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瑭嫉和红玉连忙手忙脚乱地去接她手里的茶杯,正赶上肖重华自门外进来,不顾欧阳暖挥手,就上前亲自拍着她的背,急道:“怎么了?咳嗽的这么厉害?”

咳了好半晌也不见止,急得肖重华扭头唤道:“快去宣太医!”

“别去。”欧阳暖笑够了,一手忙拉住肖重华,哑着嗓子道:“只是呛了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

肖重华弯身仿佛哄着幼童一般哄着她:“你别孩子气,还是请太医来看看……”

欧阳暖平复了咳嗽,才笑道:“我才不会让人家笑话。”说着,她向方嬷嬷示意,方嬷嬷和红玉忙匆匆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肖重华一瞬不瞬望住她,半晌叹了一口气,抱紧了她的肩,下巴搁在她的肩上喃喃地说:“真是让人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不是很好吗?”欧阳暖嫣然一笑,眸子里有一种晶光灿烂的情绪,手顿了顿,终于作出响应,在他背上拍了拍,肖重华顺势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你今天这出戏,真是峰回路转……”肖重华还没说完,欧阳暖伸指按住他的唇,另一只手缓缓伸出将他有些凌乱的发扯了一丝。指尖像是在摇了珍宝一样,慢慢打圈,缠绕上自己的手指,脸上出现一种勾人心魄的微笑,随后在他发愣的瞬间,缓缓雅开了他的怀抱,“怎么,你不高兴了?因为我要杀了孙柔宁?”

肖重华叹了口气,他何曾说过半个不字,她要怎样,他都不会阻止,否则这口气郁结于心,她非憋出病来不可。

欧阳暖深深的看入他的眼,清丽的双目有着慑魂的凌厉,但更多的却是孩童一般的柔软。最极端的两种说不清的复杂搅在一起,便成了一个谜。

他看着她微微地笑着,显得极为明亮,含着光辉的明亮:“我一度也以为你要杀她,可是后来,听说你去请大公主出面,我就知道她不会死了。”

说着,他便就势伸手去扶住了她的腰,欧阳暖一让,他的手落空,他也不生气,就看着她笑了:“为什么?”

“我就不能临时改变主意吗?”欧阳暖赤着脚站在地上。

肖重华不由自主低头,看见那一双蜜色的赤足以及光滑无暇的小腿,不免皱起眉头:“你这个坏习惯怎么总是改不掉!”说着,将她整个人一拉,欧阳暖没有防备,一下子捧进他怀里,几乎是半倚在他的怀中。

欧阳暖昂起头,对他瞪起眼睛,看起来有些恼怒的模样,她的发髻已经松散,只带着一朵白兰扁簪,由润泽的珍珠团簇而成,更加映得一张脸红的无处可藏。肖重华便顺势将她压在美人榻上,她蓦地一僵,他早已经伸手紧紧的揽住了她的腰,低声说:“为什么……”

欧阳暖眨眨眼睛,诚实道:“不告诉你。”

肖重华看着她的眼睛,头脑中突然有一个念头电光火石的闪过,他脱口道:“莫非——你要的,是贺兰图手上的金吾卫!”

正文 146章

从宫中的事情开始,燕王府变了风向,人人都开始意识到,虽然孙柔宁才是世子妃,可是怀宁侯府早已没落了,比之权势逼人的大公主和节节上升的欧阳侍郎,实在是微不足道了。再加上那天的事情在众人面前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一时之间,燕王府的访客多了起来。

若是以前,欧阳暖即便不耐烦,也就忍下作陪了,可现在她全都椎了,管她是谁。红玉看着如今的小姐,心里实在是奇怪,可是看欧阳暖的心情却比往常开心好多,也便不吱声了。

这些访客之中,总有不能推拒的,比如——

“小姐,楚王妃和嫣然郡主来了。”红玉禀报道。

楚王妃和嫣然郡主可是稀客,只是这个时候来……颇为耐人寻味啊,红玉道:“是不是推说小姐身体不适……”

欧阳暖摇了摇头,道:“王妃亲自拜访,我若百般推脱就不是拒亲而是结仇了。你去请她们稍坐,我马上就到。”

“是。”

