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真的是老毛病了,原本在家时就有,只是一直吃着药,并不像这次这般,这次出嫁我母亲说带着药不吉利,就没给我带来,这才犯了病,幸好锦环机灵,偷偷的带出来了一瓶,我吃了药已经没事了。”

“那是什么药?”

闵四娘指了指放在桌上的瓷瓶,“此药名唤十红丸,是我在乡下时遇上一位游方的和尚,他说跟我有缘,送我的方子,不瞒六爷说,我小的时候身子骨差,三天两头的病,吃了这药之后,连风寒都少得了,只是这浑身上下总没什么肉。”

“这样的宝贝药,你怎么就断了呢,真真是不爱惜自己。”蒋佑方说道,“你把药方子给我,我找人制个百十来丸的,你天天吃月月吃就是了。”

“这药方子不难得,难得的是药材。”闵四娘说道,“所谓十红,是一年四季里十种开红花的花朵的花瓣,还非得是每年第一个全开的花,在清晨里带着露珠子一起采下来,再取无根水三钱、白露那天的露水三钱、大雪那天的雪水三钱,盛在陶罐子里,埋在我睡的床下,三年之后取出来,配了成方制药,方才能制成这十红丸,因是只埋在我的床下,这药就只能我独个吃,旁人吃了非但无好处,反而有坏处,如今我成了婚,这药怕是制不成了。”

“这可怎么是好?”蒋佑方一定这药制不成了,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银玲在一旁欲言又止,刚想说话,却被闵四娘用眼神制止了,“这倒也无妨,只是把那陶罐埋在梅花树下就是了,虽药效差些,也不过是手脚发凉罢了,并无大妨。”

“你这话说的,自己的身子怎能轻忽?”

“姑娘…奴婢记得姑娘的奶嬷嬷方嬷嬷曾经说过,那和尚说姑娘成了亲身子只会更好…”银玲忍不住说道。

“多言多语!”闵四娘挥退银玲。

“且慢!”蒋佑方看出闵四娘有话未说,拦下了银玲,“四娘,你我本是夫妻,那和尚若是留下了什么方子,你只管对我说,那怕是割肉我也舍得的。”

“哪里用得着割肉。”闵四娘瞪了银玲一眼,“要说解方那和尚倒是留下了,非得诚心诚意为我好的人,亲自摘了这些花、采了这些露珠,跟我一同起卧,这药效啊,比原来还要好些。”

蒋佑方合掌而笑,“这有何难!从今日起我自是会诚心诚意的为四娘你制药,四娘,你还不知道我的心吗?”

闵四娘眼睛里含了泪,“我自是知道你的心的,可是…你是首辅家的公子…我原也没指望你能…”

“什么首辅公子,天大的身份架子,也比不得你我的情份,你跟我要长长久久白头到老,做恩爱夫妻才是。”

闵四娘揽了他的脖子,下巴枕在他宽宽的肩膀上,鼻子一抽一抽的流下泪来,“妾身何德何能,竟得六爷如此厚爱…”

“嘘,莫哭了,原本是为了你好,当心哭坏身子。”蒋佑方用手掌抹了闵四娘脸上的眼泪,只觉得心疼得不行。

闵四娘闭上了眼睛。

如果非要在蒋家的主子里找好人,找来找去也只有两个,一个是蒋佑方,她那一双儿女没了的时候,是刚满十岁的蒋佑方大发了一顿脾气,把奶娘硬生生的给打断了腿扔了出去。

另一个是嫁了人的蒋家唯一的嫡出姑娘,蒋佑雯,她身为女子却能跟男子一样名字入了大排行,足见这位姑娘在府中的受重视,也是这位姑奶奶,为了“陈雨霖”的自尽和侄子、侄女的死,跟蒋吕氏吵了无数次的架,为这事跟蒋佑昌见了面都不说话。

可惜的是这两个人也必定是她复仇计划里的炮灰…

听说闵四娘有些小毛病,大奶奶林氏是第一个到的,“这红参啊,是西洋那边产的,据说是温补又不上火,最适合女子温补,你且先吃着,没有了再找我要。”

“多谢大嫂子了。”闵四娘叫玫红收了林氏包来的礼,林氏久在宅门里混着,眼角一扫就看出被褥少了一套,心里也就明白这是怎么个病了。

“弟妹可曾吃过药?”

