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暖淡淡一笑,不以为意地要接过杯子,谁知横空一只手拦截过去。她一愣,却是林元馨夺走了茶杯,“太子妃也太小气,光给暖儿么,这样好的茶,也不给我尝尝。”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林元馨已经浅浅地抿了一口,蓦地以袖掩唇,干呕了数声,片刻后方才喘息着坐直身子,面色泛起赧红,狼狈不堪。

欧阳暖看到这一幕,勾起了唇角,表姐这么做,可是半点也没喝下去。

“哎呀,表姐还怀着身孕呢,自然是喝不得。味太重的茶,来人,快上一碗酸梅汤。”欧阳暖连声道。

场内一时鸦雀无声,众人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原来林妃竟然怀孕了。

周芷君的容色尤其难看,手无意识地抓住了椅柄,青筋纵横交错,无端的狰狞。就在这时候,欧阳暖突然向她走过来,周芷君神色间似是被惊恐的猫,瞳仁都在颤抖,脸色发青瞪视着她。

欧阳暖微微含笑,更显得眉目间若笼轻烟,容颜赛雪,却只是轻轻将原先林元馨端在手里的茶盏在周芷君眼前放下,这才不紧不慢的说:“太子妃身体不好就别在这里了,赶紧回去宣个太医看看。”那声音淡淡冷冷,目光慢慢地自每个人脸上扫过,众人却都止不住心里一震,皆低垂了头,不敢与之相接。

周芷君恨得发狂,无意识地抬眸,旋又垂下,眼睫掠影,无声无息。

大公主一直笑着望向这边,不言不语。

许久之后,大公主起身道:“诸位,我身子不适,先回行宫去歇息了。”

欧阳暖不待她吩咐,亦是起身相随。

夏风忽起,带着灼人的炙热扑在身上,大公主凉滑纸薄的衣袂猎猎飘飞,几乎触拂在欧阳暖身上,带来阵阵的暖意。

行宫之外绿萃茵茵如画,犹如青笋,草地上有几只鹤在台阶边踱因儿,偶有唳着,闻得人声,羽翅挣了几挣,悠悠地飞起,在风中打着转儿,又径自落在地上。大公主停下来,对那仙鹤看了半天,又看看欧阳暖,两人久久对望,不多时又同时笑了出来,大公主笑得失去了仪态,弯下了腰,棒腹不止。良久,她叹渭一般的道:“今天真是开心,你可曾看到她丢人的样子,亏得她坐得住,换了旁人,连上吊的心都有了。”

“是女儿连累母亲也跟着操劳了。”欧阳暖笑着道。

大公主若有所思的凝住欧阳暖,姣好的面容被光影一时遮去了纹路,脸上的笑颜十分美丽:“我还不知道,暖儿戏弄人的本事也是一流。”

戏弄么?原来被马儿挥下来,又被豹子惊吓,那张美丽的脸孔也近乎毁了一半,虽然当事人还意识不到这三条疤痕将来会为她留下的隐患……可在大公主看来,这也不过是戏弄罢了。只是这样的戏弄,对周芷君带来的打击,将来会是毁灭性的。

欧阳暖微微含笑,并不解释。

陶姑姑扶着大公主去休息了,欧阳暖和红玉站在廊下看仙鹤扑来扑去,觉得很是有趣。

肖衍转过走廊时,就见一个年轻女子在前面,淡绿的罗裙宛如不动水波一般,轻柔的漫不经心。肖衍只觉得背影出奇得眼熟,心中一震,蓦地想起来,开口唤道:“暖儿!”