“等等,去请董妃娘娘少陪吧!”孙柔宁自从那件事情以后就闭门不出了,这次还是不请为好。

欧阳暖来到花厅,只见到满屋子珠光宝气绫罗绸缎,董妃正陪着楚王妃说话,楚王妃一身大红锦绶藕丝缎裙衣裙,耳髻一支卷须翅三尾点翠衔单滴流苏的凤钗,额上挂的露垂珠帘金抹额精致无匹,容貌虽然不是很出众,却越发显得尊贵无比。一看到欧阳暖进来,周王妃旁的少女立刻站了起来,她身量娇小,穿着樱草色盘金彩绣衣衫,显得脸粉雕玉琢,分外可爱。

平心而论,在皇室之中,先有美貌无匹的大公主,艳压群芳的蓉郡主,后有空谷幽兰的周芷君,温婉美丽的林元馨,甚至连朱凝碧,容貌也要胜过嫣然郡主,她的脸可爱归可爱,要说动人心魄……就差很多了。

嫣然郡主姗姗走来,盈盈下拜,嫩嫩的声音道:“嫣然见过明郡王妃。”

欧阳暖笑了笑,便拉了她的手,先给楚王妃见了礼,才塞了一个鼓鼓囊囊的绣袋给嫣然郡主,见面礼给出去,众人才坐下来好好说话。

欧阳暖对皇家的人并没有什么反感,可这些人一个两个逼着非要把嫣然郡主塞给爵儿,她心里就不那么舒坦了。

董妃看着嫣然郡主,不由笑道:“那年你母妃来时,还没有你呢,她原就说生了儿子以后,极想要个贴心的闺女,果然如愿。”说着又转向楚王妃,“如今郡主出落得这般可人,真个羡煞旁人,楚王妃真是好福气!我就没有女儿的命!”

楚王妃笑道:“董妃别夸她了,这孩子,在平日里瞧瞧还使得,可要是跟京都里头的美人儿一比,哪里还有摆她的地方!她呀,便真就只落下个孝心,还能让我略感宽慰。”

董妃笑道:“你是太谦虚了,我瞧这孩子文静的紧,性子是极好的,女孩子家,旁的都没什么紧要,惟端庄二字最为难得,为人端庄,又懂孝道,便是天大的福气了。”她这么随意的说,诸人也随意的笑着,可这视线却全都落在了欧阳暖的身上。

谁都知道,楚王妃今天是冲着欧阳暖来的。

果然,说了没几句,就听见楚王妃笑道:“这个孩子没有旁的爱好,就是喜欢琴,因着学了个把月的曲子还是弹不大好,昨日同大公主谈起,她说明郡王妃尤其擅长琴曲,这孩子便闹着要来,想着请郡王妃指点一番,也好有些进益。”

嫣然郡主果然眼光闪闪地盯着欧阳暖。

欧阳暖一愣,随即有些惊讶,楚王妃这句话,是不是在暗示些什么?

看到嫣然跃跃欲试的样子,楚王妃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道:“别太得意了,这回我千方百计才为你请了个好师父,若她答应了,你可要跟着好好学。”

董妃笑道:“王妃言重了,暖儿不过是略懂些罢了,嫣然若喜欢,随时过来找她便是。”

肖嫣然笑着谢过董妃,又拉了拉欧阳暖的手,笑道:“董妃娘娘可是应了的,郡王妃以后再也不要推辞啦!不光是琴,我还想着你身上那个锦绣荷包好生漂亮,要跟着好好学呢!”

肖嫣然如果不是出身皇室,一定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光是这闪亮亮的眼神就像是可爱的宠物一样,魅力无法阻挡,欧阳暖笑了笑,点点头道:“嫣然郡主不必客气。”

“不要叫我郡主,我老早就想说了,偏偏母妃不许我说,你是公主姑姑的女儿,就是我的表姐,然后你又嫁给了我重华堂哥,就是我堂嫂,所以这关系好复杂,以后我就叫你姐姐,你叫我嫣然就好啦!”肖嫣然天真地道。

楚王妃无奈地扶额,道:“明郡王妃,你不要笑话我家这个傻丫头,她就是这个德行,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也没有。”

欧阳暖愕然之后,有些怀疑,眼前这个活泼跳脱的肖嫣然,和平日里看上去很规矩的嫣然郡主是不是同一个人,或者……他们肖家人都有两副面孔?随时随地都会变脸么?

