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芷君用那如琉璃般的漆黑眼珠瞅了瞅欧阳暖,胭脂红唇就凝了一抹冷笑。她想,一切这么顺利.顺利的叫人兴奋。事到如今,她总不会叫这对姐妹这样得意!

就听此时.欧阳暖手中的琴弦断了一根!

林元馨大为意外,猛地一惊,差点从座位上站起来.奚琴只有两根弦,少了一根如何演奏!万一乐曲中断,天子震怒.那是要掉脑袋的.纵然欧阳暖身份特殊,那也是大不削

曲音骤停,欧阳暖的手指不知何时已深陷入自己的掌心,指甲深深嵌进掐进肉内.麻木的疼痛。她仰头.远远看着座上居高临下的周芷君.面上渐渐浮现出一丝冷笑。

原来如此。

周芷君也终于坐不住了吗?她的目的,是要让皇帝碍于威仪不得不降罪于自己?还是要在众人面前羞辱自己?抑或是.她要这场赐婚蒙上一层永不褪去的阴霾?

这对心思各异的夫妻,这就是皇家,这就是她马上要踏进去的深渊!

欧阳暖看着周芷君,微微一笑,极艳丽的,也是极冷酷的,像是玫瑰的刺。她手下微微一动.音符再起!仅靠一根琴弦.手指在独弦上下滑动,音高骤然下跌.造成从悬崖陡壁跌入万丈深渊的气势,好像从炽热的激愤中突然被拉回到冰冷的河流之中,让人的心脏猛地随着乐曲的变化而忽高忽低.为之牵引动容。

谁都想不到,欧阳暖竟然能神态自若地用那根独弦奏完乐曲.众人瞪目结舌的同时.也不禁大为赞赏。

一曲终了.满堂华彩。

就在此时.肖衍突然站起身.朗声道 “父皇,我有一事请求。”

欧阳暖只觉得心里突然被人猛捶了一下,含着钢刀的风骤凶猛地扑来.耳边无数的呜咽。

大公主一下子皱起眉头.袖子里的手紧紧握起。

皇帝微微眯着眼睛,仿佛漫不经心:”哦.何事?”

林元馨随即站起身,脸上露出笑容.这一笑仿如冰雪开融.春风排过一般光彩照人:”殿下是想要为永安请赏吗?”

表姐.....在这种时候还想要帮她,欧阳暖下意识的唇一动,到了唇边的两字好似重有干钧,梗得无法吐出一字。

周芷君冷眼望着这一切.眼波掠过肖衍、林元馨.又望向欧阳暖,头上的璎珞流苏如水波轻漾.带起一阵阵涟漪。

皇帝向欧阳暖望去.此刻的她站在宫前的玉阶下.夜晚的寒风乍起.她的裙摆如同一风中花飘飞,轻盈得几欲飞去。夜色深重.即便大殿上灯如明珠闪耀流动,他也无法看清她的神色,只能望见她的发上那一枝凤钗展翅飞舞,炎炎欲燃,灼痛了他的眼。这是他送给林婉请的东西,想不到她竟然还一直留着!更想不到,她将此物留给了欧阳暖.在这个瞬间,他几乎以为看见林婉清站在了他的面前......

欧阳暖垂下头,这已经是她最后的努力,只能寄望于——陛下对母亲的一丝怜悯。

肖钦武的目光像是凝目了.半响没有言语。

肖衍微微一动.林元馨猛地拉住他,几乎是低低的哀求着:”殿下.别.....”,她声音轻不可闻.说到最后一字的”别”字时.几乎微不可闻。

肖衍的手指微冷,林元馨看到他翠绿的扳指在自己手心里幽幽的闪光,垂下的纹龙柚与自己的袖几乎纠结在一处.他和煦的表情冷了下来,如同千年的寒霜.突兀的微刺着她的呼吸。

一阵轻微的动作,他不着痕迹地甩开了她的手。

“我是要请求 “”太子殿下是要为我和永安郡主请婚。”

就在这时候.殿外突然有一道声音传来。

众人一惊回望,只见两名内监提着琉璃明灯照路.一连串的灯光仿佛星在沉沉的夜色中流动。光影流动间,肖重华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子,一身的风尘仆仆,显然是刚刚赶回来。

皇帝立刻从御座上站了起来,”重华.你回来了!”他的眼中.是看到侄子的惊喜。燕王称病不出.他见不到这个信任的弟弟.现在看到肖重华.肖钦武的心中涌起一种说不出的喜悦。

