豆芽了——”

到现在还记得,老爹蹲在那堆豆芽前,欲哭无泪的样子!甚至那豆芽明明好吃的紧,爹却是一口也不肯尝。

自己当时可是看得清楚,明明是扶疏颠着两条胖嘟嘟的小短腿,一趟趟撒欢似的把豆子运到那个大水盆里,玩的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当然看见的人不止自己一个,大哥也是瞧见了的,却是站在哪儿就知道瞧着笑的嘎嘎响的小丫头傻笑!

后来才知道,那可是蛤豆豆种,是爹爹长途跋涉,跑到蕲境花了很多钱才求来的。

扶疏默——

那豆子是蛤豆,虽是好东西,可豆棵长大后会生出一种球虫,若是周围种些箭树,自会相生相克,杀死球虫,豆子自然会长得很好,偏是爹周围种的全是粞米,球虫遇粞米繁衍最快,发展下去,不止蛤豆颗粒无收,怕是粞米也会尽数遭殃!

不能当种子用的话,自然就要生成豆芽了!不然等爹真找到了种上,全家就等着喝西北风吧!倒是也想过磨豆腐的,可自己不是小吗,而且,也真的不会啊。

而且当生个豆芽容易吗,跑了那么多趟,好险没把自己给累趴下!明明自己很聪明的吗,却再没想到,竟会换来老爹对大哥的一顿好打!

抬头正对上陆家和讥诮的眼神,扶疏也很是烦躁:“那年粞米不是长的很好嘛?干嘛要种蛤豆?明明是立了功吗,还给罚——”

却是不由低下了头,心里对陆家宝充满愧疚,这个傻大哥,干嘛要承认,明明和他没有关系的,爹爹要知道是自己做的,顶多骂自己一顿,肯定不会动手打人的!

“这么多年里,如果说大哥挨了十次打,那么十次都是给你背黑锅!”

不然,爹怎么会把大哥“发配”到这个小农庄来,就是不想他再闯祸——每次爹准备的好好的种子,陆扶疏总有法子折腾掉!陆家这样的家境,怎么禁得起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胡闹?没法子,爹才会想着把大哥送到这里,好歹磨磨性子!

当陆扶疏那个丫头吵着要跟来的时候,自己就觉得不妙,果不其然,这次和爹来了后就发现,明明是好好的庄稼地,却是长了再茂盛不过的一堆杂草!

越想越气,忽然上前攥住扶疏的手腕拖着人出了院子,指着极目所见长满了茂盛牧草的田野咬牙道:

“你敢说,不是你让大哥种满这些杂草,来让你玩儿?!不是你这样既自私又自以为是,大哥这次会又挨打?”

想不郁闷都难,同样是他的弟妹,陆家宝恨不得把陆扶疏宠上天,不管扶疏要做的事情有多荒唐,大哥都丝毫不会犹豫。偏偏面对自己,愣是能憋上十天都不说一句话,最可恶的是,他们俩从不带自己玩!

“你懂什么!”扶疏被陆家和骂的恼了,用力拍开陆家和握着自己的手,气冲冲道,“你怎么知道这些草是胡乱种着玩的?没有这些草,什么庄稼也长不成!”

这里正处在沅河下游,多次洪水后,土地早板结且多盐碱,直接种庄稼的话很难成活,必须要先改变土壤特质,然后才能种庄稼。而这种须草正好具有这种功效,更是上好的肥料!

而且,自己还用这些草养了好多羊好不好!

“又说歪理!”陆家和皱着眉头看看自己被拍的红了一片的手掌,这丫头,还真下得去手!

顿时更加着恼,“什么先种草才能长庄稼,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整天就会胡说八道,你不是做梦把自己当成姬扶疏了吧,陆、扶、疏?”

姬扶疏是神农家族最后一个传人,可惜却在十年前离世,神农家族自此再无后人。天下之人感念她的恩德,又不愿神农家族自此真的消失,那年出生的很多女婴都起名“扶疏”,而陆扶疏,就是其中一个。

“就要先种草,明年才能大丰收!”扶疏避开姬扶疏这个话题,不服气的哼了声,再次朝着陆家和翻了下白眼——

切,明明是自己狗屁不通少见多怪!真是不管不顾撒下粮食,什么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种上十粒能收上两粒就不错了,到时候,哭死你!