欧阳暖一惊,陡然回转身。红玉几乎是像看到鬼怪一样,将欧阳暖拦在身后。

原本是因为皇帝要休息,所以肖衍才到这里来布置,谁知却看到了欧阳暖,肖衍不由自主走了一步,可随即想起肖重华寒冰一样的眸子,脚步稍稍顿了顿,便不再向前,只是站在原地盯着。

欧阳暖拍了拍红玉的肩膀,示意她让开。

红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解,却看到欧阳暖从自己的身后走了过去。

不要说红玉,就连肖衍本人都露出吃惊的表情。他以为,经过上一次的事情,欧阳暖纵然不对自己恨透了,也要对自己避如蛇蝎。

然而此刻,欧阳暖迎着灿烈日色嫣然一笑,仿佛深涧中的雪花突然融化,几乎令人睁不开眼睛。然后,她垂眸,款款地行了礼:“参见太子殿下。”

肖衍失神了片刻,上前搀起她,细细由上自下打量了片刻,不免皱眉道:“怎么这么消瘦了。”

欧阳暖心底冷笑,眸如旋涡,掠过肖衍的脸,吸住了他所有的神志。

算起来已是月余不曾相见,眼前这个丰神俊朗的男子却还是一如既往的自负。欧阳暖唇际笑意敛了敛,道:“不过是偶感风寒罢了。”

肖衍微一尴尬,随即道:“上次的事情,不是我的本意,我决不会伤害你的。”

欧阳暖微微一笑,道:“殿下多心了,欧阳暖也知道这一点,否则怎么会站在这里和您说话呢。”

肖衍心头一松,便笑着说:“不管怎样,我都会补偿你的。”

补偿?她损失的是一个孩子,他又能怎么补偿,把性命赔给她?欧阳暖微微一笑,这倒是个极好的主意。

肖衍看着她,不由自主就靠近了一步,欧阳暖的衣领微乱,颈项间的肌肤腻白如凝霜,柔软的躯体清且冷,宛如用雪揉成的,快要融化了一般。

肖衍的呼吸距得那样近,蹭过欧阳暖肌肤,粘腻叫她心烦意乱,直想一脚踢开他,远远的离开这个人。然而她心念一转,秀气的眉头便微微地颦了起来,忍不住稍稍偏了头,眼风蝶翅般迅疾扫向一边垂首而立的红玉。红玉、低下头,隐在角落里,不言不语,仿佛什么也没看到。

不管她做什么,红玉都不会觉得自己是错的,欧阳暖心下微暖,不过轻轻退了半步,推开了他:“殿下忘记了,我的损失,你可是无法补偿的。”

她仰视着肖衍,话说得即轻且浅,口中带着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芬芳,细碎微痒的吐在肖衍面上,呼吸间暗香盈彻鼻端。肖衍何曾见过这样妩媚纵横的欧阳暖,心中不由一荡,觉得一阵燥热,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她的手。

欧阳暖紧咬住下唇,轻微地战栗着,就控制不住的狠狠掐住了他的手,尖尖得指甲刺破了肌肤,嵌进了肉里。

肖衍勃然变色,几次张嘴,然而看着欧阳暖妩媚到了极点的模样,终究还是没有发作:“你——”

欧阳暖只是笑:“殿下不是真心赔罪。”她说着,放开了肖衍的手,缓缓退了几步,转身便走。

欧阳暖,肖衍只觉得被她迷住了心神,几乎忘记了鲜血林漓的手。

欧阳暖突然止步,回头,她隐在阴影处的面上只是那么浅浅一笑,发间的簪子在日光下散发出翠绿的浅晕,仿若水色月华。但此时瑟瑟晃漾不定,就像是肖衍此刻被摄走的魂魄。肖衍忙把心神按定,方觉出欧阳暖是在无声的轻笑。

“殿下若是真心的,就捧着太子妃的心到我面前来赔罪吧。”

看着她的笑容,肖衍的心被不知什么扎了一下,扎得极是疼痛,可手依旧缓缓合起来。

走过长廊,蓦地,传来一声女人的低咳。欧阳暖一惊,转身时大公主已经从侧门走了出来,望住欧阳暖半晌,似怜似哀。

“本有几句话忘了叮嘱你,可没想到……暖儿,我以为在今时今日‘欲拒还迎’可是个很危险的法子!”大公主因防着人听见,声音低微,却一字一字都如针。

“欲拒还迎?”欧阳暖打断,扬起脸来静静地看着她,淡淡的笑容衬得一张脸似冰般隐隐透明,丝丝纤细的血脉在肌肤下若隐若现,几乎是削瘦的。一字一字慢慢地说:“母亲,这里没有外人,你何必说这样的话来试探我。”