大家都没想到肖重华会在这里出现,因为就在两日前.所有人都以为皇帝会因为鲁王那道折子贬斥明郡王的时候.肖重华却偏偏活捉了秦王的庶长子肖天德,并且俘获了他手下的两万人.还从肖天桦的手中夺回了五座城池。大家都深深明白一个事实.肖天晔越是猖狂,大历朝就越是需要明郡王,这是很明显的道理。这样一来.皇帝和太子也就不能过分苛贵他了。

可是在这种重要的时刻,他却偏偏回到了京都。

肖衍瞳仁瞬间紧缩.可面上依旧如常笑着:”明郡王.怎么突然归京了呢?”

在外出征的将领未得宣召,是不可入京的.违者将以国法处置。

正是寒深霜重时.冷风吹送,肖衍的声音并不大.但顺风传开.左右顿时屏息静气,大殿内突然变得一片冷寂.刚才的热闹戛然而止。

御座上.肖钦武淡淡笑道:”是联让重华回来的,预备给大家一个惊喜。

肖衍一惊抬首,耳畔隐隐风马铮铮,却似有金戈铁马回响。

肖钦武两鬓已是尽染霜色.眼角纹路似雕.然而那双眼睛里却闪过一丝肖衍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坚定之色.他似乎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就在刚刚那一瞬间。

肖衍扯开唇.缓缓笑道:”既然如此,明郡王就请入席吧。”

肖重华仿如未见未闻.直直走到欧阳暖身旁,微笑着望向她.随即重复了一遍:”陛下,请您为我和永安郡主指婚。,,

肖衍不曾想他会如此说.积了满腹的话无法吐出,眉峰一挑.眼梢处掠过一抹阴鸠。望向欧阳暖.只见她浓密的长睫安静无波,什么也看不出来。

只有欧阳暖自己知道自己的血脉在激烈跳动.一时之间心竟然乱了。若是没有这场战祸,她绝不会和站在风尖浪。上的明郡王扯上关联!没错,她攀附大公主,曾经是想要不顾一切往上爬.是想要庇护至亲,可在她的心底,一直有一丝犹豫.一丝惶惑......肖重华那样聪明绝顶的一个人.自幼学的便是驭下之道,看透人的心思.他能纵观内外局势,熟悉朝章制度.率领千军万马。然而.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有这样的决心与自信.与他站在一起。

大公主目光蓦然一颤,一时波光流转,竟仿佛少女般清澈灵动.一丝一丝喜悦已无法抑制的渗了出来,她猛地站起来.一双描绘金粉的飞扬的眼眸,绽出凌厉的光,一字一句道:”请陛下为明郡王和永安赐婚!”

欧阳暖微微抬起头.目光掠过大公主,落在肖衍的身上,却见到他冷冷的目光,胜似冬日连天飞雪的寒冷,直刺进她的心脏,他的目光.仿佛在警告她,不要妄图脱离他的掌控!

就在这时候,一只手突然握住了她的,带给她这个寒凉之夜唯一的温暖.她骤然回头.却见肖重华俊美已极的面孔焕发近在咫尺.双眸摄人心魄的,明亮的眼更胜黑暗中燃烧的烛焰.已把夜色焚灭万劫不复,一刹那她竟被镇住。

肖衍冷冷望着他们,脸上的笑容却犹如万年冰封的湖泊,满目寒气。

“永安.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现在明郡王向联请婚,你可愿意?”肖钦武慢慢道。

一时间大殿内压抑的安静.好似在滔天巨浪来之前的静谧。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欧阳暖的身上.她的脸上是安静到了极处的神色,脸色竟无一丝血色.有如冰雪雕琢的人像。

她隐隐觉得心。的碧窒隐隐发烫。

她缓缓抬头.轻轻地咬了咬唇,苍白唇色在齿下透出了淡淡的红,宛然抹在雪上的胭脂。

许多事已不敢深想下去.因为只要一思量.就立刻触到心底一段极深的隐痛,许多往事从眼前一晃而过,不觉有些恍惚。但,只不过片刻之间,她的神情又变得很平静,敛着眉眼,只低低的一个字:”是.....”