“明年丰收有什么用?”陆家和声音有些闷闷的,看扶疏疑惑,叹口气,“算了,你一个小丫头片子,除了闯祸还知道什么?你不是急着要去看大哥吗,还不快去。”

扶疏还小,又怎么明白爹爹心里的苦?家里的庄稼地今年几乎颗粒无收,官府又催逼着缴税。说不好全家,今年冬天都会打饥荒。还有承包的那一二十亩屯田…

原本爹爹还抱着一线希望,想着交给大哥的这个小农庄是不是有些收获,也好解燃眉之急,哪想到来了后才发现,别说“少许”了,就是一个粮食子也没有,陆家宝那个傻子和陆扶疏这个白痴,竟然把好好的庄稼地全种上了杂草!

怔怔的瞧了眼扶疏还带有婴儿肥的小脸,今年,这小丫头片子也要跟着一家人挨饿了吧?

这样想着,忽然就有些心疼。

扶疏却是猛往后蹦了一步,边拼命的搓着身上突然起得一层鸡皮疙瘩边警惕的瞧着陆家和——什么眼神!两人可是正在吵架呢,突然被人这么瞧着,怎么就怪怪的!而且这厮可是经常干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活,最会骗人不过,自己才不会上当!

哪知这么夸张的举动,陆家和竟破天荒的没有骂自己。扶疏怔了下,心里不免狐疑,难不成是爹又遇见了什么糟心事?还是,那个刻薄悭吝的伯父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扶疏想的这个伯父不是别人,正是陆清源的同父异母兄长陆清宏。

说起来老爹陆清源也是个可怜的娃。

因是家中庶子,那位便宜祖父活着时还好,嫡祖母倒也没敢太过难为,可一待祖父辞世,便被嫡母各种刁难,最后更被要求出去“自立门户”,至于家中财产却是尽数给了嫡子,至于庶子陆清源不过分了一个破旧的宅子并十多两银子罢了——

陆清源也是个有骨气的,气不过之下,就带了老娘远走他乡,后来又跟了一个行脚商人做伙计,那商人看陆清源老实忠厚,很是喜欢,不止多方提携,更把唯一的女儿青娘——也即是家宝和扶疏这一世的母亲——嫁了他为妻。

可惜娘亲却在自己不满一岁时即便撒手尘寰。

本来他们并不在这连州,而是住在一处偏远的小镇上——说是小镇,其实也就有百多户人罢了。那处小镇本身地处边关,楚帅活着时还好,也算太平,自从楚帅亡故后,就时常有小股流寇或者盗匪侵扰,又距离有驻军的连州太远,有些门路的人家纷纷搬走,到最后,包括陆家在内,只剩下不到几十户了。

为了合家老小的安全,陆清源思来想去,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又拖家带口,带了一家老小重又回到祖居地连州——

也幸亏他们离开,听说仅仅几天后,又有一伙盗贼洗劫了那个小镇,还杀光了所有人,整座小镇一下成了一个夜夜鬼哭的死城…

谁知道小命倒是保住了,连州的生活却…

不觉轻轻叹了口气——

到现在扶疏还记得初回连州时的情景——

一处大宅外,爹爹跪在最前面,然后是大哥二哥,最后面则是抱着自己的二娘…

毒辣辣的大太阳下,一家人一直跪到午时,扶疏甚至能觉察到,抱着自己的二娘胳膊都是抖的,却愣是不敢动一下。

至于大哥,小小的脸蛋晒得通红,嘴唇干裂,二哥则是好几次歪倒在大哥身上,又挣扎着爬起来跪好。

算了,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暂且把什么成年人的尊严叠巴叠巴藏兜里吧!做好心理准备,扶疏就声嘶力竭的大声嚎哭起来——说句不好听的,前世作为神农家族的唯一传人,有哪个敢惹姬扶疏大小姐流一滴眼泪?

前后加起来两辈子了,扶疏还是第一次这么哭,那可真是豁出去了,直哭的那叫一个天地变色闻者伤心!