“我这是老病了,已经吃过药了。”闵四娘说道,她原本生得就瘦弱,小脸此刻白得近乎于透明,身上只穿着白色的里衣,领口微敞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漆黑如墨的长发半披着,弱不胜衣似的柔弱,林氏想起古人说的那句我见犹怜的话来了…只是这样的女子怕寿数难长…

“唉,弟妹可要多注意身子,咱们家太太啊,就是喜欢女孩子家富富态态的,你这样瘦弱可是不好。”

“我吃得不少,就是瘦不长肉,平素倒是没什么毛病,除了这老毛病,也不爱生病。”

“这样就好。”林氏点了点头,“我刚嫁进门的时候也是瘦,生了孩子之后才慢慢胖起来的,弟妹生了孩子,自然就好了。”林氏确实生得丰润,圆脸细眉珠圆玉润,典型的富家奶奶的喜兴长相。

闵四娘红了脸,低下了头,她本是新妇怕羞不敢说生孩子的事,只得指了桌上的点心替自己遮羞,“这是我的丫头和我琢磨出的新点心,取了个浑名叫百合糕,大嫂尝尝看。”

林氏拈了块点心入口,果然软甜可口,难得的是粘却不粘牙,颇有咬劲——“这可是糯米做的?”

“正是,要将糯米煮熟,放进石槽里,不停的舀,要连舀十二个时辰才算成了。”

“那岂不是和年糕仿佛?可我吃着却不是年糕的味,里面好像还加了别的东西…”

“这个就是我的秘方了。”闵四娘抿嘴乐了,“不过大嫂若是真的爱吃,等下我叫银玲把这制糕的方子抄录一份给大嫂就是了。”

林氏忍不住又吃了一块,“这百合糕难得的是甜而不腻,不像是旁地点心,不甜吧没味,太甜又齁得慌。”

“这点心啊,配上碧螺春茶最好了…”闵四娘又亲自奉上一杯热茶。

林氏喝了,果然是齿颊生香,茶的清香味和点心的甜味,合着了一股说不出道不明香味,直冲鼻翼,“好,弟妹果然是七窍玲珑心,我本理来探病的,谁料想这点心也吃到好的了,茶也喝到好的了,倒像是来享福一样。”

“大嫂既是喜欢,走时把这茶再包一包带走吧。”

“我这又吃又拿的,这红参啊,送得值。”林氏笑道,她话说得憨厚,人也是宽厚实诚的样子,不知底细的人真真以为眼前是一尊活菩萨。

丫鬟心机

蒋家各院依照家规除了正院都只设茶水、点心房,不设专门的小厨房,各院的饭菜都是都是依着定例做好了装到食盒里,再由丫头们取来的,闵四娘说起来只是躺了一天,就觉神清气爽,不但身上有了热乎劲,连脸都红润了些,只是觉得嘴里没什么味道,加了一道酸笋鸡皮汤,只拿汤就了一小碗碧梗米饭,略吃了几筷子清淡的小菜也就饱了。

“六爷都吃什么了?”闵四娘漱了口,用帕子擦完了嘴角,问伺候饭食的锦环和锦凤。

“六爷胃口好,吃了两碗碧米饭,菜也吃了大半。”

“嗯。”闵四娘点了点头,“晚上再让厨房熬碗鸽子汤给六爷送去吧。”

锦环只是答了声是,锦凤的脸色却有些变化,那鸽子汤是补身的,奶奶给六爷吃鸽子汤…

“这剩下的饭食扔了怪可惜的,你们拿下去用了吧。”

