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邵姨娘施了一礼,心中暗暗后悔不该将美人桃的图样给了司马静。

蒋至先下得朝来,从怀里掏了个药瓶出来,含到舌下,闭目养神了一会儿,“让轿夫先回去。

“是。”长随马上就明白怎么回事了,让官轿的轿夫回去了,召来一辆平常的马车,蒋至先上了马车,又由长随服侍着换下官服,换上便衣。

“你瞧我最近精神头怎么样?”

“老爷最近红光满面,精神头是越来越好了。”

“嗯。”蒋至先理了理胡子,在同龄的人里,他确实是保养的不错的,说是不到四十也有人信。

“不过老爷,那药…”

“本官自有分寸。”

柳河胡同一边临着一条名叫柳河的内河,一边是仿江南人家的二层民居,多为驻京大员金屋藏娇之所,原非蒋至先的作风,只是送美人给他的人,连着宅子一起送了,美人又说自己是江南人士,只有居住在此,才觉得似是回家一般,这才没有替美人搬家。

蒋至先下了马车,却见他替美人找的婆子正坐在门前的石敦子上吃瓜子,看见他来了急急忙忙的往里面跑。

他本是人老成精的,焉有不明白的道理,立刻叫人押了那婆子,“来人,把这婆子给我绑起来!”

蒋至先怒气冲冲的往里面走,遇见的下人都被他的随从保镖给打倒了,到了二楼美人的卧房,里面果然声音不堪入耳,“美人…美人…”

他抬脚一踢门,把那雕花门踢碎了一半,直接冲进了屋,屋里面的男女听见了外面的声音,静了下来,忽然一个半裸的男人被人从床上推了下来,他宠爱的外室师施,半裸着从床上跑了下来,跪在地上抱住他的大腿,“老爷!老爷你可算回来了!老爷救我!”

被推下床的正是蒋佑明,他原想被捉奸在床,此事被父亲知道了定不能善了,谁知抬头一看,眼前的半大老头子,竟然是——

“是你!”蒋至先眼前一黑,差点栽倒,跟自己的外室私通的竟然是自己的长子!

“老爷!老爷!父亲!我实在是不知情啊!”蒋佑明顾不得遮丑,趴跪在地上磕头。

蒋至先抬脚把抱着他大腿的师施给踢了出去,“你这个□!”

“老爷!”师施哭得撕心裂肺的,“老爷!明明是大爷敲门说有急事要找老爷,妾怕误了老爷的事,这才让大爷进了屋,谁知道大爷一进屋就变了脸,说…老爷的就是他的,强迫妾身啊!妾身不敢声张,这才被他拿住了把柄!三番两次上门□,老爷明察!”

蒋至先一听这些话,气得胡子直抖,他以为蒋佑明是被人所骗,没想到蒋佑明竟是知道师施是他的外室,“你这个没人伦的孽畜!”

“爹!不是!不是啊!儿子冤枉啊!”蒋佑明如今只觉得浑身发冷,百口莫辩。

“老爷!如今老爷知道了妾的冤枉!妾也无颜苟活于世,只盼老爷不要因妾父子失和!”那师施竟然推开了窗,顺着窗户直接跳了下去,外面的人连声惊叫,直叫是谁家的小娘子投了河!

蒋至先快走两步,看了眼窗外,只见人影在河里翻腾了几下就没了,他关上了窗,看着跪在地上发抖的长子,只觉得自己一生的心血都白费了,竟然生了这么个儿子。

蒋佑明见师施投了河,就知道自己完了,怕是不知道中了谁的奸计了,如今师施死了,死无对证,自己…“爹!爹!您要信我啊!爹!”

一石二鸟

林慈恩和邵姨娘一坐主位一坐下位,各人手边一盏茶,偶尔互谈几句家常,到最后该说的话说尽了,也就是相对无言一起等了,可是从申末时分一直等到戌正仍不见蒋佑明的人影,难道又被哪个狐狸精给绊住了?

到了亥时,两个人都坐不住了,身为孕妇的邵姨娘已经传了四次官房了,腿都坐肿了,林慈恩看她那个艰难的样子,也生出了恻隐之心,“你回去歇着吧。”

邵姨娘扶了扶腰,也自觉艰难,直接在丫头的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还没等出门口呢,只见一个小丫头连滚打爬地进了屋,“大奶奶!大奶奶!大爷身边的小五浑身是血的跑回来报信了!大爷原来末时就被老爷给绑回来了!在前厅关起门来打了板子,跟着大爷的人也都被打了板子了!老爷不许人往后宅传信!小五拼了命才赶在二门落栓前跑回来报信!”