看着她的神情,大公主只觉得胸口蓦得一紧,她一时恍惚,脱口道:“不是试探,我是担心你……”说完便倏地惊醒了,后面的话就咽在了喉中,转了口气才又说:“今时今日的局面,你若一步走得不好,怕是 ……”

“母亲,我累了。”欧阳暖终于转过脸,耳上的猫眼坠子一阵摇曳,晶晶的触在她的面颊上,眸子迎着她,面无表情。“与其谨慎小心,步步为营,请容我任性一回,随着自己心意去做吧。”

大公主终究不放心,却在看见欧阳暖的表情后有些说不出口了。这个孩子,比她想象的要倔强的多,甚至于,一旦她下定了决心,丝毫不容旁人左右。自己曾经以为她和年轻时候的自己酷似;现在看来,她比自己更要意志坚定,可是,与虎谋皮,终究是危险的,作为她的母亲,她没办法不担心,大公主停了片刻,不再言语了。

也许,她应该提醒重华,多多注意暖儿,千万别让她做出以身犯险的事情。

一弯月牙挂于天际,绘伞盖香案、开道骑从、导驾官员与挽辂仆从并玉辂,车声蹄蹋,却只有轻微而连绵的声响,间夹着偶尔的人声马嘶,愈见寂然无声。欧阳暖歪在自己的车架之内,阖着眼因意未消。陡的,随着一阵冷风霍然而入,一人到了她的身侧坐下。

欧阳暖眼也未睁,就蹙眉问道:“很热,为什么不骑马?”话说的虽冷,人却与话相反,已经依进了肖重华的怀中。

肖重华穿着一身骑装,布料并不柔和,摩挲着肌肤并不十分舒适,然而欧阳暖还是闭着眼紧紧依偎着他。

肖重华默默地摸摸她的头:“累了吗?”太过于温软的呼吸,似春日里随风而来的柳絮,拂过耳畔,痒的她未经思量就开口说:“没有,不过是……”

可话一出口,念已一惊,又生生忍住。

有些话,毕竟是不能对他说。于是,她只坐直了身子,挑起半扇丰窗帘。眼前视野之内,本就是宽阔的官道,却被护卫挤地水泄不通,所以整个队伍都走得很慢很慢,不远处就是皇帝所乘玉辂,攒簇镂金龙纹腾云驾雾,华盖覆钩,宛如鲜活,在黑暗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狰狞,天家的富贵与威严,果真不是常人能够想象。

自己总不能对他说,她对肖衍的作为,他毕竟是她的丈夫,在这点上……绝不会纵容于她。想定了这点,欧阳暖的唇角隐约泛出笑意,放下车帘。

车内一下子暗了起来,肖重华被晃的一眨眼的功夫,欧阳暖已回身投入他怀中。

她轻轻呼吸着,只觉得他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不由蹙眉:“今天杀了不少猎物?”

肖重华笑道:“还好。”说着,他已经脱下了外袍丢在一旁,欧阳暖愣了愣,发现他竟然比自己更早先一步察觉到她心底的排斥,不由微微一笑,重新依入他怀中。

“姑母刚才叫了我去。”肖重华突然说道。

欧阳暖一愣,随即抬起头,目中波光闪动,似乎有什么熠熠的光芒在昏昏的丰架内一瞬间亮了起来。肖重华看着,禁不住伸手,将她紧紧抱紧。欧阳暖却一下子挣脱了,重新坐直了身子。

“她说什么?”欧阳暖冷静地问道。其实她也知道,大公主生性高洁,又有那样高贵的身份,虽然面上没说什么,心底对自己的举动是不赞同的,甚至于,是很排斥的。或许还有一丝轻视,可是,欧阳暖都并不认为那有什么不妥。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对付肖衍,普通的法子未必管用。