董妃笑了起来,道:“这才是天真可爱呢。”

她说是天真可爱,可是这样的姑娘,一定是被爹娘保护的很好,欧阳暖看了一眼虽然面露无奈可是眼睛里满是慈爱的楚王妃,不知不觉间就带了几分感触,若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还在,也会是个这样温和慈祥的母亲吧。

看到女儿这样开心,楚王妃笑得也畅快了几分。

董妃见嫣然一个劲儿地盯着欧阳暖看,便笑道:“让孩子们一起玩去吧,我陪着你在这里聊天就是了。”

楚王妃笑着点了点头,对欧阳暖道:“实在是打扰你了。”

欧阳暖倒是不很在意,横竖她一个人在屋子里也是看书写字弹琴,多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跟着,也没什么妨碍的,更何况,没准还能从这孩子的嘴巴里套出点话来,主意一定,她立刻站起来,道:“王妃客气了,嫣然妹妹,来,我带你去参观一下。”

说是四处逛逛,欧阳暖只带着小姑娘在花园里转了两圈,随后就领着她去了贺心堂,一进了书房,肖嫣然立刻惊叹开了:“哇,原来重华哥哥真的将自己的书房全让给你了呀,我还以为是误传呢?”

“误传?”欧阳暖一时愕然。

“你不知道呀,这里我偷偷背着母妃来玩过的,不是这样的呢!”

欧阳暖一愣,这里的摆设自己嫁进来之后就是纹丝未动,除了窗下的绣架,其他都是原来的。她不由看了看整个书房,一旁的博物架陈设着不少古玩,皆是精巧简洁的,并不过分华丽考究,以雅致为主。壁间挂着一幅张大师的书法,行笔大气,匀力平和,气韵十分古雅,一排书架上皆是装订的齐整考究的古籍,传来淡淡的墨香。“这里,原先不是这样的吗?”

“当然不是,我来的时候,这屋子只摆着几伴金柚木家什,除了书还是书,墙上悬挂着名剑兵刃,你看看现在,整个变了样子呢!”肖嫣然嘻嘻的笑,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啧啧称奇道,“难怪人家都说重华哥哥爱妻如命,看来是真的!”

欧阳暖听到爱妻如命四个字,不由得失笑,虽然肖重华为了她显然改了这屋子的摆设,也不见得就对她多情深意重,说不准只是为了表示敬重而已,应该吧……

肖嫣然看完了书房后就赖着不肯走了,伏在宽大的花梨木案几上,翻看欧阳暖写的字。因为她人十分娇小,所以趴在大大的案几前更加显得很可爱,竟然还兴致勃勃地拿了一张宣纸出来,学着欧阳暖的字涂抹。

欧阳暖哭笑不得,不晓得这位郡主是不是闲得无聊,竟然跑到这里来写字,难不成楚王府没有纸笔吗?

“姐姐,往后你若得空,我过来你这边学琴学字学绣活可好?”肖嫣然笑眯眯地抬头,眼睛亮晶晶的。

这样的表情和语气,让欧阳暖不由自主就想起欧阳爵那双充满依赖的黑眼睛,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刚一说好,肖嫣然立刻无比兴奋,丢下笔拉着欧阳暖,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说着说着,就指着欧阳暖在书桌上放的画道:“姐姐,我喜欢你,才和你说真心话,这幅画,是不是太萧条了呢?”

欧阳暖一愣,看向桌子上的画,原来是自己随意画的夏夜荷塘。

“哦,嫣然何出此言?”

肖嫣然也觉得自己这话很唐突,脸一红,便有些着急,道:“我……我没有旁的意思,我只是想,这画里面有月亮,有荷花,有池塘,可是却没有活物,是不是——是不是缺乏生气?”

欧阳暖看了一眼,果真是如此,便笑道:“是吗?”她提起笔,递给肖嫣然,“那你帮我添上吧。”

肖嫣然这才高兴起来,擎着画笔,凝神琢磨着,然后道:“池塘里没有鱼,天空没有鸟,荷叶上也没有露珠,这样……再加好多荷花,含苞未放的,花开满池的……”

她一边说,一边认真地提着笔——将说的东西落实到纸上。

欧阳暖看着她,不知怎么,就觉得很惋惜,这样天真可爱的姑娘,若非出身皇家,她一定会同意这门婚事,肖嫣然这样的性格,一点也不骄纵,反倒十分活泼,可惜她有一个太过高贵的身份,让人望而却步。

“姐姐,告诉你一伴事,我早就认识你了呢!”

