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把张婆子给我拿下!”朱么娘一挥手,张婆子立刻被几个大力的婆子按住了。

“二奶奶!二奶奶!奴婢冤枉啊!”

“冤不冤枉这事儿不止你说不算,我也做不得主,只能让你随我去太太那里走一趟了!”厨房的张婆子本来就是蒋吕氏的心腹,平日里少奶奶们见了她都要敬上三分,更不用说管这厨房里的事了,如今这事儿朱么娘不可能替她瞒着。

“二奶奶!二奶奶!奴婢有下情回禀啊。”

“你有什么下情?这装干货的柜子只有你有钥匙,不是你监守自盗,难道是旁人害你?”朱么娘是什么人,进屋第一眼就见那柜子上的锁和锁扣都是好的,锁扣边缘也是一丁点的伤都没有,这柜子的锁是八宝连心锁,没有钥匙这世上没几个人能开得开,更不用说这厨房里白天夜里都有人了。

“不,不是!”张婆子抹了一把眼泪,“奴婢素来谨慎,昨个儿晚上临睡前还点了一遍柜子里的干货,可是今天上午这干货就不见了,奴婢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张黄灿灿的蛇,那蛇充着奴婢笑了一下就走了——”

“住嘴!丢了东西就往鬼神上编排,再乱说当心我撒了你的嘴。”

“奴婢没乱说!不光奴婢看见了,这一屋子里的人全看见了!”

朱么娘拿眼睛一扫这些个婆子,刘婆子向前走了一步,“回二奶奶,奴婢们确实看见了一条蛇,不过不是黄的,是绿的——”

“奴婢看见的是黑的——”

“奴婢看见的是茄皮色的——”

朱么娘立时就怒了,“到底有几条蛇?你们这帮人编谎都不会!”朱么娘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明白,这帮人怕不是在撒谎,若是撒谎,她们在一起也是多少年的交情,怎么连蛇的颜色都没串好供?

蒋家光怪陆离的事太多了,真由不得人——不猜疑。

“来人,把这几个说话的婆子,连着张婆子一起绑了,送到太太那里去。”朱么娘现在是学乖了,为人就怕强出头,她一个做人媳妇的,做什么主,挡什么横啊,太太在呢——天塌下来太太顶着。

朱么娘押着这些人往正院去的时候,蒋吕氏正带着裴大贵家的、秦玉珠、闵四娘打叶子牌,蒋吕氏今天手气不错,跟前小山似的散碎银子。

“太太,您可不能赢了,您再赢媳妇就要当首饰了。”闵四娘哀声道。

“先别叫苦,你手里的牌出是不出?”

闵四娘拿手拨拉了一下桌面上的牌,又看了眼蒋吕氏亮出来的顺子,把手里的牌塞了回去,挑了张五万扔了出去。

蒋吕氏一看见这五万立刻就笑了,“我等的就是五万。”她把手里的牌一亮,果然是夹胡五万。

“咦——这五万只剩一张了…”

“我胡的就是这个只剩一张。”蒋吕氏笑道,“拿银子吧。”

闵四娘装模做样地嘟了嘟嘴,拿了银子给蒋吕氏,一屋子的人都被闵四娘的样子逗笑了,正这个时候,朱么娘领着人进来了。

秦玉珠和闵四娘赶紧的起身,裴大贵家的也立刻站到蒋吕氏身后。

“给太太请安。”朱么娘匆匆行了个福礼。

“这么冷的天,你还一脑门子的汗,可是二爷又病了?”