肖重华抱住她,极用力的一个拥抱,欧阳暖整个身体都被他双手锁住,越拥越紧,像是要融入骨血。欧阳暖不能言语,感到身体的轻颤,许久,哑声道:“我……”

肖重华握住她略略发白的手指:“如果你心思没那么重,以后你就会幸福得多,我也可以安心。”

欧阳暖愣住,她隐隐猜到,大公主对眼前这个男人说的话,定然是有所保留的。母亲终究还是护着自己,她心中一暖,就听到他说道:“我一直在想,我要如何,你才会幸福。”

欧阳暖摇了摇头,道:“若是你没有娶我,而是选择一个全心全意爱你的女子,你会觉得开心很多。”

他的身子顿然一僵,抚弄她头发的手也停下来。她不知道他会有这样大的反应,半天,他轻声道:“可我没想过娶别人。”像是等待一村花开那么久,他沙哑道:“有时候我会分不清现实,到底你是不是已经属于我……有时候我会很恨命运,是它让你这样辛苦,有时候又很感激它,没有它法外开恩我就遇不到你。或者即便是你,也许不是如今的模样。所以最后也分不清是恨它多还是感激它多……”

欧阳暖身子一轻,已被他打横抱起,是那样沉着的让人一听就会安心的嗓音:“今天肖衍说,在你的心里,我可能是无足轻重的,你只是逼于无奈才会选择我,我很明白,若是没有秦王府和镇国侯府,你可能……会选择那个人。但是对于我来说,现在的事和未来的事远比过去重要。现在你还在我身边,没有比这更好、更要紧的事。我会找到办法,让你心里只有我。”

欧阳暖本能反驳:“我没有……”

说到一半,她却愣住,的确,若是没有秦王府,没有镇国侯府,没有那么多的阻隔,也许她会被肖天烨打动,而肖重华这样的性格,在当时确实很难打动她的心,甚至于她一度以为,他对自己是毫无男女之情的。可是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欧阳暖打起精神来,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不要听他挑拨,他身边没有一个对他真心的人,所以才疑神疑鬼,恨不得天下人和他一样可悲。”

肖重华笑了,只盯着她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说这么多话,你不累么?”

欧阳暖摇摇头:“还好,你还记不记得,一直以来你对我都是冷冰冰的,害我以为你讨厌我。”

“……不记得。”

她认真提醒他:“还有你总是居高临下地命令我。”

“……不记得。”

她更加认真地提醒他:“你还逼着我让我带表姐出城,瞧你的样子,半点也不担心我似的……”

他无奈打断她的话:“好了我记得了,你不用再说了……”

但欧阳暖的兴致已经被彻底勾上来:“而且你对我一点也不好,那时候好冷酷,说什么好自为之,还说我思量太多要以防引火烧身,真是太过分了。”

“……好吧,我真是太过分了。”

欧阳暖笑了笑,逐渐变得充满了斗志,周芷君不过二十岁,而自己前世今生加起来可是要超过她了,对方下得了狠手,她也能做到。她不会的,不懂的,就从身边任何一个懂的、会的人身上学,一次学不会就学两次,跌倒了爬起来就行。不管面前等待她的是什么样可怕的人,可怕的事,她都有勇气一往无前的走下去,谁要是挡了她的牵福,她就会毫不留情地将那人铲除。

这就是她的哲学,听来可怕,却也现实。

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欧阳暖命人去向董妃说了一声,便歇下了。许是因为太累的缘故,这一觉睡得很沉,第二天醒来日头已经很高了。

肖重华早就已经去了军中,却吩咐让人不许打扰欧阳暖。欧阳暖醒来的时候,红玉已经备了热水让她梳洗。

看着欧阳暖眼下发青,方嬷嬷有些心疼:“小姐身子还没全好,昨日里又逞强去了围猎,郡王都吩咐过您只管睡,旁的不用理睬,你偏偏要去给董妃娘娘请安,依照奴婢说,她又不是正经婆婆——”

欧阳暖笑着摇摇头,却不说话,接过红玉递来的热面巾洗脸。

“郡王妃起了么?”碧瑶轻轻椎门进来,“董妃娘娘说是让郡王妃过去一道用早膳。”

红玉忙道:“这就好。”忙加快了手中的动作,帮着欧阳暖穿衣打扮。

青莲居

董妃今日见了欧阳暖,比之往日又多了几分亲热之意,拉着欧阳暖的手问她夜里睡得可好,昨日出去可曾累着?