闻言,大殿内一时哗然,肖衍看向欧阳暖的热切目光,这里的不少人都隐隐有些察觉.他们都不曾怀疑过.欧阳暖是要嫁入太子府的,毕竟这样一只美丽耀眼的凤凰,除了太子.谁还要得起呢?这其中.也包括曾经想要将欧阳暖娶回家做儿媳的鲁王妃.就在刚才歌舞开始不久,已经有人点醒了她.欧阳暖.不是鲁王世子可以碰的女人。

于是.半晌之后.所有人慢慢的就都把隐匿着惊惧兴奋的目光飘向欧阳暖。

万籁俱寂中.皇帝笑了笑,道:”那就宣旨巴 “

肖衍冷冷望着自己的父皇.不禁扯出一抹笑,想.竟然唱了生旦净丑的一出全本戏。

皇帝也笑着,居高临下直视向肖衍.视线里也是毫不掩饰的警告。

肖衍突然转身.走下了台阶。

欧阳暖仰面迎视,一阵麻麻的凉意慢慢爬上脊背。只瞧见肖衍身上镶滚繁复的团云纹.绣工华美的珠玉腰带,一时惟闻众人轻呼之声.却原来是他缓步向自己走过来。

欧阳暖一直对肖衍有一种彻骨的恐惧,这是因为她深知,对方的手段有多么的狠辣.近乎残忍。

眼睁睁看着生母死去,这样的痛.他竟然也能够忍受。这样的人,对别人狠毒,对他自己何尝不是?

他会这样轻易放手吗?

欧阳暖几乎想要后退一步,可是那双握着她的手.却带着一种令人稳定的力量.令她无法后退.不能后退。

林元馨看到这一幕,本擎着茶盏的手僵硬了一下,随即,就仿佛没什么事似的继续细细抿了一口。

指甲叩在了茶托上,轻轻一声脆响。

薄瓷在烛光里闪耀着剔透的光,修长如玉的指尖一点点因为用力而发白。一种深深的恐惧令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强自忍耐。

肖衍黑亮的眸子.现出一点寒光.幽邃而凉冽,他缓缓向殿下走过来.眼神仿佛熔化的铁,丝丝络络流溢压下来.突地激起欧阳暖的心悸,瞬息,汗水湿透了后背。

这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太子要开口阻止,包括周芷君和林元馨。

可是这个世上.真正了解肖衍的人,除了他的父亲肖钦武,还有肖重华.他深深知道.什么东西对肖衍才是最重要的。

他不能.也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他的权力与地位。

欧阳暖对肖衍而言.的确有着某种重要性.但,她还没有重要到让他放弃那一步又一步早就安排好的棋数。

所以.肖衍更加不可能容许任何人破坏如今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局面,这个任何人,也包括肖衍自己。

肖重华淡淡笑了,眸中却似有一簇极明亮的火光.无名的暗流静静利过心底.荡起阵阵涟漪.然而他的仪态却安恬如水,唯字里语气.坚决如铁:”殿下是来祝贺的。”

肖衍与他对视片刻,神色沉静难测,过了好一阵子,方勾起一边唇角.往前迈了一步,沉稳的步伐触地无声.眼睛又紧盯着欧阳暖.努力想要语出淡然.可到底却也还是含刺藏针:”当然.要恭喜两位。”

言犹在耳,却已远隔关山万里。

正文 126章 独爱莲花清雅绝俗

此时,肖天晔已经去了南诏,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行了半日方到了南诏的国度岚城。南诏不同于大历,四面环山,氐风彪样,正因如此,南诏相较于其它国家更是易守难攻,自成一体,内部少有动荡。 肖天桦才刚到了岚城的城门口,南诏的大皇子尤正南已是在城门外列队迎接,一见肖天烨来了,便大笑着上前。

肖天烨为人冷戾,喜怒无常,可他却是一个十分懂得时机的人,见到尤正南,便立刻下了马,笑道:“大皇子。”

尤正南大步上来,拍拍他的肩膀道:“世子,你娶了云罗,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你这称呼该改改了!”

“这是自然。”肖天晔微微一笑从容道,唇上勾勒出一道似虹般的弧度,仿佛十分赞同尤正南的说法一般。

尤正南生性豪爽,他哈哈一笑,俨然将肖天晔当作自己的妹婿,宽厚的手掌一下子拍在肖天桦的肩膀上,拍得肖天晔忍不住轻咳了两声,他见肖天烨面色有些苍白,方放下笑容道:”世子是大历人,到底身子骨不能和我们这些南诏的粗人比,瞧你脸色苍白,不适宜在外头吹冷风,快进去吧,父皇等你多时了!”