“哦?”

“我大哥曾经也很喜欢你呢,为这个大嫂还吃了好久的醋,不过现在他更喜欢我大嫂了,两个人的感情好得不得了呢!如果当初你能嫁给我大哥,其实也挺好的,我大哥虽然没有重华哥哥长得好看,可他也是很英武的呀。”肖嫣然毫无防备地说着。

红玉和菖蒲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肖嫣然的大哥……欧阳暖的脑海中浮现起曾经见过的楚王世子肖皑山,那个十分沉默寡言的少年,她笑了:“嫣然,你真的是什么都知道呢!”说完,她笑眯眯向肖嫣然道,“嫣然,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肖嫣然立时起身拉了她的袖子,满脸哀求道:“啊,我还想着问你绣活……”

“不用着急,你若是喜欢,随时可以来这里。”欧阳暖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肖嫣然抿上一张小嘴儿,眼睛眨啊眨,“让我再待会儿吧。”

还要再呆一会儿?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才是。欧阳暖看着她,笑道:“嫣然转年也及并了呢,现在急着要问绣活,是不是要绣嫁衣了?”

肖嫣然只觉着脸都滚烫了,转身便是要走,口中啐道:“姐姐居然笑话我……”

欧阳暖拉了她回来,笑道:“不提便是,咱们说正经的……”她瞧着肖嫣然满脸飞红,眸子里雾蒙蒙的,长睫毛忽闪忽闪,越发娇妍,忍不住伸手轻轻掐了她的脸,低声叹道:“嫣然,你可知道你母妃为什么要让你来这里。”

肖嫣然原是羞的厉害,扭着头,然听她说得郑重其事,声音里没半点儿调侃意味,忍不住抬眼去看她,却见她确是一脸正色,甚至带着些悲悯,眼晴黑沉沉的,隐隐一丝光华,像在瞧着自己,又像不是……

肖嫣然不由怔住,半晌方推了推她,低声道:“姐姐……”

欧阳暖看着她,慢慢想到,这些皇族少女,从生下来就是注定了的命运,肖嫣然也许还不知道她父王打算将她嫁给自己的弟弟吧?这个孩子,分明纯洁得很,根本没有半点要攀附新贵的意思……

肖嫣然瞧着她那神情,心里忽地有些难受起来,咬了咬下唇,将欧阳暖的袖子都攥得皱皱的,方轻声道:“我喜欢欧阳少爷。”

欧阳暖一愣,顿时不敢置信地看着肖嫣然。

肖嫣然像是鼓足了勇气,道:“姐姐,我喜欢欧阳爵!”

肖嫣然顿了顿,瞄了欧阳暖一眼,脸愈红,声音越发低了,道:“母妃说一切都有她在,是她去帮我求了父王的,她还让我不要告诉别人说是我的主意……”

欧阳暖一头黑线,“你自己还是小孩子呢!”她甩掉了一脑门子的黑线,压住心头的讶然,勉强一笑,道:“你怎么会喜欢他呢。”

肖嫣然手又紧了紧,红着脸,糯糯道:“我……那天从楚王府的后门墙头往下爬,结果……摔下来了……不小心掉在他马上……是他救了我……”她头埋得低低的,再说不下去。

欧阳暖良久没有说一句话,最终目光跃过肖嫣然头上的珠花,落到窗边的一只小鸟身上,那小鸟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在窗台上跳来跳去,兀自玩得开怀。

刚才她听了这句话,一度怀疑肖嫣然在撤谎,甚至觉得可能是燕王故意派她编造这样一个故事,逼得她成全一对小儿女的婚事。

可是,她能够清晰地看到,肖嫣然的手在颤抖。

那只握住她的手,真真切切的在颤抖。

看多了人心,看惯了丑陋,她第一次对这样的天真无所适从。

原来,是真心么……

将肖嫣然送走,欧阳暖便向董妃告退了,出来之后就一直很沉默,书也看不下去,显得心绪十分烦乱。

红玉看了她一眼,小心地禀报道:“小姐,奴婢打听过了,世子妃从回来开始就一直不肯用膳,听丫头说,不吃饭也不喝水,倒像是要寻死……”

欧阳暖蹙眉,寻死?这么容易寻死,她当初何必从宫里头出来?若真是寻死,也不会等到回燕王府了,除非,她知道了什么……

“您是不是去看看呢?”