欧阳暖笑着回答了,董妃拉她在桌前坐下,笑道:“喜欢吃什么?”不等她答话,亲自夹了个百合芙蓉卷到她菜碟里,笑道,“尝尝这个。”

欧阳暖笑着谢过,不卑不亢,举止得当,一旁作陪的孙柔宁冷眼看着她,不由压下了心头的冷笑。

经过昨天的事情,孙柔宁早已看出来,眼前这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只怕是头带着獠牙的猛虎,要是自己没防备,说不准什么时候被咬的人就是自己了。只是自己也不是那等任由别人算计的人,实在是不必害怕的,当下把昨天对欧阳暖生出的恐惧抛诸脑后,笑道:“弟妹,昨儿个太子妃受了伤,今日要找你商议,看看送什么礼物去为好?”

欧阳暖却是无所谓的一笑,道:“这个么,自然请董妃娘娘做主就是。”

孙柔宁微微皱了皱眉,张口欲言,董妃已道:“按理太子妃受伤,咱们也该亲自去慰问,只是我向来不爱出门,对这些应酬的事情也不太了解,你们看着办就是。”

孙柔宁眼珠子一转,道:“弟妹那里不是有活血生肌的药膏么,听说是极好的,不如给太子妃送去?”

药膏这东西,用得好是功劳,用不好就是罪过,谁会送这种东西去?欧阳暖一双利眼在孙柔宁身上一剜,淡淡的道:“那是自然。”话锋一转,“只是太子府什么宝贝的药物没有,咱们眼巴巴送了去,未必合心意,不如送些宝石珠玉聊表心意也就罢了。”

孙柔宁不言语,却把眼睛看向欧阳暖。欧阳暖察觉到她愤恨的目光,却并不在意地一笑。

董妃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沉声道:“暖儿说的也是,就按着你说的办吧。还有一件事,再过五天,就是太祖皇帝的祭日了。”

孙柔宁微微一笑,道:“大夫说,世子他……”她想说肖重君身休不舒服,自己不适合去。

欧阳暖一口截断她的话头:“大嫂,原先那位大夫的医术实在太差,看了这么久也不见好,昨天狩猎,母亲还向我提起,不如另换个尽心些的,大哥的病情会更有起色也不一定。况且大哥是燕王世子;他病重不去也就罢了,你若是也不去,免不了被别人议论,难不成太祖祭日还比不上一场狩猎重要么?”这意思是,狩猎你都去了,祭礼怎么能不去?

轻描淡写的,就把孙柔宁逼到了非去不可的地步。

孙柔宁一愣,旋即看见欧阳暖对着自己笑的很和气,顿时心中蔓延开了一片寒意。

正文 144章

刚刚用完早膳,便有人来禀报说肖重君突感不适,要孙柔宁去看一看。

孙柔宁站起来,随即看向欧阳暖:“弟妹,我心里慌得很,你陪我一起去吧。”

欧阳暖看着她,微微笑道:“是。”

董妃娘娘看她们一来二去,脸上的笑容更是温和。

安泰院

桃夭整张脸的颜色都变了,似乎吓得不轻。

“到底怎么回事?我走的时候不还是好好的吗?怎么一会儿功夫人就昏过去了!”孙柔宁坐在椅子上,丫头送上来一杯茶,她慢慢喝了一口,才问道。

“奴婢……奴婢……”桃夭支支吾吾半天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惶恐的磕头称罪,仿佛自己罪孽深重似的,那副委委屈屈的卑微模样,瞧得欧阳暖不由得跟着摇头。