“谢奶奶赏。”

闵四娘饭后惯喝普洱去油腻,金玲早就备好了茶水送上来,闵四娘拿了茶杯喝茶。

蒋佑方搬到书房住了四天了,玫苹也好,这院子里有别的心思的丫头也好,都蠢蠢欲动,闵四娘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她猜得没错的话今晚会有人得手…

反正她是贤良的,通房也好,小妾也好,谁有本事谁上位,只要不挡她的路就成。

“奶奶,四奶奶来了。”

闵四娘眉毛一挑…她死的时候四爷和四奶奶薛氏还未定亲呢,她死后一年四奶奶才进得门,两人并无仇怨,只是这薛家…

蒋四奶奶薛氏闺名静容,出身九门提督薛府,若非蒋家当时已经权倾天下,薛家也不会把嫡出女嫁给蒋家的庶子,单论容貌,四奶奶薛氏怕是蒋家媳妇中最美的一个,就算是闵四娘也是自叹不如,无论是娇艳的“陈雨霖”还是柔美的闵四娘,她两个壳子加起来都不如四奶奶一个人漂亮。

只是这样一位如花的美人,不但嫁得是庶子,那庶子还是个不争气的“黑羊”,身为蒋家子却和杏林党人走得颇近,若非娶了个好媳妇,怕是早就命不久长。

闵四娘早就明白一个道理,一个美女有多美,不用看她的长相,只需看她周围的人的态度就知道了。

四奶奶薛静容进来的时候,替她打帘的丫头玫红看着她的背影都不知不觉的呆了一下,足见容貌之美,替闵四娘扇扇的金玲是第一次这么近的看见薛静容,都忘了扇扇了,闵四娘咳了一声,金玲这才恢复常态。

薛静容似乎知道自己容貌出众,华衣美饰只会污了这份美,只着白底绣红缠枝花边的长袄,纯白月华裙,头上斜插了一只碧玉瓒,鬓边戴了朵红绒花,除此之外再无多余的装饰。

闵四娘坐了起来,“四嫂真的是稀客。”装做娇弱无力却想起身的样子,被银玲扶了起来。

薛静容赶紧抚了她的另一边,“弟妹即是病了就不要起来,我原该早些来的,只是我那孩儿这几天有些发热,走不开。”

“我知道四嫂子忙。”闵四娘笑道,“我这一病啊,倒看出来了,这人病了头一两天好,人啊走马灯似的来,可是这病久了呢,来的人就少了,似四嫂这个时候来,真真是雪中送炭一般。”

“瞧你这话说的,为捧我一个得罪了满府的人了。”薛静容笑道,“我们夫妻底子薄,满府最穷的就是我们了,这次来探病也没什么好东西,只是带了我亲手做的枣泥糕,来给弟妹尝尝。”

“四嫂子您可别再说笑话了。”九门提督府出来的姑娘,就算是生母早丧继母当家,也不至于过得有多穷,更不用说薛家的外祖家也是侯门公府,说起来闵家颇有不如,只是薛静容与六爷蒋佑方差得年龄大,蒋佑方也确实淘气胡闹得不像话,否则这六奶奶的位子是她的。

两个人正说着话,锦凤进来通报:“五奶奶来了。”

蒋家五奶奶蒋张氏,闺名月娘,出身说起来最差,其父不过是不起眼的六品官,张月娘在蒋家的儿媳里是出了名的据嘴葫芦,跟五爷蒋佑五人称一对闷罐子,轻易不说话,针扎下去都不吭声儿的主儿,许是跟闵四娘年龄相近,张月娘跟闵四娘还不错,这已经是她第三回来看闵四娘了。

张月娘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就看见在外间屋跟锦环说话的薛静容的丫头了,想要走却已经晚了,只得硬着头皮往屋里进,“四嫂子好。”

“你来了。”薛静容笑道,“咱们俩个也是有缘份。”她笑眯眯的拉了张月娘的手,两人往一起一站,美得更美,平庸得更平庸,只有闵四娘看见薛静容握着张月娘的手时,停留的时间比泛泛之交要稍长。

这两人并不似表面上看起来那个交情泛泛,而是交情深厚,这个秘密却只有她们俩个也曾经做为孤魂野鬼在蒋家游来荡去的闵四娘知道。

“这要是再来一个,咱们正好能凑成一局叶子牌。”闵四娘半开玩笑的说道。

正说着呢,大奶奶林氏林慈恩进来了,“谁说要打叶子牌啊?”