使得旁边围观的人不住叹息,甚至族中长老都看不下去,爹爹的那位兄长陆清宏才不得不走出家门,甚至还假惺惺的劝慰了几句,最终同意自己这一家老小在原来分得的破旧宅院里安顿下来。

只是让扶疏最郁闷的就是,明明是自己一番惊天地、动鬼神的哭声逼得陆清宏不得不应允接纳庶弟一家重回连州,爹爹却竟是对陆清宏感激不尽,甚至这之后,屡次被陆清宏给坑了还丝毫不自觉!

以致近年来,那位名义上的大伯益发有拿自家人当他家奴仆的趋势。

这也是当初扶疏坚决跟着大哥一起离开家的另一个原因——扶疏心里实在厌极了陆清宏一家,所谓眼不见心不烦,远远的离开也好,省的自己憋屈。

心里却是认定,早晚有一天,爹爹怕是会在那个大伯手里吃大亏!

好在这几年因为自己屡次“捣乱”,家里年年大丰收,再加上外祖父也留下了一些钱财,日子也算过得下去。

而眼前这个小农庄,是两年前购置的——那家人正好接了亲戚的信要到京城去,就找到陆清源,说是只要十两银子,就把这田地并地头的一处小院子一块儿给卖了,当时陆老爹还满心欢喜,觉得沾了大便宜,扶疏则在来的第一天马上就明白,爹明显是被这农庄主人给坑了,还十两银子呢,这样贫瘠的土地,纯粹浪费种子罢了,白给都没人要!

自然,对于别人来说这是块儿废地,对自己来说,却不过是小意思,这样长时间荒废的盐碱地,最适合须草长了,等收了上面的须草,下面的根在地下沤上一冬,来年春天,再种上庄稼,定能获得大丰收。

而且,更要紧的是,扶疏前世最爱吃肉,可以说是无肉不欢,这一世家里虽也算过得下去,肉食类的,除了逢年过节,平常却是很少能吃到的,等种上须草,自己就可以养一群羊了,什么时候馋了,就杀一只,真是想想都美死了——

却没想到,会再次连累到大哥。

“我和爹很快就会离开。”陆家和低声道,又从褡裢里摸出些散碎银两,看着也就顶多一二两,一股脑塞到扶疏手里,手收回来时,终于轻轻拍了下扶疏的脑袋,“这些银子你和大哥先拿着,看能不能先想法子撑着,真不行了,我和爹,再想办法。”

嘴里这样说,心里却是绝望无比,如果说家里绝收,好歹还能想法子挨过去,可那屯田——

现在镇守边关的是陆天麟大帅,陆大帅是楚帅的拜把子兄弟,本来受了楚帅的牵连,也被朝廷通缉,直到前几年,才又得到重用,被派到连州镇守边关,来了之后,接连打了几个大胜仗,边关这里才再次安定下来。

只是因神农氏最后一个传人姬扶疏骤然离世,神农山庄很是乱了一段,以致大齐粮食产量一年年下降,边关也是屡屡供应不足,战乱起后,又有很多人逃亡,便有很多闲置的土地,大帅便命所有官兵开垦良田,除让将士耕种一部分外,其余则是以很低的价格租种给周围百姓。

而陆家也托人说和,租了二十亩,这二十亩正好挨着官军的屯田,最是肥沃,本来爹正考虑种些什么好呢,大哥的岳父董朝山就跑了来,说是他家正好得了袋子蛤豆,不然就种这个——蛤豆也是神农山庄的姬扶疏小姐培育出来的,听说做豆腐好吃极了,那些达官贵人都爱这一口!

爹马上答应了,又跟军需官说好了,等收获了,全都卖给军营。本来想着能小赚一笔,好歹家里不那么紧巴,却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

不只他们的蛤豆颗粒无收,便是周围足有上百亩屯田里的粞米也尽皆绝产,可再远些的粞米却是长势喜人!

然后今天一早,全家人正哭天抹泪,那些官兵又突然来到家里,说是现已查明,他们的粞米绝收全是因为自家种了蛤豆的缘故,所以,他们还必须赔付那一百亩的损失!

突然苦笑,若是这次扶疏又调皮把那豆种生成豆芽多好,自己情愿也替她挨爹爹一顿打。

作者有话要说:

4

这真的是陆家和?自己那个最是毒舌的二哥?