“好好说清楚!”孙柔宁笑容淡淡的,看不出一丝凌厉,仿佛只是好奇,所以才随口一问。然而这句话却把桃夭吓得面色发白,跪坐于地上,双肩微微发颤。

欧阳暖看向孙柔宁,孙柔宁神情自若,面带和善,似乎并没太深的用意。欧阳暖一时捉摸不透她的心思,但不管她是无意还是刻意,在自己面前教训她丈夫的侍妾,总是不太妥当的。

“世子妃,世子早上精神很好,谁知桃夭姑娘进去伺候了一会儿,不知怎么的突然惊叫一声,奴婢们进去的时候,就看到桃夭姑娘衣裳散乱,面色慌张,世子却吐了血。”

桃夭早被孙柔宁吓得面色发白,口不能言,讲出这番话的人是另一个眉清目秀的丫头。

“哦?”孙柔宁抿着唇笑,笑容中莫名的带着一股寒意,“桃夭,你作何解释……”

“回世子妃,奴婢……”桃夭几乎惊骇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方道,“世子宣了奴婢进去词候,奴婢也是劝说过,可是世子……奴婢并不晓得会变成这样,一切都是奴婢的罪过,奴婢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孙柔宁冷笑,“明知道世子身体不好还要去媚主,你可还有将我这个主母放在眼中?”

桃夭变了脸色,只是眼中仍含了一丝倔强。

原来是这样,欧阳暖叹了口气,主子要求如何,她一个侍妾又该如何拒绝呢?但是这样的话在女主人面前是说不出口的,所以一向伶俐的桃夭才会说不出话来。虽然欧阳暖从心底里对这个地位太过特殊的侍妾不太感冒,可是在这件事情上,桃夭着实是有些太倒霉了。

“我是你的主母,怎么能容忍你这样的丫头在身边,来人哪——将桃夭拿下,按规惩戒!”

“世子妃恕罪!”桃夭一阵哆嗦,在地上反复叩首,“世子妃息怒,桃夭并非有意冒犯……”

求饶声中,守候在院子外头的妈妈们涌进来三四名,不由分说的拖了桃夭往外走,桃夭大叫,却被人随即用帕子堵上了嘴。

并不止如此,孙柔宁立刻叫了院子里的管事刘妈妈进来,冷冷道:“刘妈妈,你是怎么管事的,我平日里太仁慈了是不是,竟然纵容丫头放肆,你是要让她爬到我头上来吗?这样的贱妇,居然敢处处与我对着干,当真以为自己身份贵重不成?别以为讨了男人喜欢就了不起了,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难不成真以为自个儿是郡主公主不成!”这话说了一半,她侧首将视线瞟向欧阳暖,“弟妹以为呢?”

孙柔宁最擅长的就是指桑骂槐了,这也不是第一次,欧阳暖吟吟一笑,颔首:“大嫂说的极是。刘妈妈,以后你可要当心一些,别再让这些丫头以下犯上,惹大嫂生气了。”

刘妈妈连忙磕下头去:“是!”

欧阳暖挂着那温和微笑,从椅子上起身,道:“大嫂,我还要准备给太子妃的礼物,先行告辞了。”

孙柔宁冷笑一声,道:“弟妹贵人事忙,不敢多留你。”

出了安泰院,红玉低声道:“小姐,世子妃也太过分了,要教训丫头都赶着您在的时候。”

欧阳暖冷冷一笑,孙柔宁哪里是在斥责桃夭无理,分明……分明暗里字字句句都是另有所指,别有用意。不过,孙柔宁又能高兴多久呢?不过是秋后的蚂炸,蹦跶不了两天了。

既然她急着要上来送死,欧阳暖又怎么会拒绝……

太子府

“满口胡言——”周芷君的声音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尖锐,简直是要把屋顶都掀翻了。

此刻的她披头散发地坐着,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眼窝深陷,左脸上三道可怖的疤痕,完全没有平日里精心装扮的美丽模样,一脸的憔悴失落,唯独眼中带着疯狂的恶毒:“我不信!一定有人动了手脚!怎么可能什么都查不到!”