闵四娘自己有言在先说要打叶子牌,也只好佯装病弱却强撑精神着她们一起打牌,混了个小输,大奶奶林慈恩却是大杀四方,一家吃三家,越打越开心。

“六弟妹这里真的是旺我,我一来啊就有好事。”林慈恩说道,“你教我做得那百合糕啊,大爷喜欢得不得了,还说要献给老爷尝尝呢…”林慈恩说到这里住了嘴,“如此倒像是要抢六弟妹的功劳了。”

“都是自家兄弟,谁教敬给老爷都是孝敬。”闵四娘笑道,“大嫂可莫要见外。”

“六弟妹果然是大方。”薛静容说道,她看了眼喜上眉梢的林慈恩,“大嫂最近真的是好事连连啊。”

林慈恩笑了,“我能有什么好事?”

“这就要问大嫂了,我只是看出来大嫂红光满面喜上眉梢,猜度着有好事…”

林慈恩扔出去一张六条,“我的好事不多,要说是好事,也只有邵姨娘有孕了,她也是不容易,进门两年了,如今才怀上。”

闵四娘和薛静容对视了一眼,都知道她这话说得不实在,却也没有揭穿,张月娘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了看手里的牌又看了看桌上的牌,“一万。”

“胡了。”林慈恩笑道,“五弟妹啊五弟妹,你看她们俩个谁敢扔万啊,我这单吊着一万呢,清一色。”

“大嫂这手气就是好。”闵四娘笑道,眼睛向着窗外瞟了一眼,物侯燥热万物生发,只是今天这么晴,晚上月亮八成会很大,某个人要达成目的有些难度啊。

林慈恩不能坐太久,到了末正,就急着要走了,“太太那里的饭食我得去照应了。”

薛静容和张月娘也都是要照应自己的院子,预备着昏醒的,也都告辞走了。

闵四娘数着筹码,心里面想着自己的事,“二奶奶也够能拉得下脸的,这满府的奶奶都来看过奶奶了,就是她没来过。”锦环说道。

锦凤见锦环说完,闵四娘表情未变,也跟着帮腔,“可不是,还不是因为奶奶…”

“别说了,不要在人家背后议论,做那长舌之妇。”闵四娘说道,黄么娘说到底还是修行不够,这满府的奶奶哪一个不比她城府深,她却自觉是蒋家奶奶中的头一份,简直可笑,“也不知道上次被打的雪姨娘怎么样了,怪可怜见的。”

“听说伤得挺重的,二爷给请了个大夫,开了些药,见她脸上的肿消了之后,大半张脸都青了,不愿意看她的脸,也就不闻不问了。”金玲说起来还是有些兔死狐悲之感的。

“那也是她不知自重的关系。”银玲说道。

“丫头姨娘都是奴才,有什么自重不自重的。”玫红这话说得就有些自伤身世了。

几个丫头都不说话了。

“行了,你们把这些收拾了,银玲,给我打些水来,我要擦身。”闵四娘闭了闭眼,雪梅当初也是一副不想做姨娘的样子,几个陪嫁丫头属她最正经,结果——

闵四娘看着这些丫头,觉得莫名的烦燥,看着谁都像当初的雪梅。

到了半夜里,闵四娘起来喝水,值夜的银玲替她倒了水之后,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玫苹亥时进了六爷的书房,到现在还没出来呢。”