“既然消息都到我这儿了,自然是要去的。”欧阳暖淡淡的道。

欧阳暖到了安泰院,刚踏进去,就看到刘妈妈形色匆匆地往外走,欧阳暖问道:“刘妈妈,大嫂怎么了?”

刘妈妈顿时愣住,看着欧阳暖神色变幻不定,终究深深拜倒:“郡王妃。”然后张口要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算了,我自己进去看看。”欧阳暖意识到了什么,慢慢道。

刘妈妈跟在欧阳暖身后,为她打起了帘子。

孙柔宁脸色有些苍白地躺在临窗的美人榻上,乌黑的青丝迷迤拖在白衣上,美艳之余更让感到一种零落的感觉。霍妈妈守在她跟前,几乎是以泪洗面。

“这是怎么了?”欧阳暖心头一沉,冷声问道。

霍妈妈擦擦眼泪,低声道:“世子妃不肯吃饭,奴婢连水也喂不进去了。”

孙柔宁像是死了一样,半点动静也没有。欧阳暖看着这场景,微微挑起眉,手上月白纱扇子轻轻拍在掌心,扇柄的碧色流苏上本系着一枚玉玲珑,随动而响,铃声迭迭:“哦?不肯吃饭,也不肯喝水?这是活的不耐烦了吗?”

霍妈妈一听,顿时对欧阳暖怒目而视,可是欧阳暖说完了这话,却快步走过来,霍妈妈一惊,赶紧挡在前面,欧阳暖放缓了脚步,盯着霍妈妈手里的茶碗,反倒是微眯起眼睛笑了起来。伸手,却不是推开霍妈妈,而是随手丢了扇子,将茶碗接过来,“我来吧。”

霍妈妈一愣,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反应过来后连忙赔笑道:“郡王妃,这不合礼数,还是奴婢来得好。”

“走开。”欧阳暖突然沉下脸,一双眼睛如同冰霜,在霍妈妈的脸上滑过,带起一阵冰凉的感觉。

霍妈妈还要说什么,欧阳暖已经冷声道:“我是在救她,不是害她,若你还要阻拦,是想要眼睁睁看着你家主子这么死了么?”

霍妈妈一怔,顿时不出声了,旁边的丫头们也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

“除了霍妈妈,其他人都出去吧。”欧阳暖淡淡道。

其他丫头们听了这话,看了看霍妈妈,霍妈妈愣了半天,终究沉重地点点头。的确,众目睽睽之下,郡王妃不会伤害世子妃,可若是自己坚持,驳了郡王妃的面子是小,世子妃的性命是大。所有的丫头都退了出去,欧阳暖只留下红玉和菖蒲两个人。

“把水往下灌。”欧阳暖把茶碗递给菖蒲。

霍妈妈吓了一跳,刚要阻止,却被红玉隔开了,“霍妈妈,小姐可是为了你家世子妃好,若是她还这样不吃不喝,虚弱到了一定程度定然是要了命的,到时候惊动了燕王和董妃娘娘,她不死也要死了。”

霍妈妈一愣,菖蒲已经快步上去,捏着孙柔宁的下颌把她的,给掰开了,然后举着茶碗水往孙柔宁的嘴里撵,孙柔宁原本在昏睡,没想到突然有水流进去,就咳了一下,水从嘴里溢了出来。

霍妈妈连忙跑上去,想要阻止又不敢。

“霍妈妈,菖蒲手太粗,还是你自己喂下去吧,菖蒲,你在旁边帮着。”欧阳暖的声音有些低沉,但语气平稳,莫名就让人镇定下来。

霍妈妈不得已,只能点点头,于是菖蒲托着孙柔宁的头,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把茶水喂进去。

“再灌。”欧阳暖吩咐道。

孙柔宁一阵猛烈的咳嗽,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当她看到欧阳暖的时候,眼睛里一下子迸发出强烈的恨意。

欧阳暖不以为意,主动走近,坐在美人榻旁边的绣凳上,对霍妈妈道:“好了,就到这儿吧,我和你们世子妃有话要说。”

霍妈妈担心地看了一眼,便和菖蒲退到一旁,却也不敢走远,用一种极为戒备的眼神看着欧阳暖。

欧阳暖突然伏下头去,在孙柔宁耳边说道:“你是知道了他将金吾卫交给我的事情了吗?”