肖天烨身后的将领对南诏大皇子这种近乎无礼的做法面露不满,在大历人的心里,终究是看不起这些只会舞刀弄剑的南蛮的,更何况多年来南蛮不断滋扰大历的边境,两国仇恨已久,若非肖天晔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些曾经的大历朝将领,无论如何也不肯走这一遭的。

月色浅淡如雾,漂漂渺渺如乳似烟,岚城中的南诏皇宫,歌台舞谢,一片笙歌燕舞,热闹非凡。

南诏皇帝尤剑南,是先任南诏皇帝的第三子,素来位高权重;深受先帝的器重。先帝死后,尤剑南拥立皇后所生的小太子做了皇帝,仗着被孤儿寡母没有侍靠,他便是权倾一时,一时风头无人能及口此后,他野心勃勃,随心所欲地征战南北,不断吞并南诏周边的一些弱小部落,壮大自身,后来更是杀了小太子取而代之,成为南诏的皇帝。

肖重华回京后,鲁王又丢了十座城池给肖天晔,这样算起来,肖天桦手里已经有了大历朝史上最广大的封地,俨然成为一个实力雄厚的藩王了。尤剑南一双冰冷的眼睛看着肖天桦,心中盘算的是如何将对方手里的城池和军队弄到手里,脸上的笑容却是一哥慈和的模样。

凌霄是肖天晔亲手提拔上来的心腹将领,这一次也深知此行的目的,他扫视了一下整个宴厅,却不见女眷,不禁问道:”怎么不见云罗公主?”

“咳....,,”大皇子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嘿嘿两声掩饰地笑着,”女儿家就是麻烦,父皇说了世子要来,她或许是害羞了,不肯出来见人!”

肖天烨微微一笑,似乎并不在意,他看了凌霄一眼,示意他不必再问了,便向尤剑南敬了一杯酒口

刚刚举起杯子,却听见一道女子的声音!

“父皇;这就是你为我找的好驸马?”随即便见一女子旁若无人的闯入宴厅之内。

肖天烨冷眼望去,只见来人一身正红色的长裙,裙褶里绣大朵枝叶旖旎烂漫的深红色凌霄花。肤色是亮烈健康的麦色,不同于大历朝女子的白暂。长眉轻扬入鬓,冷亮的眼睛是类似宝石的长方形,眼角微微飞起,有丹凤眼的妩媚,更带着野性不驯的气息,腰间细细一束;愈加显出她曲线饱满,身姿曼妙。

云罗公主是南诏第一美人,若论起样貌,的确是世上少见的美人。

大殿上的人都是一愣,在以柔弱为美的大历,这样浓墨重彩的女子,还真是从未有过。

尤剑南哈哈一笑,道:“云罗,你来了,来,快去拜见世子。”

云罗公主却是十分地不给面子,斜睨着肖天烨冷哼道:”什么世子,我可是从未见过!”

众人闻言一愣,不免脸色难看起来。这位云罗公主美则美矣,怎么这样没有教养!他们却不知道,南诏皇帝就这一个女儿,素日十分疼爱,几乎宠爱得无法无天,与往常相比,云罗如今的态度已经不算什么了,果然,在座的南诏君臣都露出司空见惯的表情。

云罗语带不善,肖天烨亦非傻子看不出来,论起毒舌他亦不输人,只是如今在别人的地盘之上,他也懂得审时度势,若是砸了这场宴会,对自己亦无好处,他依旧是笑容可掬地道:“公主说笑了。”

云罗也不理睬肖天晔,径自朝尤剑南走去,面上带怒地言道:”父皇,你可知这肖天烨是什么人?人人皆说他任性妄为、阴睛不定、喜怒无常,这样的人你还要女儿嫁给他吗?;;

尤剑南脸上略显尴尬,他这个女儿脾气刚烈得很,早在自己说起这门婚事之时便嚷嚷着不嫁肖天烨了,前面就是生怕她出来闹事,故而让宫中女眷陪着她,不让她来这里,没想到她还是跑来闹事了,他轻咳了一声道:”那些不过是谣言,谣言不足为信,如今这世子就站在你面前,是好是坏看了便知。”

“我看他没一点好的,长得比女人还要女人,听说还有心疾,说不准嫁过去没几年我就要守寡,才不要嫁给他!”云罗连皇帝的面子也没给,弄得众人颇为尴尬,尤剑南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一时辞穷,却也说不出话来,想了半天最后只得大喊着:”一个公主大吵大闹成什么样子!还不下去!” 大皇子尤正南连忙上来打圆场:”妹妹;父皇正在讨论国家大事,这件事待会儿再说!你不要在客人面前失了公主的威严,会被人笑话的!”