“二爷的病已然好了,是内厨房出事了。”

“内厨房的张婆子是个谨小慎微的,能出什么事啊?”蒋吕氏喝了一口茶,司马静是她力主纳进门的,做下那么多打脸的事,蒋吕氏的面子自然挂不住,瞧着朱么娘怎么瞧怎么不自在,可也知道如今只能哄着朱么娘。

朱么娘加加减减的把干货都丢了的事说了,“这起子小人,丢了东西倒往怪力乱神上攀污,一个个的撒谎都说不圆,一条蛇说出四五个颜色来——”

“你是说蛇?”蒋吕氏坐了起来,她就是属蛇的,因此蒋家从不吃蛇更从不打蛇,花园子里若是有草蛇出没,多半是抓了拿到郊外去放生。

“是啊。”

她闭目沉思了一会儿——“干货的帐从我的私房补,如今天也不早了,你把那帮人都放了让她们回去预备午膳吧,许是家蛇大人饿了,吃干货进补呢。”

“是。”朱么娘看了蒋吕氏一眼,福了一福身,没说什么就走了,心里面却记下了这事儿。

她走了蒋吕氏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我身子乏了,你们也都走吧。”秦玉珠和闵四娘告了退,屋里只余蒋吕氏和裴大贵家的。

裴大贵家的一见人都走了,立刻跪了下来,“太太——”

“蠢货!你怎么让它从密室跑出来了!你不知道它是我的命根子吗?”

“奴婢这就去找。”

“找什么,它那么有灵性,吃饱了怕是回窝了!真的是人不如蛇!”

裴大贵家的鼻尖直冒冷汗,这蛇的来历旁人不知,她是知道的,蒋吕氏幼时身子弱,遇上了个游方的道士,说是蒋吕氏三魂七魄少了一魄,需得用替身镇着,当时的吕大人也是个懂些道法的,天昭帝懂的那些,多半是从他那里学的,知道那道士说的有些谱,就花了大价钱从道士手里买了一只与蒋吕氏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蛇”,道士有言在先,蛇在人在,蛇亡人故,从些以后蒋吕氏果然病好,吕大人也官运亨通,蒋吕氏带着蛇嫁入蒋家,这才有了蒋家的发达,蒋吕氏对这蛇深信不疑,命根子一样的对待,除了裴大贵家的和在密室养蛇的哑仆,无人知道此事。

“还不快去把那哑仆给我打一顿!”

“是。”裴大贵家的知道,若非是怕裴大贵家的无缘无故受罚惹人疑心,蒋吕氏怕也不会放过她。

闵四娘小心地替银玲上着蛇毒药,“你啊,也太心急了些,我早说过那蛇邪门得很…”蒋吕氏的秘密并不止她一个人知道,“陈雨霖”也知道,那个游方的道士颇有些神通,就因有了那条蛇,“陈雨霖”连蒋吕氏的百步之内都近不得。

“我找着了密室的所在,只想进去看看,没想到那哑仆好对付,那蛇是真机灵,中了我的迷烟还能有余力咬我一口,我本想着把它弄到装干货的柜里,让那些下仆惊吓之下打死了它,没想到竟无一人敢动手。”

“蒋家多年前有个小丫头,无意中坐死了一只草蛇,被蒋吕氏活生生的打死了,与那蛇陪葬,谁敢碰蛇。”闵四娘吹了吹伤口上的药,“幸好那蛇迷迷糊糊的你躲得又快,只是擦了一下,你又机灵知道要带蛇药,不然你的小命儿就没了。”

“这蒋家邪门的事,倒是比通天观还多。”

“你知道就好。”闵四娘收起药盒子,“你把手包上几天吧,就说是被剪子划的。”

银玲摇了摇头,“我时常替奶奶想,奶奶要怎么报仇,怎么样都没个解方——”

“你呀,想多了。”闵四娘说道,这人都是逼出来的,“陈雨霖”过去看戏文,总觉得这世上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恶到底,如今才知道这人恶都是逼出来的。

蒋佑昌骑着高头大马,立在早已经人去楼空的司马家门外,这家人走得倒是快——他一挥手,几个蒙面的大汉拿了火把就往院子里扔,有几个人见着火了想要喊人,一见这些人的衣饰,立刻退了回去。

没多大一会儿司马家就成了一片的火海,蒋佑昌心道司马家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定要——

他正这么想着,从西边来了一队人马,举着的正是巡城御史的牌子,“前面是何人在纵火!”

“蒋佑昌!”蒋佑昌本来就是一肚子的火气,见有人敢触他的霉头,立刻报上名号。

“救火!”巡街御史停了轿,命道。

“谁敢!”