孙柔宁盯着欧阳暖的眼神里全是怨愤,看得一旁的红玉打了一个寒颤。

欧阳暖轻声道:“大嫂在宫中的时候面临绝境也不曾想到要死,宁愿忍受别人嘲讽也要忍辱保身。可是今天却想不开,甚至准备赴死了么。看来你说的是真的,你活着,也就是为了一个男人。”

孙柔宁深深凝视她,忽然低下头去,声音伤感如一钩惨淡的下弦月色,“若没有他,我余生再无任何欢愉乐趣。”她眼里的愤恨在此刻已经慢慢淡了下去,“你一嫁过来就受到千般万般的宠爱,怎么能明白我这样的痛苦,肖重君根本不是个男人,他能想出一千种一万种法子折磨人,可是我刚开始却和大家一样,以为他只是身体孱弱,后来才发现,他根本就是个疯子,是一头野兽。”说到这里,孙柔宁的眼睛里闪现出一种强烈的畏惧之色。

欧阳暖静静听着,没有说任何一句话。可是孙柔宁知道,对方都听进去了,许是因为长久没有喝水的缘故,她的声音软弱而寂寞,如同拂过的凉风一般飘忽,透出深深的自伤,“其实一早就明白,我和贺兰图是不可能的,但我总还是怀着一种期待,我只是想他再陪我一段时日,哪怕只有一天也好。可是那天在宁国庵,他却对我说,你是见过他的,若是我们再来往下去,一定会引起旁人的怀疑,到时候我就没办法自处了,从那天开始,他就不肯见我了,所以,一切都是因为你。”

欧阳暖深深震动,这样嚣张跋扈的女子,亦有如此深重的无奈和沉痛,她静一静神,轻轻道:“他只是为了保护你,才不肯再与你见面。”

孙柔宁微微吃惊,随即释然苦笑,“我早知自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他又何苦如此?”

欧阳暖轻轻颌首,“那天在宫中,你一出事,他便得到了消息,这消息,的确是我送过去的,因为我想要他手里的力量。可是我并没有威胁他,愿意还是不愿意,全凭他自己的决定。可他还是答应了,这说明你在他的心里,比什么都重要,你说羡慕我,嫉妒我,可我也羡慕你能得到这样一个真心人。你不必难过,也不必为了他的选择而求死,若是你真的死了,他才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孙柔宁浑身一震,看着欧阳暖说不出话来。

欧阳暖笑了笑,道:“贺兰公子曾经说过,你原先也不打算与我为敌的,可是后来的举动却完全相反,像是背后有人在策动一样。其实这背后的人是谁,我并不知晓,我只告诉大嫂一句,若她真心为大嫂好,必然不会故意挑拨你与我斗个你死我活。她却鸦蚌相争,渔翁得利。不管是你死,我死,左右不过是两败俱伤的结局。大嫂,你细想就是。”

孙柔宁完全呆住,片刻后悚然惊起,“你是说那人是想要我们自相残杀!”

“大嫂明白就好。”欧阳暖低低叹息一声,“我与贺兰公子是友非敌,将你们的事情捅出去,对我并没有什么好处。可是背后那个人定然也是知道大嫂的事情,她却蓄意在其间挑动,要让我们势成水火。大嫂,我承认,在宫中的事情的确是我陷害你,可是我若真的想要你死,骗到了金吾卫的指挥令便可以让陛下处死你,到时候贺兰图身无长物,他拿什么与我抗衡,可我并没有这样做,因为我从始至终就不想与你结仇,纵然你三番四次想要我的性命也是一样……”

孙柔宁听了,面上微微露出一丝窘迫,轻轻道:“可是你害得我那么丢脸……”

欧阳暖笑了:“丢脸?这种事情算得了什么,太子妃都变成那副模样了,不也一样安坐与席上么?也不妨告诉你,原先我真正的想法,是想要你假死脱身的,到时候你就可以与贺兰公子双宿双栖,可惜……他拒绝了。”

“你说什么?!”孙柔宁完完全全愣住了。与贺兰图双宿双栖?这是她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贺兰图又为什么要拒绝呢?