“哼!谁敢笑话我!”云罗恶狠狠地丢了一句,便气呼呼地在位置上坐下,表情还有些忿忿的。

二皇子笑眯眯的,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云罗,世子可是从大历来的,见多了柔情似水的姑娘,你可别把他吓坏了。”

联姻的提议是大皇子提出来的,二皇子肖正君一直很反对这门联姻,奈何皇帝和大皇子都是一力促成,让他有心无处使。

一直静观局势发展的三皇子肖正生眼睛珠子一转,看着肖天晔道:“你是从大历朝来的,听说你们有京都双璧,是一双美丽绝俗的女子,真的那么漂亮吗?”

肖天桦猛地抬起眼睛,春水般的双目有着慑魂的凌厉,但更多的却是孩童一般的柔软,最极端的两种柔和在一起,便成了一个谜。在这宴会上,他的表情始终是淡淡的,并没有大悲大怒的样子,唯有当三皇子提到京都双璧的时候,他的眉头似是不经意微微一跳。眸子里终年覆盖的薄冰轻轻晃动,只一眼便犹如干里冰川,那种椎枯拉朽的寒冷,令得一旁始终关注这里动静的凌霄心里微微异动。

这样的神情,谁也不知道世子现在在想着什么。

想起晋王世子临行前的吩咐,凌霄赶紧笑道:“是,原先我也以为世上再无超过那两位的美人,可是今日见到云罗公主,方知道是我们目光短浅了”。

三皇子哈哈一笑,道:”世上多是言过其实罢了,普通的庸脂俗粉怎么比得上云罗的美貌呢!”

肖天烨手中的酒杯微微转动了一下,意态慵懒却讥讽入骨。

二皇子看了一眼肖天晔:”这也未必吧;贵国实在是太谦虚了。”说着,他拍了拍手,当下便有宫人捧了一卷画来。

二皇子亲自解开画轴上缚着的红绳,画卷徐徐展开,肖天晔随意地抬起眼睛看了一眼,神思在一瞬间被画面牢牢吸引住,再移不开半分。

画卷上桃花盛开如云霞,桃林之中是两名衣着华贵的少女。左边是一位柳眉凤眼,玉肌雪肤,光灿灿的金步摇缀着点点水钻,垂向前额,仿佛闪烁在乌云间的星光,玉色罗裙高系至腰上,长拖到地,鲜艳的裙带上系着翡翠九龙鼎和羊脂白玉环,长长的、轻飘飘的帛带披在双肩,垂向身后,更映出那潇洒出尘的婀娜风姿,画中的她正轻移莲步,翩翩起舞口右边桃村下静静站着一位天水碧长裙的少女,身上薄薄的轻纱微微飘起,人比花娇,清丽入骨,桃花都成了她的光环,明明身在热闹凡俗之地,她却仿佛立在静谧书斋,分外素雅清丽,不是欧阳暖又是谁?画中千片万片花瓣飘飞的梦幻般的美景,合着两位美人儿,一舞一写,一动一静,让人看得瞪目结舌目不转睛,完全被迷住了心神。

“啧啧,天下间竟然还有这样的美人。,,大皇子尤正南喃喃道,不敢置信地盯着画中的蓉郡主。

这幅画描绘了当年大公主赏花宴上的场景,不知为何竟然流传到了南诏,凌霄笑道:”这位起舞的美人是已故中山王的女儿蓉郡主。”

大皇子点点头,目光还是盯着,几乎十分着迷的模样:“如此美人,竟没有生在南诏。”

大部分南诏人和他一样,关注的都是舞动的柯蓉,因为她身上咨意的美丽完全释放了出来,比较起来,清丽文雅的欧阳暖,因为当时年纪尚小,再加上当时又是微微垂头,神情专注,并未露出全貌,所以并不引人注目。在他们的心里,虽然若隐若现的莲花引人遐思;却终究不如怒放的牡丹吸引人。