“主子,奴才真的查过了,但当时的马已经被处死,负责喂养马匹的侍从也被贬斥,一时之间真的查不到什么证据,也许……也许当时真的是一时惊了马!”一个侍卫跪倒在地上,满脸都是惶恐。

“废物,除了马,还有那豹子呢?它会无缘无故跑出围场吗?简直是可笑!那么多侍卫都瞎了吗?”一旁周芷君身边的胡妈妈连忙道。

“主子,奴才已经查过,豹子的确是在围猎的时候受了惊,冲出了那些侍卫的包围,正好围场附近的人一时大意,才会把它放了出去……”

“什么一时大意!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你当我是傻子吗?”周芷君气的几乎说不出话来,然而一动,就牵到脸上的伤口,不由疼的吸冷气。

“主子,主子!您别这样了,千万顾着自个的身子啊……”胡妈妈眼见周芷君一张脸毁成了这个样子,忍不住老泪纵横,不知哪个杀千刀的人,竟然做出如此恶毒的事情来,这让太子妃以后可怎么见人呀。

“我现在这张脸变成了这个样子,太子再也不肯看我一眼了!我该怎么办!一切都完了,都完了!”周芷君一把掐住胡妈妈的手臂,说着悲从中来,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太医已经来看过,说野兽的利爪都带有毒素,若是伤口在别处都很难愈合,更何况脸上的皮肤那样娇嫩,就算能愈合,也一定会留下疤痕。从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起,周芷君已经不知道哭了多少回了,她真的不愿意相信这个残酷的事实,她的美貌,她的美貌是她用来留住太子的重要筹码,现在没了这张脸,肖衍连这里一步都不肯踏进来!

“太子妃,您先别急,”胡妈妈赶紧安慰道,“您不要相信太医的话,宫里的庸医治不了难道全天下这么多大夫都没办法不成?咱们一定能找到法子医治的!您可千万要放宽心!”胡妈妈看周芷君的脸色好看了点,连忙想着还要转移主子的注意力才好,“只是以后主子一定要当心,千万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了!”

周芷君听了这些话脸上的灰暗消褪了下去,慢慢有了一些血色,她对着墨荷斋的方向恨声道:“哼,我吃了一次亏,难道还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不成。这次的帐我自然好生记着,迟早有还回去的一天。要不是老太君一再交代要忍耐,我何至于如此委屈求全?可如今差点连命都没了,林元馨当真是欺人太甚!还有那个欧阳暖、大公主,她们都是一丘之貉!我一定要报仇,一定要报仇!”

周芷君这里说的咬牙切齿,几乎恨断了心肠。

一旁的丫头阿梅小心翼翼地劝说道:“娘娘,那些事情以后再说,您先好好歇息吧。”

周芷君横眉怒视她:“刚才让你去请太子,他人呢?”

阿梅一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太子……太子说有事在忙……”

周芷君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变得狰狞可怖起来。

墨荷斋

肖衍正陪着林元馨说话,林元馨突然笑道:“太子妃那边来人说她身子不舒服,殿下可要去看一看?”

肖衍的面色很冷淡:“她现在需要的是大夫,我去了又有什么用。”

林元馨嫣然笑道:“太子妃总是盼望着您去安她的心呀。”

肖衍一愣,随即想到欧阳暖说的那句话,心中一动,只笑道:“她这两天都是满口怨言,疑神疑鬼的,非要怀疑是你和暖儿陷害了她,我听着那些话真的心烦。”他也知道,这件事和欧阳暖脱不了干系,可那又如何,那是他心心念念的美人,周芷君总是不厌其烦地描述着她如何狠毒,他听着觉得可笑,谁是真正干净的呢?干净的人在这样的世界根本活不下来。若她不先去迫害别人,人家也不会来反将一军。

林元馨笑着道:“殿下何出此言?”

肖衍慢慢道:“你可知道这两天她在我的面前说了你们多少坏话,我讨厌饶舌的搬弄是非的女子,简直就像是一只急于争抢食钵的母鸡。”

林元馨微笑:“殿下觉得我也是争食的母鸡吗?”