“贺兰公子的身世,想必你是知道的,他也有皇位的继承权,他说自己如今已经在这场浑水中没办法脱身,就算你假死,他也不能带你离开口所以这个计划,终究没能完成。”欧阳暖面上似乎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这话却是真的,她的确是没想过要孙柔宁的性命。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她欠贺兰图一条命,这一回就算是还给他了,当然,金吾卫就当做是孙柔宁百般迫害自己的利息好了,横竖大家不吃亏。

欧阳暖眼睛眨巴眨巴,笑了。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金吾卫的指挥令到手有什么用,关键是贺兰图得为自己所用。孙柔宁在自己的手上,贺兰图就得更老实了……

孙柔宁要是知道这位面目可亲的弟妹在想什么,估计要吐血三升了,然而她此刻自然是不知道的,听了欧阳暖的话,她心底的怨恨不知不觉淡了许多,还多了一丝愧疚:“欧阳暖,我并不是有心害你,我不想你死,也不愿看你失子,我只希望他能一辈子在我身旁……”她垂下目光,“我以后再也不会害你了。”

欧阳暖平心静气抿了一口茶水,“大嫂,这些话就不提了,你多保重身体就是。”

孙柔宁停一停,长叹不已,“我现在才明白,无论是借你之手扳倒我,或是借我之手扳倒你,背后那人都是有益无害。”

欧阳暖摇头,婉声道:“大嫂未必没有想得周全,只是为了心上人才不得不冒险行事罢了。”她低低感慨,“情爱之心会叫人盲了眼睛,蒙了心智,只想护住自己的心上人最要紧。既然话已经完全说开了也是好事,贺兰公子对我有恩,我自然会帮着你们。将来若有机会,你们能一辈子长相厮守,那才是皆大欢喜。”

“真的么,”孙柔宁闻言大震,仿佛是不能相信一般,她的双肩微微颤动,显然是长相厮守这四个字真正打动了她,她的双手抚在心口,凭此极力安定自己的心,“欧阳暖,只希望你莫要忘记自己说的话才是。”

“绝不会。”欧阳暖的话极轻,然而字字有斟酌后的肯定与坚决。

说到这里,话已经说完了,欧阳暖告辞后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孙柔宁道:“你——小心董妃。”

欧阳暖心里一跳,脚步也顿了顿,却头也不回地道:“多谢大嫂提醒。”

从安康院走出来,欧阳暖举目望向天空,想是日色太过刺目,她以手遮蔽,自那薄薄的纱袖望去,天色恍惚阴阴霾霾了起来。

似乎要起风了,她思忖,脚下的步子不由的加快了许多。

晚上肖重华回来的时候,欧阳暖已经睡了,肖重华轻轻摇起了她,她迷迷糊糊睁开眼,不知所措的懵懂。

他还从未这样打扰过她的好眠,不由得皱起眉:“怎么了?”

肖重华微笑,递来一张帖子。

“不光请了你我,还请了太子和太子妃。”肖重华慢慢地说道。

欧阳暖一看,却是愣住了,林文渊的儿子要娶新妇了,并且还大摆筵席,这是怎么个情况……

正文 147章

欧阳暖无奈地坐起身,掀开罗帐,秀发未束,此时纷纷扬扬,随着散落,实在是妩媚的过了分。饶是红玉见惯了她这样也不禁红了脸,将头伏的更低。

“小姐,奴婢伺候您梳洗。”红玉连忙道。

欧阳暖正要说话,却听到外面有人道:“郡王,宫里有公公来了,说是陛下宣召。”

欧阳暖笑了,掀开帘子对着肖重华道:“你看,找你的来了。”

最终,欧阳暖拖拖拉拉,故意到快晌午的时分才上了马车。按照道理说,她是新郎官的表妹,也是应当早些到的,可她如今对这种做面子的事情毫不感兴趣,反正肖重华一大早就被宣进了宫,也没人会敦促她,索性懒到底了。

马车一路到了兵部尚书府,红玉掀开帘子,扶着欧阳暖下了马车。欧阳暖看了一眼亮闪闪的门匾,不由冷笑,自从奏王失了势,这位二舅舅就灰溜溜地从镇国侯府搬了出来,因为他很明白,自己连性命都挂在肩膀上,更不用说袭爵了,这是他识趣,也是他的以退为进。

从门口开始就是张灯结彩,挂满了大红的绸缎,布置的十分奢华大气,早有引路的丫头殷勤地将欧阳暖往女客们所在的花厅领。欧阳暖才过了桥,又一拐弯,正打算转向花园右边的鹅卵石小路,冷不防迎面有人从小路那头走了过来,两拨人正好迎头撞上。对面的女子穿着金缕缠绣的长长的衣裙,发间八支亮银步摇,五彩宝石樱络流苏逆风曳在身后,步幅间一起一落,悉悉索索泛起虹光涟漪,容貌冷艳,气质迫人,不是林元柔又是谁?