世人皆谓牡丹目色天香,肖天烨独爱莲花清雅绝俗口欧阳暖清丽冷淡,全无尘垢。那是被因在牢笼内的他,唯一能掬住的一捧阳光。如今,就这么被猝不及防的被人撕裂,痛彻心扉,这分明是一种不露声色的试探。肖天桦很快垂下眼睛,目光冷淡,仿佛对画中人丝毫不感兴趣。

二皇子突如其来地笑道:“大哥喜欢那位跳舞的姑娘吗?可惜她已经是罗敷有夫了,倒是旁边的女子尚未出阁,大哥若是喜欢....,,,

就在这时候,肖天晔突然抬起眼睛盯着二皇子,笑容别有深意,却遮不住凉寒刺骨的眼神,令人心惊。

一瞬间,二皇子心惊肉跳,遍体生凉,勉强笑着住了口,身子不着痕迹的瑟缩了一下,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肖天烨言笑晏晏,骨子里却是个得罪不起的男人。

肖天烨转眼肃容,道:”这两个女子再如何美貌,也比不上云罗公主高贵端庄。”

这高贵端庄四个字,听得皇帝尤剑南眼皮一跳,他慌忙干笑着道:“联的这个公主十分任性,还让世子见笑了。”自觉理亏与人,又怕肖天烨生了退婚之念,他连忙又补了一句,”不过等她嫁了人,也就不会这样任性了。

“陛下言重,公主的性子十分爽直。”肖天炸不见半点怒意,笑容凉薄。

尤刻南心中大为满意,云罗却冷笑一声,别过脸去。

一顿晚膳纵然心思各异,还是砒筹交错,衣香喧哗,欢声不止。中间虽有云罗的冷言冷语,肖天烨却全然当作不存在,完全把她的话当成耳旁风,与南诏众人谈笑甚欢,一直到千夜时分酒宴才散场。肖天桦从酒宴出来,便径自回房休息口

半夜时分,一道人影潜入他所居住的房间:”世子,属下查到了。”

桌上的烛光烈烈,终是引了一只飞蛾,钻进了窗纱,急急扑打在琉璃描花灯罩上,化为灰烬,肖天晔淡淡瞧着,唇畔浮现出一缕冰雪似的笑容。

凌霄和肖天晔一前一后出了房间,凌霄领着他来到一处僻静的宫殿,低声道:”就在这里。”

“嘘....,”,忽听得几声脚步,朝这边走来,两人立刻在假山后隐藏了踪迹,那里正是宫中射出的灯火的死角,即使眼力再好,若不是近到跟前,是绝不可能发现他的。随后,他们便看到云罗和一个高大的男子拉拉扯扯。

“公主,算了吧!”那男子硬是拉住云罗,气喘不断地说道,云罗也是气息紊乱,却仍旧圆执地望着那个人。

“这是陛下的命令呀!咱们怎么能违抗!”

云罗恨恨地甩开那人,怒斥道:”谢靖!你还是不是男人!连自己的女人就要嫁给别人了,你也不阻止!”

谢靖近似哀求道:”陛下都把你许配给他了,你这样反抗又有什么用?

云罗气而不语,生生压下这口气,方道:”你不肯去说,我就自己去说;我早已和你有了夫妻之实,肖天烨再能忍,也不能忍受这么大一顶绿帽子吧!”

“你疯了啊!”谢靖见云罗有些口没遮拦,也有些发急了,而看到云罗眼中的期待后,他又有些懦弱地别过头去道,”他手里头有五十万军队,咱们南诏一直想要攻打大历,他实在是有用的很!你....这也是为了南诏!”

“你....,你说什么?!”云罗顿受打击地瞧着谢靖,紧紧咬住自己的红唇,”你竟然跟那些人说一样的话!”

谢靖强忍不语,云罗再细细地瞧着他半天,忽大笑道:”好!好!好!谢靖,算我云罗眼瞎看错人了!,,那笑中的凄凉在半夜昏暗之中更显悲伦;云罗眼角泪如雨下,她毅然道,”你们一个个都要牺牲我,却不问我愿不愿意!哪儿有这么容易的事,我这就去告诉肖天烨,我不愿意嫁给他!”

就在这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冷喝,”住口!”