“叫人不要惊扰了他们,早晨的时候送碗八宝莲子粥过去。”

“是。”

蒋佑方也好,蒋佑昌也好,都是嘴上甜言蜜语的,转过身该睡丫头的睡丫头,该睡姨娘的睡姨娘,她做“陈雨霖”的时候是为了有礼教拘着,心里发酸还要装大度,如今…

闵四娘冷冷一笑,有玫苹替她分担着蒋佑方,她也能省些力气,盘算自己的事。

到了第二天天亮,闵四娘起身吃早点,蒋佑方面有郝色的进来了,见闵四娘面色如常,也做淡定状坐到了闵四娘旁边,玫苹也依着往例在旁边伺侯着,只是脸泛红霞,看起来就是春情荡漾的样子。

锦凤瞧着她的样子最不顺眼,见闵四娘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就更气了,端着芙蓉蛋羹的手轻轻往玫苹身上一碰,玫苹本来能躲开的,眼珠子一转索性更往锦凤这边撞了,一碗热烫烫的刚从茶水间的炉子上拿出来的蛋羹,就这样撒到了玫苹的手背上,烫得玫苹一声尖叫。

屋子里面一团的乱,蒋佑方见昨晚曲意温存的玫苹被烫伤了,当时就跳了起来,指着锦凤刚要骂,就看见了不说话的闵四娘,摸摸鼻子坐下了,“这些丫头,越来越笨手笨脚了。”

闵四娘放下筷子,“来人,拿冷水给玫苹冲一冲,再取冰块冰着,女孩子的手伤着了可不好,锦环开我的箱子去拿烫伤膏来…”

她这么一发话,满屋子的人都有了主张,抚着玫苹去冲水的冲水,找药的找药。

“锦凤,是你笨手笨脚烫伤了玫苹,这几天就由你来伺侯着她吧,小心不要让她的伤口沾水。”闵四娘说道。

她这么一说,蒋佑方心里面暗自高兴,觉得闵四娘果然是大度的,却不知道锦凤比他还要高兴,玫苹的脸色变了变,看了眼锦凤,这个小娼妇无论有什么妖蛾子都休息成事,她当她不知道,六奶奶的陪嫁丫头里锦凤是最有“大志向”的,昨晚她要是去晚了,钻进书房的就是锦凤了。

第 8 章

闵四娘病好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蒋吕氏那里请安,蒋吕氏看看她的面色,却像是比病之前还要红润一些,想想儿子跟自己说的事,心里却对自己这个儿媳妇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可是又说不上来,眼见得闵四娘低眉顺眼的样子,想要说几句,又看了看三儿媳妇秦氏玉珠,也就不说了,“起来吧,你的病刚好,今个儿不用急着立规距,回去歇着吧。”

“媳妇的病是小毛病了,吃了药之后已经好利索了,在自己屋里偷懒了这些时日已然对婆婆和嫂子们失礼了,怎么好再回去歇着。”闵四娘说道,脸上挂着十足真诚的笑,走到蒋五奶奶身后自己的位置上站着了。

她跟五奶奶张月娘是满府里最小的媳妇,像是端茶啊,点烟之类的活都是她俩来做,张月娘笨笨的,做事却熟练,说不上有多灵巧,却不会出错,闵四娘亦是不出错,尽力不尽心,只是她生得秀丽,动作又轻巧,看起来赏心悦目的。

蒋吕氏瞧着她的样子,心里面的疑虑也放下了一些,正想再说几句话,二奶奶朱么娘说话了:“听说弟妹是小日子来了病的?若是有寒症怕是要早治,这事关子嗣耽搁了可不行。”她这套话完全可以在探病的时候偷偷说,她却在这大厅广众之下的嚷出来了,显然是把帕子的帐记到了闵四娘头上。

闵四娘看了眼蒋吕氏陡变的表情,低下了头,“二嫂…”