“我敢!”御史下了轿,看样子不过三十余岁的年纪,留着短髯官威十足。

蒋佑昌所认所识的都是高官大员,巡街御史不过是六品官,他还不放在眼里,当下从鼻子里轻嗤一声,连理都懒得理,见司马家烧得差不多了,周围邻人有些在搬东西,有些在往自家房顶浇水,冷哼一声带着人策马走了。

第二日早朝,果然有巡城御史吴文道,参蒋佑昌当街纵火,烧毁民房十余间。

只是天昭帝并未临朝,奏章到了秉笔的太监那里,太监看了一眼直接扔到了废奏章堆里。

可那吴文道竟似是跟蒋佑昌杠上了似的,第三日写了三份奏章,依旧是石沉大海,到了第四日奏章成了十份——

竟连太子都知道了有个巡城的御史在找蒋佑昌的麻烦——

常安宁

京城街市热闹非凡,南来北往熙熙嚷嚷,十月里的天气晌午人穿着夹衣也会出汗,蒋佑方站在酒楼的窗前望着街市,心中颇有些感叹,蒋家如今冷风苦雨倒似是已入寒冬了一般,蒋家外面架子还在,内里早已经朽烂不堪,父亲的病时好时坏,好时尚能跟他们说几句闲话,下一盘棋解闷,坏时整日昏睡,偶尔醒过来,连眼皮都懒得抬。

如今人人都知道掌家的是蒋佑昌,偏偏二哥是个霸道的,一开始还能听父亲的话夹着尾巴做人,如今——

“唉,不入衙门不知道,世态炎凉啊。”他的身后一个人幽幽地说道,蒋佑方一激灵,这才想起来他正在跟常安宁在外面吃饭,他不似从前般只知玩闹,只觉得每日头晕脑涨,时常的神游。

常安宁见他这样子就是一笑,夹了块火腿吃,“我也就是跟你出来能吃点好的,衙门里的供的中饭,吃一顿两顿还行,吃多了——”他打了个哆嗦。

“嗯。”蒋佑方坐了下来,喝了一口酒,蒋家先丧长子后又丧老祖,子孙守孝二十七个月,如今已然过了大半年了,这还是蒋佑方头一回喝酒。

“怎么许久不见佑荣兄和佑伍兄?”

“他们丧了妻子,不喜见人正在家里闭门静修呢。”蒋佑方还能怎么说?蒋吕氏将这两个人软禁,如同囚犯一般。

“蒋家啊,丧事也太多了——”常安宁说道,见蒋佑方面色不好也就没有深说,如今京城里都在传蒋家气数将尽,可谁都不敢摆在台面上说,“对了,那个吴文道的事你知道吗?”

“他怎么了?前阵子追着我二哥咬着不放,这阵子消停了。”

常安宁把椅子往蒋佑昌那边挪了挪,“你劝劝你二哥吧,做事要留余地,他派人抓了吴文道的小儿子和爱妾,吴文道爱妾情深,为了这个妾都不肯娶正妻,所谓祸不延子女亲眷——”

“什么?”蒋佑方一拍桌子,“这事儿还有谁知道?”

他虽离朝堂堪远,也听过吴文道的名号,那是个铁骨铮铮的真汉子,两榜进士出身,正经的清流,官虽不大,但颇有些青天的美誉,蒋佑昌真的是怕天下人不恨蒋家,才做下如此恶事!

“不瞒你说,吴文道不知道从哪儿知道我跟你有些交情,来求我牵线来了,他已经服软了,你哥又何必赶尽杀绝呢。”

“他还不放人?”吴文道竟对二哥服软了——显是极爱妾室跟儿子,二哥得了便宜就该将人放了,吴文道为妾与儿子服软必然会自觉羞愧,自会避开蒋家——

“吴文道的妾——颇有些姿色——”

蒋佑方听到这里,脸色更加难看,原来又是为了女色!想到二哥为女色惹的那些祸事,气就不打一处来,“我如今想着,我倒不如当初好好念书得个功名或者习武,跟父亲说一声远远的外放了或者从了军,血里火里拼前程,倒也好过如今这样!”