两人猛地抬起头来,却见到大皇子尤正南从石子路上走过来,他冷声道:”云罗,你不可以再胡闹,这是为了南诏!;;

云罗一听,更是痛哭失声:”皇兄,为什么?为什么要我做出牺牲?我自小跟谢靖定亲,一直就在盼着快快长大,好嫁给他。谢靖,你不也是这样的吗?为什么来了一个肖天烨,我们就要分开?难道非得用这种方法才能用他吗?,‘

尤正南长长地叹了口气:”云罗,你是知道父皇的抱负的,他定要拿下大历江山,让我南诏国富民强。如果没有肖天烨,我们要完成这个愿望是何等艰难,你也是知道的。便是边境我们就屡攻不下,更别说大历朝的万里河山了。现在肖天烨有了广大的封地,又有五十万大军,你说,咱们想要与他结盟,最好的法子除了联姻还有什么?”

“那我呢!;,云罗尖锐地道。”南诏上上下下都知道我和谢靖的婚约,现在大家都忘了吗?全都要装作不知道?”

谢靖却沉默着。

尤正南道:”云罗,你该懂事了。”

云罗绝望地哭道:”我不要!;,

尤正南低声道:”你听我说云罗,我们也不是要你真的和他过一辈子,只等父皇控制了那五十万的军队,就可以杀了他....,”

待到他们三人走远,肖天桦和凌霄二人才从假山后走出,凌霄望着肖天烨平静的表情,不禁担忧道:”世子,这婚事只怕....”,

“无妨。;,肖天桦倒是不痛不痒的模样,若是换成寻常人;看到未过门的妻子与别的男子这般料缠不清,只怕当场便要跳出来了,他却如同事不关己一般,其实他晚膳之时便觉得有些不对劲,果然云罗另有心上人!

“可是南诏的阴谋,咱们还是应该早做防范。”

肖天烨的眼睑轻轻的一跳,眼底压抑着静静的讥讽,却不浮上来。他们别有目的,焉知他就是那任人宰害的羔羊?

南诏自古以来便自成一体,物资充足又盛产铁矿,地理位置又非常重要,肖天烨冷冷一笑,这场戏,究竟谁是刀俎谁是鱼肉,还两说着呢!

隔日,肖天烨便以回去快些准备婚守俯迎娶云罗为由,提前起程回去了,尤剑南虽还想挽留肖天烨多住几日,只是又怕云罗生出祸端来,再则早些完婚他也好了却心头之事,也就商定了婚期,送走了肖天烨。

婚期定的很急,就在十日后。明郡王送来的聘礼足足有一百二十台,简直是炫花了众人的眼睛。之后,欧阳暖要回到长公主府待嫁。因为她将以永安郡主的身份,嫁给明郡王成为正妃。

公主府,翠色竹帘长长的垂下,竹帘上垂下的丝络是五色的花样,霓色滟滟中,唯见条条缝隙透过昏昏日影,更显庭院深深口

大公主亲自捧着朱漆泥金雕花的盘子缓步走进闰房中,盘子里摆放着叠放得整整齐齐的正红色礼服,上面是宫中的织造局绣出的繁杂富丽的图案,颜色询丽的让人不能转开目光。林元馨也在一旁作陪,欧阳暖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欣羡,作为正妻,可以身着正红色礼服,陪在丈夫的身边,这是任何人都不可能轻易撼动的地位,是表姐求而不得的东西,她心中,不免微微黯然。

大公主笑道:”瞧瞧,他急的跟什么一样,催着制造局把东西赶制出来,生怕你这个新娘子跑了口”

欧阳暖心里一跳,脸上莫名就红了红,”母亲,不要拿女儿取笑了。”

大公主微微笑道:”不是我拿你取笑,实在是重华这个孩子什么事情都放在心里,从来不肯向人多透露一句的,他的眼界高,性子又冷清,我还真怕他找不到媳妇儿口现在倒好,他不光是我的侄子,又做了我的女婿,这才真的是亲上加亲了,要是燕王妃还在世,不知道该多么高兴呢。”

欧阳暖淡淡道:”母亲高兴就好。”

大公主闻言,不觉皱眉:”重华是天下间女子皆想要的男人,莫非你还不满足?,,

欧阳暖唇畔有一缕微微的笑意,”不,女儿只是有些惶惑;不知郡王为什么会当众请婚,所以我想知道,是不是母亲派人送的信。”

大公主缓缓摇了摇头:”没有;这件事连我都感到意外,我没想到他竟然会干里迢迢赶回来,也没想到他能出现的这样及时,更没预料到他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向陛下请婚。”