“哪个女人家家年轻的时候没些说不得的病啊,生了孩子就好了。”蒋吕氏轻轻一句就将朱么娘的话挡了回去,“老大媳妇啊,你送来的那个百合糕我吃着倒好,人老了牙不好,又想吃些有咬劲的,这百合糕吃着正顺口。”

“太太若是喜欢,媳妇每日做给婆婆吃也是可的。”大奶奶蒋林氏林慈恩本来拙嘴笨舌,不太讨喜欢灵巧嘴甜媳妇的蒋吕氏的喜欢,总被朱么娘压一头,如今朱么娘碰了个软钉子,她又得了吕氏的夸奖,自然喜形于色。

朱么娘搅了搅帕子,刚想说什么,就被三奶奶秦玉珠给拉住了,秦玉珠使了个眼色,朱么娘闭了嘴。

她们的这些故事自然没能瞒过众人的眼,薛静安上前两步,“太太,您得了好吃的东西怎么没赏我们这些小辈吃两块啊。”

“你这猴儿,我一猜说吃的你就要精神了。”蒋吕氏对出身好模样好的薛静安是极喜欢的,看见她这么说,脸上那几道淡淡的细纹都笑开了,“来人,把那百合糕拿来,一人分她们一块。”她又看了眼林氏,“老大媳妇,你可别怪我借花献佛。”

“太太,瞧您说的。”林慈恩笑道,她看了眼闵四娘,见闵四娘竟像是头一次听说百合糕一样,全无争功之意,不由得放下心来。

众人分吃了百合糕,又说了一会子话,就散了,闵四娘刚要上软轿,就见三嫂秦玉珠一直向她挥手。

“三嫂子,您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秦玉珠佯装犹疑…“只是有些事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咱们是妯娌,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秦玉珠四下看了看,见大嫂林慈恩和四弟妹薛静安,看见她们俩个在说话,也都停了下来并没有上轿,“弟妹不如到我那里坐一坐吧。”

“好啊。”

闵四娘一进院子,脚步不由得顿了一下,在内院葡萄架下面的石桌旁,慈眉善目头梳得光光的妇人,低声给怀里的顽童念着书…

那妇人见秦氏带着六奶奶闵氏一起来了,赶紧站了起来,福了一福,“奴婢给三奶奶和六奶奶请安。”

“讲故事讲故事!讲故事!”刚刚靠在奶娘怀里听故事的蒋存斌对于奶娘的行为颇有些不满。

见闵四娘的表情暖昧,秦玉珠有些微哂,“存斌,你怎么这么不懂礼数?还不快给你六婶请安。”她又转过身跟闵四娘说,“这孩子被我惯坏了。”

“小孩子嘛。”闵四娘随意答了一句,眼睛却丝毫不离那奶娘,奶娘夫家本钟,人称钟嬷嬷的就是了,如今不过三十许人,人长得白净清秀,做事也是干净利索的,往那里也站就透着清爽劲,对孩子也有耐心,可是这样一个人…

钟嬷嬷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不由得向后退了退。

秦玉珠看了她一眼,“哥儿早晨起来吃了些什么?”

“吃了一碗蛋羹、两个奶馒头、一小碟子凉拌麻油小黄瓜。”

“又没吃肉?”

钟嬷嬷摇了摇头。

“你们这些人,为了怕哥儿哭自己受责难,就是一味的宠着哥儿,今个儿中午吃肉,不光哥儿吃肉,你们也吃肉,人家的孩子都是吃肉不吃菜,这孩子倒长了个和尚的肚子。”

闵四娘看了眼蒋存斌,比同龄的孩子略瘦,耳朵大大的,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的,心里只觉得微微一疼,鼻子一酸把脸转过去了。

“下去吧。”秦玉珠挥了挥手,“太阳上来了,领着哥儿进屋去吧。”

“是。”

秦玉珠转身拉了闵四娘的手,亲亲热热的进了自己住的正房,这屋子男主人不在,收拾的花团锦簇的,满屋子的上等水粉味,倒和秦氏平常的行事相仿。

秦玉珠一坐定,待丫头们上了茶,就说开了,“弟妹,那百合糕是你送给大嫂的吧?”