“唉,提那些有什么用,这事儿你帮是不帮?”

“唯尽人事而已!”这事儿不能告到父亲和母亲那里,蒋佑昌为人刚愎自用,他这个做弟弟的话——“他若不听,也只能硬抢了。”

“莫要为此事伤了兄弟和气才好。”常安宁从酒杯边缘瞅着蒋佑方,眼里却是一片寒冰,他自是知道蒋佑方的,有他这句话,蒋佑方怕是——

“哼,他如此倒行逆施,可曾想过蒋家?可曾想过父亲?我怕蒋家要在他手里败坏了!我虽不才,也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大哥在时对谁都是笑脸相迎,竹林党人当面骂他,他也无非是笑笑了事,到了二哥这里——”蒋佑方一想到大哥一家的死因与母亲有关就又说不下去了,真的是家门不幸啊,他倒不如似八弟般,是个傻子,倒也省心。

常安宁见他连个告辞都不说,旋风般的出了单间的门,冷笑也懒得遮掩了,他就是个傻子也知道蒋佑昌打从心眼里看不起他,觉得他是个打秋风的,迫于母命又不得不应付着他。

他原也觉得为了五斗米舍了脸就舍了脸吧,可是三个月前,锦凤回来说起的蒋家秘辛让他起了疑心。

在锦凤的窜叨之下私下里问了母亲苗氏,苗氏一听他问这些事,立刻就哭了,“你这个傻孩子,你道我为何一直劝你与蒋家往来?你也是蒋家的少爷啊!蒋家凭什么不养你!你也是金尊玉贵的大少爷,凭什么让人说成是打秋风的,只是往日我不敢告诉你,怕你行动之间露了出来,被蒋吕氏那个毒妇知道,你如今问了我便告诉了你,当初我嫁入常家数年无子,常受婆婆欺凌,我与蒋吕氏自幼是手帕之交,她常接我去蒋家散心,一来二去的,我与你父亲就——有了你,你父亲也是知道你的身世的,本想让你认祖归宗,谁知蒋吕氏不肯,几番打压之下,差点害了你的性命,幸亏我当年知道她的烂污事,拿来胁迫于她,这才保了咱们母子的性命,我们约定,我再不见你父亲,她供养你一生一世花用,她这些年供你银子花倒也算是守信,只是平白让你担了打秋风的名声——”

“母亲!你好糊涂啊!”常安宁不是傻的,思想前因,心中早已了然,当初他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想要重振常家,却不想认得了蒋佑方,被他勾引得学了坏,提笼架鸟飞鹰走狗,爱吃爱穿,因银子来得容易,他说要蒋佑方就给,再无进取之心,如今想来,竟是中了蒋吕氏的计了!“我若是早知身世,对蒋佑方有些防备,怎会是今日的下场啊!”

苗氏也暗恨自己糊涂,当初她只觉得蒋佑方的日子才该是常安宁过得,蒋家拿银子给常安宁花用也是应当,将来自有蒋至先替常安宁操心前程,却不想——

常安宁离了苗氏那里,心中更加愤愤,幸好得了锦凤的软语安慰,“常言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大爷既是金凤凰早晚有一朝成名天下知的时候,不瞒大爷说,我在蒋家的时候曾借着六奶奶的光,让涤尘上人算了一卦,他说我啊——”锦凤说着脸红了,“是诰命夫人的命,我说您这是拿我耍笑,他却说命数如此。”

常安宁也觉得好笑,“你这话可不能让大奶奶听见了,仔细她捶你。”

“大爷,妾这是在跟您说体己话呢,妾也没当成一回事,倒是六奶奶上了心——”锦凤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谁叫我命不好呢。”

“难怪她会将你送给我。”常安宁点了点头,“如今总算知道了前因。”

“瞧我,今日就是话多,这么大的事,大爷还是跟大奶奶商量吧。”

“让她管着孩子吧,她知道了她娘家的人就都知道了,没过三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常安宁是蒋至先的私生子了,说出去好听啊?”他若是两榜进士蟾宫折桂此事传出去与他也算佳话,他如今这个样子,传出去——知道实情的嘲笑他几句,不知道的怕是要笑他痴心枉想穷疯了。

锦凤站了起来,“说到孩子,我还要去给他洗衣服呢。”

“这活也要你做,不是有婆子吗?”