邵姨娘一听这话,本来身子就虚的她直接跌倒若不是有丫头们扶着怕是要摔得结结实实!

林慈恩也是一头的冷汗,“快!快叫人给太太传信!快给我备轿!”

“大奶奶,门房的刘婆子已经赶过去给太太送信了,小五晕过去之前说让大奶奶快去呢。”

林慈恩坐了轿子往二门赶,这个时候整个蒋府都被惊动了,林慈恩在门口遇上了蒋佑方,蒋佑方也是一脑袋的汗,还不忘安慰大嫂,“嫂子,您别着急,太太怕是已经到了,大哥不会有事的。”

到了前方正厅,只见里面灯光闪烁,却是门窗紧闭,蒋吕氏站在门外亲自拍门,“老爷!老爷!不管老大做错了什么事,您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让我进去看看他吧!老爷!老爷!”

林慈恩一见这个情形立刻就跪在地上了,“老爷!老爷!妻贤夫祸少,老爷,你千不念万不念,您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您要打就打我吧!老爷!”林慈恩这个时候已经猜出大半来了,怕是自己丈夫在外面偷朝廷大员的事发了!公公气成这样恐怕那人是故交好友,不能得罪的人物,可怜林慈恩,前思后想也没想到丈夫偷的竟是公公的外室。

蒋佑方也跪了下来,“老爷!大哥他做错了事,老爷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求老爷让大夫看看大哥吧!”

这个时候蒋佑昌也来了,一撩衣服跪到了蒋佑方的旁边,“老爷!我是老二,您高抬贵手饶了大哥吧!”

蒋佑荣和蒋佑伍没一会儿也到了,兄弟几个依着齿序跪了,纷纷在屋外哭求。

蒋吕氏继续拍门,“老爷!老爷!您开门啊!老爷!”

众人求了有大半个时辰,门才被人从里面打开,蒋吕氏第一个就扑了过去,搂着被绑在凳子上打得跟血葫芦似的蒋佑明心儿啊肝儿的哭了起来,“老大啊!你这是怎么了!你快张开眼看看你苦命的娘啊!”

蒋至先见这个情形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林慈恩过来也哭了两声,蒋佑方扶着蒋吕氏,见自己的长兄被打成这样,也忍不住掉泪,“母亲,大嫂,这个时候不是哭的时候,得赶紧请大夫给大哥治伤!”

两人经他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要给蒋佑明请大夫,蒋佑方亲自骑了马到外面请了京里最有命的外伤大夫,也顾不得许多顾及,直接把大夫带到了蒋佑明居住的院子,大夫一看这伤不由得眉头直皱,“大爷伤得不轻,不好好诊治怕是要落下残疾,我来时匆忙忘问了伤情,药材带得怕有些不足。”

“大夫只管开药,这满天下的药材没有我蒋家找不着的。”

那大夫捋了捋胡子,心道世人都说蒋家权倾天下泼天的富贵,可这样的人家,自己家的大爷能犯了多大的错处,让人这么用家法?由此可见富贵人家骨肉亲情,不一定及得上平常百姓。

“大爷有些伤处於血已经结痂,内里毒血仍在,需得用刀子划开,让毒血出来,这才能保大爷的腿不残。”

“您尽管治吧。”蒋佑昌说道。

“还请几位爷压住大爷的手脚,待会放血时省得大爷挣扎。”

蒋佑昌先上了床,把住蒋佑明的一条腿,蒋佑荣、蒋佑伍、蒋佑方,把腿的把腿,按胳膊的按胳膊,只见拿大夫包袱里拿出一把银刀,先用烈酒喷了,又拿烛火燎了,这才下手去挑结痂的伤处,蒋佑明果然疼得浑身的肉直颤,闭着眼睛喊个不停,一会儿喊“爹您信我!”一会喊“母亲!母亲救我!”

到最后喊的几个兄弟泪眼蒙胧的,他们心里面也疑惑,到底一向最受蒋至先器重的蒋佑明,到底犯了什么错,会被打成这个样子?还耽搁了治伤?