太震惊了,扶疏甚至忘了吐糟陆家和拍自己脑袋这件事——

不是扶疏矫情,实在是好几次,都亲眼看见二哥也是这样帮阿黄顺毛——阿黄是家里养的狗!

“爹过来了。”远远的,陆清源走了过来。陆清源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由于常年的劳作,却看起来像是四五十岁了。

扶疏忙站好,恭恭敬敬的叫了声:“爹。”

“好,好。”陆清源依旧和在家里时一样,在几步外站定,十分客气的对扶疏摆了摆手,却很快转头看向陆家和,“和儿,银钱给你妹子了?”

“是,爹。”陆家和忙应了声。

“扶疏,爹有几句话要嘱咐你。”陆清源本待要走,却终究站住脚。

“爹您说——”

陆清源愣了下,神情似是有些局促,半晌才叹了口气:

“扶疏,别看你岁数小,爹知道,你是个有数的,不像你大哥——”

自己这个儿子,生就的榆木疙瘩,每天只知道闷头干活,三脚都踹不出个屁来!更可气的是,还是个败家的,每年自己弄点儿什么稀罕种子回来,他都会弄出点儿幺蛾子,不是煮熟了,就是扔水里了,就没一次顺当过!

本来想着,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作难不成人,把他扔到这小农庄来,好歹磨一磨,即便没多大出息,也要顺顺当当成人不是?

他倒好,一里里的愈发无法无天了。

也幸得当初扶疏跟了来,不然,陆清源真后怕,自己这次来了,说不定这小子已经把自己给提溜死了!

“那银子不多,你们俭省点儿用,这眼看着天就冷了,爹还给你们带了床褥子,你们俩就安生在这儿呆着吧,记得好好地就成。”

自己现在算是想明白了,是上了董朝山那个老混蛋的当了!当初自己地里绝收,就想着也不知亲家哪里是个什么情形,哪知跑过去一看,他那地里一颗蛤豆也没栽,齐刷刷的,全是粞米。

当时自己就没忍住,上前质问,谁知董朝山反倒倒打一耙,说自己想要赖了当初从他那里赊的蛤豆钱!甚至最后,嚷嚷着要退婚!

可别看家宝是个性子闷的,自己这当爹的却明白,儿子是真稀罕董家那个闺女,在家时,自己好几次瞅见那个傻儿子说是要去锄地,却扛个锄头绕一大圈从董家的地头过,不就是为了多瞅董家闺女几眼?

而且那丫头自己也中意,瞧着是个勤劳本分又通情达理的。

更要命的是,真的同意了退婚,当年给的那一大笔彩礼钱可不就打了水漂?

没奈何,陆清源只得忍气吞声回了家,这次来,陆清源的目的其实有两个,一个是想看看这农庄里有没有点儿收成,还有另外一个就是,这段时间内还是让家宝和扶疏继续呆在这里——

家宝不但是闷,还是个一根筋,真知道了家里的糟心事,说不好会不管不顾的跑去董家——

这个傻儿子,脾气发作起来也是挺吓人的,还记得刚回到连州不久,有一次不知为了什么和侄子陆家成发生了冲突。

那次自己不在家,家成手下那个自来爱生事端的恶奴,竟然吆喝着几条恶狗去扑咬三个孩子,眼瞅着那条狗已经把扶疏扑倒在地,自己恰好回来,吓得魂儿都飞了——自己可是答应过过世的娘子,即便自己豁出性命去,也得把扶疏好好养大!

没想到,刚满十岁的家宝忽的一下就冲了过去,抱着那条狗的脖子就咬,边咬还不住的使劲晃着脑袋!若不是又一个半大少年跑来,一剑砍掉了那恶狗的脑袋,真不敢想会是什么后果!

可即使溅了一身的血,家宝倒好,竟还是死死咬住那条狗的脖颈不放,等自己好容易把人抱起来,却是从家宝嘴里掏出一把狗毛并一块儿不小的连着皮的狗肉!

只是也奇了怪了,那以后,那几条大狗,只要看见家宝,就马上会马上夹着尾巴灰溜溜跑开,无论怎么吆喝都不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