“她嫌婆子洗得不干净。”锦凤搓了搓手,常安宁见上面满是老茧也是暗暗心疼,锦凤姿色虽不如在蒋家时,在平民百姓家却也是极出佻的,如今这个可怜样子,让常安宁止不住得心疼。

“大爷不必心疼我,我只盼着大爷真能搏个前程回来,我…我就是折寿十年…”锦凤说着流下泪来。

“锦凤,我绝不会负你!”常安宁去拉锦凤的手,锦凤拉着他的手哭得厉害。

“有大爷这句话就成了,只是大爷,您想好要怎么办了吗?”

如今常安宁习文他自认已然坐不住板凳了,习武更是没那个本领——

“妾为大爷想了许久,如今圣上最喜道士、太监,太监大爷做不得,道士——”锦凤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包,“这个是涤尘上人送我的灵符,说是我前世帮过他一回,他日我若有事,拿着这符他能帮我一次,如今看来倒是大爷更用得上,大爷拿着去求求他,大爷是识文断字的,怎么样也要比那些游方的道士强些,若是得了通天观的庇佑,锦绣前程就在眼前!”

常安宁本就是好逸恶劳的,也曾想过攀上通天观,只是那通天观岂是一般人能攀上的,没想到自己的妾室,竟是天大的贵人!

蒋佑方走了没多大一会儿,单间的门就被一个人给推开了,来人眉目俊秀出尘,一身文士打扮却有说不出的脱俗气质,正是涤尘无疑,“好徒儿,你此事办得果然妙极。”

“他们兄弟生隙与咱们有何好处?”

“佛曰不可说——”涤尘笑道。

“师父你何时带我进观?”

“今日日子就不错。”涤尘继续笑,“我与观主商议过你的事,你已成婚,年龄又已经大了,总不能从小道士做起,先做俗家弟子吧,过个三年两载你学有所成,再说其他。”

“是。”通天观的俗家弟子,也不是一般人物啊!若是得了通天观的腰牌,明日再去衙门应卯,怕是侍郎都不敢轻易开罪与他,更不用说那些瞧不起他的同仁了,常安宁喜得似是自己一步登天了一般!

涤尘心道,蒋至先啊蒋至先,你的骨血进了通天观,你恶事做尽,可知报应?

白羊

闵四娘将药丸含在口中,用温酒送服,喝下去之后只觉得从里凉到外的身上渐渐有了暖意,这十红丸效用虽好却是停不得的,今日她只不过稍稍吃得迟了些,就觉得气虚头晕。

她做“陈雨霖”的时候谁都信,偏偏结果信错了太多人,她做“闵四娘”的时候谁都不信,满府里却都说她好,人人都信她,这世上若不是还有涤尘知道她的本性,知道要防备她这条毒蛇,她真的要信自己骗尽世人了。

正这个时候锦环一撩帘子进了屋,福了一福“六奶奶,二奶奶听说您又病了,来瞧您了。”

闵四娘站了起来,她什么时候病的?她怎么都不知道?她心里这么想的嘴上却没停“快请。”要说朱么娘这个人也算是个奇人了,初嫁进蒋家时锋芒毕露,如今倒温婉起来了,公主府出来的人,到底还是有点子本事,见势不对收敛本性暂避锋芒,她要不是嫁到了蒋家,倒是个有前程的。

“二嫂子您今个儿怎么这么得闲?”闵四娘往她身后看了看,朱么娘是自己来的,这倒是极不寻常,她跟秦玉珠掰了?是了,想必是为了秦玉珠贪没了家用银子的事,两个人交情再好,也经不起一个“钱”字。

“听说你病了,早就该来看看你,我在佛堂时多劳你的照应。”朱么娘这话说得极自然,她在佛堂时闵四娘至多也就是送过几样寻常东西,是满府都有的,没落下她那一份罢了,可是如今秦玉珠跟她生份了,她若是再不跟闵四娘好,在府里真就是孤家寡人了。

“都是应该的。”闵四娘拉了她的手,将她让到上座,“把我前日新得的雀儿舌拿来与二奶奶尝尝。”

朱么娘摆了摆手,“我来之前刚喝过,只是要几句要紧的话想与弟妹说。”

朱么娘连茶都不喝?闵四娘略一点头,屋子里的银玲、金玲全都出去了,“二嫂子,您有什么话要说?”