闵四娘做惊讶状,“你怎么知道?”

“这满府的事没有我不知道的。”秦玉珠说道,“大嫂这事做得不厚道,贪他人之功算什么本事?怪道她平日装得大度贤惠。”

“大嫂之前跟我说了,我不在乎这点小事。”

“你也算是聪明的,县官不如现管,如今大嫂子掌着家,咱们大到吃喝穿戴,小到一针一线都要经她的手,得罪了她软刀子治你也够难受的。”秦玉珠说道,她这么市侩的性子,却连蒋吕氏也一时奈何她不得,自有她的本事。

“大嫂是宽厚人。”闵四娘说道,“再说这百合糕啊,大嫂也改良了,比我做得略甜些,也更软烂,难怪太太喜欢。”

“哼,长子长媳嘛。”秦玉珠说道,“你也是不知道大嫂子的难…”她又东拉西扯说了一大通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闵四娘却总是把心思往钟嬷嬷身上放。

“那钟嬷嬷看着真是个利索人,看她给孩子念书,竟是个识字的?”

“可不是,当初为了要她,颇费了我一番周折,存斌半岁了她才过来。”

“难道她不是府里备着的奶娘?”

秦玉珠四下看了看,见屋里不是她的丫头就是闵四娘的,也就放下心了,“你进府的时日短,不知府里的事,咱们家原来的那位二奶奶,是被满门抄斩的逆臣陈国栋之女,她进门之后娇横跋扈,太太看在她父亲的面上对她百般荣宠,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她,当初我只比她晚怀孕六个月,这奶娘也是她先挑的,她一举生了龙凤胎,更是被宠上了天,谁知道福没享几天…陈家的事发了,她无颜见人寻了短见,正巧我家存斌的奶娘病了,我就把她孩子的奶娘换了过来,谁料想那两个孩子没福,没几年也没了,你三哥暗地里倒说我不厚道…”秦玉珠见闵四娘渐渐没了表情,不由得继续为自己辩解,“婆婆若是存着保全那两个孩子之心,早把孩子带到正院去养了,也不会不管不问,有个好奶娘能有什么用?”

闵四娘艰难的笑了笑,这就是墙倒众人推,没娘的孩子够可怜的了,可是就有人还想让孩子更可怜些,“儿女都是缘份命数,许是那两个孩子——命不好吧。”

“可不是。”秦玉珠说道,“说到儿女缘份命数,大嫂一直有一块心病。”

“哦?”

“她娘家哥哥官运上一直不差,如今已经官至巡抚,可就是无子,漫说是正房无子,连纳多少个小妾就是无子,背后有人说是他的缘故,大嫂为这事没少操心,我听说又差人送药到她哥哥任上了。”

“嗯。”闵四娘听她说这些话,都是些闲话,心里有些略烦,眼睛一转,“三嫂,您说存斌不爱吃肉?”

“正是。”

“听说啊,京城十字街的素斋馆最擅做素菜,尤擅做假鸡、假鸭,不如先用这些假的引着,吃惯了,再换真肉…”

秦玉珠一听就笑了,“还是六弟妹心思灵巧,果然是读过书的人,见识就是广…”

闵四娘又说了几句闲话,起身告了辞。

她还刚进院,还没等跨过月亮门呢,就听见里面有人在吵架,锦环想要快走两步申斥,被闵四娘拦住了。

只听里面玫苹的声音最大,“我让你给我打水洗脸,你头一回打凉水,二一回打开水,第三回人影子都没了,一直到现在才拿了这不干净的水来唬弄我…”

“六奶奶虽让我伺侯你,可也没让我单只伺侯你一个,这一个院子的事呢,你就不能叫个小丫头去给你打水?小姐的身子丫头的命,讲究倒是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