那大夫果然有些神通,挑开了伤口之后,直到伤处黑血流尽,流出的血都是鲜红色,才拿了自治的红伤药散在伤处,只见那伤处很快就止了血,“这是我祖传的红伤药,大爷用了这药当无大碍。”他又拿出一个白瓶子,“这里面的红色药丸,大爷半夜发烧就算是撬开他的嘴,也要让他吃十粒,过一柱香的工夫再不退烧就吃二十粒,大爷的身子底子好,只要过了这一宿大爷清醒了,料无大碍。”

“还是要请大夫帮着值守一夜才是。”蒋佑方说道。

“是啊,我们多多的给赏钱。”蒋佑伍说道。

蒋佑昌瞪了一眼蒋佑荣,“所谓医者父母心,我大哥上有老下有小,是我们家的顶梁柱,还请大夫…”

那大夫见这个情形,知道自己走不了了,只好心中叹了一口气,若是平常百姓家,就算是让他走他也不走,可这蒋家势大,万一蒋佑明熬不过这一关…他一家老小…

他一咬牙,谁让他来了呢,前有医者父母心,后有富贵险中求,他若是救了蒋佑明…立刻带了一家老小离了京,到乡下买几十亩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去!

到了半夜,蒋佑明果然发了烧,蒋佑昌扶了他的头,蒋佑方掰开他的嘴,硬生生把药给他喂了进去,也是蒋佑明命大,过了没有一柱香的时辰,就开始汗出如浆,竟是要退烧的迹象,那大夫暗中感谢神明保佑,竟让他闯过了这一关。

到了鸡鸣之时,蒋佑明果然醒了,第一件事就是要喝粥,林慈恩亲自熬了白粥,一口一口的喂下去,一边喂一边掉眼泪,她和蒋佑明十几年的夫妻,深知蒋佑明的为人,偶有好色之举也不过是消谴,无论是做事还是做人,都是蒋家兄弟中的头一份,却没想到色字头上一把刀,竟为了女色被打成这样。

蒋佑明刚喝完粥,蒋吕氏就到了,她穿了宝蓝的对襟褙子,头发上只插了个小凤钗,眼睛微微发红,显然也是一夜没睡。

“老大媳妇,老大如何了?”

“已经醒了,刚喝了碗粥。”

“真是菩萨保佑啊!”蒋吕氏双手合什感谢上苍。

蒋吕氏来了略坐了一会儿,蒋家的少奶奶们也都到了,见这个情形,蒋佑昌领着弟弟们给蒋吕氏施了礼,都告了退了。

“太太,我还要去衙门…”

“嗯,公事耽误不得,这里有你嫂子呢。”

蒋佑荣和蒋佑伍也是有公事的,也都告了退,到了蒋佑方,他施了一礼,“儿子去看看老爷。”

“是该去,把你大哥打成这样,老爷嘴上不说心里也心疼着呢,我的小六啊,总算是长大了。”蒋吕氏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站起来帮着蒋佑方理了理衣裳“洗个脸换了衣裳再去,免得你父亲嫌弃。”

蒋家的奶奶们知道大房出了事,都是带着自己家男人的衣裳来的,在耳房服侍着男人换上了衣裳,送他们出了门,这才到蒋吕氏这里请安。

蒋吕氏一律的往里面派,“去看看你们大嫂吧。”

“是。”

闵四娘抬眼偷看蒋吕氏,若不是事先知情,她怕是要以为蒋吕氏是忧心长子的母亲了,可这事细想漏洞百出,她不信前厅没有蒋吕氏的人,怕是蒋至先刚把蒋佑明带回来,关起门来施家法,她就已经知道了,可是她就是装不知情,等到了蒋佑明的人进二门里报信,她这才出来做戏。

她也是做过娘的,若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被打成那样,怕是要寸步不离的守着,结果蒋吕氏一大早才来,眼睛虽是红的却未肿,怕是事先抹了姜汁之类…这满府的人不疑心她,都是觉得蒋佑明是她的亲生子,骨肉相连,若是在知道真相的人眼里…

闵四娘忽然想知道,另一个知道真相的蒋至先怎么想…他昨天是怒火攻心,如今过了一夜,他就没起疑心?

蒋至先一个人关在书房里背对着门坐着,眼睛直愣愣地瞅着书房正中间悬挂着的他年少时亲手所绘的青松迎雪图,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外面的小厮进来禀报,“六爷给老爷请安来了。”

“进来吧。”蒋至先整整衣服,转过头来,又是那威严的当朝首辅。

“给老爷请安。”蒋佑方跪地磕了个头。

“起来吧。”蒋至先叹了口气,“那个孽杖如何了?”

“大哥已经无碍了,早晨起来喊饿,大嫂喂他喝了碗白粥。”

“算他命大。”蒋至先冷哼一声,“你怎么过来了?”