“我疑心你二哥在外面又有了人——”

闵四娘点了点头,蒋佑昌在外面没人倒是件奇事,那是个改不掉的色中饿鬼。

“你也知道我们夫妻如今才刚刚和好,我若是查问了怕他恼我,可我若是不查问万一…他又惹事…因此我来求弟妹能不能让六弟旁敲侧击的问一问,劝一劝他——”

如今蒋家兄弟里大哥已然亡故,蒋佑临滑不溜手自有小算盘,能在蒋佑昌面前说得上话的,也确实只剩下蒋佑方了,“这是应当的。”

两人正这么说着呢,忽然外面有人喊了半截子又像是被捏住了脖子一样的停了,朱么娘和闵四娘刚站起身想问怎么回事,就见蒋佑方黑着脸进了屋。

见了朱么娘他愣了愣,“二嫂子怎么在这里?”这一句话把朱么娘也给说愣了。

“我病了二嫂子来看我。”闵四娘说道,赶紧召唤人过来给蒋佑方宽衣,“六爷这是打哪儿来啊?”

“二嫂子还是回去看看二哥吧,我把二哥给打了。”蒋佑方说道。

朱么娘这回更愣了,这又是闹得哪一出啊!见蒋佑方脸色实在不好看,她也没敢问情由,赶紧的回自己院子里看蒋佑昌了。

“六爷您喝酒了?”闵四娘闻了闻蒋佑方身上的酒味儿淡淡的,怕是——

“早知道有今日,我不如跟了大哥一起去了——”蒋佑昌说着说着,眼泪掉下来了,闵四娘挥手让丫鬟们退下,扶着蒋佑昌坐下,拉着他的手,“六爷您这是怎么了?”

“我二哥他…他不是人啊!”

“二爷他又…”

“吴文道吴大人开罪了他,他抓了吴文道的爱妾和只有五岁的幼子,他见那妾室有些姿色就做下了禽兽之事,那妾忍辱偷生就为了护着孩子,我知道了此事找他要人,他哈哈一笑说反正也玩腻了,送我就是了,可怜了那女子,见我真的是要把他们送回家,半路上在车里咬舌自尽了!”蒋佑昌边说边哭,“他知道此事竟然只是笑笑,我…”

闵四娘搂了他,拍着他的后背,蒋佑昌这人生在蒋家,实在不该多长那些多余的良心,唉,蒋至先是一代奸雄,蒋吕氏是毒蛇一条,怎么就生出了蒋佑昌呢?

“六爷,此事你还是该告诉老爷,二爷如此行事,亲家老爷怕是要压不住那帮文人士子…”

蒋佑方哭了一会儿,抹了抹眼泪,“你说得极是,只是这话说起来容易,可万一父亲被他气得病重了又该如何是好。”

“你此时说,总比出了大事才说要强些。”闵四娘说道,“我前日想了你说的远走高飞,咱们出了孝期就禀了老爷,走吧。”反正是一场戏一段空话,拿来骗人再合适不过,蒋佑昌是个好人,若是“陈雨霖”遇上了他,下场也不会是那般凄凉,只可惜“闵四娘”是个冷心冷肺冷肚肠的毒妇,就算是蒋佑方如此,心里想的依旧是要怎么用此事挑拨蒋家父子,闹得蒋家仅剩的这几个人不合。

朱么娘回了院子,却不见蒋佑昌,一问蒋佑昌的长随才知道,蒋佑昌鼻子破了,叫人取了衣服找了大夫就又被人找走了,据说是有要事相商。

“是谁找走的二爷?”