欧阳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位表姐了,上次还听到人说曹荣死后,这位表姐守寡不过一个月便搬回了娘家,引来京都无数人的诟病。好在曹刚是有了孙子就万事足的个性,完全不理会林元柔这茬了,眼下突然撞见,欧阳暖虽然疑惑对方一个寡妇怎么穿的这样艳丽,却也没打算理她,直接就要从她身旁走过。

不料林元柔先翻了脸:“欧阳暖!你还有没有规矩,见到表姐也不吭一声么?欧阳家的家教就是这样的?”

欧阳暖猛地回头望着她,双眸摄人心魄的,如同冰雪一般,一刹那林元柔竟被镇住。“表姐记性真好,只是你似乎忘了,我现在可是永安郡主,又是郡王妃,见面不是我向你行礼,而是你要向我行礼,既然表姐这样重视礼数,想必不会忘记这一点吧。”

红玉和菖蒲等丫头闻言先是吃惊,跟着就忍不住想笑,却偏偏有本事忍的纹丝不动。

林元柔的火气一下冒起来了,却强忍住气道:“欧阳暖,你以为自己嫁入王府就是脱胎换骨了吗?不要以为就你是皇亲国戚,我弟弟现在也娶了位郡主,见到我不还是要乖乖叫一声姐姐,说到底,你不过是个靠脸吃饭的狐媚子!”

“表姐说的是,我自然是靠脸吃饭的,你这样的女人,岂非连这点好处都没有,难怪表姐夫这么快就早登极乐了,想必是看你这张脸看的太厌烦了,你说是不是?”

唬谁呀?欺负她不会骂人吗?欧阳暖扇了扇手里的香雪扇,话语句句毒辣。

林元柔一愣,欧阳暖从前都是隐忍的,不管她怎么挑衅,对方都不会当众给她难堪,可是现在她怎么这样嚣张,难道她当真以为比自己高贵到哪里去吗?林元柔冷哼一声,脸都气歪了,道:“你一定很想笑话我吧?!哼,别太得意了!谁知道你以后会不会比我还不如?!你们欧阳家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下贱!”

菖蒲只觉得好笑:“表小姐,过分的人好像是你吧?怎么?自己守了寡,就想诅咒别人的姻缘?你当人人都像你呀?可笑!”

“你算是什么东西,连你也敢骂我家夫人,你可知道我们夫人将来是要嫁给湘王世子作娘娘的,还不住嘴!”林元柔身旁的丫头呵斥道,

林元柔立刻回头瞪了她一眼。

欧阳暖失笑:“难怪表姐打扮的这样漂亮,原来我还以为表姐夫没了,你要伤心一段时日,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下家了,也是,湘王世子到底年轻风流,会喜欢上表姐也是在所难免的,只是么,湘王位高权重,他会让自己的儿子娶一个守寡的女子么?大历朝开国几百年,可从未有过这种先例,表姐,你可要想想清楚。”

林元柔被戳中了痛楚,又狠狠瞪了那丫头一眼,冷冷对欧阳暖道:“**!别以为你能得意一辈子!”她咬咬牙,“过两年,等事情淡了,我照样能嫁入王府,你也只有现在能在我面前显摆了!我今天受的苦,你往后全部要还回来!”

欧阳暖眯眯眼,忽而弯了弯嘴角:“表姐说什么呢?我是一番好意,你怎么把我当坏人了?!”见她气的瞪眼,又叹气道:“我劝表姐一句,我也是为了你好,湘王世子的那位正妃可是京都出了名厉害的角色,你要是到了她跟前,不等你想法子对付她,她就先整死你了,这又何苦?你现在好歹还能过日子,还是忍忍吧?”

林元柔又惊又怒:“你胡说!”

欧阳暖重重叹息一声,“是不是胡说,表姐自己心里有数就是,唉,我也是好心,你若不肯听,我也是没法子的。”

林元柔气得浑身发抖,欧阳暖好整以暇地回头:“红玉,咱们快走吧,林妃应该到了吧。”