“兄长们都急着到衙门上差,儿子想着昨天父亲生了那么大的气,不知道身子如何了,特意来看看。”

“你倒是个有情义的。”蒋至先看了他一眼,自己的这个六儿子,人长得最高最壮,却是最不会读书的,整天游手好闲游游逛逛,却难得有赤子之心,“你也不小了,你的前程你有什么打算?”

蒋佑方愣了愣,“我…”

“今日该你去乡下收租吧?”

“是。”

“你去吧,过了年我再给你安排。”蒋至先挥了挥手。

“老爷,家中出此大事,父亲和兄长…”

“家中事自有我与你母亲做主,你休要多管,身为男儿在内闱厮混,有甚出息?”

“是。”蒋佑方施了一礼,告退出来,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闵四娘在林慈恩那里坐了一会儿,就听丫头通传说蒋佑方要出门,找她回去备行李,赶紧起身告退,“大嫂您好好保重,我回去给六爷备行李。”

“嗯。”林慈恩只过了一夜嗓子就哑了,说不出话来,只是感激地看了闵四娘一眼。

闵四娘回了自己的院子,给蒋佑方打点行装,听蒋佑方说蒋至先转过年要给蒋佑方安排差事,面上也无多少喜色,蒋佑方见她如此,不由得有些失笑,“你这是怎么了?”

“大爷平素里替老爷做事尽心尽力,我在娘家的时候就听说大爷是老爷的左膀右臂,满朝文武没有不夸大爷能干的,就是如此还被老爷给打成这样,六爷你出去办差,若是有个一差二错…”闵四娘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我的好四娘啊!”蒋佑方搂着闵四娘只觉得欢喜的不行,“旁人家的太太、奶奶只盼着男人有出息,好给自己挣出个泼天的富贵来,你可倒好,倒怕我挨打…”

“人家是担心你嘛,六爷倒拿我取笑。”闵四娘握紧粉拳捶了他一记。

“你放心,从小到大,老爷一露出要打我的苗头我就跑,老太太、太太那里都藏过,老爷打不着我。”

“说起来,自打我进门还没见过老太太呢…”

“老太太年龄越大越不爱在京里呆,由小七和四妹侍奉着在乡家老宅呆着呢。”

“这事儿我知道…”是不爱在京里呆,还是被蒋吕氏使手段挤兑走了,只有天知道,“都说老太太疼长孙,万一老太太知道了大爷的事…”

“乡下离京城千里之遥呢,一时一刻哪儿那么快知道。”

就怕蒋吕氏真黑了心,一石二鸟…不,若是老太太没了,丁忧是现在蒋家最不愿意做的事…可若是蒋吕氏吃准了圣上会夺情呢?

闵四娘冷笑,这也是老太太的报应啊…

前尘往事

林慈恩坐在蒋佑明的床边发呆,弟弟、弟媳都来看过了,婆婆蒋吕氏对着蒋佑明哭了一会儿,就犯了头疼病,由弟媳们服侍着回了正院了,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屋里屋外,静的落针可闻,小丫头们轻手轻脚的来来去去,林慈恩闭上干涩的眼睛,却全无睡意。

“辛苦你了。”蒋佑明仰头看着床顶,说出了这一句。

“不辛苦。”林慈恩嗓子哑的说出的话连她自己都听不懂。

蒋佑明知道自己被人陷害了,可是如今师施死了,死无对证,他再怎么解释说不知道她是蒋至先的外室都没有人信,本来只是一段露水姻缘风流韵事,没想到竟是他的催命符。

两夫妻正在相对无言的时候,丫头掀了门帘,邵姨娘来了,她挺着个大肚子,眼睛肿得跟桃似的,显然也是哭了一夜,却碍着身份,只敢在众人都走了之后才过来。

“大爷!大爷您这是怎么了?大爷!”邵姨娘跪在地上,摸着蒋佑明惨白的脸,哭个不停。

“老爷真的是好狠的心,那怕大爷真的不是之处,有道是虎毒不食子…”

“住…”林慈恩赶紧阻了她,“这…花…耶…是你说的?”

邵姨娘自知失言,赶紧捂住了嘴,感激地看着林慈恩,这话若是林慈恩说的顶多挨顿斥责,若是她这个姨娘说的,十个耳光都不够扇的!如今虽说明面上人人都向着大房,同情着大房,却也难保没有什么人憋着劲想要落井下石。

蒋佑明心道,有我有此娇妻美妾却还不知足,让了那狐狸精的当,中了旁人的奸计,如今真是悔不当初!