欧阳暖一怔,随即听见林元馨道:”暖儿,明郡王这个人我虽然接触不多,可是我却觉得,他虽然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对你却是全然真心实意的。,,林元馨顿了顿,”原本我想要借着鲁王妃的提亲将那件事挡了,可偏偏鲁王妃临阵退缩,差点害得你要和我一样落到进退两难的境地,若非明郡王的解围,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他甘心冒天下之大不韪,也只是为了你的安危,若是世上有人待我若此,也不枉活这一遭了。”

欧阳暖抬眸,静静望着林元馨。

林元馨只是平淡地陈述。那一夜曾有过的惊心动魄;说而不得的痛苦,都在她的微笑中被得体地掩藏起来,”暖儿,他为你若此,你还求什么呢?

欧阳暖的神思在那一瞬间恍惚起来,她忽然想,什么荣华富贵都不要了,只要一个”一心人”,天长地久地宠着她,她望向远处,不自觉地念了一遍:”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大公主怔住,张口欲言,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揽住了欧阳暖。良久,她微微笑道:”暖儿,你先是他的王妃,然后才是他的妻子,你要记住”

欧阳暖心头一震,不由得轻轻点了点头。

林元馨微微地侧过头,斜戴的发钗上垂落纤长的坠子,微微地晃。眼中的笑迷离而淡然;她看住眼前的情景;一句话也没有。

欧阳暖忽然转首看了林元馨一眼,她正好也向她注目。两下里一相撞,仿佛被什么刺痛了,她们很有默契地避开了彼此的注视,心里的哀伤都是一样的,嫁入皇家的命运,谁能逃得掉呢?

就在这时候,陶姑姑微笑着进来:”公主,刚才燕王府派人送来了新鲜的樱桃。,,

“送樱桃来了?;;大公主眼底闪过困惑,”这时节,樱桃还没有吧!”

陶姑姑笑道:”说是陛下赏下来的,明郡王特意送来让您尝尝鲜。”

大公主点了点头,陶姑姑挥挥手,便有丫头捧着一盘红玛瑙似的樱桃送来,十分漂亮,然而樱桃中却夹着一个小小的金苹果,在樱桃里头分外显眼。

大公主望着欧阳暖笑:”他往我这里送东西,可是很常见的,只是送新鲜的水果,还真不像是他会做的事。”

欧阳暖的眼睛落在那颗苹果上,不由笑了笑口他这是在告诉他,欧阳爵一切平安。

不知为何,她的心底深处突然就多了一丝暖意。

与更多无声无息湮没在滚滚尘埃中的女子相比,她是幸运的。如今嫁入燕王府,幸,抑或是不幸,又有谁能说得请楚。生活还将继续下去,在这瞬间风起云涌变幻莫测的时候,没人知道明天会怎样。然而在大殿上,他握住她的手,执着有力,说出的话字字铿锵,也许,她应该给这场婚姻更多一点的信心。

她微笑着,对大公主道:”母亲,多为我说一些燕王府的事吧。”

大公主点头,眼中含了一丝惋惜道:”燕王妃,也就是重华的生母,早早就过世了,所以你嫁过去,其实是没有正经婆婆的。但是燕王府还有一位侧妃董氏,原先是燕王兄身边的一名侍妾,因为燕王妃一直心内郁结,董氏出身杏林,略通医术,又一向对燕王妃礼敬有加,燕王不放心别人照顾,就让她侍奉左右。董氏日夜照顾燕王妃,让她平安生下世子,自己未足月的孩子反而胎死腹中。后来燕王妃生病的时候,董氏也帮着太医一同看诊,甚至还曾害下自己的肉来作药引子,这件事传到宫里去,先帝爷十分感动,说她对燕王妃可真的算是鞠躬尽瘁,也正是因为如此,亲自下旨册封她为董侧妃。再加上燕王世子又从出生开始就缠绵病榻,一直都是这位董氏将他当作亲生儿子一样照顾,不要说世子和明郡王要让她三分,就连燕王兄也对她十分的敬重,你嫁过去以后,要将她当成正经婆婆对待,可别怠慢了。”

欧阳暖微笑着点点头,道:”是。”

林元馨皱眉道:”公主,你引才说到燕王世子,为何连我都从未见过他”

大公主叹了口气,道:”那孩子从小就体弱多病,太医说是在娘胎里头受了惊,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