肖衍摇了摇头说,“你比她要温婉多了。”

男人,明明知道真相,却还是只愿意相信眼前的虚幻。林元馨的双手轻轻地探捏着肖衍的肩背:“其实我什么也没做,太子妃用不着迁怒于我,我只是每天想着如何让殿下快乐安康,并且为你多添了一个儿子罢了。”

肖衍叹了口气,拍拍她的手道:“委屈你了。”

林元馨微微垂下眼睑,仿佛无心一般道:“太子妃一向性子要强些,轻易不告病喊痛的,不如殿下去看看也好,我也陪着您一起去。”

肖衍蹙眉,但是看着林元馨很温柔的模样,便点了点头。

才至雅兰阁门口,便听得呼号哭泣之声连绵不绝。肖衍面露不悦,林元馨摆摆手,示意院子里的丫头不必通报,径直走了进去。

屋子内,正见周芷君满面涨红,披头散发,手里举着一把戒尺,一记一记狠狠打着地下跪着的一个丫头。屋子里的丫头妈妈们跪了一地,口口声声劝着,“太子妃息怒——”

周芷君打得兴起,恶狠狠道:“满口胡言,谁说太子不来看我的,分明是你跟墨荷斋的那个狐媚子蛇鼠一窝,伙同她来作践我!你以为她以后能做太子妃呀,你以为她能好好生出个小太子来嘛,别作梦了!这孩子还不定生出来是个什么东西!”话未说完,随手将戒尺砸在阿梅的头上,砸的她满脸都是血。

“住口!”

周芷君一愣,猛地瞧见肖衍站在门口,一时也愣住了,讪讪的不知怎么才好。

肖衍冷冷道:“不是说病了么?还能打人,可见精神很好。”

屋子里无人敢作声,静得如冰窟一般。周芷君勉强笑着行礼道:“我……丫头不懂事,我教训了两句。”

“可见是我耳朵出了问题,你刚才说到什么狐媚子!”肖衍的语气森冷。

胡妈妈忙解释道:“太子妃一向仁厚,从不与奴婢们生气的,都怪这丫头太没规矩,竟然顶撞太子妃,气急了才打了她两下。”

阿梅在这时候却突然跑到太子跟前跪下,满脸是泪,和着一脸的血,看起来十分可怕:“奴婢奉命去请殿下,没能请来,太子妃才大发雷霆,打了奴婢出气,都是奴婢的错,求殿下不要怪罪娘娘,她只是一时气愤,才骂了太子您,才……诅咒林妃娘娘流产的……”

这话一说,肖衍的脸色愈加难看,逼视着周芷君道:“堂堂的太子妃,在这里闹成这样,真是没规矩!竟然还说得出这么恶毒的话!”

周芷君脸色白得像一张纸一样,难看到了极点,只讷讷说不出话来。却是林元馨在旁边叹息道:“太子妃,你怨恨我也就罢了,何苦连我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放过,那也是殿下的骨肉啊!”

周芷君大怒,指着阿梅厉声道:“胡说八道!我何曾说过那样的话!”她话一说完,突然醒悟过来,这一切都是林元馨在背地里害她!

肖衍冷眼看着伏在自己脚下哀哀哭泣的阿梅,道:“太子妃,你嫉妒林妃有孕,出言诅咒不说,竟然还怨怒于我,口出讳言,你看看你自己,哪里还有太子妃的尊贵和休面!即日起,你闭门思过,没我的手令不得出府半步!”

“殿下,阿梅她……”林元馨提醒道。

“这个丫头你处理吧。”肖衍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周芷君满面恼恨地盯着林元馨和阿梅,现在她已经完全明白,这一切都是对方设好的陷阱!

肖衍头也不回地走了,林元馨微笑着对周芷君道:“太子妃,您要好好养病才是,对了,既然您被禁了足,想必太祖的祭礼您是不会去了吧,也好,脸上伤的这样重,吹了冷风就更难康复了。”

周芷君厉声道:“林元馨,一切都是你策划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