“我是被人陷害的。”他也只能说到这里,至于聚麀之乱他实在是无颜对妻妾提起,“纯文和纯武呢?”

林慈恩张了张嘴还是说不出话来,这个时候满嬷嬷进来了,“大奶奶怕吓着两位哥儿,让奴婢带着奶娘看顾了两位哥儿一宿。”

“好。”蒋佑明点了点头。

满嬷嬷看了眼邵姨娘,似是有话要说,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满嬷…你说。”林慈恩说道,都这个时候了,大房正是同舟共济之时,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大奶奶,有件事咱们家太太临终之前曾经对奴婢说过,她又说若是老太太在,蒋家无事,让这事烂在奴婢肚子里,可奴婢看如今这个情形,怕是不说不行了。”

林慈恩一听这话,立刻本能的看了眼屋里屋外,这才发现满嬷嬷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一屋子的丫头全打发了。

“大奶奶您放心,我让四姐儿守着门口呢。”四姐儿是满嬷嬷的亲闺女,蒋纯文的奶娘。

邵姨娘一看这情形,也知道事情不对了,蒋佑明似有所觉,一支胳膊支着床,勉强抬起了些身子,“岳母临终前留了什么话,还请嬷嬷转告。”

“太太说,她记得清清楚楚,吕家姑娘嫁进蒋家是癸卯年四月的事…大爷的庚帖上写的是癸卯年十月初七生…”

蒋佑明愣住了,他并不知道母亲蒋吕氏是什么时候嫁进的蒋家…只以为是母亲进门喜,有的他…难道他是…可若是如此,万不能给他嫡长的名份。

“可是这个生日时辰也不对。”满嬷嬷说道,“当初换庚帖的时候,太太请通天观的掌院道长算过,说这是个假时辰,是旁人编出来的,这个时辰生的人,是短命夭折的命,绝计活不过三岁,当初为了这生日时辰的事,太太想要退了庚帖,后来是老爷的力主,说子不语怪力乱神,把这事给否了,硬把亲事给订了下来,太太越想越不对劲,派人去江西蒋家宗祠细查了,宗祠祖谱虽被改了,可有亲家当年的老人儿还健在,总算把这事查清楚了,大爷生母不是现在的亲家太太吕氏,是…老爷的原配赵氏,大爷不是癸卯年生人,是辛丑年生人。”

蒋佑明越听越心惊,回想起自己从小到大一直在祖母身边长大,母亲对自己虽也极为疼爱,终究没有像跟二弟那么亲热,他原以为是因他自小养在祖母院中之故,却没想到…

“当年蒋老爷在家的时候,一十六岁就与赵氏女成亲,赵氏女孝敬公婆,督促蒋老爷读书,进门第三年就生下姑爷您,同一年正逢大比之年,亲家老爷进京赶考,待亲家老爷中榜眼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族人都说赵氏女有福,说大姑爷您是天降的福星,没过两个月亲家老爷就奉着父母带着妻、子进了京,可是没过两年,就有人回了宗祠,买通了族长,改了祖谱,听说赵氏娘子没了,可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没的,怎么没的,也不知道大姑爷到底如何了。”

蒋佑明只听得手脚冰凉,细思起昨夜的事,虽说他的从人尽被绑缚,可真就没人往二门里偷着送信?偏偏是到了掌灯时分,“母亲”蒋吕氏才到…

他这次被害得蹊跷,原想是蒋家宿敌下得套,想要害他们父子失和,如今想来他在父亲那里失了宠,占了他位置的自然是——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岳母为何不早早把此事告知我夫妻二人!”

“亲家太太在未嫁之时与圣上如今最宠爱的庞贵妃就是手帕交,如今她们互为表里,连老太太都被挤兑的回了老家,您和大奶奶要是知道了真情,平日露出个一、二分来亲家太太岂能干休?”满嬷嬷叹了口气又道,“奴婢原想着大爷如今羽翼渐丰,此事已经过去,却没想到亲家太太真的毒如蛇蝎!”

蒋佑明气得直捶床,却也知道这事他若是早早知情,平日露出行迹来,下场怕是比如今还要惨。

林慈恩也是恨得牙根直痒痒,这些年她对婆婆百般讨好,却得不着一个好字,只有这一两年婆婆似是被她感动,对她还算可以,却没想到…

邵姨娘只听得目瞪口呆,她怎么样也想不到蒋家竟然有这样的秘辛,如今…“如今我是一丁点都不能瞒着了,是我将美人桃的图样给了二爷的姨奶奶司马静,让她帮着查访辩认是哪一家妓院的姑娘…”邵姨娘这话说的有气无力,是把她陷害大爷的刀,交到了蒋吕氏手上…

蒋佑明重重捶在床上,他若是昨夜就死了,真的是死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啊!