“据说是三皇子府上的长史官。”

朱么娘微皱了下眉头,三皇子也算是奇了,本来依着本朝的律法,皇子年满了十八就要封王就藩,如今三皇子已然二十五了,还没有封王,朝中大臣原还有人写奏折说此不合宗法规矩,如今却是问都没人敢问了,谁都知道圣上对三皇子另有安置。

蒋家是文官,文官卷进夺嫡,有几个有好下场的?再说蒋家势力再大,也扛不过整个朝庭,太后还在呢!圣上都不敢明言的事,蒋家倒是明目张胆的做了,宗室之中对蒋家早有龃龉,蒋家还不知收敛——

她一个女子都能看清的事,他们这帮男人怎么就看不清呢?

若是闵四娘知道了她的心思怕是会说——蒋家不是看不清,蒋家是不上圣上与三皇子这条船只能淹死,只好破浮沉舟去赌那看不见的前程了。

圣上看起来一心修道,暗地里通过蒋家将朝局掌握得死死的,他不是蒋家傀儡,蒋家是他的傀儡。

蒋佑方一五一十的把事情对蒋至先说了,饶是他顾及蒋至先的身体,说得轻描淡写,蒋至先还是气得半天喘不上气来,吐出了一口粘痰才好些,蒋至先捶床,“我竟是连病都病不得了!”

“老爷!”

“来人,替我更衣——”

“老爷您保重身子,您若是因此有个好歹——”

“我怎么保重身子?”蒋至先捶了捶蒋佑方的肩膀,“你这个孩子光长个子不长脑袋!你二哥好色,你蠢笨,我们蒋家要依靠何人?”

蒋佑方没想到此事出了,蒋至先竟是这般的想法,“老爷您——”

“扶我到书房。”蒋佑方扶着蒋至先到了书房,蒋至先取了一个大红的空白折子,蒋佑方赶紧替他研墨。

蒋至先的手微微发抖,写出来的字不如往日,看起来虚弱不堪,只见他在奏折上写——臣蒋至先启奏:臣年老体弱难堪政务之累,幸得圣上天恩准臣二子佑昌代父行事,二子佑昌生性鲁钝并非成大事之人,唯幸其极尽孝道一言一行无不循规蹈矩唯君父之命是从,自子代父职之日起虽未曾有功亦无过失,今臣听闻朝中小人遣妾室以美色引诱,臣子怒斥其不知廉耻,命臣六子佑方送该女子回家,谁料该女子自羞自愧在车中自尽而亡,臣恐他人借此事生事,诚惶诚恐,带病草书奏章禀明君上,臣与臣子之心可昭日月,仰不愧天俯不愧地,若有半句虚言圣上自可引三味真火将我父子化为齑粉!

蒋佑方看着这未干的奏章心中早已经冰凉一片,他早知自己傻,从未曾觉得自己如此傻——

闵四娘见蒋佑方回了屋之后不发一言,就知道他在蒋至先那里知道了真相,蒋家能成事者唯蒋佑明一人而已,蒋佑昌好色狠毒,蒋佑临贪财胆小,蒋佑荣是个书呆子,蒋佑伍就是个面团转世,蒋佑方天性善良过了头,更小的小七、小八就更不值一提,蒋至先再怎样都要保住蒋佑昌,蒋至先若是不病,带着蒋佑昌历练十年八年的,他未必不能撑起蒋家,蒋佑方嘛——练多少年还是那个样子,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都不知道。

他若是真精明的,心里再恨蒋佑昌也该把吴文道爱妾之事替蒋佑昌瞒下,此事若是闹大,与蒋家无半分好处,如今他鲁莽行事,蒋佑昌又不知死活,倒要劳动蒋至先拖着病躯替儿子们擦屁股。

闵四娘心里是这么想的,脸上却满是疑惑之色,坐在床边用手指理着蒋佑方的头发,“六爷不必如此,老爷就算是打了二爷——”

“他若是打了倒还好了。”蒋佑方闷闷地说道。

“难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