“你们俩个,还有什么把柄在人家手里!”蒋佑明指着林慈恩和邵姨娘。

邵姨娘摇了摇头,她是真没有什么把柄了,林慈恩也摇了摇头,她素来谨慎,把柄…

蒋佑方斜靠在白狐皮褥子上,拨了拨炭火盆里的银霜炭,在家时不觉得,这坐了马车出了城,才晓得今年冬天真的是冷,“六爷,您可别觉得这天冷,我昨个儿特意从厨房要了好东西。”小厮牛金贵笑嘻嘻地从怀里拿出几个鸡蛋,几个地瓜,“这东西烤着吃比山珍海味还要好呢。”

“我说你这猴精昨天怎么一个劲儿的笑呢。”

“本来奴才以为这些东西白预备了,六爷出不成门了呢。”

“家里那样,出来也好。”蒋佑方叹了口气,“别提爷们不高兴的事,这东西要怎么弄?”他指了指牛金贵手里面的地瓜。

“这个得放在炭火盆上烤。”牛金贵把地瓜放到火盆边上,“六爷您且得等着呢。”

“左右无什么事,等就等着吧。”

牛金贵又拿出了闵四娘给蒋佑方备的路菜,酱牛肉、土豆丝、酱炒蛋、烙好的春饼,又给他带了一壶好酒。

“六奶奶真得是知冷知热的,这牛肉啊,冷着吃也不怕,要是用炭火盆热一热,别有一番滋味。”

蒋佑方笑了笑,掀开了车帘子往外面看,这个时节庄稼早就收了秋,地里的麦子还没长高,看起来光秃秃的一片,他又没什么诗兴,只是叹息着外面实在冷清。

眼见天将近午,车夫将马车赶到大车店,几个带了家伙的随从将闲杂人等赶离,蒋佑方双手背在身后,转身看外面,众人只见他身形高大,猿背蜂腰,身穿石青妆花缎的斜襟箭袖袍,外罩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双手插在鸦青缎面出出风毛的暖手筒里,看起来非富则贵,又见那些随从护院个个都是穿着官靴的,不想惹事的宁可在外面就着凉风将就吃一顿,也不肯与官争斗,纷纷的走了。

只余下几桌在此投宿的客人,那掌柜的涎着脸求情,“这位爷,这老几位是在店里投宿的,实在没旁的地方可去,您看…”

牛金贵向前走了一步,“不行,都得出去。”他又从荷包里拿出一锭足有十两的银锭,“这银子够把你这些破桌子烂椅子全买下来砸着玩了,赶你几个客人又怎么了?”

掌柜的实在无法,又看了眼眉头微皱不说话的蒋佑方,“这位爷…”

“哪里有你和我们家爷说话的份啊,还不快去让那几桌的人走!”牛金贵喝斥道。

“这…”掌柜的咬了咬牙,“这位爷,这天寒地冻的,投宿的客官里面有老弱妇孺,若是都赶了出去,再往前十里才有店家…”

蒋佑方挥了挥手,“好了,让他们在这儿呆着吧,咱们只是吃顿午饭,别弄个兴师动众的。”

“谢谢这位爷,谢谢这位爷。”

牛金贵见他这么说了,也就不说话了,挑了个临窗的位子,指点着随从把火盆抬了过来,重加了银霜炭,又拿了自己带来的抹布把桌椅板凳擦了又擦,在凳子上铺了皮褥这才服侍着蒋佑方坐下。

蒋佑方坐定之后,那几个随从在邻桌也坐了,蒋佑方招来掌柜的,“你们这儿里上等的酒席多少钱一桌?”

“回这位爷,一两银子一桌。”

“嗯,照着加一倍置办一桌。”

“是。”掌柜的心想,这人也够抠的,自己要吃一桌子的席,却要让下人看着,可见这有钱人家的饭碗不好端。

朱门酒肉

他下去吩咐厨下预备饭食,却见那耀武扬威的小厮,领着一个矮胖的锦衣男子,后面还有一个青衣小僮拎着个竹筐,也往厨下走。

“掌柜的,借你炉灶一用,我们家爷吃不惯外面的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